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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隐隐于寺

2012.01.10 1656 南都周刊2012年度第2期 2条 

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身背命案的徐心联,选择了佛门作为自己的庇护所。潜逃17年之后,这位已是杭州两座名寺的监院,依旧逃不脱灵魂的拷问与俗世的罪罚。面对当年种下的苦果,徐说,如今当有此业报,自己终须偿还。

净慈寺香火旺盛。逃亡的徐心联在此隐匿了11年。 摄影_孙炯

惟迪(左一)参与主持净慈寺的法会。

特约记者_刘科 杭州、九江、潜山报道

17年来,法师惟迪一直保守着一个秘密。

即使是在他生活了11年的名刹古寺——净慈寺,也没有僧侣同道察觉出这位高僧的秘密。

直到2011年的11月28日深夜,当江西九江警方出现在他面前时,惟迪的秘密才被揭开:这位身兼净慈寺、香积寺的监院,竟是17年前,九江一宗灭门案的嫌犯,俗名“徐心联”。

面对远道而来的警察,这个身穿僧袍的逃犯,没有反抗,淡然地被戴上手铐,似乎这一刻,他已经等了17年。“我自己种下的苦果,我知道我终须偿还。”

九江往事

游走于僧俗两界,徐心联一直小心地切割着自己的过去。

17年前,一个夏天下午,他正在田里插秧,一位个子小小的青年人慌慌张张附耳过来,说了几句话后,徐心联扔下手中的秧苗,跺跺脚离开了。

这是徐心联留给家人的最后印象,时年他21岁,个头长到了1米7。黑白照片中的他,梳着上世纪90年代初年轻人流行的中分发型,浓眉高鼻,相貌堂堂。

户籍资料显示,徐心联1973年出生于江西省九江县沙河乡,父母均以务农为生,其在家排行老二,除一个姐姐之外,还有两个弟弟。

沙河乡靠近京九铁路,现已升格为街道,在多年以前,贫穷是这里的永恒主题。

在九江县三中读到初二后,因家境不好,徐心联辍学回家务农。其间,父亲给不满足“一辈子种田”的徐心联找到了一份生计:在九江市区一家汽车修理铺当学徒工。

学了两三年,尚未出师,徐心联便开始在社会上混迹,在之后的时间里,他融入了父母眼中终日“鬼混”的那个群体。

为此,徐父曾多次用木棍惩治他的“不懂事”,当时的徐心联显示出倔强的一面,“打出了血,他不出声,也不反抗。”

1994年当是徐心联人生的重要转折点:他和王军民等7个朋友打算去海南闯荡一番。临行之前,他们决定先惹出点“事”,以表示兄弟齐心,选中的对象是王军民的同学徐敏。24岁的王,怀疑自己患腰椎体结核,系读书时徐敏踢打所致。

九江市中级法院的材料显示:血案发生在1994年7月27日晚10点,九江南站铁路宿舍。按照预订的分工,徐心联敲开了被害人徐敏的门,并向徐敏的头部砍出了第一刀。

此后,徐敏曾拿起电风扇试图抵抗,但最终仍被杀于阳台上,身中56刀。没有反抗的徐妻被杀死在客厅沙发旁,正在睡觉的徐敏两岁儿子亦被砍成重伤。

血案发生两天之后,有四人被抓捕归案,其他三人逃脱。当年8月5日,九江县警方得到线索称,王军民和徐心联在九江市新桥头附近老汽车站出现,准备乘车逃往南昌方向。警方派人赶到汽车站排查,结果遭到了强烈反抗,在此过程中只抓到了王军民。作为第二疑犯的徐心联则乘乱逃脱,并长久地消失在了警方的视野中。

寺庙庇护

徐心联将隐匿地选择在寺庙。

对逃亡者而言,躲藏在寺庙是相对安全的选择,由于寺庙远离人间烟火,一天的多数时间均在寺庙度过,行踪很难被人察觉,且在这里衣食无忧。

逃逸后,徐心联先是去了与九江县一江之隔的湖北省黄梅县,在中国禅宗史上著名的五祖寺挂单(注:佛教用语,临时居住的意思)。但徐仅短暂停留了几天,即行离开。

离开五祖寺后,徐心联又去了安徽省青山县九华山,不过,他也没能在九华山剃度出家。

按照1993年10月起施行的《全国汉传佛教寺院管理办法》规定:出家须本人自愿,父母许可,家庭同意。寺院对要求出家的人,需查明身份来历、认定符合出家条件,方可接受留寺。

上世纪90年代初的中国寺院,很多都处于“有寺无僧”的窘迫局面,每个寺院在实际的操作过程中,管理办法仍存在着一定的灵活性。

“一些寺庙在急需用人的情况下,有年轻人过去,只要能提供身份证明,都能剃度出家,如果有熟人介绍的话,要求也不会太严格。”熟悉寺院发展历程的佛界人士分析说。

在经过数月的逃亡之后,1994年11月,徐心联潜逃至位于安徽省安庆市潜山县境内的三祖寺。三祖寺为禅宗六大祖庭之一,在群山之间。

在三祖寺附近居民的回忆中,初到三祖寺的徐心联,负责扫地、卖门票,较为沉默。经过短期的考核,徐心联顺利在三祖寺剃度出家,并拜在时任监院的宏行法师门下,赐法号“惟迪”。

现年73岁的惟接法师亦拜在宏行门下,是惟迪的师兄。在他的印象中,惟迪很受当家师父器重,“当时庙里人不多,就几个老和尚,没什么年轻人,师父喜欢年轻弟子。”

由于受到当家的赏识,在三祖寺较短的时间里,惟迪担任了三祖寺的知客,负责寺庙的接待工作。

在短暂的沉寂过后,年轻人的好玩习性开始显现。“开始以为他不喜欢说话,后来发现原来很活络。”前述三祖寺附近居民回忆,彼时,三祖寺曾新购入一台公务车,前修车工人惟迪以其专业技能,成为这台车的司机。

利用职务之便,惟迪时常开车去县城游玩,且迟迟不归,有时连翌日的早课也不出席,注重修行的监院宏行对此颇为生气。

不过,这些属于年轻人的玩性,并不足以构成惟迪日后的出走。在接受记者的采访中,相关知情者对惟迪出走提供另外一种说法,“大和尚在出家前曾育有一女,(他)跟当家的女儿有了情愫,产生了感情纠葛。”

由此,宏行对本是爱徒的惟迪有了颇多失望,年轻气盛的惟迪亦负气离开了三祖寺。

漂白身份

剃度于佛教禅宗源流大本营的三祖寺,这一背景日后让惟迪受益匪浅。

在三祖寺期间,惟迪与师兄惟印交好。惟印是时任三祖寺当家宏行的侄儿,年龄与惟迪相仿,曾在广东韶关的南华寺担任高级职务。

据警方转述的惟迪个人经历显示,他1995年离开三祖寺后,曾到厦门的佛学院学习3年佛理。1998年,开始历时两年的云游。

但这一自述经历并不完全准确,据记者掌握的相关材料显示:其1996年4月,在广东韶关云门寺参加执事培训班。1997年,他在浙江舟山的普济寺成为一名常住僧人,并无在厦门佛学院修行的经历。

在经过近四年的逃亡后,1998年的惟迪,似已对其真实的籍贯不再避讳,在当年12月他用过的身份证中,俗名为“余永胜”,籍贯地赫然写着:九江县沙河乡水产局,亲属名单填写的父母工作单位均为九江县水产局。

这一期间的惟迪,仍处在人生徘徊之中。按照中国寺院的规则,云游僧人一般较难在一个寺院担任执事职务,也很难获得实际职权。

1999年,在经历了各地的云游后,惟迪又回到了剃度之地三祖寺,但停留时间并不长。次年9月14日,经三祖寺介绍,他前往杭州,在净慈寺成为了一名挂单和尚。

净慈寺坐落在西子湖畔的南屏山下,为南宋时期,佛教净宗六祖延寿禅师所建道场,是杭州目前除灵隐寺之外,另一所国务院确定的汉族地区全国佛教重点寺庙。进入新世纪以来,杭州市为着力打造“东南佛国”的品牌,政府对佛教发展颇多扶持。如今,西湖周围已形成了以灵隐寺为中心的北山寺庙群和以净慈寺为中心的南山寺庙群。

在净慈寺讨单(注:佛教用语,申请居住)三个月满后,惟迪顺利成为常住僧人。此时的惟迪,主要在干些杂活,其中包括卖门票、扫地等。

时任净慈寺监院的妙高法师籍贯为江西九江,与惟迪是同乡,“净慈寺所有人都知道惟迪是江西人。”曾在净慈寺常住的僧人向记者回忆。

妙高在净慈寺当家期间,该寺的常住僧人并不多,获得其提拔的不少是亲近之人,“惟迪是妙高的老乡,当家对他有亲切感。”上述僧人说。

2001年年底,妙高认为惟迪熟悉佛学知识,且比较勤快,提拔其当寺庙的“僧值”,主要负责净慈寺的纪律,分管消防。

此后几年,惟迪不断获得提升。2003年,他被提拔为净慈寺的知客,主要管人事,也负责净慈寺的来客接待事宜。这一年的惟迪,还做了一件重要之事,他报考了浙江大学成人教育学院,并在2006年获得了国家建筑师二级资格证。

建筑专业的学习,很快为他提供了用武之地,2005年,惟迪成为了净慈寺的副寺,这是仅次于监院的实权人物,具体负责寺院基建、维修、水电、后勤、杂务、土地、房产、租赁和绿化等工作。

同一年,公安部开始全面启动换发第二代居民身份证。对于惟迪来说,之前一直使用的籍贯为九江县的“余永胜”的身份证,已变得不够“安全”。

通过运作,惟迪再次漂白了身份。据九江公安部门披露的信息显示,惟迪通过南华寺一位方姓居士,找到韶关当地一农民。由于该农民的儿子“罗明生”早年走失未归,惟迪以日后为其养老送终为条件,冒充“罗明生”办理了身份证,顺利实现了身份更换。

在这已漂白的身份中,唯一留下痕迹的是,在“曾居住地”一栏中,惟迪写下的是“江西”二字。

尽管与自己的过去割离了关联,但相关迹象表明,在最后的逃亡生涯中,惟迪已与其亲属取得联系:他的一位弟弟,在杭州从事建材方面的工作,两人联系频繁;而他的另一位亲戚,亦通过他的引荐,成为了净慈寺的电工。

交际经营

在净慈寺内,惟迪的住处是一个套间,包括卧室、客厅和一个独立卫生间,配有空调、冰箱等电器。

与寺内的普通僧人一样,惟迪房间内的装修普通,颇为醒目的,是客厅摆放的一套高档茶具,前来拜访惟迪的各色人等,会在此品茗闲聊。

与惟迪常保持交往的,是广东南华寺的相关人士,“他经常去,那边也常有人过来。惟迪会亲自送客人去萧山机场,要用寺里的车,会跟我打个招呼。”已脱离僧团组织的延光法师,2005年到2007年曾担任净慈寺监院。

通过广东南华寺的朋友介绍,惟迪认识了香港的意昭大和尚(注:有翻译为意超),并拜在其门下。现年85岁的意昭法师是香港最大的寺院——竹林禅院的方丈,信徒广泛,拥有一些社会地位较高的俗家弟子。

在杭州的惟迪,与意昭法师的一些俗家弟子成为了师兄弟,并因此获得了更大的交际圈。他加入了杭州青年联合会,成为该会统战界别的委员。

除了扩大交际圈外,惟迪也开始注意提升自己的文化素养,尽管在书画上的根基甚浅,但这不妨碍他结识书画圈的名流。“有一些书法家,一般人很难求到他们的字,但惟迪能帮人要到他们的字画,他有这个能耐。”延光说。

从2007年之后,惟迪逐渐迎来了其人生的辉煌时刻,这一年,作为西湖南线景区整合工程之一的净慈寺扩建工程全面启动。作为副寺的惟迪参与了工程的修建。

一年之后的2008年10月,杭州市又决定筹建香积寺。始建于北宋年间的香积寺,曾是大运河湖墅地区的著名寺庙,毁于战火。

参与香积寺复建的惟迪,在2009年底被任命为香积寺的当家和尚。2011年1月,杭州佛教协会认为,惟迪在复建香积寺的过程中,成绩比较突出,推荐其为净慈寺的当家和尚。

身兼两大寺庙当家后,惟迪的座驾已经是属于公家的奥迪A6,来回奔波于两寺之间。

毁誉参半

对惟迪近些年的变化,在记者的采访中,其形象毁誉参半。

同情者认为惟迪“做了不少事”,比如提高了普通清众的基本工资,改建了斋堂,他们佩服其业务上的工作能力,肯定其在管理净慈寺作出的贡献。

有知情者告诉记者,惟迪受到了佛教感化,在2010年年底成为净慈寺当家的第二天,前当家妙高病倒住院,惟迪亲自去医院为其端茶倒水,态度极为诚恳。

反对者则多将其描述为作风粗暴、热衷于溜须拍马、人际经营的投机分子。有人认为,“惟迪当家是净慈寺的悲哀,他的一套管理方法纯属霸权主义。古大德以修为摄受大众,用的是智慧,而他性格粗暴,凌驾在众人之上,清众多有怨言。”

一个事实是,在惟迪当家后,不少常住僧人陆续离开净慈寺,此前有60余名僧侣,如今仅剩40人。

去年9月,有离开净慈寺的僧人向主管部门实名举报惟迪,其中包括“不守清规戒律,夜不归宿,喝酒、吃肉、吸烟,以及在舍利殿工程中严重超支”等问题。

杭州市民宗局在接到举报后,曾督促杭州佛协进行调查核实,佛协当时的反馈是,所有举报内容,除了配备奥迪A6外,均被指不属实。

对于举报和反对声,去年11月27日,惟迪召集净慈寺的僧众开会。他说,“现在不是有人在举报我有什么问题,上级部门查了我的情况,我还不是一身清白!”

但是,在11月26日,九江警方得到一个重要线索:徐心联藏于浙江一知名寺庙。经过摸查,11月28日夜间,在香积寺,九江警方将手铐套在惟迪的手上了。这个自认一身清白的当家和尚,不得不面对他逃避了17年的过去。

“你们是干什么的?”据警方转述,徐心联先是淡然地问了这句,之后,不再言语。

在看守所里,警方说,他坚持食素,并日夜念经,为亡灵超度。皈依佛教的他,还拒绝了一家媒体的采访,理由是该媒体宣扬基督教。

他被关押进九江县看守所。16年前,与他一同作案的六个同伴也曾关押在此,其中三人已被执行死刑。

在这场迟到了17年的审讯中,警察问:你以为自己能逃脱吗?

他道:多说无益,我只想往生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