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毒草怎么食用:『访谈』朱天文:写不尽废墟里的传说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4 06:25:04
       尽管年纪稍长,妆容依旧婉约、轻盈。每每回答台下问题,便不自觉地站立、将话筒握在胸前,双脚并得很拢。紧接着,诗词典故尾随而来。谈及那些前辈或往事,脸上不禁露出少女般的神情,和其妹天心一样。无怪乎刁蛮的毛尖也赞她,“那么多年来,还是这么的美”。若非侯孝贤,朱天文的小说或许要缓慢地挺进内地读者的视野。一如阿城所言:读朱天文,要沉下心,方能看清那片天地。

       《荒人手记》、《肉身菩萨》、《世纪末的华丽》……还有“牢狱”般闭关八年而作的《巫言》。那个抽象、飘忽的世界很深很深。相比小说,朱天文的散文纪实许多,一篇篇短小精悍,故事里外,都是废墟里一场场真实的传说。

       文字场里,都说朱天文是“张派”(张爱玲)传人,其实两人行文风格不太相像。张爱玲落笔更狠,修辞的天赋至今是个传奇。朱天文是缓,太极打到最后才来个下马威,好像温柔乡里的奥康纳。若说受张爱玲影响,朱天文对其的迷恋,不如父亲朱西宁。

       当年,张爱玲的小说在台湾文坛被归属“鸳鸯蝴蝶”一派,正视其文学价值的,一个是朱西宁,另一个是将张爱玲列为“中国现代文学史”首位的夏志清。后来,两人碰面时,夏志清还握着朱西宁的手说“辛苦了”。张爱玲借皇冠出版《张爱玲短篇小说集》时,特地赠书与朱西宁,扉页题字:“给西宁——在我心目中永远是沈从文最好的故事里的小兵”。因觉得张爱玲是一等的作家,朱西宁生出写“张爱玲传”的念头。拜访胡兰成时,也想知道更多张爱玲的故事。没想到那一面之缘,相差二十岁的朱西宁与胡兰成竟结下深厚友谊,直到各自驾鹤仙去。

       “我父亲对胡兰成的态度,我觉得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朋友十年不见,闻流言不信。你听别人说三道四的,但不管什么都不信,这都基于一个大的价值观。这就是我们小时相信的正面的东西,这是我父亲和胡兰成之间的交往,留给我最大的影响。他们的话很少,不多,但可以托孤,可以把终身之事都交给你。”1976年,年近七十的胡兰成被朱西宁收留,住在隔壁,并以老师身份教朱家姐妹读书,多为四书五经等中国古典文学。

       1988年,蒋经国去世,台湾全面开放。已旅居日本的胡兰成,写信邀朱天文、朱天心前往日本观光。一路上,胡兰成带着姐妹俩边游历边讲解。去做陶的人家看他们烧陶、开窑,出来的都是圆满后的陶碗陶瓶;去观摩一流的能乐,乐师把家里最好的戏服一件件拿出来展示……面对新奇的事物,第一次出国的姑娘们不停地发出“哇哇”的称赞声。

       “这是胡老师教授知识的方法。他总是随意的说,去看《史记》里的《刘邦本纪》、《项羽本纪》吧。完后,散步时随意地问说,喜欢刘邦还是项羽?我说,喜欢刘邦。他就说,刘邦是从汉文明出来的,项羽是从楚文明出来的,《诗经》是怎样的世界,《楚辞》又是怎样的世界。两种文明交汇后,打拼出来的又是怎样的天地。”三十余年过去了,那些逝去已久的文辞,在朱天文的口中依旧鲜活。虽仅半年的邻里关系、7年的相识中,胡兰成的思维、学识与才情对朱天文日后的价值观影响之深,可见一斑。现在,只要朱天文去东京,必定去福山胡兰成的墓前祭拜,放下一束他生前最爱的桃花或油菜花。

《周末画报》×朱天文

整个1980年代是你创作力最旺盛的时期,那时你们一拨文人作家的特点是怎样的?
基本我出生的那个年代,大都经过父母辈的战乱。我们是外省第二代,我母亲是台湾客家人,从小的记忆是从父母讲自己的故乡开始的。我们小时候家里的家具都是竹子做的,都不买实木的,总觉得随时会回大陆去。直到有一天,你发现再回不去了。那这些乡愁就演变成记忆的一部分。再往后出生的孩子,就不会像我们这样。我们是经历过贫穷,然后一步步走向物质的富足,然后台湾开放,大部分人出国留学。所以,时代让我们不同“年级”的人生都不一样。当拍电影的朋友开始拍摄这段经历时,影像上的回顾,在当时的台湾是非常轰动的。

这次上海书展上,毛尖就说你们这一代作家经历了台湾最美好的时光。
那是因为我们都还相信价值,相信很多正面的东西。相信忠诚、正直。相信人生是可以美好的,爱情是值得付出的。再往后,就是去价值、去典范了。在我的小说中,《炎夏之都》后面到《世纪末的华丽》都是典范剥落过程的展现。所以,看我们年轻时作品的读者,不想再看后面的作品。他们觉得那些纯真的年代不在了。但我们也不大可能一味的复制纯真,那是不长进的。你自己最关心的,就是把自己的状态反映出来。

你曾说,创作《巫言》的过程好像坐牢,这是仅限长篇的创作状态吗?
对,长篇比较是这样。基本每天都固定的,精神最好的时候去书桌前,跟它约会,变成一种劳作。每天有纪律地写四五个小时。完了,就觉得今天的份做到了。开始心平气和地去看书看杂志,去喂猫。

你跟天心、唐诺夫妇俩,是一个驻家,他们俩就去旁边的咖啡馆写作?
我是宅在家中,他们两个就把咖啡馆当作工作室。早中餐全包,咖啡可以续杯。但有个麻烦事,就是大家都知道他们在,就总会跑去问诊。后来不成文的规定是,每周四下午4点后,唐诺跟一出版社叫苏公的闲谈完,就免费接待各路“患者”。唐诺现在固定收入来自一家广告公司,就是帮他们做些策划工作。阿城最近几次去台湾,都是这家公司请的,组织大家去听他讲谈,不过都是内部的。

你跟阿城是怎么认识的?
1989年,因为电影《悲情城市》在美国发行,我们和当地发行商谈事,就顺便去了他在洛杉矶的家。他那天准备了很多水饺皮,是面团噢,他自己擀皮,大家包水饺吃。他家后院有棵柠檬树,我有个朋友就老是在水饺上挤柠檬汁。

阿城对你的影响也挺大,更像顾问的角色?
我们说城市无故事,写现代小说,我们自己长大的环境越来越都市化,大家的生活经历也差不多。我们依托大量阅读,试图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找寻灵感。但经验终究是二手的,阿城不同,他都是一手的。他下放农村时,就老蹲那里看风俗人情。他有自己的角度和眼光,也会说故事,跟我们太不同了。这些东西经他的过滤,就创造太不同的生命体制。我觉得他就是个宝藏。

你跟侯孝贤合作多次,1985年你跟杨德昌合作了《青梅竹马》,那是怎样的故事?
当时我们都是很好的朋友。拍《青梅竹马》时,杨德昌想找侯孝贤演男主角,蔡琴是女主角。但这个故事是以女主角的线条为主,杨德昌就希望把这个线条单独拉出来演,要找出这个主轴,他想我来弄。我的小说《带我去吧,月光》,最早是杨德昌起的题目,希望我写这个。我写了开头部分,他便发展成别的了。他其实是不能有人帮他写剧本的。这个过程中,我正好看到张爱玲的《色·戒》在皇冠连载。觉得好棒,就扔给他看。他看完,也觉得好,就想拍。为此,他还特地去香港跟宋淇谈这事。他觉得上海不能有这个场景,想说应该去东欧取景。当时想找林青霞演王佳芝,她还蛮“八角脸”的样子。但最后难度太高,还是搁浅了。

所以,最后没有和杨德昌继续合作,是因为他并不很依赖编剧?
差不多。他跟侯孝贤的思路很不同,他学理工的,然后再跑去学电影。杨德昌的思维非常严密。侯孝贤就糊涂些。他是现场建,很难的,如果没有构成的主体性,现场就乱了。我觉得我的频率比较对侯孝贤。但后来,我也发现电影都是导演的,编剧的新鲜感过了,还是想把心思花在小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