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斗凌天2.43修仙刀:消失的珠宝巷·杭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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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珠宝巷2012-01-19   珠宝巷口,一字排开三幢金铺老楼,最右边的一幢,“乾源老铺”四字清晰可辨。约摄于上世纪三十年代。  杭州市档案局提供  荐桥洋房,摄于九十年代初,其中一幢已经拆除。 章胜贤 摄

  文/曹晓波

  珠宝巷,今不存,大致为中河中路解放街至清泰街这一段。

  老珠宝巷有上、下之分。以回回新桥为界,上巷,从清泰街往北,到回回新桥东堍;下巷,从回回新桥至解放街丰乐桥。这是一条拥有过珠光宝气与富贵之色的巷子,记忆和遗忘,往往如同两股紧紧的绞丝,你取我代。

  珠宝巷里珠宝行

  1949年前,解放街的丰乐桥以东还是一片泥泞小道时,珠宝巷的市气,已远盛于它了。尤其上、下珠宝巷间的十字路口,东侧是“民权路”;西侧,过回回新桥,有中山中路的闹猛。

  南宋,回回新桥称“积善桥”,东堍有“回易库”。“回”,西域客商的泛称,“易”,买卖。相比当年梅登高桥“塌房”所寄存的大宗物品,“回易库”存放的是珠犀香药、金银饰件。珠宝巷的得名,与此有关。明永乐年间,于谦住此巷,时人有诗:“贡玉论珠席上珍,不贪夜气识金银。景行故里明忠肃,所宝惟思社稷臣。”当时的这条巷子,已是珠宝荟萃。

  说珠宝巷,离不开“信源”、“义源”、“乾源”,没了这三大家,杭城的金银珠宝饰品店家就难以顺理成章。不过,先说一个“信源”的左邻——小字号“金明源”,便能见着珠宝巷的底色。

  “金明源”的后人金为民,对珠宝巷念念不忘,他们金家,祖辈在这条小巷居住。

  “金明源”,珠宝巷4号,四层楼房,两开间店堂,砖木结构,夯土泥墙。两边的下房是工场,匠人点一盏三芯的油灯,嘴上衔一根管子吹火助燃,金银器烧得通红,小锤嘀嗒作响。于是,鱼背纹的金戒、吉祥图的银佩、珠宝的镶嵌就出来了。那时没有定规的模子,纯粹手上功夫。大的店家,也做得钻石、翡翠。每一只饰品,都有内行能说得清的微异。

  金家兄弟金望衛和金为民,一个79岁,一个68岁,已说不清祖上何时迁居到此,但金家老爹为12个儿女起的名字,也许能读出玄机。女儿:瑞、珍、琳、琰、琪;儿子:望德、望行、望循、望復、望徵、望衛、望術。女儿都占一个“王”,归得“玉”部,也是珠玉配饰的初称;儿子名中的“彳”傍,可看出当爹的在珠宝商道中的谨小慎微。

  上珠宝巷,多玉石制作,“金明源”斜对的“胡绍裳”就是。匠人脚蹬踏板,整日金刚砂盘转动的“嗡嗡”。石料切割与打磨,须冷水喷洗,工匠的双手,冬日总开裂得如婴儿小嘴。

  从珠宝巷散开去看,荐桥直街(现清泰街)一带是当年杭城金铺、银楼最集中的地方。据1946年的《浙江工商年鉴》统计,杭城有大小金银珠宝饰品店49家,珠宝巷一带就占了19家。

  小巷里的小生意

  珠宝巷不长,也不过一两百米,不全是居民住家,还有许多商家杂于其中。除了金银珠宝生意,小巷里也有些别的店铺,做一些规模不大的小本生意。

  7号是墙门大宅,却开了小酒馆,进台门,迎面曲柜,有烫酒的串筒与茴香豆,有酒坛列队。14号是一家有年头的印刷工场,“切里卡啦、卡啦切里”,珠宝巷里各家店铺的账册折页、文书契约,都出自这里。还有一种土纸,绵薄略黄,称“媒头纸”,账房先生往往卷成筷子状,捏在右手,左手托一把水烟筒,将“媒头纸”吹燃,点烟,稳坐店堂。20号的“益昌参号”是巷中少有的石库门,一色清水青砖,拥一座二层楼房,敞廊雕花,中西合璧。

  “金明源”的北面,也是一家商行。火烧了,日本人来了,一直没再重建,因为临了中河,后来成了粪码头,一直到上世纪60年代,每天停着运粪的平底船,装满了,然后一船船的朝天“金汁”运出杭州。一早一晚,船来船往,也能见出过日子的苦乐。

  郑重先生是上海知名记者,与有“杭州唐伯虎”之称的画家唐云交往二十多年,写了一本《唐云传》,其中说到唐先生的祖居珠宝巷“唐记参药店”。1927年,唐云18岁,不知哪来的一把天火,将店烧成灰烬。清理废墟时,居然挖出祖父埋藏的两缸黑黝黝的鸦片膏子,“参药店”得以再起。1937年冬天,日军侵入之前,又第二次遭受火灾,此后再没重建。“唐记参药店”是否与“粪码头”相关,不得而知。

  市井生活的喜忧

  生意归生意,小巷的市井生活也依旧。

  上珠宝巷,大多是前店后坊,靠中河一边多为二层木楼,白木排门,一早一晚,上落排门,会发出商市特有的撞击声。另一边多深宅大院,9号就是,走进去,穿厅堂、过厢房,走甬道、入边门,一直可通到东面的忠孝巷。老住户回忆起来,那一种曲径通幽的记忆,往往容易掺混了梦境。

  下珠宝巷北头,有一座大宅,后来做了珠宝巷小学。学校很逼仄,当门照壁,进去是一个当了学生礼堂的大厅。从两侧进入后面的教室,是以前的厢房,有一人高的窗棂。再进去,天井,两头是教室或老师的房室。有一木楼梯,不宽很陡,楼上临了天井,也是一间教室,木板壁、木地板、木窗木桌木椅,放学后,翻起桌椅打扫卫生,“啪啦啦”的一片木板撞击声。

  上下珠宝巷中间的回回新桥,石砌老桥,横跨中河,河下就是居民洗涮的埠头,即便粪船行过,河埠头的女人们也早就习惯了,顾自洗涮聊天。

  学生子难忘的,还有回回新桥东侧杂货店柜台上那只盛过雪花膏的大口瓶子,有沾了诱人甘草的金黄梅片,一分钱两片。此外,桥西棉花店嗡嗡作响的弹弓,总像是在弹忧伤的曲子。夏日,放了学的学生南走,会觉得上珠宝巷要比下珠宝巷通风。在楼房的夹峙下,上珠宝巷人乘凉时,蒲扇往往成了闲物。上巷家家有井,后来的“七十二家房客”,便有了洗涤与闲聊的欢喜。

  金望衛记得,上珠宝巷南口原来是有“大门”的。就设在金家门前,与巷子一般宽,木头栅栏,栅栏白天打开,晚上关上,有打更巡道。阮毅成在《三句不离本杭》里也讲到木栅门,那时军阀混战,政局多变,小巷住户们便集资装设木栅栏,遇到风声不好,便将栅门关闭。阮毅成家住青年里,读书在佑圣观巷,原本穿越小巷,很容易就到了,可是有一段时间,正值袁世凯称帝,那些日子,杭州的秩序也很混乱,于是许多街巷都关闭了栅门,结果,每天上学要绕行,多走不少路。

  男伢儿喜欢看《水浒》连环画,总觉得那个门就像梁山泊里的山寨门。1928年2月19日《申报》称:昨晚七时半,荐桥典业银行被“盗匪七人”抢得“钞洋三万余元”,估计这栅栏未雨绸缪已久。

  栅栏内的上珠宝巷自成一局,无论是地藏王菩萨的生日与观音菩萨的降临,以及上元(元宵)、清明、乞巧、仲秋,常常是家家点烛、沿墙插香,和尚道士,搭台设醮,喇叭呜呜,烟雾袅袅。

  渐渐褪去了珠宝颜色

  乱世之中,巷口的木栅栏成了巷民的寄托。但是木栅栏隔不断的天灾人祸,倒是历来不乏。临近日本人到来,杭城这一条以金银珠宝饰品著称的巷子,就只剩米店、柴店与南北货铺了。

  1937年冬天,珠宝巷人大多卷起了细软,携老带小南逃。越逃越难,越逃越难,大多穷困潦倒,再无返回。“金明源”家人也逃到了江西南昌,细软变卖殆尽,二十多张嘴依然食不果腹。老小的病痛,匪霸的勒索,最终两岁的老十二送了乡人,望行、望循参军吃了兵饷。现在的老十二金为民,是光复后出生的老十三。

  抗战胜利,金家老父回了杭州,众多吃口的金家也曾吃过政府救济的六谷粉(苞米面)。物价鹞儿一样地飞了起来,金家最终将4号楼租给了钱庄高姓师爷,一家人挤进了披间,就是后来的珠宝巷5号。老父手上有拿得起的技术,于是雇了伙计,在披间里开始了饰件的制作。

  杭州解放不久,市军管会发出布告:禁止金条、银圆自由买卖。金银饰品业关闭,但饭还是要吃,巷里陆续开出一些小店铺,做的是古董生意。金家老父凭了珠宝鉴识的本事,在门前设一只“宝笼儿”柜台,做古董生意。类似的还有11号、20号,也领出了工商执照,相继开张。收买珠宝玉器、瓷器、“袁大头”,赚取差价。金银断断碰不得了,古董全靠眼力,金为民记得,老爹有一次收了一只犀牛杯,一时兴高,还多喝了一杯绍兴老酒。

  1957年公私合营,5号、11号、20号先“合”为一店。再后来,又“合”进了湖滨文物商店。金家那只雕花嵌金的“宝笼儿”,成了文物商店招徕外宾的摆设,金家老爹也常被请去“掌眼”。

  “珠宝”一词总是闪着些诱人的光,金家后人早已远离金银生意了,但是“文革”时还是不乏仔细抄检的,连井水都被抽净,可惜没抄出一件值钱物什。老十二金望術,从此改名“金为民”。

  后来的中河,常有黝黑的光腿人,手持元宝样的“淘船”,沿了珠宝巷,用戽捞起泥沙,置在“淘船”中,水中上下左右地淘洗。泥去了,沙尽了,剩下有灿灿的金沫屑。这是当年金银饰品打磨时的流失,珠宝巷昔日的记忆。珠宝,早已退出珠宝巷。

  珠宝巷变得更为颓败的日子,也有人徒想发愣,这一个破巷,怎会有“珠宝”之名?金望衛的妻子姓刘,河北人,从大连来到杭州,来前听说杭州千般的好,有“珠宝”的巷子。没想到,冬日的板壁透着西风,纸糊的吊棚常是猫鼠竟跑。一到吃饭,人人捧一只碗,走东家串西家,没一点吃的享受。还有屋子角落的马桶,你坐我等,等来了粪车,是一片刷马桶的声音。

  曾经的“荐桥洋房”

  好在巷口的“信源”“乾源”“义源”尚在。

  几十年前,“信源”“乾源”“义源”是杭州最著名的珠宝金银铺,俗称“荐桥洋房”,立于珠宝巷南口。

  “信源”,1865年始建。“义源”,1917年由绍兴大盐商鲍雪源出资建造。“乾源”,1900年始建,1917年,又在原址重建新楼。乾源的重建,1918年4月7日《申报》曾刊登消息:“珠宝巷乾源珠宝银楼,本系数十年老店。去年在巷口马路新建四层楼洋房,于本月二十三日新迁,其建筑陈设为杭城商店之首闻。第一日开市,热闹异常,营业额至五万元左右云。”(此文的“本月”,疑“三月”之误。)当时杭州,一个银元能买30斤大米,“五万元”,大约似当下四百万。杭城的海晏河清,可见一斑。

  写作此文过程中,我到处询问这三幢老楼的排列位置,虽然时间过去并不久远,但似乎已无人清楚记得了。

  三幢中有两幢是紧挨的连体楼房,据分析,应是“乾源”和“义源”。西边三层,东边四层为“乾源”。从照片看,方正如铸的连体建筑呈多种西洋风格:立面有巴洛克式浮雕与罗马式立柱;门、窗有英式圆形券顶与哥特式尖形券顶;楼顶有法式的阁房与露台。建筑所拥有的博采众长的艺术元素,正是 “西化”渐入的民初,那杂乱缤纷的思想。

  三座“洋楼”齐齐排列于珠宝巷与清泰街的拐角上,形成“三源争市”的局面。大玻璃落地窗门、欧派花饰门楼、水磨石严实无缝的石砌面,还有坚如磐石的花岗岩台基。这历经百年的“城堡”,也是珠宝巷人避暑胜地,一进“洋房”大厅,热汗顿收,这时,蒲扇成了说话的道具,陈年匣子就打开了。

  话说两场大火。一是光复(抗战胜利)的次年,火在堂子巷窜起,刮的正是南风。那挤挤挨挨的板壁房,春燥中本已干得咯吱作响,“火老鸦”呼呼地飞,落到哪,烧到哪,火光遮了日头。“火老鸦”飞过窄窄的清泰街,奔了珠宝巷,多亏“荐桥洋房”,城堡似的一挡,“火老鸦”撞壁落地,珠宝巷里的人家,直叫“阿弥陀佛”。

  二是1975年,街坊俗称“花纱布公司”(纺织品公司)的“信源”内起了大火。那是凌晨两点,存放的布匹成了通红的火场,玻璃爆裂,火舌沸沸扬扬外舔。好在所有门窗都朝向街巷,朝了民居的北墙,仅有几扇小窗,火舌困在“城堡”内,珠宝巷安然无恙。大火烧到天亮,救火车才浇灭。那水和了布的灰烬,巷中流淌成了小溪,没脚脖,光脚趟过,滚烫。时为粮食局的“义源”,据说全市的粮票都在里面,好在安然。

  “荐桥洋房”消失于1990年代,最西边一幢拆得早,在九十年代初,因它的坚固,足足拆了两个半月。可惜少有照片存世。1996年的7月,“义源”也因清泰街拓宽,被拆。也许是机械的拆除太慢,这座“洋房”采用了当时最先进的定向爆破。金为民先生回忆:地震似的巨响,腾飞如云的灰雾,北面紧挨的民居,居然安然无恙。随之,对旧建筑保护的呼声,日盛。

  如今,珠宝巷与清泰街,一去旧貌,已是一个全新的大街与宅区。

  最后的义源

  左图摄于1996年7月,义源被拆的那天,当时儿子放暑假,我们父子俩兴冲冲去了苏州旅游,当天晚上看电视新闻,正好在播出义源大楼的爆破场面,我立刻跟儿子说:“我们明早赶回去。”第二天一早坐火车回杭,到家立刻骑摩托车赶到清泰街“荐桥洋房”现场。

  那天我拍了不少胶片。照片中有“义源”二字的招牌,是一整块石板上凿出来的,本想出钱向包工头买下,包工头说,“哪要钱买?有本事就搬回去。”于是爬上废墟去掂量了一下,纹丝不动,就放弃了。回家后还是记挂那两个字,这是这幢老房子留下的唯一最直观的遗物了。第二天一早,请了两位民工拉了一辆人力车,想去拉石板,谁知,一夜功夫,废墟基本被清理干净,一百多年的洋楼仅留下两块巨石。

  以后我一直在关注那块地方,有时会特地转过去看看,直至2002年,那里依然是一片空地,荒草,还有老屋留下的那两块巨石。

  章胜贤 文/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