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uo拼音四声怎么读:写竹尽托平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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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渭才华横溢,诗画兼通,其作画时多有题诗,使诗画相得益彰。值得指出的是,《徐渭集》中华书局1983年版中题画诗约300首左右,竹画诗却有约80首,占四分之一强。完全可以说,徐渭将他生命中的种种遭际与感喟尽数投注在画竹与咏竹中了,这80首左右的竹画诗在一定层面上反映了徐渭后半生的悲欢喜忧。
  徐渭开始画竹是嘉靖四十二年43岁之时,当时他才告别胡宗宪幕,得到丰厚酬金营筑酬字堂,生活较为安定。然而旋即便祸事踵至:44岁时因得罪权贵,贻误科考,遂终身与科举无缘,45岁时胡宗宪因攀附严党入狱并死于狱中,徐渭惧受牵连而精神失常,46岁时杀妻入狱七年余,之后贫困终老,73岁时在贫病孤独中死去。纵观徐渭后半生这30年,可以概括为在孤独落魄中,狂狷不减,悲愤难抑,然借放意的言行又使郁结稍舒,故也并非郁郁终日,竟得高寿。如此种种,在竹画诗中均有呈现。
  徐渭以狂著称,袁宏道《徐文长传》曾记录他在胡宗宪幕中的表现:“文长乃葛衣乌巾,长揖就坐,纵谭天下事,旁若无人,……是时公督数边兵,威振东南,介胄之士膝语蛇行,不敢举头,而文长以部下一诸生傲之,信心而行,恣臆谭谑,了无忌惮。”这时的徐渭踌躇满志,以一诸生而敢傲王侯,一布衣而倾动人主,自有狂诞任情的资本,但出狱以后的徐渭窘迫不堪却依然桀骜偃蹇。陶望龄《徐文长传》中描绘徐渭“狱事之解,张宫谕元汴力为多,渭心德之,馆其舍旁,甚欢好。然性纵诞,而所与处者颇引礼法,久之,心不乐,时大言曰:‘吾杀人当死,颈一茹刃耳,今乃碎磔吾肉!’遂病发,弃归”。在常人看来的纵诞不羁却是徐渭的正常性情表达,而在常人看来的循规蹈矩却引得徐渭精神病发。在这样的社会习俗下,原来身为天地之造化,万物之灵长的人也如蚊蝇所生,只知唯诺依顺,卑琐不堪,这本来是甚可忧虑之事,但以徐渭的身份,根本无法扭转这种局面,他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对这种现象这种人的深深的不屑,因此,南归以后,袁宏道在《徐文长传》中概述了徐渭那一段生活:“晚年愤益深,佯狂益甚,显者至门,皆距不纳,当道官至,求一字不可得。”
  这种性情表现在画竹时,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孤傲与率性。竹子孤傲劲直的品格同时也为徐渭所自诩:“兰与竹相并,非关调不同。氤氲香不远,聊为引清风。”《题兰竹》“仙华学杜诗,其词拙而古。如我写兰竹,无媚有清苦。”《写兰与某子》徐渭曾画过一幅四不像的竹:“唤他是竹不应承,若唤为芦我不应。俗眼相逢莫评品,去问梅花吴道人。”《仿梅花道人竹画》在这里像不像竹是属于俗人眼中的品评,关键是这不似背后的真性情。袁宏道在《徐文长传》中对徐渭诗有这样的评价:“其胸中又有一段不可磨灭之气,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故其为诗,如嗔如笑,如水鸣峡,如种出土,如寡妇之夜苦,羁人之寒起。当其放意,平畴千里,偶尔幽峭,鬼语秋坟。”袁宏道可谓徐渭的知音,他的诸种形容其实都抓住了一个根本,即真性情的勃发。因此以上虽然是对徐渭诗作的评价,同样也适用于他的绘画,因此徐渭笔下的竹便是“一斗醉来将落日,胸中奇突有千尺。急索吴笺何太忙,兔起鹘落迟不得”《竹》。而其放意的种种恣肆则表现在:“枝枝叶叶自成排,嫩嫩枯枯向上载。信手扫来非着意,是晴是雨恁人猜。”《雨竹》“嫩筿捎空碧,高枝梗太清。总看奔逸势,犹带早雷惊。”《题画》“胡麻绿菽两尖堆,答使无他写竹回。卷去忽开应怪叫,皂龙抽尾扫风雷。”《写倒竹答某饷》
  徐渭对自己有很高的期许,自小被誉为“徐门之光”、“谢家之宝树”的他,20岁时在《上提学副使张公书》中曾表示:“生无以建立奇绝,死当含无穷之恨耳!故曹沫、聂政无三尺之剑,则不如农夫之处陇亩。蛟龙处木,不若狐狸;骐骥处水,不若跛鳖。士而无资,何以异此?每念于斯,未尝不掷卷投札、流汗至踵也。”然而造化弄人,徐渭空负文名,却屡试不第,最后终于在胡宗宪的幕中实现了他有生之年的最高价值。以白鹿双表即《代初进白牝鹿表》和《代再进白鹿表》获得赏识,从而“一布衣而倾动人主”,在当时的情势下,徐渭一则获朝中显要赏识,一则“人主知有先生矣”袁宏道《徐文长传》,应该青云可期,然而随着胡宗宪的获罪,徐渭杀妻入狱,虽7年后免缧绁之苦,却终究是“皂帽紫衣奔不得,空教红拂伴人眠”《道中竹枝词》,“少年曾负请缨雄,转眼青袍万事空”《上谷歌》。
  袁宏道称徐渭“晚年愤益深”。综观徐渭的后3O年,他的悲愤主要缘自两方面,一是失意之愤,再是蒙垢之愤。前者上面已经谈及,后者则与入胡宗宪幕有很大关联。客观上说入胡幕使徐渭不仅生活得到改观,而且自我价值也得到很大的体现和认同,可谓徐渭生平一大快事,可惜随着胡宗宪因攀附严嵩党而获罪入狱并死于狱中,徐渭的这一快事便显得有些尴尬,这种心情在他的《自为墓志铭》中表露无遗:“人谓渭文士,且操洁,可无死。不知古文士以入幕操洁而死者众矣,乃渭则自死,孰与人死之。渭为人度于义无所关时,辄疏纵不为儒缚,一涉义所否,干耻垢,介秽廉,虽断头不可夺。”对这段文字可作两重理解,一是对时局的忧虑与愤慨,这在徐渭的一首题画诗中有更为明确的表达:“云间老桧与天齐,滕六寒威一手提。折竹折梅因底事?不留一叶与山溪。”《题雪压梅竹图》可见当时宁冤勿纵的时局。因此他虽然借他人的嘴表达自己的清白,但同时也很清醒地意识到在当时的情形下自己处境堪虞。另一重意思则是徐渭对自己狂狷性情的明确剖白:“渭为人度于义无所关时,辄疏纵不为儒缚,一涉义所否,干耻垢,介秽廉,虽断头不可夺。”徐渭把是否合于“义”作为实践道德的准绳,在其晚年的一件事中,得到了非常明显的体现。上文谈及曾救徐渭出狱的张元汴由于时时用礼法提醒徐渭,引起徐渭不快而分道扬镳。但张元汴死后,已闭门十年不出的徐渭白衣往祭,抚棺大恸,道惟公知我,不告姓名而去,可见徐渭对恩义的态度。有着这种处世姿态的徐渭在对待入胡宗宪幕这事中,却无法得到绝对是与非的答案,从他祭奠胡宗宪的文辞中可以看出其中的沉痛与无奈:“于乎痛哉!公之律己也则当思己之过,而人之免乱也则当思公之功,今也两不思也遂以罹于凶。于乎痛哉!公之生也,渭既不敢以律己者而奉公于始,令其殁也,渭又安敢以思功者而望人于终?盖其微且贱之若此,是以两抱志而无从。惟感恩于一盼,潜掩涕于嵩蓬。”《祭少保公文》在一美遮百丑,墙倒众人推的世情中,容不得徐渭作这许多功过是非的辨析,徐渭明白这一点,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死,孰与人死之”,在他以为,被这样的世俗来判罪是一种耻辱。
  然而徐渭终究不免耻辱,他未因胡宗宪事获罪,却因实实在在的犯罪——杀妻而入狱。这似乎抵消了胡宗宪事诸种可能的后果,但在徐渭心中毕竟成了一个结,因为在祭文中所揭示的种种矛盾,随着徐渭卑贱终身留给他的始终是无奈。
  这样的悲愤在徐渭的画竹咏竹中有双重表达。一是对时局的忧惧,如《竹》:“四时惟听雨,无日不惊秋。”《风竹》三首:“画里濡毫不敢浓,窗间欲肖碧玲珑。两竿梢上无多叶,何事风波满太空。”“枯枝固是转相寻,数叶何劳便米侵。恶梗强鞭穿地遍,秋风偏要飒幽林。”“苦笋穿苔破出封,摇风弄月碧玲珑。昨宵偶掘行鞭看,多少泥中掘杀侬。”从竹梢、竹叶、竹鞭乃至竹笋,竹子家族被笼罩在一种惊惊惶惶,大难临头的氛围中,而且徐渭突破了历来对竹多从美好处进行赞颂的习惯,更对“恶梗强鞭”做了反面的借寓。另一方面则更多的是无奈与愤慨。徐渭常自诩为苏轼的知音:“东坡画竹多荆棘,却惹评论受俗嗔。自是俗人浑不识,东坡特写两般人。”《画竹与吴镇》他每以自己的遭际与苏轼相比,颇引以为同路人,因此他能明白苏轼画竹讽世的用心,并在自己笔下以画竹抒发内心的悲愤。如《雪竹》:“画成雪竹大萧骚,掩节埋清折好梢。独有一般差似我,积高千丈恨难消。”又《写竹赠李长公歌》:“山人写竹略形似,只取叶底潇潇意。譬如影里看从梢,那得分明成个字?……武人谁是百足虫,世事全凭三寸笔。山人听罢公子言,一虱攻腰手漫扪,欲答一言无可言,只写寒梢卷赠君。”
虽说徐渭的悲愤应该包含了失意之悲和蒙垢之痛,然而毕生的失意在徐渭的竹画诗中并未表达出太多的愤慨,也许后者对徐渭的打击更为积恨难消。而对于一生的失意,在徐渭的后半生中转化为两种不同的情感,一种是失意所导致的深深的孤独,一种是失意之后的自我排遣,这在他的画竹咏竹中都有不同的表达。
  徐渭失意的根由似乎是时乖运蹇,但究其根本,仍是个性使然,正如其《次日酌二王子》中所自道:“正如我一生,不识衡与量。”《六昔》诗中也很明确的道明了徐渭与世俗的不合拍。因为性情不合,他得罪了礼部尚书李春芳,后又与恩人张元汴产生较大摩擦,倒是与一些武人如李如松、许口北等颇投契。徐渭自题青藤书屋的对联:“几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很准确地总结了自己失意的情状,同时也于隐微中透露出毕生失意的情由:东倒西歪、南腔北调,始终是无所凭借、模糊暧昧的情状,没有一个安然的安身立命之所,也没有一个可以矢志追求的目标,徐渭最终在临死前以畸人自道,并自著《畸谱》,其实从《六昔》诗可以看出,真正不正常的是当时的社会,在这样的社会以及那些所谓正常人的挤压下,徐渭只能是“终日忍饥西复东,江湖满地一渔翁。钓竿欲怫珊瑚树,未掣鲸鱼碧海中。”《人物》贫困、孤独,有志难达。徐渭的另一首咏葡萄的诗更是对其半生孤独作了绝佳写照:“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葡萄》“落魄”的意思自不待言,“翁”的言外之境也极其明显,“独立”、“晚风”、“野藤”则烘托出一种凄凉落寞的氛围,一个“啸”字本来也许可以表示豪情不减,可惜“啸”对的是“晚风”,如此情景难免不生“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明珠”是全诗唯一明亮的词,然紧接着“无处卖”三字以质美而运蹇的强烈对比反将莫大的失意推至极致。末句两个“闲”字似语义不再急迫,可于漫不经心的“抛”与“掷”中更透出悲凉的况味。这首诗写出了一个游离在主流之外的徐渭。而这样的一个徐渭在他的竹画诗中也同样倾诉着内心的孤独。如《月竹》:“明月何团团,来照翛然影。化作千万身,移向空山并。漏声寝以微,知否霜化冷?十丈红尘中,谁其解寻省。”首句圆月所象征的团圆、美好在徐渭心中激起的绝非幸福的情怀。在一个孤独的人眼中,缺月有缺月的感伤,圆月也有圆月的怅然,所以孤独的徐渭开篇即将一种孤独的意境呈现在诗中。“翛”有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意思,也有萧条冷落的意思。在诗中,双意并用也无妨,追求无拘束的生命与凄冷的结局在徐渭可为因果,而一个“影”字更加深了全诗清冷的气氛。后两句虚写竹影随着月影的飘移,实则描述的是赏竹人,什么人什么样的心境能使一个人在深夜久久地看着竹影飘移而不思休息?“空山”二字则使竹影的去向显得渺然无着处。漏声渐微,长夜将去,霜又如何?冷又如何?关键是霜化冷的那一段过程和那一番变化都被赏竹人注意到了,也许只有他一个人注意到了。“十丈红尘中,谁其解寻省。”至此徐渭将前六句的实景描述转为明确的心境倾诉,可倾诉的是什么依然没明说,与“江湖满地”一样,诗境又被拓至寥廓无垠处,然而心中所念的却终究无人能解。此诗与阮籍的《咏怀》意境相似:“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衿。孤鸿号外野,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幽思独伤心。”阮籍说“伤心”,徐渭道“寻省”,寻省有搜求、省查的意思,伤心什么?寻省什么?都没有明确的下文。徐渭此诗虽然不像《葡萄》那样为人所知,却同样道出了孤独的情感,而且更有幽微的意蕴,如果说阮籍“意旨遥深”是迫于时局,而徐渭的欲说还休则毋宁说是对这个社会的绝望,在这个畸变的社会,已经没必要说。
  徐渭喜画花卉,以竹、梅、牡丹居多。不过,徐渭虽然留下不少牡丹图,但正如他自道:“牡丹为富贵花主,光彩夺目,故昔人多以钩染烘托见长。今以泼墨为之,虽有生意,终不是此花真面目。盖余本窭人,性与梅竹宜,至荣华富贵,风若牛马,宜弗相似也。”《墨牡丹》而梅花虽然以傲雪而见品格,在徐渭眼中仍有不足:“一条插扫挂长空,不与寻常桃李同。翠干朱花虽觉媚,竹梢松杪尚相容。”《咏画中红梅》翠干朱花,终究使梅花少了一些朴素的本色。所以与竹相较不免稍逊。可见徐渭对竹情有独钟,况且竹的干、梢、叶的画法与书法笔意相通,徐渭自谓“书第一”,由此画竹就比画其他花卉可以显得更为率意,更可以表达心中的喜怒哀乐。所以读徐渭的竹画诗,便如同读徐渭后半生3O年的感慨遭际。所谓以诗证事,徐渭的竹画诗可当此评。
 选自《古典文学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