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脑门 豆豆:《帝范》翻译 续3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30 00:04:52

《帝范》翻译 续3  

 

赏罚第九

告诉你赏罚的秘诀:如果奖赏一个人而天下的人都能深受鼓舞,就一定去奖赏他;如果惩罚一个人而天下的人都能引以为戒,那么就一定去惩罚他.

酬功曰赏,黜罪曰罚.《周礼》曰:刑赏以驭其威.赏罚,国之大柄也.《左传》曰:善为国者,赏不僭而刑不滥.赏僭则福及淫人,刑滥则惧及善人.又《汉书》曰:赏及无功,无以劝善;罚及无罪,无以惩恶.唯赏与罚,不可不当.赏一人而天下悦者,赏之;罚一人而天下惧者,罚之.赏罚又当必信也.有功者,虽仇亦必赏;有罪者,虽亲亦必罚.故孔子曰:治国制民,不隐其亲,此之谓也.唯如此,则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矣.唯天下之至公,其圣王能之.按:注末句,疑有错误。

【原文】夫天之育物,犹君之御众.[晋《礼乐志》曰:或以为五精之帝,佐天育物者也.以上天化育万物,如人君抚御庶众]天以寒暑为德,[寒以成之,暑以长之.寒暑,天之德行也]君以仁爱为心.[仁以生之,爱以养之,故人君当以仁爱为心矣.故《记》曰:圣人南面而听天下,所以先行者五,民不与焉.一曰治亲,二曰报功,三曰举贤,四曰使能,五曰存爱,故曰君以仁爱为心也]

【译述】天地养育万物,就如同君王统治百姓.如果说上天以严寒和酷暑作为德行的话,那么君王就应该以仁慈和恩爱作为心愿.因此,不论天地的寒暑如何更迭,君王的仁爱之心应该始终不渝.

【原文】寒暑既调,则时无疾疫;[疾,灾也.疫,民皆病也.寒暑调,谓六气和也.六气和,则时无疾疫.《左传》曰:天有六气,淫则生六疾.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也.分为四时,序为五节,过则为灾.阴淫寒疾,阳淫热疾,风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也]风雨不节,则岁有饥寒.[《论衡》曰:儒者论太平应瑞,风不鸣條,雨不破块,五日一风,十日一雨.又《春秋说题辞》曰:一岁三十六雨,天地之气宣,十日小雨,十五日大雨.言其均匀也.又《乐记》曰:风雨不节,则饥.谓风雨匀,则五谷登稔;风雨不匀,则五谷不登稔.不节,不匀也.故岁有饥寒]仁爱下施,则人不凋弊;[盖谓人君体天地之道,以仁爱下施,故寒暑调,风雨节,而民无疾疫饥寒之厄,故不至于凋弊也.以上言至治之时,民不犯法,虽有赏罚,无所施矣]教令失度,则政有乖违.[《孔丛子》曰:赏罚是非,相与曲谬,虽十黄帝不能治也.言若教令失度,政必乖违,而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蹈于不法者多矣.如此,若非赏罚,不能制矣]防其害源,开其利本.[防其害源者,使民不犯其法;开其利本者,使民各务其业.此为教民之道也.或有不遵其教者,则有赏罚存焉.以下皆言用赏罚也]

【译述】天地的寒暑如能调和不乱,适得其时,一年四季人们就不会生病;自然的风雨如果时起时伏,变幻无常,一年之中人们就可能会挨饿受寒.自然和人间的道理往往是相通的,君王如果以仁爱为怀,常能哀悯百姓,那么人民就会安居乐业,体健事成.相反,如果朝令夕改,是非混淆,人民就手足无措,不知所从,这是发号施令者应该特别警惕的教训.防止百姓不去触犯法律,又能使他们各务其业的最好办法,莫过于实行公正的赏罚.

【原文】显罚以威之,明赏以化之.[公孙宏曰:罚当罪,则奸邪正;赏当功,则臣下劝.威,服也.化,劝也]威立则恶者惧,化行则善者劝.[后汉荀悦《申鉴》云:赏以劝善,罚以惩恶.人主不妄赏,非爱其财也;赏妄行,则善不劝矣.不妄罚,非矜其人也;罚妄行,则恶不惩矣.赏不劝,谓之止善;罚不惩,谓之纵恶.在上在能不止下为善,不纵下为恶,则国法立矣.刑不滥,而威立矣;赏不僭,而化行矣.既不僭不滥,则为恶者知所惧,而为善者知所劝矣]适己而妨于道,不加禄焉;[汉祖之于丁公,是适己者,不唯不加于禄,又且罚之.不如是,不忠之臣无以惩矣]逆己而便于国,不施刑焉.[汉祖之于雍齿,是逆己者,不唯不施于刑,又且赏之.不如是,其沙上偶语者皆叛矣]故赏者不德君,功之所致也;[《文子》曰:赏者不德上,功之所致也.功当,故不以为德]罚者不怨上,罪之所当也.[《文子》曰:诛者不怨君,罪之所当也.罪当,故不以为怨.按:以上注中引《文子》语,皆今《文子》所无]故《书》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此赏罚之权也.[此引《尚书·洪范》之辞以证之也.偏,谓偏于己;党,谓党于人.荡荡,广大貌.言赏罚得中,不因喜怒.故无偏党之私,则王道荡荡然,如天地之广大无极也.故云此为赏罚之权也.权,秤锤,量轻重不失其平也]

【译述】赏罚必须要明确,而且要适时适度.要用惩罚罪恶,防止小人们作奸犯科;也要用奖赏有功,劝导守法者行善立功.威慑的力量一旦形成,做恶的人就会感到畏惧;奖赏的制度一旦确立,行善的人就会受到鼓励.赏罚严明,自然就会起到劝善止恶、行善备恶的作用.有的人尽管能顺应君王,但他的行为只要不利于大政方针的施行,或者有时竟然是带了坏头,那么就绝不能因为他会讨自己欢心,而给他加官进爵.如汉高祖对待丁公即是如此.丁公当年作为项羽的部将,曾与刘邦遭遇,情急之中,刘邦以两贤不相害的道理谕导丁公,结果使丁公解除了对自己的包围.楚汉战争结束,丁公以为自己曾经顺应过刘邦,才没对刘邦形成威胁,于是前去拜见刘邦.没想到刘邦在全军面前以不忠之罪斩掉了丁公.在刘邦看来,丁公虽曾经对自己有恩,但作为项羽的部下,丁公的行为又是不忠诚的.至于说到刘邦之所以恩将仇报的动机,其实是再明显不过了:杀鸡儆猴!相反,有的人虽然拂逆君王,但他的做法只要有利于江山社稷的稳固,或许有时竟然能起到安抚民心的作用,那么就绝不能因为他惹自己厌恶,而对他滥施刑罚.还以汉高祖为例,当刘邦取得天下大封功臣之际,许多大臣因封赏不均在沙地图谋叛乱时,张良劝告刘邦,如果给高祖的仇人雍齿也行赏,大家见到这种情形,就会认为高祖对仇人都这么宽厚,自然更不会亏待他们.刘邦照计去做,果然平息了纷扰和骚乱,没有因此而引出意外.由此可知,作君王的必须要具备高瞻远瞩的智慧和胸怀,而不应局限于一时一事的得失.一切应从社稷安危出发,不必计较个人恩怨.如果能做到这样,那么受奖赏的人不一定去感激君王,之所以受奖赏,是因为自己建立了功业;同样,受惩罚的人也不会去怨恨皇帝,之所以受惩罚,是因为自己罪有应得.这正如《书》中所说:不要偏于私情,也不要结党营私,君王的事业就会畅行无阻,皇帝的美名就会百世流芳.这就是赏罚的重大意义啊!

赏罚释评

《管子》曰:圣君任法不任智,任公不任私.东汉荀悦也说:赏以劝善,罚以惩恶.这两种理论,既为我们指出了赏罚的原则,也为我们阐明了赏罚的作用.赏罚之所以重要,就在于它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民心的向背和统治的成败.也正因赏罚是如此关键,所以使用起来也就更须异常谨慎.难怪唐太宗也曾发出过这样的慨叹:“自古帝王都任情喜怒,喜则滥赏无功,怒则滥杀无罪.是以天下丧乱,莫不由此.”为此,他殷切地告诫大臣们说:“我听说周代和秦代,在最初取得天下时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周朝因为专门兴办好事,积累功业和仁德,所以能够保持八百年的基业;秦朝却放纵自己的奢侈淫逸,喜好使用严刑酷法,所以没有超过两代就灭亡了.难道不是做善事可使帝业永久,而做恶事则天命不长吗?”太宗的对比之论,其核心仍在强调赏罚的意义.翻开一部中国古代史,因赏罚不公而导致祸国殃民的记录,真可谓俯拾皆是.赏罚既是一种法律行为,也是一种道德行为,尤其是在古代,当行政权和司法权尚为一体之时,行政者的道德准则和修养常常会自觉不自觉地通过其司法行为表现出来.仁惠之君常能宽简爱民,重赏轻罚;暴虐之主则往往苛酷残民,轻赏重罚,或竟至于有罚而无赏.因此,身居九五之尊的帝王们,只有正确处理好君臣关系,掌握好赏罚原则,才会所向披靡,无敌于天下.就我所知,最早在理论上比较全面而深刻地阐释这一问题的思想家,当推战国时代的孟子.他说:“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犬马,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如粪土,臣视君如寇仇.”这虽然是一种朴素的辨证法,但却一语道破了治国安民的天机.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人们一般只狭隘地把孟子在这里所说的君臣之“臣”理解为“大臣”,其实扩展开来看,这里的“臣”显然已包括了庶民百姓.君王的爱憎好恶,决定了民心的得失向背.爱憎好恶又如何体现呢?自然仍要用赏罚.这是不言自明的道理.能够做到像《礼记》所说的“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并进而使赏罚公正无私的帝王,自古及今,确如凤毛麟角.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深思.魏征曾说:“因官职与地位不相称而受罚,罪过不在臣子自身.否则,要想让他们抛弃私心杂念而各尽其力为国服务,不是很难吗?小臣不可把大事交给他,大臣也不能因小罪而受罚.委任大臣以高位之后,却又去追查他的小过,那就会使那些拿着笔杆子并善于窥测风向的文官们,深文周纳,玩弄法律,歪曲事实来为大臣定罪.”魏征的话再明确不过地告诉我们:在施行赏罚时,一定要看主流,看大节,而不能吹毛求疵,求全责备.相反,如果尺度掌握不当,就会制造冤假错案.今天社会上流传着这样的民谣“苦了奉公守法的,提了溜须拍马的”.除去其中愤世嫉俗的因素,我们不也可以看到人们对赏罚不公的讽刺和批判吗?东汉时,著名文学家赵壹在《刺世疾邪赋》中写道:“所好则钻皮出其毛羽,所恶则洗垢求其瘢痕.”同样的意思,魏征说得更为具体更加透彻.他在给唐太宗的一封奏疏中说:“所爱虽有罪,不及于刑;所恶虽无辜,不免于罚.此所谓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者也....赏不以劝善,罚不以惩恶,而望邪正不惑,其可得乎?”这些警策之论,在今天也确实不可轻视啊!可是,环顾现实,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在许多单位,许多部门,有许多领导人物,不是从事业大局出发,而是从个人利益和目的出发,在奖惩之时,推行顺我者赏,逆我者罚的强盗逻辑.流风所及,阿谀献媚者得以高升,尸位素餐者得以保名,察言观色者得以重用,而正道直行、耿介忠厚者却受到冷落甚至打击.赏罚不公,是非不清的荒唐做法,不但败坏了风气,玷污了法律,更为严重的是使事业停顿,秩序混乱,人心涣散.危害之烈,难以预料!写到这里,唐太宗的谆谆教诲又萦绕在耳际:“国家大事,唯赏与罚.赏当其劳,无功者自退;罚当其罪,为恶者咸惧.则知赏罚不可轻行也.”如参读《旧唐书·太宗本纪》,我们还会从正面认识到太宗善于赏罚的光辉范例.“贞观五年..秋八月..二十一日,开始规定地方判处死刑,要复奏过三次后而无疑义方可执行,京城判处死刑,则要复奏过五次万无一失后才能执行.执行死刑那天,皇宫的玉膳房只能上蔬食,管宫廷音乐歌舞的内教坊和太常寺不得演奏.”“贞观六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太宗亲自审核囚犯罪案,把死刑犯290人都暂时放回家,要他们第二年秋天再来受刑.后来这些死刑犯都如期归来,太宗于是下诏全部免罪释放.本年,党项羌先后归附的有30万人.”“贞观十三年,..从去年冬天到这年五月,老天滴雨未落,五月十二日,太宗鉴于旱灾严重,自己贬抑而不在正殿听政,令五品以上官员上书议论政事得失,自己则减少膳食,停罢百姓的无偿劳役,派使者分头去救济抚恤,并为百姓申理冤屈,天于是下雨...”判处死刑,历来是最大的也是最重的惩罚,太宗为避免伤害无辜,特别下令要多次复核.又因为死刑犯能心悦诚服地接受惩罚,从而引得太宗不忍下手,一律宽赦,其谨慎之心,仁慈之德,真是溢于言表.在封建时代,皇帝即是真理的化身,而老天下不下雨,本是自然现象,与皇帝本人并没关系,但太宗却把天灾视作人祸,甚至用减少膳食、自我贬抑这种近乎残酷的手法惩罚自己,这又是多么难能可贵啊!也许有人会说这是刘备摔孩子,收买人心.可是作为举手投足可为万世法的天子,用得着去玩儿这些花架子吗?行赏罚而至于罪及自己,避天灾而至于惠及下民,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今天那些好委过于人、争功于己的领导者与太宗相比,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于是,我们也似乎可以理会,“贞观之治”的家给人足、天下太平的美好景象,原来就是靠这样的感天地泣鬼神的义举换来的啊!

与太宗勇于惩罚自己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太宗为能摸到实情、为听到真话,更为能得到有价值的意见和建议,又不知奖赏过多少个他的大臣们.有兴趣并且愿意的读者,可以用数学统计的方法从《贞观政要》及唐代别的典籍里去查证这个事实.当然众所周知的是,在太宗所有的大臣里,魏征是被奖赏次数最多额度也最大的一个.细心的读者更不妨去作一个个案分析,看看太宗到底是怎样不吝其财地去奖赏他这个“智囊”的.天不下雨,太宗要惩罚自己;洪涝成灾,太宗也要惩罚自己;地震发生,太宗还要惩罚自己.史官们的记载或许不免粉饰,但再粉饰,也必有所据吧.要知道,这些记载太宗都是亲眼看到过的,他总不会去不顾事实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欺骗舆论和民心吧.大方地赏人,不断地责己,把赏罚大事当作国计民生的根本,大哉,太宗!贤哉,太宗!由太宗之贤,我们又不能不说到长孙皇后之贤.《贞观政要》载“长孙皇后遇疾,渐危笃.皇太子启后曰:‘医药备尽,今尊体不廖,请奏赦囚徒并度人入道,冀蒙福祐.’后曰:‘死生有命,非人力所加.若修福可延,吾素非为恶者;若行善无效,何福可求?赦者国之大事,佛道者,上每示存异方之教耳.常恐为理体之弊,岂以吾一妇人而乱天下法?不能依汝言’.”透过这一段母子对答,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识大体明大理的贤德的皇后形象.在古代,皇后病危,一切方法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但长孙氏却不因一己的性命安危而扰乱国家大法.她深知,无端地赦免囚徒,无故地度人入道,这无异于滥施赏罚,因而她宁愿扮演个法律的自觉维护者和模范执行者.

帝范卷四 务农第十

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故以务农立国,以足食为政,古今通理.专力于事曰务,辟土植谷曰农.天生圣人为天下主,以务农立国,以足食为政,凡一毫便于农者,必极力行之也.尝观诸《诗》,而知周人重农之意矣.《诗》曰:“曾孙来止,”以见君之尊严,出入田亩,而不为屈也.又曰:尝其旨否,以见田畯之官,相忘豆觞,而不为耻也.夫栉风沐雨,莫劳乎农;沾体涂足,莫贱乎农.周之君臣,从事于之间,交孚于间里之所,则当时为农者,安得不相劝勉哉?然周人之意,不止此也.天子所命者,农;命官所先者,农;朝廷所加惠者,农;官府所分理者,农.下至州乡闾巷、妇人女子、贱隶小夫,歌咏颁赞,无一不在农.噫,盛矣!夫自后世,民不里居,农非前世之农,劝相之方,视为末务.去而为游手,弃而为末作,散而为诸侯之食客,聚而为山泽之盗贼.汉复古意,多方劝率.免其租以优之,设其科以贵之.民未知种麦,则动之种麦;民未知养苗,则教之养苗.春事欲作,则铸耕种之器;田务正殷,则不行发卒令.至其法之最良者,则自天子而下,无不以农为务,故国强永而民富康也.呜呼!有国家者,讵可不务农哉?不务则惰惰,则废废,则旷旷,而民至游矣.《记》曰:国无旷土,则食无游民.至于土旷民游,天下何所倚赖?《周礼》命遂大夫以正岁,简稼器,修稼政;命里宰以岁时合耦于锄,以治稼穑,趋其耕耨,行其秩序;命遂师巡其稼穑,而移用其民,以救其时事也.太宗之务农,实得其本矣。

【原文】夫食为人天, [《左传》曰:民以食为天]农为政本.[农为国政之本原]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志廉耻.[《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即此之谓也. 《礼·祭统》曰:是以天子亲耕于南郊,以共齐盛;王后蚕于北郊,以共纯服;诸侯耕于东郊,亦以共齐盛;夫人蚕于北郊,以共冕服.天子诸侯,非莫耕也;王后夫人,非莫蚕也.身致其诚信,诚信之谓尽,尽之谓敬.敬尽,然后可以事神明,此祭之道也.注:南为盛阳之地,故天子耕于南郊,冕用朱纮;东为少阳之地,故诸侯耕于东郊,冕用青纮.干宝《周礼注》曰:古之王者,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而必私置籍田,盖其义有三焉:一曰以奉宗庙,亲致其孝也.二曰以顺于百姓在勤,勤则不匮也.三曰闻之子孙,躬知稼穑之艰难无违也.今详之《礼》,既云天子耕南郊,诸侯耕东郊,此为万世不易之制也.太宗何独以为东郊乎?稽之唐史《礼乐志》,贞观三年,太宗将亲耕.孔颖达议曰:“《礼》,天子籍田南郊,诸侯东郊,晋武帝犹东南.今帝社乃东坛,未合于古.”太宗曰:“《书》称平秩东作,而青辂黛,顺春气也.吾方位少阳,田宜于东郊.”乃耕于东郊.盖高祖崩于贞观九年,太宗东耕于贞观三年,此时高祖尚存,故云吾方位少阳也.《书》曰: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以《孔氏传》云:重黎之后羲和氏,世掌天地四时之官,故尧命之使敬天时以授人也.又《书》曰:寅宾出日,平秩东作.《孔氏传》云:寅,敬也.宾,导也.平,均也.秩,序也.岁起于东而始就耕,谓之东作.东方之官,敬导出日,平均次序,东作之事,以务农也]

【译述】穿衣吃饭是人的天性,这是谁也难以更改和遏止的.因此,为国治民的根本在于加强农业生产.粮仓里堆满粮食之后,不用谁去训导,人们自然而然就懂得讲求礼节了;达到丰衣足食之后,更不用谁去教育,人们自然而然就知道区别荣辱了.因此,作君王的,在农业生产方面必须要身体力行,为百姓带好头,以此来调动和鼓励人民生产的积极性.所谓上行下效,天子一旦确立重农的制度,并且能以躬耕为乐,百姓就会如影随形地实行起来.

【原文】国无九岁之储,不足备水旱;[《记》曰: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无六年之蓄,曰急;无三年之蓄,曰国其非国也.谓夺其农务故也.储,贮积也.错谓文帝曰:“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谓妨其蚕绩故也.御,扞也.凡衣服披于体曰御]然而莫不带犊佩牛,[《汉书》:龚遂,字少卿,山阳南平阳人也.以明经为官,至昌邑郎中令.为人忠厚刚毅,有大节.宣帝即位,久之,渤海左右郡岁饥,盗贼并起,二千石不能擒制.上选能治者,丞相御史举遂可用,上以为渤海太守.时遂年七十余,召见,形貌短小,宣帝望见,不副所闻,心内轻焉.谓遂曰:“渤海废乱,朕甚忧之,君欲何以息其盗贼,以称朕意.”遂对曰:“海濒遐远,不沾圣化,其民困于饥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盗弄陛下之兵于潢池中耳.今欲使臣胜之邪?将安之也?”上闻遂对,甚悦,答曰:“选用贤良,固欲安之也.”遂曰:“治乱民,犹治乱蝇,不可急也.唯缓之,然后可治.臣愿丞相御史,且无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从事.”上许焉,加赐黄金,赠遣乘传.至渤海界,郡闻太守至,发兵以迎,遂皆遣还.移书县,悉罢逐捕盗贼吏,诸持鉏钩田器者,皆为良民,吏无得问.持兵者,乃盗贼.遂单车独行至府,郡中翕然,盗贼亦皆罢.渤海又多劫略相随,闻遂教令,即时解散,弃其兵弩而持鉏钩,盗贼于是悉平,民安土乐业.遂开仓假贫民,选用良吏,慰安牧养焉.遂见齐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俭约,劝民务农桑.令口种一树榆,百本,五十本葱,一畦韭.家二母彘,五母鸡.民有带持刀剑者,使卖剑买牛,卖刀买犊,曰何为带牛佩犊?春夏不得不趋田亩,秋冬课收敛,益蓄果实菱芡.劳来循行,郡中皆有蓄积,吏民皆富贵,狱讼止息.数年,上遣使征遂.上以遂年老,不任公卿,拜为水衡都尉,典上林禁苑,官职亲近,上甚重之,以官寿卒.按:注引《汉书》移书县,脱属字.持兵者乃盗贼,脱为字]弃坚就伪.求什一之利,废农桑之基.[坚,实也.伪,虚也.前汉《杨恽传》曰:恽有余禄,方籴贱贩贵,逐什一之利,此竖贾之事.什一者,十之一也.此言乱世之民,弃实务虚,竞锥刀之末利,所以废其农桑之本基也]以一人耕而百人食,[《商子》曰:百人农,一人居者,王;十人农,一人居者,强;半农半居者,危.夫农者寡而游食者众,故其国贫危.今夫蛆螣蚼蠋,春生秋死,一出而数年不食.今一人耕而百人食之,此其为蛆螣蚼蠋亦大矣.虽有诗书,乡一束,家一员,犹无益治也.生之寡用之者众如此]其为害也,甚于秋螟.[螟,蝗类,食苗心之虫.《说文》曰:吏冥冥犯法,即生螟.《记》曰:仲春行夏令,则螟虫为害.言秋暝者,秋乃将登成之时,有此虫,为害大也.游食者多,甚于秋暝也]

【译述】国库的粮食如果没有九年的储备,就不能抵御水灾和旱灾;家中衣服假使没有一年的积存,就不能抵御秋冬的寒冷.当人们因饥荒而缺衣少食之时,就会出现盗贼蜂起的局面.山野村民之所以敢手执长刀身带短剑去铤而走险,其根本原因是农事荒废,生活无着.而汉宣帝时,渤海郡因发生灾荒而引发骚乱,幸亏贤臣龚遂以怀柔宽恕之策收买人心,并以重农抑末、开仓赈荒的手段加以疏导,事态才得以控制.想当初,人们因赤贫难以为生,个个放弃实在的农作而去从事牟利的商业,为的是追求投机买卖中的蝇头小利.流风所及,大家舍本逐末,最终使农桑废绝.而农桑废绝,则动摇了国家的根本.让一个人去耕种,而去养活百口人,就势必会滋生许多游手好闲之徒.果真如此,国家的危乱就在所难免了.这样做的结果,是比秋天的蝗虫去吞噬庄稼更可怕啊!

【原文】莫若禁绝浮华,劝课耕织,[《魏志》刘馥曰:“惩恶举善而教不能,则劝.浮华交游,不禁自息矣.”浮华者,前所谓求利废农者也.若不禁绝,则游食末作者多矣.贾谊曰:“一夫不耕,或受其饥;一女不织,或受其寒.”故当勉劝计课,考其勤惰,使女修织纴,男务耕耘.虽有饥馑,必有丰年]使人还其本,俗反其真,[《东都赋》曰:折工商之淫业,兴农桑之盛务,遂令海内弃末而返本,背伪而归真.此之谓也]则竞怀仁义之心,永绝贪残之路,[既已禁其浮伪,各还本真,则仁义之心生矣,而贪残之路永远断绝也]此务农之本也.[如此,方可谓之务农之大本也]斯二者,制俗之机.[二者,谓威惠也.此二者,是制驭风俗之枢机]子育黎黔,惟资威惠.[汉史曰:王者,父事天,母事地,子育黔黎.黔黎者,黑也,谓人首皆黑也.言为人君者,当视民如赤子.然民之所趋,有善有恶,故其治人者,亦有威有惠焉.威以惧恶,惠以怀善,故威惠相资,不可有偏,故为制俗之机也.○按:注,“史”当作“书”]惠而怀也,[恩惠可以怀善]则殊俗归风,[《毛诗序》曰:家殊俗.又《汉书》曰:殊方异俗,向风慕义.又曹植《孔庙碑》曰:殊俗解编,发而慕义.即此谓也]若披霜而照春日;[晋荀勖《省吏议》曰:愿之如阳春.此承上文而言,人君能惠泽流于下民,其下民之来,如彼寒霜而以向春阳赴之者,其可御哉?谓恩惠能使人亲之也]威可惧也,[威刑可以惧恶]则中华慑軏,[慑,伏也,惧也.軏,车辕端曲木也.谓以威制强,恶即如牛马惧伏于軏也.慑,之涉反]如履刃而戴雷霆.[荀勖曰:畏之如雷霆.亦承上文言也.《诗》曰:兢兢业业,如霆如雷.孔氏疏曰:兢兢,恐怖.业业,忧危也.其危恐如有霆之鼓于天,如有雷之发于上.言其恐怖之至甚也.以履刃戴雷霆,举首摇足,动有所畏,不敢为非也.谓威刑能使人畏之也]必须威惠并驰,[此重言威惠不可偏用,故云必须并驰.偏于威,则猛;偏于惠,则慢.孔子曰:政宽则民慢,慢则紏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又前汉《刑法志》:刑罚威狱,以类天之震曜杀戮也;温慈惠和,以效天之生殖长育也.固当并驰耳]刚柔两用,[《诗》曰:不竞不絿,不刚不柔,敷政优优,百禄是遒.此之谓也.竞,强也.絿,急也.优,和也.遒,聚也]画别不犯,[孔子曰:三皇设立而民不违,五帝画象而世顺机.古者,上刑赭衣不纯,时人尚德义,犯刑者,但易之衣服,自为大耻.画,犹设也.犯,干也]移木无欺.[此指商君之事.按:《史记》:商君,卫之庶孽公子也.姓公孙,名鞅,少好刑名之学.始事魏相公叔痤,为中庶子.公叔痤尝荐于魏惠王,不见用,遂西入秦.秦孝公既用鞅变法,恐天下议己.鞅曰:疑行无名,疑事无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故见非于世;有独知之虑者,必见傲于人.愚者闇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孝公曰:善!鞅既变法令,恐民之不信,已乃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市南门,募民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民怪之,未敢徙.复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辄予五十金,以明不欺.卒下令,令行于民期年,秦民之国都,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数.于是太子犯法,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将法太子.太子,君副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黔其师公孙贾.明日,秦人皆趋令.行十年,秦民大悦.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后封之商放十五邑,号为商君]

【译述】治国大计,应该尽力消除浮糜奢华的不良风气,劝勉督促人们专心致志地从事耕种和纺织.只有铲除了由工商之业而产生的浮华恶习,才能使百姓重新回到重视农业的根本之路,社会风俗也才会重新变得真朴淳厚起来.这样,人人都会怀有仁义之心,也就永远断绝了商贾小人贪财好利的后路.果真如此,也就抓住了务农的根本.用严威去抑制势利之徒,用仁惠去抚爱忠直之士,这是制驭风俗、掌握天下的关键与核心.身为人君,应视民如子,但统领之术仍不出威惠两端.既然百姓之中有行善的,也有作恶的,就应该以严威和仁惠分别对待之.施仁惠可以使人们做善事,也可以使风俗变纯正,恩泽所及,人们就如同在严冬沐浴在春阳之中一样感到温暖;树严威可以使坏人恐惧,也可以使普天之下的臣民变得像车辕之中的牛马一般驯服.坏人如常感脚踏刀刃头顶雷霆,就再也不敢为非作歹了!因此,只有威惠交互为用,不偏不滥,才能使百姓行有所依,做有所据.如两者使用不当,则可能持政不公,规矩失度.威惠之术,一为刚,一为柔,也只有将两者兼顾起来,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才会创造出政通人和的良好局面.君王的声望一旦树立,那么制定了刑法之后,人们就不敢去违犯了.天子要想使自己取信于民,还必须要做到令行禁止,言必信,行必果,如同历史上的商鞅一样,为使自己的变法主张获得人心,不惜用搬移圆木获得奖赏的办法使天下人信服自己.

【原文】赏罚既明,则善恶斯别;[此言威惠不偏,故赏罚明;赏罚既明,则善善恶恶悉判矣]仁信普著,则遐迩宅心.[著,明也.遐,远也.迩,近也.宅,定也.言仁爱诚信,普传著明,则远近之心皆定于一矣]劝穑务农,则饥寒之患塞;[耕耘、种艺、织纴、纺绩,劝之、课之,使男女各务其本,则饥寒之患自塞矣]遏奢禁丽,则丰厚之利兴.[遏,止也.刻镂彤镌、组文刺绣,遏之、止之,使男女各弃其伪,则丰厚之利自兴矣]

【译述】该赏则赏,该罚则罚,那么善恶是非就自然区别开了;多施仁惠,诚信爱民,那么不论是远是近,人心就安定了.鼓励人们从事农作,那么饥饿寒冷就不会发生了;扼止奢华艳丽,那么国阜民康的景象就会出现了.

【原文】且君之化下,[以人君行教化于下]如风偃草.[《语》曰: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言君子以仁信化下,如风偃草之易也]上不节心,则下多逸志;[《康诰》曰:一人贪戾,一国作乱.《汉书》有曰:宫中好高髻,城中高一尺.又《荀子》曰:上好贪利,则臣下百吏乘是而侵鄙,丰取刻与,以无度取于人.亦此之义也.逸,言其肆逸也]君不约己,而禁人为非,是犹恶火之燃,添薪望其止焰;忿池之浊,挠浪欲止其流,不可得也.[孔子曰: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是也.言君子当修身约己,以化天下.若不能修身约己,而欲禁民为非者,正如嫌恶火之燃,复益柴薪而望遏止其焰不燔;愤怒池之浊,而复扰其浪,欲遏止其流不浑,岂不愚哉]莫若先正其身,则人不言而化矣.[孔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人君能先正其身以率下,故不言而信,不教而化矣]

【译述】君王如果以仁义和诚实的风范引导天下,民心所向,百姓服从和实行起来就会像风过草倒一样顺理成章.相反,在上如欲望横流,不加检点,下边的人就会无所顾忌地为所欲为.君子如果不能严于律己,反倒要求别人不做坏事,这正像是怕火燃起,却用加上柴薪的办法去扑灭火焰;也如同讨厌池水浑浊,却自己动手不断搅动,希图它能澄清一样,是同样荒谬的!与其制止别人的不良行为,不如先从自己做起.自己做好了,自己的品德、修养提高了,他的为人自然就会成为大家的典范,你尽管不用说什么,人们也不约而同地会向你学习。

务农释评

在中国文化中,“社稷”一词是国家的代称.如把这个词拆开来说,“社”指土神,“稷”指谷神.将土和谷放在一起,就象征了国家.由此我们可以知道,农业在中国人的心目中是多么重要.中国是一个农业古国,也是一个农业大国,这从农业在我国诞生之早和历朝历代从事农业生产人数之多的事实可以得到印证.迄今为止,我国仍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口为农民.与此相对,城市人口尤其是产业工人数量之少,也是有目共睹的客观事实.于是,在中国古代词汇里,又把“本”作为农的代称,而把“末”作为商的代称.中国的农业一直很脆弱,生产力水平一直比较低下,因而物质产品始终不够丰富,甚至在许多时候还比较匮乏,所以封建时代,商业也始终不发达.商业的核心是交换,或以物易物,或以泉购物.农耕社会既然生产不出足够交换的商品,商业也自然会沦为末技.在中国古代社会,商业的不被重视,甚至备受损抑,其源盖出于此.皇帝们实行的重农抑商的政策之所以代代相传,与其说是政治家们的偏见和政策的痼疾,不如说也是生产力水平低下,物资匮乏的事实使然.我们之所以在几千年的发展历程中,始终以小农经济为主,究其原因,也主要是因为生产工具落后和在管理上实行条块分割.农业只有作为产业来经营,而不是停留于各自为阵、自给自足的简单重复,才可能找到出路,得到大的发展.既然农业被提高到这样一个统领全局乃至至高无上的地位,那么商业的萧条和冷落就势所难免了.综观古代农商两业的社会地位,农业的受重视确实是由社会的发展所决定的.中国的农业,其实从未真正地解决好人们的穿衣吃饭问题,百姓连基本的生活需求都难以保障,整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挣扎在死亡线上,又怎么可能顾及到工业的发展呢?也难怪整个古代社会把工业,甚至是手工业,或者拓展来说是所谓“百工”之业,都视作是奇技淫巧,从而大力排斥,直至剿灭.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一部中国古代经济史,即是一部以农为本的历史.哪个时期风调雨顺,统治阶级又轻徭薄赋,这个时期就家给人足,国富兵强;相反,只要有水旱灾害发生,或者有虫灾、地震肆虐,农业的基础就几乎要受到致命的摧击.凡此之时,百姓就会转徙呼号或竞至揭杆而起.民不聊生的原因不仅仅在于统治者的横征暴敛,而主要地表现为农业生产的薄弱.或者倒过来看,如果农业生产基础雄厚,即使统治者加重盘剥,百姓也不至于因此而家破人亡、啼饥号寒.翻开中国农民起义的壮丽画卷,印入眼帘的都是一桩桩官逼民反的血淋淋的事实.中国的百姓是世界上最老实最驯服的百姓.他们吃不上肉,不要紧;吃不上粮,也不要紧;甚至吃不上菜,还不要紧;只是到了连草根、树皮甚至是观音土也吃不到时,才迫不得已地奋起反抗.农民起义之所以无一例外地是为起码的生存权而斗争,并不能上升到争取政治权自由权等高度,也主要是由农业社会的特点所决定的.因此,封建君王们没有一个不把农业放在治国的首位,其原因当然也是由于农业的状况,直接影响到政权的存亡.唐代重农的直接原因又何在呢?据史书记载,唐朝初年,官府所能控制的农户仅及隋代的十分之一.这种农村残破、农业凋敝的状况,严重地影响着唐政权的巩固.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唐太宗提出了“国以民为本,人以食为命”的著名论断.其实我们不必要认为太宗的这一思想是多么超前,这不过是常识而已.道理非常简单,只有在有限的土地上养活尽可能多的人口,才可能使国成为大国,让民成为顺民.贞观二年,唐太宗再一次告诫侍臣们说:“凡事皆须务本.国以人为本,人以衣食为本,凡营衣食,以不失时为本.”事隔两年,到贞观五年二月,官府要调动府兵充当皇太子举行“冠礼”的仪仗队,结果被太宗否决,改为十月举行.原因何在呢?二月是农忙之时,兴师动众地用那么多人去操办庆典,会违背农时.而十月是农闲季节,那时多用些人力于农事无妨.太子的冠礼不能说是小事,但在太宗看来,与农事相比,不值得“以无为害有为.”如果我们把历史再查找的清楚一点儿的话,就会知道,在太子冠礼的前一年,即贞观四年,是全国大丰收的一年.可是尽管如此,太宗也不敢对农业掉以轻心.是作样子吗?也许有这个因素,但作样子也总比没有样子要好吧!

要想了解唐代的农业情况,就不能不知道它的土地政策和赋税政策.唐朝从立国之初,一直到晚唐初年,在长达二个世纪的时间之内,曾经同时或先后实行过多种灵活而有效的政策.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均田制、租庸调制和两税法.均田制是一种计丁授田的土地政策.这个制度虽然不是在唐代首倡,但高祖李渊和太宗世民承袭前制,将它发扬光大.均田制规定,男丁18岁以上授田百亩,其中二十亩为永业田,八十亩为口分田.老男残废授田四十亩,寡妇授田三十亩,户主加二十亩.受田人身死,永业田可由继承人继承,口分田归官,另行分配.此外,有封爵的贵族和五品以上的官员,可授永业四五百亩至一万亩.立有战功并被授勋的,也可以依照勋级高低受勋田六十亩至三千亩.均田制的实行,一方面有助于鼓励人民垦植荒地,另一方面又使国家在短时间内迅速恢复了被长期战争破坏了的生产秩序.它不仅调动了农民耕种土地的热情,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也减轻了百姓的租税负担,其积极作用是不容抹杀的.

与均田制几乎同时颁布执行的,是租庸调制.按史书的说法,这是一项“有田则有租,有家则有调,有身则有庸”的制度.租是指田税,唐朝规定每丁每年交租二石.调是指绢税,唐朝规定每丁每年调绢二丈,或布二丈五尺,另加绵或麻若干.庸是指以绢或市代替力役,唐朝规定每丁每年要服徭役20天,如不服役,每天可交纳绢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代替徭役.这种“以人丁为本”的租庸调制,虽与以丁男授田百亩为基础的均田制本质上没多少区别,但执行起来更灵活更方便,显然是一种较为宽松的政策.在最初施行时也较受人民的拥护,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均田制和租庸调制都是按每丁受足百亩田地来对农民征收税额的.但是,由于普遍受田不足,实际上农民得到的实惠却较少,而且随着生产的恢复发展,对农民的剥削量更不断加重.大概在上述两项政策推行一个半世纪终于流产后,到中唐时期,宰相杨炎向唐德宗建议,实行两税法.两税法的主要内容是“户无主客”,“人无中丁”,都要在现居住地建立户籍,“以资产为宗”,即按土地财产的多少确定纳税等级.流动的商贾则须在所在州县缴纳资产的三十分之一(后改为十分之一)的税收.所有人都废去以前的租庸调和杂税,统一于夏秋两季征收,两税法即因此而得名.它的出现,更为合理地避免了先前均田制和租庸调制的种种弊端,尤其是较为彻底地解决了由于授田不足而给农民带来的额外负担,使官府对农民的人身控制有所松弛,反映了唐朝社会有了较新较大的进步和发展.唐朝农业的大发展,还可用一组非常直观的数字加以说明.据971年后对隋唐时期全国最大的粮仓洛阳含嘉仓的发掘证明,该仓在唐朝官仓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其储存量尤以唐高宗、武则天时代最为巨大.整个含嘉仓在达到最高储额时可容纳六百万石粮食,其数量相当于三百万农民一年的租粮.唐朝经济,特别是农业的繁荣,于此可见一斑!

武则天作为一代英主,虽然依正统观念来看是篡唐自立,但她的功绩确实又是与整个唐代难以剥离的.唐代的重视农业生产,这位女皇分明又充当了承前启后的重要角色.684 年,她下令奖励农桑,并说凡是做到耕地增加、家有余粮的地方,地方官可以得到奖赏.相反,户口减少,就要受到处罚.以652 年,即武则天被立为皇后的前三年为例,当时全国户口总数是380 万户.到705 年,也就是她被迫退位时,户口却猛增到615 万户.在短短50 年中,户口增长速度之快,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任何朝代当它走向穷途末路之时,都必然是国库空虚,赋税繁重.晚唐杜荀鹤《山中寡妇》一诗写道:“桑柘废来犹纳税,田园荒后尚征苗...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这正是唐代晚期国力衰退、民不堪命的真实写照!

此外,从唐代实行的府兵制,我们也可以透视出其重农励农的宝贵经验和重大价值.当时的政策是“三时农耕,一时教战”,即土兵们在春夏秋三季从事农业生产,只在冬天不违农时的情况下才进行军事训练.这个事实也至少说明,唐代在养了庞大军队的情况下,却没有在供给上形成负担,其根本原因正在军队自身也始终没有脱离农业生产,实现了自我保障的良性循环.

展读《旧唐书·太宗本纪》,在贞观四年下有这样一条记载:“本年,判死刑的只有29人,几乎做到了不必使用刑法.东边到海,南边到岭,都做到夜不闭户,来往的旅客随处都可以吃上饭,不必自带粮食.”这样一派太平兴盛的景象真是令人神往啊!俗话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试想,当百姓家给人足之际,精神境界和道德情操自然会得到提高,还有谁肯去违法乱纪呢?然而,社会在发展,历史在演化,如果今天我们还只固守着田园一隅,而轻视或放弃百业的繁衍,那无疑会落后挨打.正所谓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我们应走出历史的狭隘,以更加充满智慧的方式,全方位地拓展人类进步的新天地。

阅武弟十一

兵征凶,圣人万不得已而用之:征伐无道,诛杀暴虐.然而,玩弄兵火者,必自焚.阅,简也.武,兵事也.《左传》曰:戡乱曰武.古者明王虽享隆平之时,亦未尝不阅武以备不虞,故《周礼》大司马以中春教振旅,中夏教茇舍,中秋教治兵,中冬教大阅.大阅者,前期群吏戒众庶修战法也.讲修战法既成,专使大司马掌之,有贼贤害民者,则伐之;暴内陵外者,则坛之;野荒民散者,则削之;负固不服者,则侵之;贼杀其亲者,则正之;放弑其君者,则残之;犯令陵政者,则杜之;外内乱鸟兽行者,则灭之.故诸侯听命,蛮夷宾服也.坛,音善,与芟同,废旷之地也.

【原文】夫兵甲者,国之凶器也.[《通元真经》云:善治国者,不变其故,不易其常.夫怨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人之所乱也.阴谋逆德,好用凶器,治人之乱逆之至也.谓授民以凶之器,纳民于事之危,故号凶器]土地虽广,好战则人彫;邦国虽安,亟战则人殆.[《汉书》主父偃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此之谓也.好,乐也.彫,残也.亟,急也.殆,危也]彫非保全之术,殆非拟寇之方.[《刘子》曰:彫非保全之术,殆非拟寇之方,其辞义大同.言穷兵黩武,人民凋丧,而欲保全,不其难乎?上下危殆,盗贼蜂起,而欲拟弭,亦莫得也]不可以全除,不可以常用,[《老子》曰:师之所处,荆棘生焉,故不可常用也.且兵者,守国之备,故不可全除也.故《左传》曰:不备不虞,不足师也]故农隙讲武,习威仪也.[《左传》曰:三年治兵,辨等列也.春搜、夏苗、秋狝、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三年而治兵,入而振旅,归而饮至,以数军实、昭文章、明贵贱、辨等列、顺长幼、习威仪也.搜、苗、狝、狩,四时之猎名也.盖古之兵赋出于农,故讲武于农之四时闲隙,以习上下之威仪也.至三年大训,治其兵事,辨其等第、行列、坐作、进退也]是以勾践轼蛙,卒成霸业;[按:《吴越春秋》越王勾践将伐吴,自谓未能得士之死力.道见蛙张腹而怒,将有战争之气,即为之轼.其士卒有问于王,曰:君何为敬蛙而为之轼?勾践曰:吾思士卒之怨久矣,而未有称吾意者.今蛙虫无知之物,见敌而有怒气,故为之轼.于是军士闻之,莫不怀心乐死,人致其命.轼,《尸子》作式,《刘子》作揖.式,犹敬也.式,车之横木.勾践见蛙而俯凭车横木以敬之.《论语》凶服者式之,是己]徐偃弃武,遂以丧邦.[刘向《说苑》曰:王孙厉谓楚文王曰:徐偃王好行仁义之道,汉东诸侯,三十二国尽服矣.王若不伐,楚必事徐王.曰:若信有道,不可伐.对曰:大之伐小,强之伐弱,犹大鱼之吞小鱼也,若虎之食豚也,恶有其理?文王遂兴师伐徐,残之.徐偃王将死,曰:吾修于文德,而不明武备;好行仁义之道,而不知诈人之术.徐偃王将死,曰:古之王者,其有备乎?徐偃王,周穆王时诸侯也.又《尸子》曰:徐偃王有筋而无骨,故骃号偃.按:《说苑》术作心.又裴骃《史记集解》引《尸子》文,下有“骃谓号偃.”由此句,注作“故骃号偃,”误]何则?越习其威,[勾践习衍其兵威]徐忘其备.[徐偃王忘失其武备]孔子曰:不教人战,是谓弃之.[上缺以字,引孔子之言以证之也.言不预教练其民,卒驱之以赴敌,是犹委弃之也.又《孙子兵法》曰:兵甲不坚,器械不精,练习不熟,是以其卒与敌也.与,亦犹弃也]故知弧矢之威,以利天下.[《易·系辞》曰:弦木为弧,剡木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盖取诸睽.弧,弓也.矢,箭也.世本曰:黄帝臣挥作弓,牟夷作矢]此用兵之机也.[机,要也.言此乃调用兵旅之机要也]

【译述】军队和武器,是国家用来对付凶乱暴虐的工具.一个国家虽然领土广大,如果喜好战争,那么人口就一定会减少;尽管秩序安定,如果频繁动武,那么国力就一定要衰竭.人口缺乏就难以保证国家的长治久安,国力削弱就难以抵御贼寇的践踏侵凌.因此,战争一事,务求慎重,既不能没有,也不能常用,一定要做到有备无患.所以作君王的要在四季农闲之际,不忘讲解和演习军事.春搜、夏苗、秋狝、冬狩,既是为了打猎,也是为了练兵.历史上,越王勾践将要伐吴复仇,苦于找不到机会鼓舞士气.不料偶尔在路上遇到青蛙张腹而怒,于是认为这是发动战争的征兆.勾践借机行事,以对青蛙表示深切敬意的方式唤起军心,最终取得了伐吴的胜利.由此可见,只要适逢其时,该战则战,就会扭转乾坤复国兴邦.周穆王时期,有一个叫徐偃王的诸侯,一心只知行仁义之道,不懂得以军事作为防备,别人虽然向他指陈利害,却没有引起重视,结果终因武备松弛而被楚文王攻灭.徐偃王临死之际,虽痛心疾首,可惜悔之晚矣!为什么勾践明白战争的意义,而徐偃王却忘记武备的作用呢?孔子说:不预先教导和训练百姓,让他们知晓战争的价值,临到不测之时,急忙驱赶他们去迎战,这叫做白白地把人民丢给了敌人.《孙子兵法》也说:军队不强大,装备不精良,练习不熟悉,拿这样的武装去投入战争,也等于是在敌人面前白白送死.所以,只有真正明白战争与武备的含义,才可以退得以守,进得以攻,常居不败,永保太平,这才是战争的深刻价值.

阅武释评

《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这两句话前一句是说满足于粗服素食,不去横征暴敛,就不会招致侮辱;后一句是说满足于兵革止息,不去滥兴武事,就不会导致失败.知足也好,知止也罢,其实说的是一码事,即垂拱而治,才会使天下安定,国运长久.关于战争的利害得失,《老子·三十一章》进一步阐释道:“兵器是不祥的东西,人们都厌恶它,所以有道的君王不会轻易去使用...兵器是不祥的东西,不是君子应该使用的东西,倘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使用它,也最好是能淡然处之.胜利了但不要得意,如果得意,就说明是喜好杀人.喜好杀人就不能顺利地统治天下.吉庆的事情以左为上,凶丧的事情以右为上.偏将军在左边,上将军在右边.这说明是用丧礼的仪式来对待用兵.杀人很多的话,就用悲伤的心情去对待.尽管战胜了,也要用凶丧的礼仪对待.”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是一个酷爱和平的礼仪之邦.从孔子开始,就强调“治国以礼,为政以德.”不仅是儒家学派,先秦时期别的学派也绝大多数都反对暴力和战争,主张用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试以儒家经典《论语》为例,在《季氏》篇中这样写道:“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墨家则更以兼爱、任贤、节俭和非攻著称于世.在《墨子》中,光是《非攻》就有上中下三篇,由此也可知道墨家对战争的厌恶和鄙视.“非攻”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不要去攻打别的国家.儒家和墨家尽管在许多方面是相互对立的,但在要求统治者爱护人民和反对一切战争这个问题上,却又呈现出惊人的一致.更为难得的是,墨子不仅在理论上提出“非攻”的主张,而且注重实践,在行动上也竭力阻止战争的发生.如在《公输》中,他就曾以细致周密的防御策略制止了公输盘助楚攻宋的战争,帮助宋国解除了危难.诸子百家中,法家的代表人物韩非因喜欢刑名法术之学,所以常被人误解为主战派,这其实是很不应该的.韩非固然主张要用严刑峻法来治理国家,但这和战争政策其实是两回事.相反,他对那些腐儒用文学来扰乱法律,游侠用勇武来违犯禁令的做法,却表示了极端的否定.《五蠹》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礼之,此所以乱也.”连游侠们的逞强斗狠都被认为是导致国家混乱的祸根,韩非又怎么可能张扬战争呢?那么,是不是用和谈的方式可以解决一切纷争呢?回答当然是否定的.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应该怎样看待和评价历史上的合纵连横.要想把这个问题说清楚,就必须让历史回到历史那里去.六国的合纵,表面看是战争的手段,其实是为了用战争换取安宁与和平.合纵联盟的形成,其目的是为了防御战争而不是为了挑起战争.我们完全可以做这样一个极富理想色彩的假设:如果当时的合纵联盟真正形成一股众志成城牢不可破的力量,就可以有效地箝制强秦的攻伐,并进而有效地维护各国的和平.遗憾的是,六国联盟因其是乌合之众,不战自溃,故尔秦国才敢狼烟再起,横扫东西.因此,就当时形势来说,合众的意义也不能说是消极的.与此相对,连横从本质上看,其意义却主要是积极的.因为连横的结果,是使天下归于一统,真正而且永久地实现了和平,顺应了历史的要求和人民的意愿.同样,尽管连横是以“远交近攻”的战争方式来实现的,但它却前所未有地结束了七雄争霸的混乱局面,使长期纷争不休的中国第一次实现了高度的统一.人们习惯于把战争与和平对立起来,这其实是一种肤浅的思想.要知道,和平之果的得来,常常须仰仗战争之剑的挥杀.人们更习惯于把战争看作是恶,而认为只有和平才是善.其实,在一定时期,或在一定意义上说,战争才是最好的也是最有效的推动人类历史向前不断发展的动力,才是荡涤丑恶扫除污浊换取清平的救世良方.当然,如果视战争为儿戏,把战争变成穷凶极恶的利器和屠杀无辜的法宝,那就不仅谈不上任何进步,反而成了个别丧心病狂的政治家和战争狂人的血腥娱乐.其为害之深,造孽之重,就会触目惊心了!因而战争一事,小到部落,大到民族,既不能彻底废止,也不能片面张扬.只有用它去止暴,用它去维和,才是正确而明智的态度.否则,用战争去纵暴逞欲,用战争去破坏和平,则是错误而愚蠢的做法.唐太宗虽然在《帝范》中告诫他的儿子李治(即唐高宗)要慎用战争,自己在和大臣们问答讨论时也反复提醒大家要认识到战争的可怕性,可是承平日久,却也无所顾忌地在他的后期推行了一条武力侵略的路线.其中最典型的就是攻打高丽.一个人身居高位而又功成名就之后,就必然会不可理喻地变得固执骄狂起来,这是古今中外一条颠扑不破的普遍规律.唐太宗自然也不能例外:贞观二十二年,已经是他生命倒计时的第二年,唐太宗还是决定要出兵高丽.此时此刻,不用说别人,就是太宗自己大概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搞糊涂了大家没什么,但可悲的是太宗把自己也搞糊涂了.他变得那样武断、那样专横,竞至于面对那么多的苦谏也丝毫不为所动.事情往往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且看一段房玄龄的谏表吧:“高丽国,是边远地方卑贱的族类,不值得用仁义去对待,也不能用正常礼仪去要求它.自古以来,人们就把它当作鱼鳖一类的动物看待,我们也自然应该对它宽缓简略些.一定要灭掉它,我非常担心它会像被逼得走投无路的野兽一样拚死反扑...何况现在当兵的没有一点罪过,却无缘无故地把他们驱赶到战阵之中,置之于锋刀利剑之下,使他们惨烈牺牲,成了孤鸿野鬼,让他们的老父孤儿、寡妻慈母,望着载运棺材的车子掩面哭泣,怀抱尸骨而肝肠寸断,这样足以使阴阳颠倒,乃至破坏了天地之间的谐和之气,这实在是天下的冤屈和悲痛啊!况且,兵器是凶器;战争也是危险的事情.它们都是万不得已时才可以使用的.假设高丽国过去违背了作臣子的礼节,您诛灭它是可以的;假设它曾经侵扰过我们的百姓,您消灭它是可以的;假设它将会长久地成为中国的祸患,您削除它也是可以的.这几条中如果占有一条,那么您就是一天杀成千上万个人,我们也不必羞愧.现在这三条并不存在,您却让我们自己的军队去劳师袭远,其结果是对内为它过去的国王洗刷了怨恨,对外为新罗报了仇,难道不是所得太少而损失太多了吗?”太宗虽然为房玄龄这种勇敢正直的精神所深深感动,但他还是一意孤行,终于不顾一切地发动了这场战争.这又与他的初衷和一贯教导多么大相径庭啊!也许历史就是由这样一个又一个矛盾而难解的谜团组成的吧!《左传》曰:“允当则归”,意思是任何事情都应该适而可止.对于战争来讲,就更是这样.因为战争既可以造福,更可以为孽.晚清重臣曾国藩以武功名震朝野,但在写给儿子们的信中,却一再强调战争的恶果,因而不厌其烦地警告子弟慎勿介入行伍兵事.在他看来,战争“易于造孽,难以为功”,稍有不慎,就可能成为人民的罪人,其危切之意,真是再明晰不过了.一个国家之所以养军队,其实主要是为了战略防备.如果养军队是为了穷兵黩武,对他人构成威胁和侵略,就必然会使戌卒怨愤、国疲人乏,从而把国家和人民推入战祸的深渊.唐太宗的君臣问答,仍然是绝好的例证.《贞观政要》载:贞观四年,有司上言:“林邑蛮国,表疏不顺,请发兵讨击之.”太宗曰:“兵者,凶器,不得已而用之.故汉光武云:‘每一发兵,不觉头发为白.’自古以来穷兵极武,未有不亡者也.苻坚自恃兵强,欲必吞晋实,兴兵百万,一举而亡.隋主亦必欲取高丽,频年劳役,人不胜怨,遂死于匹夫之手.至如颉利,往岁数来侵我国家,部落疲于征役,遂至灭亡.朕今见此,岂得辄即发兵?但经历山险,士多瘴疠,若我兵士疾疫,虽尅翦此蛮,亦何所补?言语之间,何足介意?”竟不讨之.这是多么英明的决定啊!而房玄龄在贞观十七年的一段谏词又恰好是太宗上述思想的延伸,他说:“臣观古之列国,无不强凌弱,众暴寡.今陛下抚养苍生,将士勇锐,力有余而不取之,所谓止戈为武者也.昔汉武帝屡伐匈奴,隋主三征辽左,人贫国败,实此之由,唯陛下详察.”陛下怎么样了呢?自然是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劝阻.于是,一场可能的战争被制止了.为大家所耳熟能详的楚汉战争,或许是一个永远说不完的话题.刘邦之所以终成霸业,项羽之所以乌江自刎,除了策略上的、性格上以及其他方面的众多原因,是不是视战争为争夺天下的唯一手段和途径,大概是他们之间结局迥异的最本质区别.诚如外国军事学家所言,战争的核心是哲学而不是武力.无论人们怎么说刘邦入关后秋毫无犯、“约法三章”是玩儿装孙子的把戏,但刘邦这样做,确实在客观上起到了安抚人心的作用.尽管这是一时之策,然而也因此赢得了舆论的支持.看看那个项羽吧,杀子婴,戮楚王,烧阿房,屠咸阳,几乎变成了一架战争机器.两相比较,百姓信服谁、拥戴谁,不是昭然若揭吗?二十个世纪之后,毛泽东作诗道:“不可沽名学霸王”,让我们从这朴实而深刻的诗句中汲取丰富的营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