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达多余的零件:闲话四则 文/魏智渊

闲话四则

——网师一周观察

          文/魏智渊

罕台放假了，但忙碌依旧。

1月8日，罕台新教育小学立校日，一场朴素的庆典，我“照例”代朱老师致辞，美好的祝愿，团队的承诺，还有待漫长的岁月去证验。

1月10日，丰台二中一批骨干来罕台参与年前深读，由校长和书记亲自带队，这是丰台人和罕台人第一次“大规模”汇聚，住的是罕台的学生宿舍，吃的也是非常普通的饭菜。网师也有四人参与：西门小醉、木槿树、飘动的心绪、牧笛夕阳。

深读从11日开始，不如以往精彩，多了许多艰涩，而罕台人经历了一学期的奋斗，此刻已经是一支疲惫的队伍，然而在本该休息的时刻反而深读，却并非没有意义，职业生涯，需要有这样的逆笔雕刻。

在这样的时刻，没有精力抽出半天时间来写周六版，就说几句闲话吧。

1

老夫子说，吾日三省吾身。

过几天，就是我40岁生日【应该如此，我也搞不清楚】了，根据老夫子的说法，这是个不惑的年龄，但不惑既不可能，省察意识，确乎一天天地增长了。

关键是，省察什么？如何省察？

最主要的省察，仍然是不间断的自我理解，即所谓的“认识你自己”。认识到自己的能量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例如，你可能存在着若干知识上的盲区，某些事务不是你能够熟练应对的，等等。你当然可以去挑战它，而且一些领域或事务是必须去尝试挑战的，但重要的是，不要盲目乐观，尤其在自己实际上已经不年轻了【心理感觉当然并非如此】的时候。

一个人在失意的时候，得意的时候，疲惫的时候，虚无的时候……思考问题是不一样的，很多时候，要对思考本身进行审查。例如，当我如此思考问题的时候，是不是因为我太疲惫了，我的身体代替我的大脑作出了反应？尤其是，当明白心理学上的一些实然时，更倾向于自我分析，理解此刻是哪一套程序在起作用控制着我，这套程序是否有助于长远地解决问题等等。

这种省察，也包括对交往的省察。

我是个坦率的喜欢直言的人，在交往中，这当然带来了种种麻烦甚至难堪。我并不打算变成一个城府极深的人，但至少，经过省察，我在一些原本会直言的交往中选择了沉默。有三方面的原因：一是必须明白，并非所有的交往，都具备自由辩驳的条件，不要自作多情；二是有些直言，无法改变某些预言中的结果的出现，反而滋生了更多误会，要相信生活本身是最好的教训；三是自己永远是可能错的。——其实最重要的是认识到，大部分人其实是无法改变的。而对人性本身的省察，只会加深这个印象。要警惕的，反而是自己身上也可能存在的那份盲目。

我愿意在更大层面上接受命运并与之游戏，但游戏是要有资本的，有多少资本就拥有多大自由。

我曾在“早安蜗牛”中写道，“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乃人生常态，但我选择的，是从容而坚定。“坚定”是指，不轻易因艰辛而放弃“愿”，“从容”是指，通过不断的省察尽可能避免不必要的焦虑；对抗命运与接受命运，原本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2

接受失败是件很难堪的事。

所以许多人造出避免接受失败的种种法门。例如，通过取消问题而避免挫折，这是道家的作风，通过粉饰结局而“转败为胜”，这是阿Q的方法，通过转嫁责任（制度、环境或他人）而获得解脱，这是更多人的方便之道。此外，可以遗忘，可以重新描述，这一切，都是为了维护我们可怜的自尊。

我想，这一切，也必然地曾经在我身上发生过。只是，伴随着省察，对生命的更深的理解，越来越不允许这些应对策略继续出现。

这里包含了一种悖论，即对自身有限性的洞察和接受，以及同时诞生的反抗与超越。

我常常想，我们实在太渺小了，而教育教学，乃至于整个生命，又过于复杂，复杂到超出了我们智力所能理解的限度。我猜想，纵然那些榜样教师，也会常常面临失败，而在新教育课程的任何一个领域（读写绘、晨诵、儿童写作、学科课程、综合课程、教育叙事……），都有着无穷的空间，让我们可怜的创造力倍受挫折。更为尴尬的是，经常，连低级错误也无法避免，包括纪律问题。甚至，有时，或有些也并不拥有超越考试的那份自信。

“挑战不可能”？“相信种子，相信岁月”？

这些言辞是何等美妙！但出口时常常又是何等的轻率？

接受自身的有限性，意味着拒绝不合适的桂冠（例如，我就从不承认自己是什么专家，不管别人如何讲，我内心始终没有真正地承认过），至少对强加的桂冠保持沉默，而是总怀着一份真正的谦卑，——那种表面的顺从或低调与这种谦卑无关。

不错，有许多人比自己还不如，但别人不是我的尺度。

只有把对有限性的诚恳接受作为前提，才能逐渐从生命中滋长新的自信，并对失败抱有一种理性的态度。

而最终，不要在乎输赢，要在乎的是，我是否真正尊严地活过？这种尊严意味着，我是不屈服的，我努力过，并且，我认为自己切入了生命足够的深度，为自己的存在留下了一份可敬的证明。

3

罕台是个很适合静修的地方，因此我常常会沉思默想。

我承认，这会加剧我在公众场合的木讷，毕竟，如果我经常四处演讲的话，木讷会逐渐消失，人会变得越来越能言善辩，越来越能打动别人，直到有一天真的相信自己已经是个人物。

生活不会允许我长久地静修，但能够有这样的静修环境，我一直充满感激。

4

在沉思默想中，我日渐理解，在这个世界上，有些故事会隐没不彰。

就像此刻，那些在教室里免费辅导孩子的老师们，并非所有的心血，都能在某个时刻被传扬，并且纵然其中有些人的辛劳会被传扬，也必然无法被真正地理解。——事实无数次地说明，被传扬的，似乎总不是那个真正的故事。

我们都是故事的书写者，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书写着不同的故事。如果，我们选择了做一个真诚的书写者，甚至是自讨苦吃的书写者，那么，就必须练习理解这一切：孩子、自己，以及故事中的所有细节直至故事本身。

就像七武士，村民们是最后的赢家，留给七武士的，将可能是饥饿、疲惫、伤残以及无名的坟茔。他们可能并非没有知悉结局，但仍然投入了战斗。

身后，世界将依然浮华：权贵们继续为所欲为，身揣秘笈的成功的知识者们仍然游走于电视或讲堂，名利之途上仍然熙熙攘攘……我相信，也会有另外衣衫褴褛的人，在这个繁华的世界中那被人遗忘的角落继续拯救一只又一只的知更鸟。

这一切，貌似很难理解，许多人一直无法理解，包括身在罕台的某些人。

但你有一天理解了，就永远地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