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班pg嫣红强袭:密宗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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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宗概述

        

密宗,确切而言应曰密乘,又名金刚乘,是公元七世纪中叶兴起于印度的一系大乘佛教。它依诸佛圣众及上师的加持,修直下与佛果境界相应的瑜伽观行而期即身成佛,相对于由多劫修菩萨因行以渐趋佛果的波罗蜜乘(大乘通道)或因乘而言,又称果乘

  密乘在印度源出、传承不一,主要者有南北二系,南系据传由龙树(或龙猛)菩萨开南天竺铁塔,面觐密乘总管金刚萨垛,受毗卢遮那佛所传密法;北系渊源于北印乌仗那国因陀罗菩提王,后来与南系及其它系合流,盛传于东印。八世纪初,南系密法由善无畏、金刚智、不空开元三大士携入大唐,隆盛三朝,传承约百年,遭唐武宗会昌灭法之难,一蹶不振,仅存余绪于五台、巴蜀,至宋元间绝响,只留下以瑜伽焰口施食法度亡济鬼的瑜伽僧,及准提、大悲等神咒,传诵于丛林民间。另有从西南丝绸之路传入的南系密法,称阿奢黎教,至今尚散传于白族等少数民族中。而由空海、最澄等入唐学得的唐密,在日本生根开花,传续不绝,分为东密、台密两大系。

  印度北系密乘,八世纪中叶由莲华生大师等传入西藏,至十一世纪西藏佛教后弘期,又由东印输入密乘,成为藏传佛教诸派教法的主脑。藏传密乘虽曾于元明清三代传于内地,但仅在宫廷中传习,未能广播于社会。元代所译出的藏传密典《大乘要道密集》等,一直秘藏深宫,到辛亥革命后才得以面世。

  在本世纪初兴起的佛教复兴运动中,密乘盛传,成为一件引人注目的大事,唐密回归,藏密再来,为汉传佛教花园里增添了奇葩异卉。一时间,国人习密成风,趋之若鹜,蔚成热潮,至今方兴未艾。面临世纪之交,回顾本世纪密乘盛传的历程,作一番总结反思,对于密乘的弘传和中国佛学的重建,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一、昙花一现的唐密回归

  东瀛学密,始于桂伯华居士,他于1910年东渡,入日本高野山学真言教义,然未亟归国,即病逝于日本。继而有广东潮州王弘愿(18761937)于1918年译出日僧权田雷斧的《密宗纲要》一书,由太虚大师介绍发行。1921年,日僧觉随阿奢黎来北京传法,劝太虚东渡学密,太虚大师本无意于此道,自言无即身成佛之野心,但从其面向世界、适应时代、融摄梵巴汉藏全体佛法以重建中国佛学的立场出发,虽本人不赴日学密,却支持学人东渡西行,学习东西密教。在大师支持下,大师弟子大勇(18931929)与月霞法师弟子持松(18941972)于1922年联袂东渡,入高野山随金山穆昭阿奢黎学东密一年余,得阿奢黎位归国。大勇应请在上海、杭州、武汉灌顶传法,武昌佛学院院董员工学僧受灌学密者达237人,致使太虚大师新僧运动的大本营武昌佛学院遭受意外挫折。持松于1924年住持武汉洪山宝通寺,应请修仁王护国大法会七日,兼授结缘灌顶,每日入坛受法者不下百数人。翌年,他再次东渡,入京都比睿山延历寺、高野山学台密、东密和梵文,1927年回国后,往来沪杭、南京、武汉等地讲经传戒、灌顶传法。1953年,在他住持的上海静安寺内设真言宗坛场,作为复兴唐密的基地。他兼通显密,造诣甚深,有《密教通关》、《大日经住心品撰注》、《金刚大教王经疏》、《苏悉地经疏》、《金刚界行法记》、《密教图印集》、《施诸饿鬼食法注》等多种著述阐扬密旨。另有显荫(19021925)法师于1923年赴日本高野山学密,1925年回国,未几,因劬劳过度染疴夭亡,发表有《十八道作法秘记》、《显密对辨章》等。日汉混血的曼殊揭谛法师,于1925年入高野山学密。1934年,谈玄法师东渡,得台密、东密两大传法阿奢黎位归国,所携二千余种密典和许多密乘法器,曾在上海佛学会展览。

  居士界弘扬东密最有影响者,为王弘愿、顾净缘二人。王弘愿于1926年东渡,学法于权田雷斧,得阿奢黎位。回国后设会讲习,函授密法。从1928年起,在潮汕、广州、香港等地灌顶传法,受学者数以千计。1933年住持广州解行精舍,专弘密教。其译述除《密宗纲要》外,还有《大日经会疏本》、《十八道私勘重制两部曼荼罗通解》等。顾净缘(18891973)先在长沙创办二学苑两湖佛化讲习所弘法,甚受唐生智尊仰。1928年东渡日本学东密台密,得阿奢黎位,在上海建畏因同学会,创办《威音》佛刊,常以谢畏因的笔名在该刊发表文章,阐扬密乘。著述不少,惜多毁于文革。传法弟子为现任中国佛教文化研究所所长吴立民先生。另外,曾赴日学密的居士,还有陈济博、江味农、程宅安等,后者撰有《密宗要义》一书。

  台湾在日据时期(18951945),日本真言宗以随军布教的方式传入,建有四座寺院,华人信徒千余人。日本撤离后,东密即迅速消退。直到1974年,有悟光法师自日本高野山学成归台,灌顶传法,全台才有了东密中心四处。

  唐密回归,虽盛极一时,然不久即告消歇,可谓昙花一现。仅存余绪,影响微弱。其原因,主要是被藏密热所取代。自东渡学法的大勇法师转向入藏之后,国人便群趋藏密。藏密在内容上能包容唐密而较唐密更为圆备,特具唐密所缺的无上瑜伽部法;东来传法的藏密大师,又多学养深厚,具神通及修法灵验,故更具吸引力,不仅风靡华夏,而且在六十年代后远传欧美,应现了古德末法时代佛法自东徂西的预言。

  二、方兴未艾的藏密热

  藏密热潮,由来内地的康藏蒙诸大师所掀起。1924年,九世班禅大师因政治避难来内地,在北京略有传法。继而有北京雍和宫常住喇嘛、以修法灵验著称的白普仁(18701927,属格鲁派),于1925年应段祺瑞之请,修金光明法会以消弭国难,不久应请至杭州修法,兼灌顶传法,受学者数百人。同时有卒业于拉萨哲蚌寺、曾闭关修密三年的多杰觉拔(1874—?)格西,亦应请为国修法,于1925年入京,与白普仁一起指导大勇法师学习藏密。又南下杭州、汉口传法,吴佩孚、赵炎午、汤芗铭等政要及北大教授张怡荪、罗庸中等皈依座下。1931年入川,在成都修法传法,省主席刘文辉亲率数百人入坛受灌,从学者达九百余人。多杰觉拔传法中译出密轨 108种,由程宅安等刊行,名《密乘法海》,为近代汉译藏传密典之藁矢。另外,有内蒙宝珍金刚上师(格鲁派)于1930年应请在北京极乐庵传大威德生圆二次第、那洛空行母等法,有传法记录本印出。1932、1934两年,九世班禅大师应请在北京、南京修时轮金刚法会兼传法灌顶,盛况空前,皈依者达十余万人,并在上海成立菩提学会弘扬藏密,恭请班禅、安钦、诺那为正副会长。北京也于1934年成立密藏院,1938年,后藏札什伦布寺萨钦(持明)呼图克图在该院为各族弟子 548人授密答喇、金刚二部大法,译出二部法的主尊图像。曾来内地传法的上师还有宁玛派兼祧迦举派的诺那(18561936)呼图克图,于1926年入川弘法三年,从学者数千。1929至1936年间,在南京、上海、苏州、杭州、莫干山、广东、湖南、湖北、南昌、庐山等地多次传法,皈依受学者甚众,其中颇多政界、商界、知识界上层人士。其所传法为宁玛派的莲师、度母等本尊法,集有《应化记》、《语录》、《诺门普传真言录》等印行。诺那传法弟子,多属在家居士,其中如王家齐在昆明建有莲花精舍,近年来又恢复了活动;吴润江(?—1979)在香港、台北、台中建诺那精舍传法,1960年赴美国、 加拿大,开藏密传播于北美之端绪,今纽约有诺那徒裔所建诺那寺;屈映光(?—1972)1949年赴台湾,在新店五峰山建南方宝生佛刹传法,有林祥煌、欧阳重光继承其事业。

  诺那晚年函邀西康迦举派兼承宁玛派的贡噶(18931957)呼图克图来内地代为传法。贡师于1935、1945两度东来,在成都、重庆、庐山、汉口、沙市、昆明、长沙、南京、沪杭等地灌顶传法,先后历时五年,较系统地传授了迦举派主要之大手印、亥母、上乐金刚、那洛六法及宁玛派大圆心髓法等,其传法仪轨译出者达百余种,重要者有《大手印讲义》、《恒河大手印直讲》、《大密妙义深道六法引导广论》等。诺那、贡噶二师传法中,往往融会密法与汉传禅、净二宗,称赞禅宗为大密宗

  此外,还有迦举派八邦亲尊仁波且(1938)、督噶(1941)、圣露(1941)等上师及萨迦派根桑泽程上师(19361937)来内地传法。根桑泽程上师系统讲授了大圆胜慧、大圆满法,译有《大圆满无上道广大心要本觉次第》、《大圆胜慧本觉心要修证次第》、《大圆满虚幻休息妙车解》、《大圆满禅定休息妙车解》等。

  汉僧入藏学法者,以大勇法师为首,他受白普仁、多杰觉拔影响,于1924年在北京成立藏文学院,武昌佛学院大刚、超一、法尊、观空、严定、会中、法舫等入院学习藏文,一年多后,该院改组为留藏学法团,一行二十余人,于1925年秋从北京出发,经川入康,被藏军所阻,止于甘孜扎迦寺学习。因水土不服,同行徒众多所丧亡,大勇本人亦于1929年英年早逝,留下《菩提道次第略论》的译著。团员中,超一、观空、严定、恒演、广润、朗禅、大刚、密?、密严、密悟、密慧等留康学习,超一法师先回内地,在京沪无锡等地传法,译有《大白伞盖经》等小品。大刚、法尊、密悟三人继续西进,留学拉萨哲蚌寺,得格西学位。密悟在拉萨佛学声望之高,仅次于达赖喇嘛。法尊(19201980)法师留学康藏九年,返回内地主持汉藏教理院,以翻经比丘自任,译出《菩提道次第广论》、《密宗道次第广论》等显密重要论典三十余部,为汉藏佛学的沟通做出了巨大贡献。

  与大勇同时赴藏学格鲁派教法的另一位高僧,是能海(18861966)法师,他于1925年与同戒果瑶、永光、果蓉、传品结伴西行抵康定。1928年,能海、永光、永轮、永严四僧入藏,行抵拉萨,住哲蚌寺依止被誉为藏地佛学界日月二轮之一的康萨仁波且,学显密教法五年,得法而归。能海法师先后在成都近慈寺、绵竹云雾寺、重庆慈圣庵、上海觉苑、五台山清凉桥等处建立金刚道场,又至北京、上海、汉口、苏州等地讲经传戒传法,皈依者甚众。此师学风谨严,戒珠清净,译有《律海十门》、《定道资粮》、《现证庄严论》、《上师无上供养观行法》、《文殊五字真言念诵法》、《百字明仪轨》、《时轮金刚略轨》、《大威德观诵仪轨》等显密要典近百种。其所建道场,至今宗风不坠,门弟子中,清定(1903) 上师现住锡成都昭觉寺,以九十余高龄,讲经传法不辍,每年求受灌顶者数以千记;隆莲(1908)法师现住持的成都铁像寺,设有四川尼众佛学院,为一培养女众的格鲁派道场,道风纯正,所学以显教为主;还有智敏法师,现住持浙江三门多宝寺,讲经育僧不遗余力。此外,入藏学格鲁派显密教法的汉僧,还有太空、碧松、胜进、君庇极美(欧阳无畏)等。

  赴康藏学迦举、宁玛密法的内地僧俗,有陈健民、张澄基、妙空、申书文 (贡噶老人)、根造、密显等。陈健民(19031987)原修净土,依止过诺那活佛,后随贡噶上师入康学法,1952年出国隐居印度北境修行二十余年,1972年赴美国弘法,所撰《曲肱斋全集》论述显密教法,多依修证体验,堪称汉人中发挥藏密最为深彻者,并撰有一百多种英文小册子向西方人介绍佛学。张澄基(19201988)于1937年随贡噶上师入山,修学八年,1948年由印度赴美国,在纽约、宾州等地大学任佛学教授,以中英文译出《弥勒日巴尊者传》、《弥勒日巴歌集》等,所撰《佛学今诠》,以现代语言、现代思想诠释佛法,甚为深彻,其中简要论述了藏密的理论与方法。妙空(19211991)密号法海,原为青海塔尔寺藏僧,由心道法师携入内地习禅学教,1948年随贡噶上师入山修行,1985年在所隐居的浙江临安南天目山建千佛寺,灌顶传法,讲解显密教典,培育人才。申书文(女),曾随贡噶上师学修,于1960年在台南成立贡噶精舍传法,徒众颇多。另有郭元兴(19201989)亦曾从学于贡噶等上师,通藏文,译出宁玛派中兴者隆钦饶绛巴的重要论典《实相宝藏论》,所撰《大圆满》等,颇为精辟。根造、密显原为普陀山青年僧,1948年结伴入康,受迦举诸法及宁玛派竹箐寺传大圆满法。根造上师于1954年再度入康,从昂藏寺甲色上师受大圆心髓灌顶。二师于1953年在上海辟常乐精舍,刊行《常乐文库》介绍藏密,出到第三册。1985年,二师应请出国,在香港、纽约传法,建有大圆满心髓研究中心,并继续出版《常乐文库》四册。香港刘锐之,于1953年成立金刚乘学会,曾得屈映光上师遥灌,1959年赴印度求法于宁玛派敦珠上师,19751983年在台北、台中、高雄、台南等处成立金刚乘学会,创办《金刚乘季刊》,出版《金刚乘文库》,已出《大幻化网导引法》(敦珠传)、《大圆满无上道广大心要》等。

  六十年代,一批西藏活佛喇嘛如塔尚(宁玛派)、创巴(19391987,迦举派)、辛雷(萨迦派)等流亡西方,在欧美各国掀起藏密热。这批活佛喇嘛,掌握了西方语文和西方文化,善于紧扣西方社会问题和西方人的宗教需要灵活弘法,吸引了成千上万的西方信徒,创建起宁玛佛学院(美国加州)、虎尾坐禅中心(美国费尔牟特州)、迦举派桑耶林西藏佛教坐禅中心(苏格兰)、那洛巴佛学院(迦举派,美国)、萨迦派佛法中心(英国)、文殊师利学院(格鲁派,英国)、乌金滚桑却林寺(宁玛派,比利时布鲁塞尔)等百数十处藏传佛寺、传法中心、坐禅中心、佛学院、出版社等,出版有《禅定修持》、《手印》等多种英文著作讲述藏密,译出藏文佛典近千种。藏传佛教已成为西方佛教中最富吸引力的后起之秀,在英国,藏传佛徒已占全国佛教徒总人数的一半。

  西方藏密热风,于八十年代才吹到台湾,创古、卡卢、夏玛巴、桑桑、太锡杜、敦珠、德松、塔立等流亡海外的各派活佛喇嘛,从1980年起陆续赴台传法,其中长期驻台者即多达二十余人,他们很快在台湾全岛掀起藏密热潮,建立了藏传佛寺、精舍、佛学院、学会、中心、讲堂等六十余处(1988年),信徒人数在稳定增长,据估计已达三十万人。

  在大陆,自八十年代起,以气功、人体科学热为媒介,掀起了又一次藏密热。藏密瑜伽,被看作气功,盛传于气功界,今气功界流行的光功、菩提功、光明功、洗心功等,皆源出藏密。1988年春成立的中国气功科学研究会藏密气功会,和天津、西安、长沙等地的藏密气功会,曾邀请川西竹巴、云南王治等上师与会传功。汉译藏传密典纷纷印行问世,使密法成为显学。近几年来,汉地僧俗西行求密者络绎不绝,仅川西色达五明佛学院,所住汉地学法僧俗已达二百余人。还有赴川西噶托寺(宁玛派)、八邦寺(迦举派)、藏瓦寺(觉囊派)、甘南拉卜楞寺(格鲁派)及西藏、青海求法觅师者。五明佛学院晋美彭措(宁玛派)等上师,也多次来成都一带传法、建寺。

  三、东西密教催生的新密教

  在东西密教热的刺激下,汉地还出现了汉人自创的密宗新派印心宗等。印心宗创始者大愚法师,系太虚大师弟子,原虔修净土,1924年在庐山海会寺闭关苦修般舟三昧,因感世局混乱,发愿修证神通以弘法济世,据称于定中感普贤菩萨现身,指示依大藏经中《佛心经品亦通大随求陀罗尼》修心中心法,获得明验。陈元白等居士信奉鼓吹之,至1929年,轰动全国,皈依求法者达五、六万人,入室弟子近二百人。因好言宿命,太虚大师严词训诫,谓事无可稽,徒益人疑谤大抵迷信,徒长鬼神教之焰,反蔽佛光。印光大师亦予呵责。不久,大愚预言政事失灵,其势遂敛,易装隐居成都,1948年赴巴西(据贾题韬居士说)。其弟子王骧陆(?—1958)在天津、上海等地建印心精舍传法,有《乙亥讲演录》、《金刚寿》、《圆觉经抉微》等著述。王骧陆传法弟子元音老人、徐恒志等,今尚健在。元音老人撰有《信心铭解》、《论明心见性》等,近几年在浙东一带主七传法,学者颇有受益。徐恒志居士撰有《般若花》等,融通教、禅、密、净,行归净土,解行相应。大愚法师虽遭太虚大师等呵责,但其所传心中心法,出自藏经,确属纯正,且只以持咒修无相密为明心见性之方便,悟后修法,全同禅宗,与宗门以持准提咒为入门方便者同一路数。

  真佛宗则有所不同。创始者卢胜彦(1945),台湾人,自称得莲花生授法,成红冠圣冕金刚上师,著书数十种,揉合唐密、藏密、黑教、道教咒术密法,修地藏本尊,奉三山九侯先生(据云系道教神仙),非纯正佛教。卢胜彦于1983年旅美,在西雅图建有道场,在台湾有传法中心四十余处(1988),徒众不少。因法源不正,炫耀神异,被佛教界斥为附法外道、相似性密宗,屡召非议。

  四、诤论、障难及流弊

  汉传诸宗的衰迈所导致的外求心理,世界文化大交融的趋势及回归宗教的思潮,给了密乘尤藏密以弘传的大好时机,使它得以风靡汉地,广传欧美,呈现密乘史上的空前盛况。但密乘法本身,及其在日本、西藏流传中所形成的一些制度、事相、习俗,显然有不适应时代思潮和汉地文化传统、佛教传统之处,易孳生种种弊端,引来种种非议、诤论,从而限制了它的弘传规模。

  (一)迷信鬼神之讥。依智慧自净其心以超出生死,不事天帝鬼神,是佛教的突出特质,佛教因此被称为无神论宗教人文主义宗教,为科学时代的人们所认可、信敬。而密乘则颇具多神崇祀的外相,注重祭供仪礼,仰仗他力加持,奉事诸多本尊神祗尤其是形像狰狞凶猛、以骷髅毒蛇等为严饰的忿怒诸尊及金刚空行护法等鬼神,作法祈祷以求世俗愿望的满足,与巫祝相类,陈健民甚至特撰《密宗必事鬼神论》以伸张此义,这与近代科学精神难以吻合,极易召致迷信之讥。当年段祺瑞以执政身份,欲请多杰觉拔修法禳灾时,也怕召惹是非,而托人秘密转致。戴季陶礼请九世班禅大师修时轮金刚法会祈祷和平,也颇起物议,《时事新报》社论批评尤为尖锐。即佛教界内部,对密乘也颇多排拒。如当代台湾佛学泰斗印顺法师便斥密教乃即鬼神崇拜而达于究竟实行则迷信淫秽,鄙劣不堪,可谓无益于身心,无益于国族。尽管密乘奉事诸尊,有其深密寓意,其重心所在,仍是以人法二无我智观心见性以超生脱死,但易被外形所掩,难以使局外人深识其旨趣。

  (二)法源问题。以历史人物释迦牟尼之人格楷模及修证体悟为本,是佛教建立信仰的基点,汉传佛教稳立于此基点,以本佛尊经为一大传统。而密乘之法,多说出自法身毗卢遮那佛在天界所说,或如藏密称出于本初佛阿达尔玛 (普贤王如来) 或大金刚持,总之非历史人物之释迦所传,于史无征,自较难取信于人。一些大法更称是发掘伏藏而得,即藏传佛教界也多有疑惑。晚近学术界、佛教界用历史、思想史方法研究考证,一般公认密乘是佛教在外界压力下与印度教结合的变种,太虚大师称为融摄魔梵之真言密教,印顺法师等将佛教在印度绝迹的责任委诸密教,谓密教律以佛教本义,几乎无不为反佛教者!措辞虽有失偏激,但质诸密教的历史和形式,亦非全无所据。当然,从宗教学及瑜伽修证的角度看,密教体系严密,修行有验,其原理方法,不出大小乘禅观的框架,当出自成就者的自内证,也无充足理由反证其非出本初佛所传。太虚大师虽认为真言密教不宜作为重建中国佛学的基础,但对否认密教价值持反对态度,曾言:香拔拉国与南天铁塔所流出之密法,决不能以无史实可稽而斥之!弘一、印光等大师,对密法亦予肯定。弘一在演讲《佛教宗派大概》时曾称赞密宗在大乘各宗中教法最为高深,修持最为真切。常人未尝穷研,辄轻肆贬谤,至堪痛叹!然密法涉理甚深,非深入全体佛法堂奥,难以明白其价值。何况密乘事理多密而不宣,难以令人深识其本面,易遭误解轻谤。

  (三)居士传法及上师带妻之召致非议。汉传佛教一直坚持出家众为住持佛法之核心,强调严持以不淫为首的别解脱戒为保障僧宝不坠之本,居士传戒、僧人带妻,损僧坏戒,为教界所不容。而东西密教,皆有上师带妻之惯例。东密入华之初,太虚大师便曾致函王弘愿,劝告勿请年七十犹娶妾的的权田雷斧登坛灌顶,王弘愿不听,不仅请权田灌顶传法,而且自己与徒裔以居士身份灌顶传法,接受僧尼礼拜,一时议论纷纷,太虚、曼殊揭谛、法舫、澹云、姚陶馥、周圆性等缁素纷纷撰文斥责王弘愿犯戒,王弘愿及其同党亦掀起诤讼,然其势力终因此而衰歇。有学藏密之某僧受用女人,法尊法师曾指出此乃违反律制、密轨之行。实际上,依法不依人,乃佛法根本原则,僧尼可向居士学法,大小乘皆许,居士甚至可授居士以菩萨戒,唯不能受僧尼礼拜而已。密乘尤无上部,从印度初始,便已打破僧俗界限,只以是否修学成就、得上师许可为传法条件,迦举派初、二祖玛尔巴、米拉日巴,萨迦初祖宝王等,皆为居士,而门下成就者如云,藏人亦未见非议,与其许僧人违戒带妻传法,不如许具格居士传法于居士。然为维护僧宝尊严,免召物议,汉地学密有成的居士如黄念祖等,多自谦抑不作传法上师,更不肯受僧尼礼拜。

  (四)显密胜劣之诤。密乘自日本空海大师始,通过判教严别显密,高唱密胜显劣,依密法修持可一生顿超三大阿僧祗劫,令人即身成佛。某些藏密传法者还曾以七日成佛法为广告诱引世人,甚至全盘否定汉传佛学,这自然要引起汉传佛教界的不满,启显密诤讼之机。太虚大师曾批评空海之十住心判教说依于台贤而失其当演成有宗派而无整个佛法的流弊,撰《论即身成佛》、《汉藏教理融会谈》等文,依天台宗六即佛义,释即身成佛乃显密共谈,从显密角度,分全体佛法为显中显(大小乘经论)、显中密(台贤禅净)、密中显(密咒经轨)、密中密(禅宗)四重,认为四重法的优劣,须依所对机宜而定。持松法师撰《贤密权衡》等,论述显密仅是如来摄生之化仪,各有浅深顿渐,不应用化仪的不同来判定教义的深浅。二师之论,质诸《大日经》等密典,亦坚实有据。而王弘愿等不许,撰文诤论。

  (五)双运道之召谤。藏密无上瑜伽部法,行男女合修之双运道(双身法),大威德等法本中强调,在引发心寂(见道前方便)及成佛二时,任何人必须用业印业印为二十岁以下少女,其修法有类印度教、道教房中术,因而在印度便有左道密教之名。在汉地,传行此道更难为国法民俗和社会伦理观念所容。一些出家人藉双运而破戒,居士藉双运而伤风败俗,难免召致社会及佛教界之反感。

  (六)标榜神通、重气功修身之流弊。密乘学人较重神通灵异 (尽管这是密戒所不许), 重修身修气功,与大小乘戒律严禁显通、修持重在心行的精神相悖,修习者往往因希翼神通、执着气脉明点而入魔出事,增益身见等烦恼。汉传佛教界对此多表反对,大愚法师、卢胜彦之遭呵斥,便是显例。

  (七)与汉地文化主流精神的矛盾。中土文化,以儒、道二家为主流,崇重人事,耻言怪力乱神,形成以在现世的家庭、社会生活中尽分尽职并实现道德圆成为价值取向的人文主义、理性实用主义人生态度。禅宗,正因为顺应这一文化传统而予以点化,以平常心为道,将佛法融入生活,才能成为汉传佛教的主流。密乘崇事诸尊鬼神,高谈神异,将大乘六度万行置于禅修中观想,有轻忽现实人生建设之弊,与汉地文化主流精神及人间佛教旨趣隔阂较大,不及禅宗之适合于汉地多数人士的胃口。这大概也是唐密未能恒久传续的深层原因。

  (八)修证和传承的难度。密法虽号称安乐易行之道,但具体修持与传承,有严格的条件限制,似易实难。密法本属专门的瑜伽行者所修所传,在日本、西藏特殊的优厚条件下,形成繁多仪轨、严密次第,修学者须具根器福德,有钱有闲,发心真正,具深正见,精严戒行,有好身体,遇成就上师,事师如佛,摒绝人事,庄严坛场,结期闭关,在明师指导下如法如仪精进修习,方有克证的希望,这也是古昔修密者快速成就的主要原因。如此条件,非繁忙紧张的现代商业社会中的大多数人所能具备。而且,密法之修习、成就与传续,皆赖成就上师,而成就上师越来越难值遇。今天许多密乘爱好者,便苦于明师难得,密乘各派,面临传续乏人的危机。在普摄群机、简单易行、不赖师传方面,密乘显不若汉地的净土法门。因此,汉地的学密者,虽然受灌得法,但也多是在试修了一番后,仍然行归净土。

  受以上几点的限制,密乘尽管有无上法宝,在现代社会尤汉地的传播范围恐怕终归有限,在汉地,其力量至今仍不堪与禅净二宗尤其净土宗相侔。而且,汉地学密者中,因密法内容制度及传法中的导向问题,易生种种弊端,其主要者有二:一是发心不正,或为贪便宜走捷径得即身成就,或希翼神通悉地以惊世骇俗,或图谋借双修多抱美女,或希望当上师得名闻利养,或求发财,或出于好奇,黄念祖居士曾斥此类发心为毒药、癌症,不许学密。然如此发心者,大概并非少数。二是不备加行,懒得学显教经论,义理不通,正见不具,禁戒不持,不重视在社会生活中学做好人,不注意伏断烦恼,唯死依一诀一咒或修气功,甚至犯戒修双运道,其心行作为不像个传统的佛教徒,从而引起社会和佛教界对密宗的反感。再加上远离上师,不通密理,虽然修行也煞费功夫,灵验不无,然烦恼习气炽然,乃至着魔疯瘫、临死时手忙脚乱者,也以修密者为多。虽然责任主要应归诸于未能如法修学,但毕竟不利于密法的弘传。

  五、中国密宗的建设

  尽管密乘弘传有以上所举障碍和流弊,但密乘法尤其是藏密,确有其不容忽视的宝贵价值。密乘心色不二、心气不二、以符号表法的深奥理论,严整的加行正行次第,将三乘旨归、三学六度、法报化三身、生本死中四有摄归一座瑜伽观行的殊胜方法,及特有的超生脱死、度亡利生等密要,是印度、西藏无数成就者智慧的结晶,乃大乘佛学高度成熟化的标志、佛法库藏中的无价宝珠,多属汉传佛学所或缺,应该学习汲取,以完善和丰富汉传佛学。密乘专被一类之机,有其特具的长处,已广传东西方,在汉地有了近八十年的弘传史,虽未必能成为汉传佛教的主流,却也是汉传佛教园地里必不可少、也不可能被排除的一树奇葩。

  近八十年汉地密乘热中,翻译出了约二百余种最重要的密典法本,培养出了一批人才,积累了实践经验,开辟了弘传的基地,但总的看来,汉地密乘尤其是藏密的弘传,尚处于起步阶段。还有近千种藏文密典尤其是经续与论尚未翻译,在2600种密法中,传来者尚不到十分之一,大多数尚未学得;密乘道的理论尚有待于深入发挥阐扬,密乘道的次第有待于作系统深入的介绍。当前,语言隔碍成为学密之大障,翻译人才奇缺,多数入藏学密者,不过受个灌顶而已,上师连汉文法本也无法付予,更不用说系统讲解密乘教理了。在沟通汉藏佛学、弘传密乘方面,佛教界、学术界还有大量工作需做,应组织力量翻译密典,研究密理,提供系统介绍密乘源流及内容的著述。对东密、台密,也应有人学习、研究。

  若要使密乘在汉地光大发扬,传续不绝,起到利益众生、庄严国土的作用,还须实现密乘的中国化或汉化,建设太虚大师等所说的中国密宗,这本是近代学人梯山航海、东渡西行求法学密所怀的初衷。从日本或西藏原封不动地移植某一宗派,是难以长久存活的,这是中国近二千年佛教弘传史所留下的经验。如何建设中国(化的)密宗?太虚大师曾提出过基本的原则:深入东密藏密而冶为中密革去东密之荒谬部分,摄其精要,融合台密藏密及被轻实重之所谓杂密,继印度超岩寺重建系统之组织,以大小戒律绳其行,以性相教理轨其解,则密宗可以重兴。(《王师愈诤潮中的闲话》)这一原则,在今天看来还是正确的。所谓印度超岩寺之系统,即阿底峡大师《菩提道灯论》所概括、由宗喀巴大师所发扬的建密于显基戒础之上的体系。密乘本为大乘之一法门,必须以大乘教理和六度四摄的菩萨行为本。但仅依此而建立中国密宗,仍有未足,尚须将密乘法与已适应本土文化传统的汉传佛学教、禅、净、律相融合,这大概有两大方面:

  一个方面,是汉传教、禅、净诸宗,都有必要在自家的基地上学习汲取密乘,以丰富自家的法门,完善自家的理论。诸宗都应学习藏密发菩提心、忏除业障等加行法,取法密乘严谨的道次第以建立自家的道次第,以弥补诸宗尤其是禅净二宗加行不固、次第不严整的缺陷。台、贤、慈诸教宗可取密法为观修下手的门径,禅宗可吸收光明大手印、大圆心髓法以广开明心见性之道,净土宗可参酌密乘本尊法、金刚诵等念佛,并兼修密乘弥陀法、颇哇法、中阴成就法、中阴救度法等以作生西之助行。如此显密融合,汉藏佛法融合,则诸宗皆含密,这是印度中期成熟的大乘道之精神,也是全球文化大交融时代佛学发展的大势所趋。

  第二个方面,是建立专弘密乘的密宗,此密宗之建立,虽可以东密、台密、藏密之某一家传承为主,但也须融通汉传教理,符合汉地律仪,适应汉地文化。实际上,以台贤二家的圆教见修密,较藏传以应成派中观见修密,不仅理、事更易贴合,而且还可将密法观行发挥得更为圆满。大手印、大圆满、道果法,应参以禅宗的解粘去缚法和活泼机用,不仅能增加顿见本心、直指光明的方便,而且有助于修学者认清光影幻境,彻法源底;更应取禅宗在生活日用中修证之长处,开设适宜于现代人修习的大密法。密乘本尊瑜伽,应主要传修代表人性光明面的寂静诸尊如药师佛、观音、文殊、度母等法,以收培植智慧慈悲、改造国民性格的效益,开出治病、益智、却老、消灾等法门。双运道的传修,应极为谨慎,非器勿与,业印应限于在家众具资格者。在律仪方面,出家众传法者应清净出家律仪,不传修双身法;居士具资格者可传法于居士。无论出家在家,凡任传法金刚上师者,须具足应具的条件,不许不够格者及藉法牟利者乱传密法。修学应强调由显入密,发心真正,具正戒正见,如法如仪,遵循次第,防止发心不正、不修加行邋等习密的流弊。如此建立的密宗,大概可盛传不衰,流布世界。而此中国密宗的建设,全赖于深通显密、修学成就、堪当重任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