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达创战者 全集下载:语文课,教出怎样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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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课,教出怎样的风景


日期:2010-08-04 作者:廖玉蕙 来源:《写给语文老师的书——如何教出精彩的语文课》                      
    “语文不能脱离生活,脱离生活就会变成枯燥乏味的和空洞无物的;而语文结合了生活,就有丰富的内容,就注进了充实的活力”。这是本书作者廖玉蕙——中国台湾东吴大学中国文学博士,在长期讲授创作、现代文学及古典小说等课程中对教育问题的见识,也让读者了解到语文教育不是一般的知识的传送,而是学生自我生发的思想体系构建,语文教育生活化,正是此书魅力所在。
    
看见生活里的繁花盛景
    
    “作文课真是让人伤脑筋哪!”
    
    每次去和中学教师切磋教学方法时,第一线的老师常常这样反应。当他们设定题目时,学生常一边哀号题目差劲,一边写出见证“一言堂”教育成功的相似文章;而当老师决定开放学生自由命题,学生又总是抱怨每天上学、下课,生活单调、无趣,乏善可陈,想不出来有什么题材值得写。
    
    要破除写作题材贫瘠的困境,翁森的《四时读书乐》里有秘诀:“好鸟枝头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只要有一颗温暖、好奇的心,能敏感地发现周遭环境的变化、对复杂的世态人情产生好奇,且偶尔会抬头看看天边云彩或树叶光影的人,才容易找到落笔的材料。问题是,我们的学生往往因为过度关注考试成绩,舍弃基本的人生关照,跑到补习班去寻求速效,让技术挂帅的补教老师传授一套“以不变应万变”的烂招:让学生熟背一段词藻优美的文章后,无论考题为何,硬拗强拉,胡乱填塞,企图以乍看有理的华丽藻绘乱人耳目。因为人数众多,遂成厌套,蔚为考场奇观,让人啼笑皆非。
    
    让我们平心静气想一想:对所处的社会没有想法,怎么写议论文?对周遭环境不屑一顾、对人际关系漠不关心,怎么写记叙文?对亲情、友情满不在乎,对社会人群没有同情的理解,又怎么写得好抒情文?
    
    学校不该沦为填充、灌输的机器,课堂上,老师不要只是让学生抄笔记、画重点,得想方设法开发学生的情意,让他们有机会回顾、整理自己的人生,并提供思考、讨论的时间和环境。而有些父母惯于娇宠儿女,只要考试能拿高分,拿孩子当没有行为能力的曾祖父母侍候,每天严加看管,甚至接送到校门口,除了考试,彷佛这世界再无其他,这样长大的孩子,既看不到生活里的繁花盛景,自然描绘不出美丽的天光云影!
    
    其实,写作之道无他,认真生活而已。想写好作文,一方面多阅读,汲取别人的智慧,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往前看,让自己的视野更宽、更远;一方面老老实实过日子,把眼光稍稍从课本上挪开,凝睇人间的美丑妍媸,好好地将看到的风景或人情在心里过一过、在脑子里想一想,再学着说个有情有趣的故事或归纳分析出一番说得过去的道理。这样,不但学好了作文,也连带学会了做人。
    
教出怎样的风景
    
    台北小学教科书有一篇《纸条上的签名》,叙述英国首相丘吉尔应邀演讲到一半,台下忽然递来一张写着“傻瓜”的纸条,丘吉尔心知有人想借此羞辱他,神态自若地说:“刚才有位听众送来一张纸条。这位听众真糊涂,只在纸上签下大名,却忘了写内容。”说完,微微一笑,又继续演讲。我在其后的一次演讲里曾稍做测试,请问在场的语文老师,万一教到这样一篇文章,他们将教给学生什么?除了“机智”的制式答案外,老师们竟都沉默了。我不免有些失望,如果老师只能提供学生对已知事物的印证,没有更多丰富或提升的进步空间,这样的教学有多少的意义存在!
    
    丘吉尔的机智,在共读过后师生莞尔的一笑里,已有共识,无须再重复陈述。老师可能的贡献应是年轻学子尚未开启的人生境界的体会,譬如丘吉尔“微微一笑,又继续演讲”的情绪管理,他没有因为被踢馆而乱了方寸;他不回避、不退缩,有正面接受挑战所需的从容与勇气;他化干戈为玉帛却棉里藏针的对应策略,虽让人拍案叫绝,但更重要的是,即使是反讽,也谨守不公开张扬的宽厚,既不让对方太过难堪,却也绝不示弱。这提醒我在面对学生的错误时,既不必疾言厉色,也绝不可姑息养奸。
    
    老师能不能分享比学生的理解更深层次的阅读经验,应该是每位教师必须自我期许的。
    
    二十年前的一个夜晚,听恩师黄永武教授一场兴会淋漓的公开演讲。他讲到王翰的《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他由时空结构分析,从一杯葡萄美酒的微小定点陆续展开为边塞送别的空间一隅,到凉州古战场的浩浩无垠;又从夜光杯的“夜”,说明由美酒而饮、而醉、而卧、而不知何时醒,推而为今日的“一去不回”,更进而为自古以来的“一去不回”,悠悠无尽。最后的“古来征战几人回”一句,使时间、空间同时坠入无边无际的宇宙黑洞。这种无限性,正是此诗神韵的美感来源。另外,欲饮葡萄美酒诉诸味觉,夜光杯、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分别诉诸视觉、听觉、触觉,再三强调,不是家乡的米酒是塞外的水果酒,不是家乡的瓷杯是塞外的杯子,不是家乡的琴萧、泥土,而是塞外的琵琶、荆棘砂石。这位绝望又放旷的征人,身处这种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边塞特殊的气味与愁情中,欲饮恐琵琶来催,欲卧怕同胞来笑,句中的冲突激荡,让读者看在眼里、酸在心里。
    
    这首诗之所以高妙,经过这一番分析后,便得到相当的理解。从那之后,我爱上了诗,对诗的意境也有了不同于以往的发现,这是老师对学生的深度启发。那样的夜,一辈子不会忘记。
    
    没有人天生聪明睿智,通晓所有的学问。负责养成教育的老师,得有把自己涵养成通才的决心,多听演讲,多看书,多进修,多和同行相互切磋,要常常自问,是不是有办法教出比学生的领会更美丽、更丰饶的风景!
    
抓住每一双求知的眼睛
    
    约莫十余年前,我在东吴大学教授戏剧课。为了让学生不止于欣赏明清戏曲的文学之美,也能更清楚搬演于舞台上“歌时曲惊四座,舞时精彩纷呈”的状况,特别请当年渡海来国光艺校昆曲传习计划里教学的岳美缇老师到班上来做示范教学。上课当天,一位年纪约莫五十许的妇人,提着两只大型塑料袋,身着花衫长裤,素颜进了教室,形貌望之与一般路上看到的年长妇人并无二致。会是传说中“当代昆剧巾生第一人”的岳美缇吗?
    
    二话不说,岳老师有效率地一边让学生挪出空间,一边很快打开纸袋,拿出其中的行头,套上简单的褶子,手中一柄折扇,且说且歌且舞开讲起来。
    
    神奇的事发生了!没有上妆、没有戴头套,就只一袭花褶子、一柄折扇,《玉簪记》里风流倜傥的潘必正宛然再现。那位原本看来十分平凡的妇人刹那间变身为不凡的风流小生,嗓音温润、唱功讲究、作表细腻,在短短时间内,同学们由先前的犹疑、失望、精神涣散,逐渐竖起背脊、坐姿端正起来。凭借专业的自信,岳美缇转身上台的刹那,即刻焕发出令人不敢逼视的光彩!
    
    尤有甚者,做戏固然不简单,说戏更难!岳老师讲解颇富韵致,她将戏曲角色的思考、诠释及表演手段,说得既生动又深入,让人顷刻间了然表演时举手投足的细腻所在,这种富有感染力的教学方法,我以为绝对是经过再三斟酌的,若无教学热情,绝无以致之。而当我们犹然沉浸在营造出的美感经验中尚未回过神来,岳老师已然脱下戏服,又恢复原先的素朴模样,提着两只袋子踽踽走出教室,我则痴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激动得久久不能自已。我忽然憬悟教书也许也该像一场成功的表演秀,要让学生专注凝神,老师先得有抓住每一双眼睛的决心和能力!
    
    那真是让人相当难忘的一堂课!从那之后,每回上课,我总步步为营,就希望走上讲台的刹那,也能以努力备课的专业、切磋琢磨的方法和不时为自己加油打气的热情抓住学生的每一双求知的眼睛。
    
我可以再道歉一次吗
    
    王鼎钧先生《灵感》一书里有一则很有意思的故事:一位作家教文盲的太太认字,他把所有要教的字都制成名条贴在具体的事物上,“电灯”在电灯上,“桌子”摆在桌上……教啊教的,教到了“爱”这个字。“爱”字没处贴,只好抱住太太亲嘴,太太总算把这个字记住了。她说:“认识了这么多字,数这个字最麻烦。”
    
    看完后,我禁不住抚掌大笑!“爱”这个字果然是最麻烦!说穿了,人生就是一个长长的寻爱历程。人活在世上,除了图温饱外,最重要的不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可爱或想办法找到人生旅途中的最爱吗!我们的苦恼,大多因爱而生,快乐与否,也多半因爱而来。那么,怎样适切地表达爱正是最艰难的命题:有人不知道应该怎样爱自己,有人不晓得如何爱别人,有人的爱像利剑伤人却不自知,有人的爱像大石压顶,让人透不过气来。
    
    我以为推动品德教育之始也在“爱”字——适时表达适度的爱。中庸上说:“仁者,人也,亲亲为大。”孝亲堪称爱的行为中最基本、最自然的表现,而孩子是父母教出来的,孩子是不是孝顺跟父母的教养绝脱不了关系。多年前我从电视屏幕上看到记者追问一位推着摩托车正准备加入战局的飙车少年:“车速如此之快,你们难道不怕死吗?”那位男孩毫不迟疑地回说:“我们老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那张倔犟的脸,如今想来犹然印象深刻。是怎样的父母让孩子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曾经让孩子知道他们对他的爱吗?孩子知道若发生变故,父母会如何痛不欲生吗?还是,父母负气的言语诸如  “你敢出去,就再也不要回来”让孩子误以为父母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中国的父母往往怯于表达爱,相反的,却非常勇于传达心里的不满。威权旧习犹在的大人,示爱和道歉的话往往止于舌尖,“爱”这个字,对父母来说,的确如王鼎钧先生故事中所说,“最麻烦了”。
    
    女儿犹然稚龄时,我不记得为了何事对她生气,女儿向我道歉后回房,约莫十五分钟过后,她怯怯地敲开我的房门,低声朝我说:“我可以再道歉一次吗?”昏黄的灯光下,是一张俛首垂睫的脸。刹那间,我眼红哽咽,弯身揽过她幼小的身躯,回说:“当然可以!我好爱你。”从那之后,这句“我可以再道歉一次吗”随时在我耳畔回响:当我为人女、为人母,不能尽如母亲或子女之意时,我想到这句话;当我为人妻,和丈夫脸红脖子粗时,我也想到这句话;当我为人师,说错了话或冤枉了学生时,我更想到这句话……这句话不时提醒我,那个黄昏乍然听闻它时内心的激动、温暖,就算铁石心肠恐怕也要化成绕指柔吧!
    
    “我可以再道歉一次吗?”这是我跟孩子学到的最动人的一句话。
    
    摘自《写给语文老师的书——如何教出精彩的语文课》
    
    廖玉蕙著  中国青年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