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捕谢先荣纪实:一种神赐的疯狂(转)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10 05:53:57
上帝否决了这桩婚姻

        一对年轻人,他们相爱,男的才华横溢,家境富裕,女的纯洁美丽,一个财政官员的女儿,在没有任何阻力的情况下,他们订婚了,幸运而幸福的版本,未来是一目了然的。
  这种在生活逻辑上展开的幸福,并没有如期实现。这个男人在日记中写到:
  我的不幸在于,我在孕育着观点的同时,却忽略了理想;因而我生来就是怪胎,因此现实不符合我炽热的渴望——上帝保佑,但愿在恋爱时不是这种情况。在恋爱时,我也有一种隐隐的恐惧,怕自己弄混理想和现实。愿上帝来阻止这种情况吧!现在我还不是这样。
  但这种恐惧在作怪,我真希望预见未来,但又畏惧未来。
  订婚戒指送出两个月之后,这个男人单方面解除了婚约,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
  这个从生活常识上看来自寻烦恼的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存在主义思想的创始人——丹麦思想家克尔凯郭尔。
  当我写下前面这个句子的时候,我们会说,这也是常识,思想家就是不同寻常,就是“怪胎”。而克尔凯郭尔一生的努力却是想告诉我们,怎样把“怪胎”,把特立独行还原成常识——“我在”,这种逻辑上的颠倒,就是为了把人从所谓的常识中解放出来,用“我思”来履践“我在”,然后,才敢在墓志铭刻下“这个个体”(克尔凯郭尔墓志铭)。
  在日记中,这个受过严格基督教熏陶的人,两次在呼唤上帝。保佑和阻止,这是他的请求——保佑炽热渴望的持续性,阻止理想和现实的混淆,也就是阻止自欺欺人的发生。在这场恋爱事件中,克尔凯郭尔渴望的是什么?当然不是在情爱之中渴望情爱。他渴望的是爱的艰难,这种艰难不指向具体的外在的人或事,而是情爱本身。至于未来是什么,已经被他对未来的恐惧排除在他的意识之外。未来没有权利来定夺现在,而现在的问题却是:
  我完全不清楚她对我产生的情爱印象。可以肯定的是她的顺从近乎崇拜,祈求我爱她,这使我如此的动情,以致我敢为她付出一切。但是我爱她,这也意味着,我始终要掩盖她在我身上唤起的根本与情爱无关的东西。
  心爱的人儿在崇拜自己,在顺从自己,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可正是这种美妙,让克尔凯郭尔忧心如焚。他无力承受这崇拜,这顺从,因为他非常诚实地感到自己不配,女人的纯洁和天真让他心慌,因为爱上雷吉娜的这个男人,性格过于忧郁,曾经的放荡生活,使他一直处在忏悔之中。一个坚定的忏悔者需要的是神甫,需要的是大海一样的深邃和广阔,而清澈的小溪,只能映照罪孽。小溪总是欢快的,她不明白辛酸的滋味,因此她也是无辜的。可对于克尔凯郭尔来说,没有精神负担的生活,会让他陷入极端的恐惧之中。如果进一步跨入婚姻,性,作为一个丈夫必须承担的义务,那会是一个噩梦。从妓女那里获得的性经验告诉他,自己爱的人也在做着和妓女一样的事情,这是不可忍受的。但这一切怎么说得出口?说出来,雷吉娜会接受吗?这就是一个基督徒的内心处境,一种自我破坏的机制,克尔凯郭尔把它称作“神性的反抗”。当然,聪颖的雷吉娜凭着一个女人的直觉,对这些略有觉察。她曾表示,永远不会去询问什么。不去询问,这是爱的力量在促使一个女人变得宽容。而克尔凯郭尔却把这种宽容看成是人的不幸——自我的沦丧。没有问题地活着,这才是他需要解决的大问题。
  正是雷吉娜的宽容,使他下定分手的决心。他还考虑到爱人的尊严和体面,建议由雷吉娜出面来断绝他们的关系,这让他看上去更像一个冷酷的无赖,实际上,他也成了人们嘲弄和唾弃的对象。
  在负罪和被爱之间,克尔凯郭尔选择了前者,因负罪而负心,这让他罪上加罪。无知者总是无罪,无知就是没有对自我的思考,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顺惬意。而克尔凯郭尔却用自己的世俗生活做实验品,他想探究的是“平顺惬意”怎么成为可能。他在《致死的疾病》中写到:
  这是你的必由之路,你必须通过对自我的绝望而来达到自我。带有弱点完全正确,但你不应因为有弱点而绝望。如果有人说,那么他在无忧无虑的瞬间是心领神会的,但是不久,激情又要迷途,风向逆转,重陷绝望。
平顺惬意的心理基础就是这种盲目的激情,就像一顿可口的晚餐,是一种循环往复的机械运动,是发生的事情,和创造以及自我发现无关。当然,通过“我”来认识自我,就等于是用同一把尺子来丈量这把尺子的长度一样不可思议。能否站在自己的阴影之上看见自己看到了什么,要完成这样的高难度动作,惟一可能的办法就是相信自己是惟一的,或者承认丈量自己的这把尺子正是你自己。
  思想家福科曾遗憾地告诉记者,说未能写出一本和自己有关的书,即关于自我的哲学。尽管福科在一定程度上遵循了“怎么信仰就怎么生活”(克尔凯郭尔语)的原则,可他没有直接铸造这把尺子,他把自己的痛苦托付给那些被冷落的、蒙着尘土的历史经验,让那些被知识体系,被“真理”剥夺了资格的东西重见天日。他说这样的工作是“片断性的、重复的和不连贯的”,因而也是病态的。克尔凯郭尔则更直接,他承认自己就是病态的,他的工作就是公开自身的病情,在这一点上,两位思想家殊途同归。
  一个主动和自己的恋人分手的人,一个放弃“平顺惬意”的人,当然有病了。他的恋爱经历成了一桩存在主义的公案,他一生都在唠叨这件事,只说和自己有关的经验,真正的“私人化”写作。可当我们读了他的作品就不得不承认,他的事和你我有关,和每一个个体有关。
  克尔凯郭尔曾根据自己的恋爱经验,写过一本《勾引者手记》。这个题目本身就带有勾引性,不出他所料,哥本哈根人第一次为克氏的书掏了腰包。这就是芸芸众生,以为获得的是一道甜点——窥视欲的满足,结果却是一杯难以下咽的口感怪异的酒。


生命原来如此不堪

        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来说,《勾引者手记》简直就是一本求爱技巧大全。其中有对人际关系、微妙心理、程度火候、欲擒故纵、围追堵截、金蝉脱壳等等具体策略的描述,实用性和有效性兼备。可是,对于一个成年人,很容易发现这情爱课堂里埋伏着一个个坑洼,随时随地就会绊你一跤,让你窘态百出。人类有关爱情的诗意联想,在克尔凯郭尔看来,就像一只苍蝇停落在鼻尖一样的可笑。
  男人追求,女人选择。正是女人的概念界定了她是被征服者;而男人的概念则意味着他是征服者;可是征服者却要在被征服者面前弯腰称臣。然而这却是极为自然的,假设一个人未曾留意到这一风尚的直接结果,他就过于笨拙、愚蠢、缺乏**的感受。这一风尚还具有更深一层的基础,亦即女人是实体,男人则是反思。所以女子并非是独立自主地选择的,而是男人追求,女人才选择。男人的求爱是一个问题,而女人的选择仅仅是对问题的回答。
克尔凯郭尔这里说的“实体”,是一种物的存在,属于自然的范畴。如果按他对人的定义:即人是精神的,那么,女人是人吗?这一设问会让所有女人感到难堪,因为被男人所追求,是女人对自我价值的一种认同,是女人感觉良好的基础。然而被迫地选择其实等于没有选择,主体性的丧失,是女性主义学说的逻辑起点,那么,我们就没有理由把克尔凯郭尔的质疑当成奚落,尽管他的初衷是为了奚落自己。
  他的雷吉娜,就是所有女人的现实。他和雷吉娜的关系,就是所有男人和女人的关系。这铁幕一样的普遍性,就是被指定的存在,让克尔凯郭尔感到窒息。
  而男人呢,向一个没有实质的生命索要答案,则显得更加的荒谬和贫乏。真正的爱情就是没有结果,永远得不到回答,它激动人心之处在于诱惑和被诱惑本身——“这一刻即是一切”。那么,我们就不难理解当雷吉娜答应求爱的时候,就是克尔凯郭尔最终下定决心分手的时刻,因为他不能忍受自己被选上的结果,不能忍受自己处于被动的情景,因为雷吉娜的回答就是一道命令——你得为你的行为负责,扮演好你的角色。
  爱一旦落实为伦理责任,就变成了外在的压力,就是一种宣判。让克尔凯郭尔精神错乱的问题出现了:爱一定和责任相关吗?
  克尔凯郭尔的罪名就是,一个逃避责任的轻薄之徒。如果这项罪名成立,那么,我们怎么理解有一种爱情,不能相守,却永远相望。克尔凯郭尔终生未娶。他在日记中说,提出分手的当天,他躺在床上痛哭不已。他每天为雷吉娜祈祷两次,通过各种渠道,获取有关恋人的一切信息,跟踪她的足迹,去感受她的气息。这无望的、默默的、单独的牵挂持续了他整个的一生。而雷吉娜呢,后来嫁了一个地方官,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在弥留之际,她对朋友说,依然爱着克尔凯郭尔。
  如此永恒的拥有是通过放弃实现的,可这柏拉图式的恋情,也被克尔凯郭尔式的追问,弄得体无完肤。
  借助女人,他只能做父亲。他不会因为自己得到的女人而成为圣人,因为这算不了什么,他只想得到自己未得到的一个人,就像所有其他的人借助自己未尝得到的女人的力量成为天才、成为英雄、成为作家一样……这就是诗的想象与对女人想象的实情。
  这段话很好理解,因为大约七十多年之后,心理分析大师弗洛伊德把这归结为“性能量”的转移释放。这当然没多少诗意,而“诗的想象”是指什么呢?当代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说得比较准确——生活在别处。
  当一个作家和当一个丈夫并不矛盾,而生命的不堪在于,这个作家丈夫的头脑里一定存在一个“理想女士”。这个“理想女士”和“身边的女人(责任)”不会发生冲突,人沉湎于这种臆想,这是在烦琐沉闷的日常生活的藩篱中,伸出来的一只手,是卑微生命的卑微表现。仅仅是手,心可以置之度外,处于安全地带。这就是说,哪怕这个“理想女士”死掉了,自己也不会受到影响,也许会生活得更好。唯美主义者的伎俩昭然若揭,既获得某种精神享受,而对现实又毫发未损。这简直就是对灵魂的严刑拷打,而克尔凯郭尔把鞭子首先抡向的是自己。对此,我们必须训练好自己的肺活量,如果还有诚意面对生命真相的话。
  审美化的诗性想像,是克尔凯郭尔所排拒的,他对此也做过非常紧迫的忏悔:
  追求享受本身会变得无聊,但他企图从唯美主义的圈子内部来解决问题:创造一个舶来的波西米亚式的声色享乐世界。可他并未意识到:无聊实际上是绝望的一种显现。
  曾经声色犬马过的克尔凯郭尔,发现那样的生活会把人推向无聊的极致。选择是有的,但这是怎样的一种选择呢?是在陈年干邑和牛奶麦片之间的选择,周而复始。这样的选择把每个瞬间擦亮,但生命依然暗淡无光。肉体时间总是有限和必然的,回答永远是肯定的,其表现形态就是自得和沉醉。尤其沉醉,和审美幻觉相关,肉体时间的间歇性在此依然有效。因此,捧着啤酒看足球赛和卧在床头读《红楼梦》也就没有多大区别,而沉醉之后呢……无聊却变本加厉地袭来。球赛一结束,书一合上,无聊的显性症状——郁闷,像抹不去的黑色团块,积压在我们的心底。这可以觉察但无法辨明的秘密,让生命如此不堪,它的具体表现是:
  如果你结婚,你会后悔;如果你不结婚,你也会后悔……不管结婚与否,你都将后悔。相信女人你会后悔,不相信她你也会后悔,不管相信与否,你都将后悔。上吊你会后悔,不上吊你也会后悔,不管上吊与否,你都将后悔。这,先生们,就是对一切哲学的总结,也是一切哲学的精髓。
  非此即彼,人必须选择,因为人是有理性的。但理性并不能让我们避免无所适从的两难困境。克尔凯郭尔所理解的“哲学精髓”,不是一个现成的答案,或者颠扑不破的真理,而是人怎么选择。这是怎样的选择,有没有一种绝对的选择,让我们在不安和无聊中克服绝望呢。
  从“认识你自己”到“超越你自己”,从“人是理性的”到“人是精神的”,哲学的现代面貌越来越明晰,而最早去撕扯面纱的那个人,正是克尔凯郭尔。
  因为有面纱的遮掩,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的体面、自得和自满。面纱何以成为面纱,是因为它的装饰功能,可以满足我们的虚荣心。这装饰品的质地,是一种叫理性的东西。理性是什么,是现成的规则,是既定的,是先于个体生命而存在的。爱雷吉娜是感知范围的,而娶雷吉娜则属理性范畴。克尔凯郭尔试图澄清的是:理性和我所感知的有什么区别,如果我的内心正遭遇着恐惧和不安,那我就是非理性的。非理性是一种罪吗?如果我不能够像神一样的行事,我脆弱的肉身总是摇摇晃晃,我发现了并承受着我的忧郁,这才是实情,是躯体的秘密,是命运的表情,尽管我发现的并不是我所期望的。


根植于无边弃绝中的信仰

        忧郁是克尔凯郭尔的人格酵母,忧郁注定了他的思想触觉,总是指向人类经验的阴暗面。不是出于怜悯,而是人对自身,对那个“旧自我”的切齿仇恨。克服绝望的办法就是制造一种新的绝望,这就是自毁和自救的辩证。
  最大的危险不在于父亲或者说教者具有自由思想。不,他从来都不是伪君子。不,最危险的事情是,他是个虔诚而敬畏上帝的人,孩子在内心深处坚信这一点。但他仍然注意到,父亲的内心隐藏着多么深刻的不安,以致尽管敬畏上帝,尽管虔诚,他内心仍不得安宁。最危险的事情恰恰是,孩子不禁得出一个关于上帝的结论:上帝并非无限仁慈。
  父亲的不安,有个最直接的理由,就是曾经在困苦无助的时候,诅咒过上帝,在飞黄腾达的时候,诱奸过女佣。尽管他后来娶了她,她为他生了七个孩子,克尔凯郭尔最小。一个人的一生,都瞪大了眼睛,注视着这生命的黑暗洞穴,对于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来说,这是一种怎样的折磨啊!除非你没有反思的能力,除非你是一个伪基督徒,你才会是平静安宁的。可这样的平静安宁,是没有上帝的罪孽。父亲是虔诚的基督徒,他在“罪感”中煎熬,他必然因“信仰”而获罪,他陷入了更深的“罪孽”之中。于是,能否像神一样的行事,德行完美无缺,这和信仰无关。在父亲那里,信仰成为可能,而像神一样地完美无缺怎么成为可能!人已被上帝所弃绝,被抛向无边弃绝的荒漠之中,克尔凯郭尔才发现,信仰就是关于上帝是否存在的信仰,如果这样的置疑成立,那么信仰就是人对自我的审判。
  克尔凯郭尔的荒漠,不是逃避,而是拒绝,因为怀疑而拒绝,拒绝一切外援,自毁和自救作为一桩私人的事件,是人内心的风暴,同时也是一种生活方式的选择。这和卡夫卡的“荆棘丛”不谋而合:一个人在公园里闲逛,落入荆棘丛。人们听到了他的叫喊声,前来搭救。可是,大家都无能为力,因为没有通往荆棘丛的路可走。公园的管理员说,你一定是沿着一条禁止通行的路,穿过从来没人走过的树丛才陷入其中的。不对,荆棘丛好像是我来到这里以后才长出来的,这个人回答。他尽管有些不情愿,有些懊恼和恐慌,但获助的希望却很渺茫。不知不觉,人的脚下就荆棘丛生,因为你走了别人未曾走过的路,为什么要为难自己呢?纵身一跃,那一刻,满目凄凉,但正如阿尔贝·加缪所说,下定决心的灵魂总会想出办法。对此,克尔凯郭尔也坚信,绝望的程度越深,解决的办法则离我们越近。其前提就是独自一人,深陷囹圄。信仰就是那脚下的荆棘丛,疼痛和鲜血就是为信仰出示的证据。
  要是个体在没有通过一种内向化的选择的情况下,就同一种观念建立联系,那么我们就会产生恣意妄为和不知节制的情况……如果取消了对自身的关系,就只有群体对一种观念的混乱关系了。但如果连这种关系也取消了,就只剩野蛮和蒙昧。这样,个体之间就在肤浅的表面上互相冲撞,挤来挤去,因为没有了内心反省所带来的以礼相待的羞涩和畏缩,那就只剩下运动和无结果的运动了。
  反思—选择—行动,信仰不仅是人和观念的联系,也是人和世界的联系,更重要的是人和自身的联系。没有内向化的选择,那么一个人既可以是基督徒,同时也会是一个惟利是图的商人,对此,上帝只好沉默。这是已为我们熟知的状况,也许是为了生活的方便,基督徒和商人可以是同一个人。克尔凯郭尔记录下了这些存在的状态,像教义那样去描述实际生活中发生的事情:这个人按照一种“社会动物”的节律在行事,没有内心生活,没有疑问,没有反省,被某种“秩序惯性”推着前行,哪怕刹那的街头恍惚都没有,哪怕“今夕何夕”的零星感慨也没有,于是他不仅对“这个个人”产生了“同情的厌恶”和“厌恶的同情”,他还要试图表达信仰的光芒,来自人和自身的绝对关系中,要么是基督徒,那么是商人,非此即彼,你别无选择。
  同样的问题,在克尔凯郭尔这里,就是当爱情遇到上帝,自己必须做出回答。商人和恋人,存在于世俗伦理的维度,基督徒的困境就是,无限生成的肉身与无限弃绝的肉身之间的冲突,为此,考验就成了他的普遍处境。或者说,神意随时在试探人的诚意,随时在给人出难题。这就好像在开车行驶的路途上,在绿色信号灯和速度的惯性面前戛然而止,因为这个人聆听到了神在高空试探的声音,他得停下来,他嗅到了来自精神深渊的屡屡寒气,躲在车里发抖,出冷汗,他在想:有没有另外一种行驶,和地面摩擦以及地面信号无关。有没有另外一种爱,正如克尔凯郭尔,他一直爱着雷吉娜,默默无闻地爱,背信弃义地爱。
  不一定要斩断俗念,去当一个出家人。克尔凯郭尔的用意不在这里,选择爱一个人,或者选择做一个成功的商人,是容易的。正如审美生活的迷醉,伦理生活的准时秩序,面临的是道路的选择,路一直在那里,人只需迈动脚步就可以了。“非此即彼”则不同,克尔凯郭尔迷恋的是一种极端痛苦的抉择,它会把人逼疯,这就是约伯的故事。以这个故事为原型,克尔凯郭尔写了《恐惧与颤栗》。
  “内在化”的选择就是必须面临深渊——这一关键时刻。没有好选择和坏选择之分,只有接受与拒绝之别。接受绝对的命令,就像约伯必须杀死儿子,向上帝出示他信仰的证据。但上帝的存在怎么能证明,既然上帝都不能证明他自身,那么,怎么证明约伯是一个残暴的父亲?一个父亲的道德价值,是给予的,但是不能证明的。克尔凯郭尔举的例子是,大人用鞭子教训小孩,孩子会疼,这是可以证明的,但因此说大人是不道德的,这种判断无法证明。从小就受到基督教生命观熏陶的克尔凯郭尔,早就把伦理要求当作无庸置疑的东西接受下来,所以他说约伯的行为就不可能是单纯的犯罪,而是一种恶的形式,恶的内涵即伦理判断被搁置,这就是克尔凯郭尔说的——对合乎伦理的东西进行神学的怀疑。
  父亲举刀砍向儿子,这只是一个隐喻叙事,是因为怀疑而弃绝的极端例子。这就是克尔凯郭尔试图表达的——信仰就是一种考验,这种考验不是传教士嘴里的故事,他们只会叙述别人的痛苦,而从来不经历痛苦,莅临每个个体必须莅临的心灵炼狱。无边弃绝的结果,也许就是杀人犯,也许会在更高的层面无限地拥有,毕竟,上帝制止了约伯的行动。在上帝的保佑下,约伯度过了余生。
  信仰的荒谬就在于没有结果利弊的考量,没有任何现实的目的,比如为国家利益杀死自己的儿子,是神话英雄,但不是信仰骑士。信仰是绝对的私人事件。为一种非现实的力量而公开对抗积习和成见,看起来几乎是精神病的犯罪。约伯是不可理喻的,他的行为使他成了人类的公敌,让克尔凯郭尔产生了“伦理的绝望”,并凭藉这荒谬来战胜绝望。
  荒谬起源于强烈的激情和强大的个人意志,而做一个好父亲则不属于这种个体内在化的抉择。作为外在的伦理要求,作为一种异己的存在,会让生命自身弥漫着庸俗的迷惘和虚无,而信仰是为了从虚无的迷雾中找回那个自我。克尔凯郭尔认为,约伯之所以那样做,首先是为了自己,其次才是上帝。
  那么约伯是一个信仰革命家吗?革命家都在砍砍杀杀的,这是历史的图景。
  革命在本质上是激烈狂热的,因此,对于一切与自己的想法对立的东西,它必须充满暴力、不受约束、野蛮任性、肆无忌惮。但人们很少指责它野性难驯,因为从一定程度上来讲,它还是有所顾及的。无论一个人的行为怎样的指向外界,实质上还是收心内省的,因为与他的激情相关的是一种绝非野蛮蒙昧的思想。
  看来有两种革命,一种是砸碎旧世界,一种是诀别旧自我。克尔凯郭尔理解的革命是后者,放弃权利和义务,放弃道德代理人的身份,放弃家庭,正如约伯,他彻底地丧失了那个外在的自我,更具体地说,他放弃了自身和世界的一大堆关系,不是为难世界,而是为难自己,因为他发现了那个“外在自我”的蒙昧:
  这是一种无以伦比的个性缺乏。在由单个人组成的世间也是如此。要是失去了基本的激情,那么姑息行为以及所有的一切,就都成了毫无个性、无足轻重的外在。于是奔腾的理想性洪流塞滞,共生就成了一滩死水,这就是野蛮蒙昧……
  
        是要遗世独立吗?是要凌空蹈虚吗?但谁能证明当初的那个“实”怎么就不是“虚”呢?所以,非得把世俗的希望灭尽,即便承受世俗生活,也应带着“基本的激情”,行走在人群中,但不属于人群的“那个个人”,时时抓住“存在的问题”,发现生命的漏洞,在泪水中“为自己缝补”。
  把针扎在肉里,穿针引线,血泪迷濛,才能走到上帝的面前。信仰的前提是《新约·路加福音》里说的:来到我这里,并从未恨过其自己的父母、妻子、兄妹、甚或其自己生命的人,不能做我的门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