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梦想秀肌肉男:逝去的校园——弘道女中·杭州日报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7 06:22:26
逝去的校园——弘道女中2012-01-12   食堂  校舍  30年代弘道女校学生  学校大门  弘道女校周觉昧校长(1903—2005)。摄于上世纪30年代

  文/叶全新

  在一个神奇的日子里,我看见一所消失在六十年前的学校,一所属于女孩子的学校。她的名字叫——弘道女中。

  现在位于学士路上的妇保医院,原是弘道女中的旧址。浣纱河边,果然是西子云集的地方。六十年前,青春少女在这里朗朗读书;六十年后,无数女子在这里成为母亲——历史就是这样奇异再现。

  这一天,我分别采访了当年弘道女中的五位学子,她们的年龄是七十至八十多岁,豆蔻年华时曾在浣纱河边就读。她们让我看到生命灿烂如花,夕阳至乃朝阳升。跟着她们的叙述,我走进弘道女中,尘封了六十年的大门缓缓打开……

  百岁树人

  1874年,一位名叫玛丽·霍顿的美国女人随丈夫来到中国,这时候她还不知道,几年后她将成为司徒·雷登的母亲。

  一天,玛丽走在杭州天水桥街上,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给她带路,但是她听不懂女孩的杭州话,两人一边比划一边往前走。

  玛丽牵着女孩的手停在路旁,“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书声琅琅,童稚之音,玛丽天天都能听到。从她和丈夫住的地方,往东去皮市巷,往南到清河坊,路上都有学堂。可是,“为什么听不到女孩子读书?你读过书吗?”小女孩惊骇地摇头。

  小女佣没有听说过女孩子也能读书,她的姐姐、妈妈、外婆、奶奶,所有女人都没有听说过。即使再有钱的大户人家,也只会请先生到家里来教女儿认字。晚清之前的中国,从来就没有女子学校。

  她们走上了天水桥,桥下河水清清。世界上的水都是相通的,母亲是人类河流的起源,更需要受到教育。从拉起中国小女孩的手这一刻起,玛丽知道了自己的使命。这以后,玛丽·霍顿投身杭州女子教育多年。

  弘道女中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1867年杭州第一所女子学校——贞才女学。关于杭州早期女校的记载非常少,只有寥寥数语,有说是1867年美国基督教南长老会在皮市巷创办了“贞才女学”;也有说是玛丽·霍顿创办了这所学校并担任校长。历史面目已然模糊,但玛丽曾在贞才女校担任多年教职是确定无疑的,她肯定是杭州女学最初的开拓者之一。

  弘道历史上还有几个重要的时间点:1899年,北长老会创办育才女学;1902年,北浸礼会创办蕙兰女学;1912年,贞才、育才、蕙兰三所女学合并一校,定名为——弘道女中;1916年,弘道女中新校定址在当时的新市场(今学士路);1952年,弘道女中解散合并(并入省立杭州女子中学和惠兴女中),至此湮没无闻。

  从1912年到今天,已是整整一百年。

  百年之内,还有一位百岁传奇老人,与弘道的命运相生相伴,相始相终。她就是从1929年到1952年(抗战期间中断),一直担任弘道女中校长的周觉昧先生。

  “……有一天,几位学生在校园里边走边说边嗑瓜子,满不在乎地将瓜子壳随手乱丢,谁知周校长竟跟在后面,默默地将瓜子皮一粒一粒地拾起来放在纸袋里,校长没说一句话,这几位学生已经满脸通红……”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当年的学生潘达钧依然清晰地记得这个细节。

  弘道先后有十位校长,1927年之前一直由美国人担任。第一位中国校长名叫倪雪梅,也毕业于弘道,任职两年。1929年由周校长继任,她是1915——1920年弘道第八届高中毕业生。就职母校后励精图治,终生未嫁,是任职时间最长的一位校长。

  周觉昧先生晚年定居上海。1998年,1952届高三学子袁佩文来到上海看望校长,经过几条拐弯抹角的小路,走上陈旧逼仄的楼梯,推开三楼一扇木门,昏暗的走道堆满杂物,再转两个弯道,才进了一道纱门。袁佩文看到,“周校长面色红润,身上穿着60年代的蓝的卡春装,仅有一间十多平方米的小房间,厨房、卫生间四家公用……”

  百岁树人,桃李天下。2002年周校长百岁寿诞,10月16日,耿明珍、潘达钧、刘粹子、叶尔加、方莲蒂、袁佩文六位阔别半个世纪的弘道学子,相约来到周校长家中,祝她百岁华诞。加上周校长的侄女周安文共8人,吃饭时在15平方米的小屋中拉开一张圆桌,紧挤一起才坐下,共赴一场期待半个世纪的弘道“家宴”。师生第一次举杯,竟已白发苍苍。

  校园往事

  1931年前后,有一个乡下小女孩跟随在杭州做官的爸爸进城了。她后来在书中写道,“那时乡下人能够去杭州当‘外路人’,比现在去欧洲、去新大陆还要神气。”这个小女孩就是后来写《橘子红了》的台湾女作家潘希珍(笔名琦君)。尽管父亲为官,她自幼也没有上过学,五岁开始家里请了一位老师教她认字、描红、背古书,从三字经背到论语孟子。

  在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杭州,女孩子读书被社会认可,潘希珍的父亲接她母女进城,就是为了女儿读书问题。当时的弘道女中已成为官宦商贾之家的首选。弘道女中管理严格,师资极好,离家又近,潘希珍的父亲觉得,让女儿读这所学校是再好没有的选择。

  潘希珍就这样进了弘道女中,毕业于1936年。这个乡下来的小女生最怕两个人,一个是周校长。女中不准学生烫发,不准留长辫,周校长每天瞪着一对大眼睛,检查每个人的短发有没有超过耳下一寸。“老师,我妈妈已经用裁缝尺子量过了。”校长严厉地说,“不行,要用米达尺量。”

  另一个是教体育的王韵琴老师。潘希珍自幼体弱不喜运动,那年5月12日举行二十周年校庆,她称有心脏病想逃避体育比赛。王老师便问她会不会走路?无奈点头,老师就要她参加竞走比赛。潘的小脚妈妈不识字,最羡慕洋学堂的女子迈开大脚打球跑步,在老师的训练和妈妈的鼓励下,潘希珍最后居然夺得全校竞走第一名。她笑说当日苦练时心中只是想着戏台上的青衣飘飘欲仙,直到年老与人同行,她还是健步如飞。

  1912年女中第一届毕业生只有一名,名叫桑素音,家住天水桥河下66号。到1936年,学校已有高、初中部,学制各三年,这年入校学生有9班,共458人。此外还开设师范班、小学部、幼稚园,1936年还办了婴儿园,收2至4周岁的女童。从1912年到1952年,弘道四十年间培育学子数万名。

  “学术沟通东西洋,放开世界眼光”,这是弘道校歌中的歌词。弘道女儿们是最早接受西方教育的一代学子,数年的学习直接影响了她们未来的人生。

  当年父亲在上海不肯为日本人做事,逃难到杭州,送女儿临时到弘道借读,这一借就借去了一生,如今在杭州过了大半辈子的朱凌云,柔声细语,清雅动情地回忆着她的少女时代:

  “十几岁的女孩,最喜欢家政课,美国老师Waterman带我们到她家里上课。她家里布置得很有西洋味道,纱门纱窗,小客厅中间一张长长的桌子,铺着洁白的桌布,放一瓶花,几个小工艺品,整洁又雅致。有一天我到同班金同学家玩,看到她房间的桌上也铺着桌布,放着小泥人儿,很好看,她说跟老师学的。

  “Waterman上课都是启发式,从不说教。‘今天我们做什么事情?今天我们做点心。’做点心的那个烘箱,你们还记得吗?我后来很会利用东西也是跟她学来的。Waterman把一只方方的铁皮洋油箱,处理干净,切割掉一边,在里面装上几个小格子,就成了烘箱啦。和面粉加鸡蛋加糖,她让我们一个个动手,几首赞美诗唱完,点心就做好了,再把花生米切成一粒粒的小三角,用三个指头捏起来摁在刚出炉的热乎乎的小饼干上,那个香啊。waterman给我们每人一个小盘子,点心要装在漂亮的盘子里。细心,精确,优美,这些都成了我一生用到的东西。”

  1949年高三的黄和笙还记得著名文学家和翻译家郑晓沧老先生,《小妇人》的翻译者。当年他在弘道上英国文学课,上课时常说,知识是心灵的慧眼,世界属于积极有为的人。先生戴一副深度眼镜,穿一身长袍马褂。有一天下大雨,大家都以为他不能来上课了,不料他准时赶到并作揖道歉,口中念念有词:“狂风骤雨湿我袍,痴心助我准时到,落汤一身请勿笑,英国文学照样教。”学生大笑之余,无不感动。

  1950届高中毕业的李子文,虽年逾八十,坐在那里身腰笔直,声音洪亮,齐耳短发,一身朝气。看到她们,始信年龄终不能让人老去。在弘道女校的学习生活,已成为弘道人生命中最亮的底色,用李子文的话说,就是“快乐”两个字:

  “弘道开设的课程有英语、音乐、体育、家政。刘莉莉(即作曲家刘庄)那时天天在琴房疯狂弹琴,一天弹到晚,音乐老师穆克乐是钢琴大师,美国芝加哥大学的音乐硕士,给学生布置的作业都是古典主义经典作品,有一次穆克乐老师教一首《Scarf Dance》,为了帮学生理解作品风格,在琴房里扬起手帕跳起舞来。

  “我学了两年琴又喜欢上体育了,篮球、排球、网球都打过比赛,历届弘道女篮都在全省闻名。其实我学得最好的是英语,我们的课本是小说原著的浅译本,比如《威尼斯商人》《双城记》等,老师教我们把课文当山歌一样唱,学起来非常快乐轻松。同学们还用英语演剧,分饰书中角色,也是最好玩的事……”

  弘道女中也为一些寒门女儿提供入学机会。1949届弘道高三毕业的周媛元校友,今年80多岁,曾在《弘道校友通讯》上写道:“我没钱交学费,学校让我勤工俭学,帮助老师接电话、管图书。学校开设的家政课让我一生受用匪浅,我生了四个小孩,春夏秋冬的衣服都是我亲手做,烙饼、擀面条、做蛋糕,我都会……”

  1950年初中毕业的陆月清也喜欢家政课,60年前的课堂如在眼前,陆月清好像刚刚放学回家,“有一堂勤工俭学课,老师教理发,教我们用理发工具,同学们互相剪,大家都憋着不敢笑,有人笑就剪破皮了。我最喜欢上的是体育课,那时女同学都穿黑裙子,到膝盖下,只有上体育课时穿长裤,要练习跑步,健身房里有高低杠、双杠、木马、单臂吊环,还有一个大舞台,经常演出聚会搞活动。”

  说到健身房,1951届初三班的方莲蒂也兴奋起来:“哦,健身房外面是篮球场,场外有一圈煤渣铺的跑道。初二下学期,我在跑道上参加过自行车骑慢车比赛。那时一辆自行车是一袋米的价,街上很少见的。我们从学校骑到苏堤,再从白堤到断桥,最远还去过九溪。”

  同是1950届的王福琳这天从滨江赶过来,她说自己当年在弘道是个野小子,“我身上像长了刺一样坐不住,听到窗外蛐蛐叫,魂都飞了,一下课就钻到树丛里草地里抓蛐蛐儿。弘道校园很美,到处是树、草地、花圃,高大的松柏边上有几棵圣诞树,每年圣诞节树上挂满了礼物。还有桑树,桑果熟了我就爬上树吃啊摇啊,吃完抹抹嘴跑回上课,大家都笑,一张嘴巴黑紫紫的。我总是让人笑。我喜欢跑,个子又高,经常会把浅蓝布旗袍开叉那里的线撕开。有一次跑回教室,老师指着我的腿,一看旗袍又断线了,赶紧用手捏着弯腰走。还有一次上生理卫生课,老师说生殖细胞在身体里可变成一个人,我怎么也想不通,举手问,细胞在哪里呢?如果在鼻子里怎么变成一个人?嘿,哄堂大笑……”

  就是这个不懂细胞怎么变人的可爱女生,毕业后考进了清华大学,当时她想要当一个像茅以升那样会造桥的人,报了桥梁类专业。后来果然转战南北,晚年才回故乡杭州。

  曾在弘道工作、学习过的女儿们,没有人能忘记母校——方莲蒂的笔记本里,珍藏着几枚枫叶,那是六十年前离校前在母校树上摘的,已经碎成粉片也不肯丢弃;90高龄离世的何彩云老师,手上有一枚戒指,上面刻着“一九三八届”;2006年10月2日,98岁的王德满(Waterman)老师在美国离世,生前多次来杭州寻访弘道学子,她在半个世纪中一直珍藏着1948年初三班全体同学的临别赠言本……

  弘道人,弘道缘,师生谊,同学情,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母校立碑

  1995年至2006年,杭二中教师丁荣观与原蕙兰中学校友、中国科技大学教授金闻博(已故),两人发起并主编《蕙弘校友通讯》。十年间发行32期,在茫茫人海里架起一道思念母校的桥梁,联络了无数蕙兰、弘道校友。

  2007年至2008年,弘道学子联络国内外校友合力编写出《弘道女中纪念刊》。2009年,美国国家博物馆收藏此刊。

  2011年8月5日,学士路上立起一座迟来的校碑——弘道女中纪念碑(恰巧这天也是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妇产科医院六十周年庆典),这一天,许多弘道校友回来了,她们从美国、北京、广州、上海、金华等地赶来共庆盛事。

  在妇保医院门前花坛上,“1867一1952,弘道女学校原址”纪念碑,像一朵永不凋谢的花,傲立花丛,流芳百世。弘道女中今天终于立碑以纪,但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无数弘道人早已为她立了无形的碑——

  当吴贻芳(中国第一位女副省长)代表中国在《联合国宪章》上庄严签字、当潘希珍写下《一缕青衫万缕情》、当刘庄弹出名曲《梅花三弄》、当陈爱理(弘道纪念碑设计者)在圣路易斯奥别斯堡设计建造中国式公园、当郑树(曾任浙江医科大学校长)拿起手术刀、当王文吉(眼科专家)让无数双眼睛重见光明、当朱雪丹成为全国优秀教育工作者、当周光湖(我国生物电子工程教学奠基人之一)的巨幅照片悬挂在美国著名的朗逊通讯公司高墙上,当……

  甚至当王福琳在服侍90多岁的老婆婆、照顾70多天孙儿的时候,她们都是在为母校立碑啊。

  “……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默立纪念碑前,我听到女校传到这个世界上的声音。

  塑 造

  林之

  教会学校,曾经被称为“帝国主义文化侵略”的急先锋,浙江大学教授沈弘研究之江大学(中国十三所教会大学之一)的历史,去省档案馆查资料,档案目录里有关之大的卷宗达600多卷,但不能查阅,它被列入敌伪档案。教会学校,很长时间里,是一个被小心翼翼避开的敏感字眼。

  去年秋天,学士路上立起一块碑,为了纪念一个早已消失的教会学校。这让一群老人唏嘘不已。这里是她们长长人生中的一个坐标点,无论走到多远,她们都记得这里,记得这所学校。

  一点瓜子皮,一块桌布,一个点心上的三角形花生,这些记忆竟然如此清晰。当然不仅是女人的细腻,这些细碎的琐事塑造了她们的优雅和品格,从此以后,她们有了面对社会、面对世界的姿态。

  学校,就应该是塑造人格的地方。

  如今被人们推崇的“民国老课本”,教孩子们:认识母亲手里的一根针,爱惜盘里的一片青菜,喜欢墙角的一声虫鸣,欣赏秋天的淡淡星月……从点滴小事开始,塑造国民的人格。

  这些课本的编撰者,都是当时的大师级人物,他们不仅关注国体政体这样的大事,还关注小学生的课本,因为这是国民人格塑造的基础,因为,独立人格的养成须从少年开始,这是一个民族的奠基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