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丸论破v3百度云:对左棍的致命一击：唯理论与世俗宗教——我的启蒙历程

[原创]对左棍的致命一击：唯理论与世俗宗教——我的启蒙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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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旻○思哲天下之二

唯理论与世俗宗教
——我的启蒙历程

陷入一种精神桎梏，就成为桎梏下的奴隶。但是，思想的运行，总有其自身的途径，让思想者有许多办法，解除这样的精神奴役，获得精神解放（自由）。
题记

PartA 从马克思到黑格尔
2003年3月，我在图书馆找到一本名为《顾准：民主与终极目的》的小书，打开一读，真是兴奋不已！连连感叹我的固陋，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位近距离的杰出的思想者！以前在网上也见过“顾准”的字眼，只当是平常炒作，原来真是这样啊！尤其是《辩证法与神学》那篇文章，真是精彩绝伦！对哲学思维角度的根源追索到这种程度，真有点学究天人的味道了！《辩证法与神学》使我长期以来怀疑的东西得到了佐证和肯定，至此，我彻底抛弃了那种鼓吹（世俗）宗教幻想的愚蠢说教，并和唯理主义、空想主义划清了界限，在经验主义和自由主义的道路上迈进了一大步，真是感谢顾准！

说起这个过程，也是挺长的。先是大二读汤因比（A•J•Toynbee）的《历史研究》，我发现，人类社会诸文明形态复杂多样，而且许多自成一体，这些文明形态的差异源于自身的地缘、历史、种群性格诸多条件，其生成、持续、演化，停滞、乃至湮灭，都具有自足性，并不存在某一种固定的、绝对的历史或世界演化模式。因之，对于自幼就死记硬背下来的那种社会形态演变模式产生了严重怀疑。大三读佛教哲学，到大四上半年读了西方哲学史，我又发现，原来这一乌托邦式幻想，贯穿了西方思想的全过程。不过，跟以前的理想国（Plato）、上帝之城(Augustin)、绝对精神(Hegel)不同的是，这次，幻想之城从空想者的幻妄、基督徒的天国，跌落尘埃，成为千百万人狂热痴迷的所谓实践性群众运动，结果搞成什么样子呢，全世界老百姓……

实际上，文明的脚步从来就没有什么既定的、一致的步伐，从这个意义上讲，除了革命的西方文明能够发展出近代工业与民主社会以外，其余各种文明形态都不具备这个基础和条件，至少在其原生态文化的土地里是长不出来的。更没有某狂妄、荒诞的空想家在书斋里臆想出来的那种尘世、天国一体化的宇宙演进模式，好象世界就在他钦定的一堆原理上滚动一样。这样的人，不是卑污的普鲁士犹太人仇视众生的恶毒计划，就是幻想过度的妄想狂在疯人呓语。但是为什么这种邪说能迷惑这么多人呢？因为它通过思维工具（逻辑方法）的细致包装，从表面上抹平了思维与存在、认识（精神）与自然、天国与尘世之间的差距，使其看上去更象是一种放之四海皆准的普遍原理；加之其鼓吹的绝对真理一元论适合于那些妄图一劳永逸解决世界问题的空想主义者，并为其狂热举动提供了宗教神圣性的证明，从而成为千百万愚盲信徒为之拼命的新式宗教。显然，这种宗教适合于那些头脑简单、盲目乐观、群体主义和奴性精神极强的劣等种族，从世界范围内看，基本上都是这一类种族的人，在供奉之。

当然，这种新式宗教的出现，不是偶然的，它是从柏拉图（Plato）、亚里斯多德（Aristote），奥古斯丁（Augustin）、托马斯•阿奎那(Thomas•Aquinas)，乃至黑格尔(W•F•Hegel)，那里一贯而来的，是西方思想之树上结出的一颗毒果，而最直接的根源，在于黑格尔的哲学体系，一套高度精致化的基督教僧侣哲学，它通过思维工具（逻辑方法）的桥梁，把上帝之城和人间天国的鸿沟抹平了，为信徒从彼岸登陆此岸铺平了道路。因为认识到这一点，从那时起，我对黑格尔，乃至基督教一直没什么好感。再者，法西斯主义的形成，难道跟黑格尔宣扬的世界历史演进模式没有联系？因为征服和奴役，不过是自我应用于社会历史当中的绝对精神，进行自我演进、自我成全的必经过程。如此，法西斯主义不就成了宇宙理性在尘世间的执行者和实践者？而所谓的伟大人物执行、实践天道理性的战略，不就是法西斯头子一类的超人？从这个角度看，二十世纪产生的极权主义、法西斯主义，黑格尔显然是其中的思想先驱之一，因为它们都从黑格尔体系中寻求到了合理性的证明。

反之，从中国的传统来看，固有的文化体系跟这种新式普鲁士宗教是有相容之处的。比如，以整体为基础的专制和集权，大一统的观念，体系化的世界模式，整体论的思想方法。这些与中国传统文化固有的思想观念，典型如汉儒董仲舒、宋儒朱熹一类的天道、天理一元论封建集权哲学，是很相似的，所以，穿凿容纳，是有根据的。

PartB 从黑格尔到基督教

如果连贯起来看，它们都是绝对主义的唯理论。所以，唯理论是很坏的东西，如果有人再把这种坏的东西，披上宗教的外衣，沐浴在神圣的灵光里，它就即可成为极具蛊惑性、狂热性、排他性的邪说。从这个意义上说，绝对唯理论与宗教神学有着自然的联系，它就是宗教的内核，道，逻各斯（Loges）,上帝。从世界史的范围看，凡是绝对唯理论占据的地方，不是宗教迷狂盛行，就是专制主义猖獗。
比较一下黑格尔关于历史、自然的世界演进模式，和托马斯关于上帝存在的五条论据，或者再比较一下其与亚里斯多德和奥古斯丁关于终极实在（上帝）存在的证明。（实际上，托马斯的五条论据摄取了亚里斯多德和奥古斯丁的相关学说，进行了更高程度的综合）可以看出，它们是一脉相承的。其共有的特点，包括，在有限的宇宙时空内，通过阶梯式（在黑格尔那里是通过螺旋式阶梯上升的，因为其引进的否定辩证法）的演进模式，终结于集合了真、善、理性、智慧、仁慈等等各种纯粹思想（Idea）、纯粹形式(Form)，以及全部可能性（All Possibility）的终极实在（上帝）。这就是全世界上所有一神教的模式和实质，从这个意义上讲，一神教都是一丘之貉，实在没必要厚此薄彼。所不同的是，附缀在神灵后面的教义、戒条，代表着不同地域、种族、群体的利益罢了。不仅如此，这也是各种乌托邦、空想主义的模式和本质，不过演进的方向不是超向上帝，而在尘世建成天国。在思维方式的特点上，有三条，首先，宇宙是自闭的、有限的，有开始、有终结，开始于上帝的创造，终结于上帝的天国。其次，线性的因果链条，而且物体的排列，是按照从低级到高级的次序展开的，这也就是说，世界万有的存在是分级别的。再次，一个终极实在，不可分割，是绝对一元的。那么，按照这样的思维模式组建起来的体系会是什么结果呢？只能是充斥着宗教狂热的专制主义！因为在这个体系里面，神圣性、权威主义，等级性、级别高低，封闭性，自足自满、不容置辩，拒绝沟通，壁垒分明，都有了。这样的天国搬到地上，不是就是专制主义、极权主义、法西斯主义一类的货色吗？！

再有否定辩证法，它或许是一朵精致的思维之花,但并没有多少实际价值。如果肯定其“破”的一面，它就成为激进主义——再好的都得被否定——彻底砸烂旧世界；如果肯定其“立”的一面，它又成为保守主义——再坏的也是必经的——存在即为合理。如果保持中道，不破不立，那可能只是空洞的诡辩。如果有人高高在上，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那辩证法对他来说，真是左右逢源，在理论和实践上，都是趁手的统治工具。还有，按照黑格尔辩证法所说的，客观精神所在的社会历史演进不是终结于自由民主的国度，而是日耳曼世界所在的普鲁士王国，这简直有点可笑。正如黑格尔认为自己的体系终结了哲学的演进一样，普鲁士王国也终结了客观精神的发展——终结于封闭、保守的封建君主专制小邦？更露骨的是，绝对精神的自我演进终结于所谓的绝对宗教——基督教。（且不说这其中的种族、宗教偏见，这种生硬的拼凑本身就是牵强附会）那么，辩证法在黑格尔那里，就成为论证尘世、天国相互一致的专制秩序绝对合理的有效工具。试问，如果再有人利用辩证法的工具，穿凿附会出不同版本的世界秩序和宇宙模式，那会如何呢？可能……

还有，虽然黑格尔认为，神性寓于人性，所以思维与存在同一，这好象是在高扬人的地位，但是对于普通的单一的人，个体，在客观精神所在的社会历史演进模式里，纯粹是微不足道的，（即有人鼓吹的螺丝钉，而且还要发扬螺丝钉精神，让老百姓都成为卑微的奴工。）他们只是其中客观精神（历史理性）自我成全的工具和材料，炮灰和牺牲品。这又从另一方面论证了法西斯主义的合理，而尼采的超人哲学显然是与之一脉相承的。

黑格尔体系之树可能博大精深吧，这似乎不能否认，但树上结的大都是毒果。对于二十世纪出现的各类新式专制主义，极权主义、法西斯主义，黑格尔是难辞其咎的。极权主义的乌托邦幻想，甚至可以从柏拉图的理想国中找到雏形，但是黑格尔的体系式论证，[思维与存在同一，辩证法、自然（精神）、认识论同一] 是直接把它从图纸搬到地上的阶梯和桥梁。思维与存在同一，是中世纪绝对实在论的继续。从这个意义上说，黑格尔哲学其实是一种基督教僧侣哲学。

从这样的思维误区里解脱出来，还真是费劲。不妨借用唯识学者陈那的著名比喻来说吧。夜里走路，看见一条蛇，走近一看，是绳，不是蛇！再仔细看，绳是麻做的！

PartC 从基督教到佛教

我认识到这问题，有一个原因，是受顾准的启发，具体的说，就是《辩证法与神学》那篇文章。当时，我又想到了另一种角度的论述，不由得又对佛教哲学肃然起敬了。按照佛教的观点，宇宙是开放的，无限的，佛经所谓恒河沙数大千世界、无量亿阿僧祈劫，这是多么壮观而悠远的宇宙，跟现代天文学的宇宙相差不多，问题是，这是在两千年前提出来的，其先见之明令人称叹。其次，宇宙万有的存在因果是网络状的，诸法从缘起，因因相连、缘缘相续，因果重重无尽，佛教以因陀罗网为比喻。任何一法都可以成为其余诸法的增上缘，所以诸法平等。再次，不虚拟、设定一个终极实在，承认自性证悟，把真理的解释权给予众生，而不是供奉起来，恫吓世人；或者包装绝对真理或万能的上帝，用来鼓动人民去干犯罪的暴力活动。显然，佛教的这种思维模式，和一神教那一套是格格不入的，更利于得出平等、理性、多元主义的结论，而平等、宽容、非暴力、多元化，这正是自由、民主的要义，也是现代世界的主题，而这些内容，佛教都具备了。所以，虽然我不是佛教徒，但对佛教一直抱有好感。

但还没有结束，那时，我在大陆基督教论坛（这坛子不知道至今还有没，两三年不去了。）和其斑竹“五百斤”还有其他基督徒，就佛教和基督教的问题，进行过多次辩论。“五百斤”指责佛教鼓吹的平等把人与动物同列，人猪平等，是污蔑人类，贬低人的理性。（佛教讲平等周遍十法界，因之，佛教戒杀，意在于次。）其次，基督教并没有窒息科学，基督教对于理念世界的探索，对于思维达到纯粹形式、形成严谨、缜密的逻辑方法和纯粹理论科学，功不可没。对于后一点，我是承认的。确实，基督教固然窒息了科学，但它也培育了科学。爱因斯坦认为，西方文明能够取得巨大成功，在于经验实证科学和形式逻辑的工具。形式逻辑是思维达到纯形式的工具，更是实证科学的有力的思维工具，两者如车之双轮，鸟之双翼。（思维工具如果没有实证科学的场所，就没有发挥其真正价值的用武之地，只会没落到拜占廷帝国尘封的宫廷图书馆里去；而实验科学如果没有思维（逻辑）工具的利器，是发展不出近现代科技的。西方人的幸运，在于他们两者都有了。）但究其本源，原是为信仰辩护而存在的。古印度的因明亦是如此，可惜……  对于前一点，即佛教的平等观，如果放在古代社会，确实不利于生产的发展和社会进步；而且，佛教把尘世论证成“假有”、“幻有”，也有同样的弊端——因为认识到世界的空幻，所有人都对物质欲望和生殖欲望无动于衷，生产如何发展，社会如何进步？可见，世界上毕竟没有终极真理，任何一种理论都是利弊共生的，真理永远是相对的。现在想起来，当时对唯理论的成见，可能是出于对极权主义、专制主义的深恶痛绝而联系到基督教。人和历史都一样，难免矫枉过正。

后来，我越发感到西方思想和印度思想的重要价值。当然，不是说其它的文明形态就不重要，而是这两者尤其重要。如果一个人认真学习过西方哲学和印度宗教，不说是个智者，至少不是愚民。

PartD 猫捉尾巴与哲学思维

下来的问题是，既然种种模式和秩序都是出于思维的虚构，那么，怎么样的正确思维，才能达到确定的实在呢，从这一点又联系到认识论。对佛教的认识论，根、尘、识三缘具足，相互依存，形成认识的说法，我认为十分正确。又联想康德（Kant）的经验实在论，好象这两者多有相通之处，而且很想象。想到这些，我对自己原来的旧想法有了一点认识。原来上高中学生物的时候，（上高中最喜欢生物课，什么孟德尔豌豆试验啦，原细胞减数分裂啦，让我对生命奥秘的神奇惊讶不已。有句话说，童心不泯，艺术不老。其实，不仅是艺术，科学、哲学，还是其它任何一种学问，最强大的动力，就在于人类（思想者）的好奇心。所以老子说，圣人皆孩之，圣人都具有幼童一般单纯，天真的好奇心。）有一个例题是运用孟德尔原理计算某生殖种群中色盲病人的比例，当时我才知道，原来色盲病人看到的世界颜色不同于我们的日常所见。当时我忽然想到，假如世界上所有人都是同样的色盲病人，那我们对于目前有关颜色的观念岂不是要改变；或者，如果人人都长有昆虫式的复眼，那人类关于外境的描述也是昆虫式的复合状。再或者，据说鱼类在水中看到的水面世界是一个位于四十五度角以内的圆锥体，设若人类都生活在水里，那相应的描述又会不同。而蝙蝠的认识功能主要依赖超声波反射，那么，在蝙蝠的感觉里，世界可能只是一个复杂多样的声波系统。还有，如果有外星人，或者不同于人类的其它智能生物，如果它们的视觉器官，不能接受到我们所能感受的长度界限的光波，它们眼中的世界，又将如何呢。凡此种种，这说明，人永远不能认识真正的存在，人所见所知的只是物自体（真如）（尘）和认识主体（根）聚合而成的现象（识）。而且有限的认识功能绝不能穷尽物自体无限的属性。比如，即使我们对某物体的属性进行千万种描述，但这些描述加起来并不等于该物体本身；况且我们的认识器官和认识功能是非常有限的，物体的属性必定有我们的认识器官和认识功能所不能对应的领域，那么，这些领域的属性永远都隐藏在隐秘的黑暗里。

或者有人认为，虽然物自体只向我们展现了其极为有限的一部分，但是通过人类特有的理性工具，完全可以认识其全体。其实，这是一条渐进线，一个幻相。人类的理性工具越细致越缜密，对物自体属性的描述会更全面，但永远不会穷尽其全部；相反，与理性工具相对应的更多更复杂的属性会展现出来，只会让人感到“多闻数穷”。如此，排除了感觉、知性和理性，还有什么途径可以把握这种终极实在呢？佛教在这里提出自己的方法，运用无限心，通过（禅定）神秘的直觉，进行直接证悟，这是印度宗教共有的方法，到底有没有，不知道，不过值得一试。在这一点上，东西方的差别明显，理性不是神性，自由意志（康德）也不是神性。（似乎康德关于先验感性、知性、理性的区分，有点类似于唯识学的见分、自证分、证自证分；不过“证自证分”所在的阿赖耶识（识藏）转化成大圆镜智，就成为无限心了，而理性没有这个功能。当然，佛教的区分过于粗糙，远没有西方哲学的缜密与精致。）那么，似乎只有东方的途径了。但是这样，又倒回到宗教的老路上去了。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宗教衍生出哲学，哲学又上升到宗教。从宗教的原生物质中提炼出纯形式，然后认为，她是真正的实在，然而探索她的来源，一直倒退到最后，（自明的、直观的、没有前提的）也不能确定其是否为真，究竟是思维的幻象还是确定的实体，或者依旧是两者缘生的“现象”。因为认识作用本身参与其中，如此，这样的“实在”肯定不是“纯客观”的东西，那么，排除了感觉、判断和推理，还有什么途径可以把握这种纯粹实在呢？

或许再往下分解，追溯思维形式（逻辑）的基础，一部分人追溯到语言学（分析哲学），认为语言是逻辑的材料和实现形式，通过对语言的分析，把材料中的心理（经验）和物理（对象）成分都蒸发掉，可能就提炼出纯粹形式了。这好象又把问题复杂化了，因为思维形式（逻辑结构）本身就是从语言材料（现象世界）中提炼出来的，现在又倒回去，如此循环往复，如同一只猫努力想咬到自己的尾巴，追着尾巴在地上转圈一样。换言之，语言（逻辑）构造的内在构成，也是思维形式参与其中的，现在，又由思维形式来判断思维形式，如同刀不自割、手不自触一样，纯粹形式如何认识“纯粹形式”？再说，所谓逻辑本体论的世界图式，不过是理念论的另一种新版本，正如理念分有[Particiate]、摹拟[Imitate]现象的困难一样，所谓的正确的逻辑图式，也可以被无限分析下去，陷入无穷倒退的荒谬。这里有个预设的前提，确定的事实，确定的命题，确定的逻辑图式。这个预设前提是不成立的，因为（单一）事实只是（单一）现象，其真伪依赖于其它的事实，可以无限分析下去，不能确定。

或者，分析现象本身，即所谓“现象学还原”（现象学），把“自身”、“物自体”都悬置[Epoche]起来，通过对现象的分解，再延伸到两端。因为“现象”本身的生成，就有“意识”的参与，所以这样的现象肯定不是“纯粹现象”，当然也不可能有“纯粹现象”。还有，谁来分析“纯粹现象”呢？只能是“自我”“意识”，而这样的“意识”又参与了“现象”的构成，那么，分析岂不就成了自我意识分析“自我意识”？如果这种分析成立的话，那就成了佛教唯识学的认识主体认识自身变现的认识对象，一切都在意识中进行。再说，即使这样，“自身”自始至终都没有被“剥离”出来，又怎么可能被“悬置”起来呢？！

再或者说，当我们思索宇宙（存在）的时候，我们认为我们在思索宇宙全体，但实际上,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因为当我们一旦开始思索，立刻就产生了“我”与“非我”的区分——没有这样的区分，认识不可能开始。如此，我们能思索到的，只能是“非我”，“非我”又怎么可能是全体呢？而且，这样的“非我”又只能存在于“我思”之中，我思又怎么能思索“我思”呢？或者说，我如何知道“我在思索”呢？我需要对“我在思索”这一事实进行再证知，如此，我在思索“我在思索”，我在思索“我在思索的思索”……依次类推，以至无穷，也得不出我是否在思索的确定结论。或者可以区分不同层次的意识，比方佛教唯识学区分的见分、自证分、证自证分，那证自证分又如何被证知呢？被谁证知呢？

或者有人认为，我思就是自我主体，即思想活动就是思想者本身，不存在双重区分，也没有固定的实体，只是一个动态的过程，但是这同样难于解释“过程”自身如何自我把握、自我证明？如此，只有区分为二，由“自我”对“我思”进行证明，这又陷于二元交涉的困难，因此，这两者不能进行区分，因为“我思”总是在“自我”之中进行，由自我生成，离开自我，无所谓我思。如此，就得出我是我，我非我，我是一，我是异，我不一不异的结论。对于外物，我们可以从“纯客观”的角度进行指证，但对于自身，对于显现于思维中的存在，以及外在的对象，这三者是统一的，互相依存的，而且都由一个过程来完成，无法进行自我指证。或许矛盾在于，思维（现象），对于我们而言，既是通往彼岸的桥梁，又是隔绝彼岸的障碍。如此，排除这样的思维模式，只有宗教式的神秘主义直觉证知了。那么，关于自我的存在是否真是一个动态的思维过程，这好象也说得通，根据普遍的经验，灰身灭智的结果就是一个虚无，但是，来自宗教的证据似乎对之提出异议。如果心智达到非心非物、心物不二的涅槃状态（梵我一如），一切的心灵（感知、思维、意识）活动都止息了，但不能说生命终结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好象是一种类似于猫捉尾巴的游戏……  即使我们认为是普遍必然的绝对自明的实在，它总是思维中的存在，而且只能由思维去把握，当思想者正企图小心翼翼的把自己抽出来，观察它的本来面目，它也跟着这一过程悄然消失了……

全部哲学思维的分歧，即在于此……

这是认识（思维）的悖论，这样的悖论给人与终极实在之间搭起一层帷幕，成为人类求“真”的桥梁，同时也是障碍，认识由此处在确定性与非确定性中间，没有真正确定的“实在”，（知识、信仰）本体的确定就很成问题。（正如一神论是理念的幻象一样）但是求真总是思想者的天性，为给知识的来源确定一个稳固的基础，西方的思想家两千年来一直在进行这样寻根究底的探索，而印度的宗教家却在信仰所必须的“终极实在”方面进行努力。（如果中国人有这十分之一的精神，也许思维会缜密、精致很多，或许可以避免那么多的灾祸，迷信、愚昧、狂热，道听途说，人云亦云……）

PartE 信仰的双层区分

哲学思维这种类似于猫捉尾巴的悖论，迫使人们审视理性的界限，划分出理性的使用区域，从这一点上说，康德[Kant]是伟大的！人类理性的适用范畴是有限的，总有人类的思想所不能触及和认识的领域，对此，只有保持静默。当思想认识到自身的有限、以及有限的可能性，和宇宙的浩淼、以及无限的可能性之间的差距，从有限进入无限，——思想越是深彻，对这种反差的体验和悟解就越深刻——思想就进入了宗教领域，从这个意义上说，宗教是哲学的必然归宿。因此，众多的哲学体系到达顶极形式以后，必然导向神秘主义和类似宗教的目标。所不同的是，尘世间的各种空想主义者，把上帝之城搬到地上，成为现实追求的目标。这种东西中国人是不陌生的，自古以来就有大同世界的梦想，这是非宗教文明形态的必然选择，由尘世间的政治权威，专制皇权来执行实施。这是把人类有限的理性当作上帝的无限可能性来使用，怎么可能成功呢？黑格尔体系的荒谬即在于此，他把有限的理性虚拟出来的绝对精神装扮成上帝的天国，这样的天国又跌落尘世，成为尘世众生的现世追求；而他所谓的神性寓于人性，不过是把有限的人伪造成无限的神。实际上，人类的理性在自身的欲望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尘世间永远没有宗教天堂……

因之，任何形式的政教合一都是极端邪恶的东西。精神权威绝对不能和世俗权威结合起来，必须划分各自的范围，设定绝对界限，上帝的皈上帝，恺撒的归恺撒。再美丽的天国，也不能搬到地上来，搬到地上即可就会变成地狱！而各种鼓吹世俗宗教幻想的乌托邦，共产教、空想主义，其谬误之处亦在于此，而他们的下场，无一例外，一败涂地。简言之，信仰必须有，但必须是形而上的，存而不论的。信仰绝对不能是世俗的东西，一旦世俗化，立刻成为邪说。因为，世俗化的信仰，必定是用尘世间的统治者来取代上帝的位置，把有限的人伪造成无限的神，这只会造就各种极权形式的奴隶社会和大大小小的专制魔王。

虽然宗教有种种缺陷，但她仍是人类迄今为止最稳固的精神寄托。宗教的根源在于人的有限性与宇宙的无限性之间不可弥合的绝对差距，这是任何人类的手段都不可能弥补的，必须通过宗教的形式，实现有限与无限之间的过度，才能使有限的生命连通于茫茫的宇宙。因此，宗教的形式，必须是形而上的，而且关于其内容，不可能说的太多，否则就会变成很坏的东西，可以用“存目”或者“存不而论”来表示。即使不必言说，但必须保留祂的位置。非宗教社会的缺陷是明显的，我十分赞同印顺长老的话，（正信的缺乏）“在下的局促于伦常家庭，为当前的功利所奴役；在上的仅是形而上的玄学。这都不能从崇高意境的景慕中，唤起光明与热情，养成强毅坚决的信念。”

总之，我从佛教认识论当中受到启发，又从顾准的《辩证法与神学》当中得到直接启示，彻底抛弃了所谓的辨证唯物论，这是一种伪劣的假唯物论，转而过度到经验实在论（先验唯心论）。我很赞同顾准的说法，真正的唯物论必定是彻底的经验主义，把辩证法，即，逻辑形式的“上帝”，加诸于“唯物”之上，实际上是一种变相的世俗宗教；而且辩证法，在更多的意义上，它只具有空洞的诡辩价值。更要紧的是，这种宗教式的绝对排他主义，窒息思想、扼杀创造，是社会发展与科学进步的邪恶敌人。庆幸的是，我们今天生活在一个很不相同的世界上，平等、宽容、非暴力、多元化，越来越成为全社会、乃至全人类的共识，任何妄图进行思想垄断和精神控制的企图，都渐次变成昨日黄花。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种主义、一套模式，必然导向愚昧、迷信，封闭、落后，这是戕害民族慧命的罪恶之举。我要深挚的感谢那位穿越黑暗、把自由的真谛传播开来的勇士，那就是顾准！如果说在二十世纪后半页，中国有思想者的话，顾准是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

思想者海旻
思哲大成海旻
当代思想家海旻

2003 5
2007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