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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奭

【原文】

　　周公若曰：“君奭！弗吊天降丧于殷，殷既坠厥命1，我有周既受。我不敢知曰：厥基永孚于休2。若天棐忱3，我亦不敢知曰：其终出于不祥。

　　“呜呼！君已曰4：时我5，我亦不敢宁于上帝命6，弗永远念天威越我民7；罔尤违8，惟人。在我后嗣子孙9，大弗克恭上下，遏佚前人光在家10，不知天命不易11，天难谌12，乃其坠命13，弗克经历14。嗣前人，恭明德，在今予小子旦非克有正15，迪惟前人光施于我冲子16。”又曰17：‘天不可信。’我道惟宁王德延18，天不庸释于文王受命19。”

【注释】

　　君奭：这是一篇周公对召公的答辞。奭，音译，召公名。名上加一君字，表示对召公的尊敬。《史记》说本篇作于周公摄政的时候，而《书序》则以为在周公还政成王以后。体会文情，当依《史记》的说法。周公为什么答复召公呢？《史记》和《书序》都说召公不悦周公。注家纷纷猜测，都缺乏确凿的证据。今按《墨子·非命中》说：“于召公之非执命亦然，惟予二人而无造言，不自天降，自我得之。”本篇周公引召公的话说：“在我后嗣子孙，大弗克恭上下，遏佚前人光在家，不知天命不易，天难谌，乃其坠命，弗克经历。”联系这两则引文来看，可以推知召公所不悦的，是周王子孙安于天命不求进展的执命思想，而不是不悦周公。从本篇首段周公引召公的话来看，大约西周初年，东方各国的叛乱平定以后，天命说又滋长起来了，周王子孙又受了影响。召公认为这种思想妨碍周王朝发扬光大，甚至还危及国家的命运，因此召公反对执命之说。周公赞同召公的意见，也主张事在人为。又明确表示倚重召公，希望同心协力完成文王的大业，做到海隅日出的地方，都莫不顺从。史官记录周公这篇诰词，名叫《君奭》。这是一篇研究我国上古思想史的重要文献。　　

　　1、吊：善。不善于天，指纣王。坠：丧失。　　

　　2、基：开始：孚：通保。　　

　　3、若：顺。棐忱：棐，辅佐。忱，诚信。谓以诚信者为辅助。　　

　　4、君：指召公。　　

　　5、时：通恃，依靠。我：我们。　　

　　6、宁：安于。　　

　　7、越：和。　　

　　8、尤：过失。违：违误。　　

　　9、在：考察。　　

　　10、遏：止，抑止。佚：失，消失。光：光美，光辉。　　

　　11、不易：不容易。　　

　　12、谌：信。　　

　　13、其：将要。　

　　14、经历：长久。　　

　　15、旦：周公名。有正：有所改正。　　

　　16、迪：语首助词。施：延。冲子：童子，指后辈。　　

　　17、又曰：召公又说。《墨子·非命中》引“天不可信”为召公的话。　　

　　18、道：作迪，语助词。宁王：文王。　　

　　19、庸释：舍弃。　　

　　以上第一段，周公强调事在人为，赞同召公非命之说。

【译文】

　　周公这样说：“君奭！商纣王不敬重上天，给殷国降下了大祸，殷国已经丧失了福命，我们周国已经接受了。我不敢认为王业开始的时候，会长期保持休美。顺从上天，任用诚信的人为辅佐，我也不敢认为王业的结局会出现不吉祥。

　　“啊！您曾经说过：‘依靠我们自己，我们不敢安于上帝的福命，不去永远顾念上天的威严和我们的人民；没有过错和违失，只在人。考察我们后代的子孙，很不能够恭顺上天和下民，把前人的光辉限制在我们国家之内，不知道天命难得，上帝难信，这就会失去天命，不能长久。继承前人，奉行明德，就在今天。’

　　“您的看法，我小子姬旦不能有什么改正，我想把前人的光美传给我们的后代。您还说过：‘上天不可信赖。’我只想把文王的美德加以推广，上天将不会废弃文王所接受的福命。”

【原文】

　　　公曰：“君奭！我闻在昔成汤既受命，时则有若伊尹1，格于皇天2。在太甲3，时则有若保衡4。在太戊5，时则有若伊陟、臣扈6，格于上帝；巫咸乂王家7。在祖乙8，时则有若巫贤9。在武丁10，时则有若甘盘11。

　　“率惟兹有陈12，保乂有殷，故殷礼陟配天13，多历年所14。天维纯佑命15，则商实百姓王人。罔不秉德明恤16，小臣屏侯甸17，矧咸奔走18。惟兹惟德称19，用乂厥辟20，故一人有事于四方，若卜筮罔不是孚21。”

　　公曰：“君奭！天寿平格22，保乂有殷，有殷嗣23，天灭威24。今汝永念，则有固命25，厥乱明我新造邦26。”

【注释】

　　1、时：当时。若：此，这个。伊尹：成汤的大臣。　　

　　2、格：嘉，嘉许。　　

　　3、太甲：成汤的孙。　　

　　4、保衡：伊尹。伊尹名衡，任太保之官，所以叫做保衡。　　

　　5、太戊：太甲的孙。　　

　　6、伊陟、臣扈：都是太戊的贤臣。　　

　　7、巫咸：太戊的大臣。乂：治理。　　

　　8、祖乙：名滕，殷国的第七世贤王。　　

　　9、巫贤：祖乙的贤臣。

　　10、武丁：殷高宗。　　

　　11、甘盘：武丁的贤臣。　　

　　12、率：语首助词。有陈：有道，有道之臣。　　

　　13、殷礼陟配天：《尚书平议》：“谓殷人之礼死则配天而称帝也。《竹书年纪》凡帝王之终皆曰陟，此经陟字，义与彼同。”　　

　　14、所：时。　　

　　15、纯佑：良佐，贤臣。命：赐予。　　

　　16、实：本当置于“罔不”的前面，为了强调，所以提前了。百姓：指异姓官员。王人：指同姓官员。恤：谨慎。　　

　　17、屏：并，古文作并。　　侯甸：侯服、甸服的官员。　　

　　18、矧：也。奔走：指效劳。　　

　　19、惟德称：称，举。谓举出贤德者。　　

　　20、乂：通艾，辅助。辟：君王。　　

　　21、一人：指国君。孚：信。　　

　　22、寿：当作受，授予的意思。平格：平康，中正和平。　　

　　23、有殷嗣：殷王世世继承下去。　　

　　24、天灭威：灭，断绝，威，罚。天灭威谓上天不用威罚。　　

　　25、固命：定命。　　

　　26、厥：语首助词。乱：治理。明：光大。　　

　　以上第二段，周公广泛征引史事，说明辅臣的重要作用。

【译文】

　　周公说：“君奭！我听说从前成汤既巳接受天命，当时就有这个伊尹得到上天的嘉许。在太甲，当时就有这个保衡。在太戊，当时就有这个伊陟和臣扈，得到上天的嘉许，又有巫咸治理王国。在祖乙，当时就有这个巫贤。在武丁，当时就有这个甘盘。

　　“这些有道的人，安定治理殷国，所以殷人的制度，君王死后，他们的神灵都配天称帝，经历了许多年代。上天赐给贤良，于是，殷商异姓和同姓的官员们，确实没有人不保持美德，知道谨慎，君王的小臣和诸候的官员，也都奔走效劳。这些官员推举贤德，辅助他们的君王，所以君王对四方施政，如同卜筮一样，没有人不相信。”

　　周公说：“君奭！上天赐给中正和平的官员，安治殷国，于是殷王世世继承着，上天也不降给惩罚。现在您深长地考虑这些，就掌握了一定不移之命，将治好我们这个新建立的国家。”

【原文】

　　公曰：“君奭！在昔上帝割申劝宁王之德1，其集大命于厥躬2？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3；亦惟有若虢叔，有若闳夭，有若散宜生，有若泰颠，有若南宫括4。”

　　又曰5：“无能往来6，兹迪彝教7，文王蔑德降于国人8。亦惟纯佑秉德9，迪知天威，乃惟时昭文王迪见冒10，闻于上帝。惟时受有殷命哉！

　　“武王惟兹四人尚迪有禄11。后暨武王诞将天威12，咸刘厥敌13。惟兹四人昭武王惟冒14，丕单称德15。

　　“今在予小子旦，若游大川，予往暨汝奭其济16。小子同未在位17，诞无我责收18，罔勖不及19。耇造德不降我则20，鸣鸟不闻21，矧曰其有能格22？”

　　公曰：“呜呼！君肆其监于兹23！我受命于疆惟休，亦大惟艰。告君，乃猷裕我，不以后人迷24。”

【注释】

　　1、割：通曷。为什么。申：重复。劝：劝勉。　　

　　2、集：下，降下。　　

　　3、惟：以。尚：通常。修和：治理和协。有夏：中国。　　

　　4、若：此。这些。虢叔、闳夭、散宜生、泰颠、南宫括：都是文王时的贤臣。　　

　　5、又曰：有曰，有人说。　　

　　6、往来：奔走出力。　　

　　7、兹：通孜，勉力。彝：常。　　

　　8、蔑：无。　　

　　9、惟：以。　　

　　10、时：量，这些人。昭：通诏，帮助。迪见：迪，道，谓治道。见，犹显。冒：进，进而前也。前亦进也。　　

　　11、四人：武王时，虢叔等有死者，余四人也。迪：通犹，还。有祿：活着。古代称死训无祿，生为有祿。　　

　　12、塈：与，和。诞：大。将：奉行。　　

　　13、咸：灭绝。刘：杀。　　

　　14、冒：通勖，勉力。　　

　　15、丕：语助词。单：尽。称：称赞。　　

　　16、其济：谋求渡过。其，通基，谋。济，渡水。　　

　　17、小子：周公谦称。同未：恫昧，无知。　　

　　18、诞：语首助词。收：通纠，纠正。　　

　　19、不及：不够。　　

　　20、耇造德：老有成德，指召公。造，成。则：法则。　　

　　21、鸣鸟：指凤凰。　　

　　22、矧：何况。格：嘉。谓格于上帝，蒙上文而省。　　

　　23、肆：今。监：看。　　

　　24、告：请，请求。猷裕：教导。以：使。　　

　　以上第三段，周公希望召公同心同德辅助成王。

【译文】

　　周公说：“君奭！过去上帝为什么一再嘉勉文王的品德，降下大命在他身上呢？因为文王常常能够治理、和谐我们中国，也因为有这个虢叔，有这个闳夭，有这个散宜生，有这个泰颠，有这个宫括。

　　“有人说：这些贤臣不能奔走效劳，努力施行常教，文王也就没有恩德降给国人了。也因为这些贤臣保持美德，了解上天的威严，因为这些人辅助文王治道光显，进而被上帝知道了，因此，文王才承受了殷国的大命啊。

　　“武王的时候，文王的贤臣只有四人还活着。后来，他们和武王奉行上天的惩罚，消灭了他们的敌人。也因为这四人辅助武王很努力，于是天下普遍赞美武王的恩德。

　　“现在我小子姬旦好像游于大河，我和你奭一起前往谋求渡过。我恫昧少知却居大位，您不督责、纠正我，就没有人勉力指出我的不够了。您这年高有德的人不指示治国的法则，就连凤凰的鸣声都会听不到，何况说将又能被上天嘉许呢？”　

　　周公说：“啊！您现在应该看到这一点！我们接受的大命，有无限的喜庆，也有无穷的艰难。请求您，急于教导我，不要使后人迷惑呀！”　

【原文】

　　　公曰：“前人敷乃心1，乃悉命汝2，作汝民极3。曰：‘汝明勖偶王4，在亶乘兹大命5，惟文王德丕承，无疆之恤6！’”

　　公曰：“君！告汝，朕允保奭7。其汝克敬以予监于殷丧大否8，肆念我天威9。予不允惟若兹诰10，予惟曰：‘襄我二人，汝有合哉11？’言曰12：‘在时二人。’天休兹至13，惟时二人弗戡14。其汝克敬德，明我俊民15，在让后人于丕时16。

　　“呜呼！笃棐时二人，我式克至于今日休17？我咸成文王功于！不怠丕冒18，海隅出日，罔不率俾19。”

　　 公曰：“君！予不惠若兹多诰20，予惟用闵于天越民21。”

　　公曰：“呜呼！君！惟乃知民德亦罔不能厥初22，惟其终。祗若兹23，往敬用治24！”

【注释】　　

　　1、前人：指武王。敷：布，表明。乃：其。　　

　　2、悉：详尽。　　

　　3、极：标准，表率。　　

　　4、明勖：都是努力的意思。偶：通耦，辅助。　　

　　5、亶：诚心。乘：承受。　　

　　6、恤：忧患。　　

　　7、允：信任。保：太保，召公担任太保的官。　　

　　8、以：与。否：困穷，苦难。　　

　　9、肆：长。威：罚。　　

　　10、允：语助词。惟：只。　　

　　11、襄：除。合：合志。　　　

　　12、言曰：周公代召公答复。　　

　　13、滋：益，更加。　　

　　14、戡：胜，胜任。　　

　　15、明：显，显用，选拔。　　

　　16、在：终。让：通襄，帮助。时：承受。　　

　　17、笃：信。棐：不是。式：语助词。　　

　　18、我：我辈。咸：共同。于：乎。冒：勉力。　　

　　19、海隅：海边。海边出日，指荒远的地方。俾：顺从。　　

　　20、惠：通惟。　　

　　21、闵：忧虑。越：与，和。　　

　　22、德：行为。能：善。　　

　　23、若：顺从。兹：此。指上述的意见。　　

　　24、用：施行。　　

　　以上第四段，周公勉励召公共同完成文王的功业。

【译文】

　　周公说：“武王表明他的心意，详尽地告诉了您，要做老百姓的表率，武王说：您努力辅助成王，在于诚心承受这个大命，继承文王的功德，还会有无穷的忧患啊！”

　　周公说：“君奭！请求您，我所深信的太保奭。希望您能警惕地和我一起看到殷国丧亡的大祸，长久使我们不忘上天的惩罚。我不但这样告请，我还想道：‘除了我们二人，您有志同道合的人吗？’您会说：‘在于我们这两个人。’上天赐予的休美越来越多，仅仅是我们两人不能胜任了。希望您能够敬重贤德，提拔杰出的人才，终归帮助我们后人去承受它。

　　“啊！真的不是这两个人，我们还能达到今天的休美境地吗？我们共同来成就文王的功业吧！不懈怠地加倍努力，要使那海边日出的地方，没有人不顺从我们。”

　　周公说：“君奭啊！我不这样多多劝告了，我们要忧虑天命和民心。”

　　 周公说：“啊！君奭！您知道老百姓的行为，没有不善始的，要善其终啊！我们要依照这些，前往敬慎地施行治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