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花艺师工资多少:引用 [雨菡原创]在水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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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雨菡原创]在水一方

2008-11-02 13:58:03| 分类：文学艺术 | 标签：原创 |字号订阅

引用

雨菡的 [雨菡原创]在水一方（全文）

1.
夜幕降临，西河两岸的灯火次第亮起。灯影在河中闪烁着，波动着，河中泊着的船只亦燃起一盏盏灯，如一颗颗星在水面游移着，光亮着。
月明似水，一径流泻着，两岸的梨花，灼灿若雪地向天际铺展开去,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挟着淡淡的花香轻漾在空中。
  月儿在水畔的高楼上倚栏而立，俯视着这四季中风光最旖旎的叫梨花墟的地方。清风徐来，她的衣袂便随风轻扬。楼下的西河，在月光下泛着碎银般的涟漪，岸上和船上的灯影在河水中摇曳着，夹岸的梨花在皓月下更皑皑如雪，兀自盛开着。
  河中的只只泊舟上，人们正饮宴欢歌，觥筹交错声，嬉笑喧闹声，和着歌女们的茑声燕语阵阵传来。如此良辰美景，当然要以酒尽欢了。
   但那只泊舟上的冷清却与周遭众舟的喧哗全然两样。舟上，只有一个少年在徘徊，四周的欢声笑语衬得他更落寞了。月儿恍若听到他在吟咏：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如此翩翩少年，如此春宵佳景，当是开怀一乐的，“独乐，不若与众乐”，他应该呼朋引伴，聚众欢饮才是，却为何月下独自徘徊，甘愿孤单寂寞呢？
  这名为李远的少年是初次载货来这江南小镇，虽然初来乍到，但所载布匹因花色多品种全倒也行销顺利。今夕，他仰望着天上的满月，思乡之情油然而生：已离家数日了，不知那在山水迢遥外的双亲是否安然无恙？可叹月圆人不圆！
   因心情幽暗，故而，当有人约他饮宴时他就一一推辞了，欲早早入睡，却也辗转难眠，就又步出船舱来了。眼望周围喧哗热闹，他更倍感孤寂，于是便在船上踱来踱去。
他蓦然抬头，只见对面高楼上一女子正盈盈而立，裙裾临风飘举，粉妆玉琢的面庞如一朵梨花般冷艳，看着，看着，他不觉痴了：如此清绝美绝的女子，莫非是嫦娥临凡？
月儿俯望着李远，见原本在船上逡巡不已的他突然止步并向自己所在的方向看来，不觉脸颊微烫，她身形动了一下，欲转身退避，却又停止了：那少年的脸庞在月影里，他虽仰首，但谁知他一定是在看我？更何况，我虽非倾城倾国的国色，也算是眉目清秀吧？他即使真在看我，我还怕他看不成？!
这样一想，月儿胆壮了，仍凝眸于李远的一举一动。
李远看到楼上的佳人宛若玉观音般端然凝立，不禁为之心荡神驰，思乡之情也尽失了，于是高声脱口而出：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月儿听到他的声音，心中凛然一惊，环顾左右，见周围楼上也只有自己在月下独立，知道方才这少年是在看自己，这诗也是在念给自己听的。
想至此，她的心噗噗直跳，羞不可耐，旋即移步离去了。
月儿静卧在床，犹自想着那长身玉立的少年，欲怪其言辞轻薄，但思及是自己先看人家的，却又哑然失笑了,仍望着窗外清辉四溢的明月出神:那少年在月下看来是玉树临风，韵致翩然的，但因他背月而立，却也并未看清他，不知他在青天白日下是否一样的风神俊逸？
这边月儿在胡思乱想，那边李远仍痴望着楼上，期望佳人能再露玉面，但望得颈项都酸了，却仍不见人迹，顿感怅然若失，只得怏怏而睡。
2.

在梨花丛中，月儿莲步轻移，心旷神怡地凝望着朵朵冰姿玉骨的梨花，在一棵花朵繁密的梨树前她伫足了，手攀花枝，嗅了嗅似有若无的清淡花香，正欲撷一枝赏玩，却从树后蓦然闪出一个人来，形貌略似昨夕所见少年，月儿正欲细看…
耳畔传来声声鸟啼，却原来是黄粱一梦。
月儿有些懊恼，恨鸟啼不逢时，扰了她的梦境。继之又莞尔一笑：怪不得古时有“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的诗句呢！
梦已远走，但那月下少年的身影却依旧在心里徘徊往复，一种莫名的情愫便在心中如水漾去。
清晨的河面氤氲着缥缈的雾霭，澄澈的河水潺潺地流淌着，一艘艘泊舟随波荡漾，万树梨花在晨风中含露绽放，清风徐拂时，便有片片梨花逐风而落，在风中旋舞后翩然落地，树上花似雪，树下花似雪，望之令人心神俱清，有飘然出尘之感。鸟雀在林间枝上穿越着，啼鸣着，令岑寂的树林显得愈发清幽。
满怀心事的月儿在匆匆梳洗一番后便移步凭栏了，但她却不为赏景，只为印证昨夕种种是真非幻。但，在这春眠不觉晓的早晨，那个翩翩少年会出现吗？
疑惑的她往那泊舟上只一望，几乎要窒息了：青衫磊落的少年正临风而立地往楼上张望，看见月儿，他的唇畔浮起一丝笑意：你来了！你知道我等你很久了吗？
他这一笑让月儿绯红满颊，同时喜悦也一重重在心间激荡：一喜晨起即得见所思之人；二喜这少年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眼波流转之际风致动人，比昨日月下朦胧所见更撼人心魄；三喜他的笑容让她恍然间觉得两人前世一定有些渊源，否则，今生相见怎会如此亲切？
眼望那少年笑意盈盈，只是目不转睛地望向自己，月儿又是羞赧又是欢愉，这时，少年高咏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月儿闻听，红晕更在脸上漾去，心中暗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公子，我心正同君心！
如此一想，月儿不禁娇羞一笑，一双秋水妙目脉脉望向李远。
李远见容色美丽的月儿这灿若春花的笑容，顿感心神荡漾，一时表情凝滞,形若木鸡，只是仰首呆望。
月儿看到他这泥塑木雕状，笑得花枝乱颤，笑罢，又觉失礼而羞涩不已，于是急急掩面而去。
自此，两人一个楼上，一个舟上，你以目来，我以目往，情意愈加深切，虽不曾言语半句，心中却爱意甚笃。
3.

经过打探，李远得知楼上佳人乃太守之女月儿。她自小聪敏秀丽，长大更出落得楚楚动人而名动一方，慕名前来提亲者熙攘若市,太守因爱若珍宝而百般挑剔：“良禽择木而栖”，他只愿把掌上明珠许配给才貌出众的大家公子为妻，不合他意者，当然来者皆拒。
李远知悉此事后，思忖自己乃一出身庶民的小小商人，虽对月儿倾心有加，但怎能入太守之眼？纵然着人提亲，也定会被太守坚拒，于是心中怅惘不已，低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晰。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月儿也辗转得知那泊舟上仪容出众的少年姓李名远，是由北方载货来此的。她知道父亲因眼界颇高曾谢绝了许多媒妁，而李远之流，父亲是断不应允的，如此，她虽思慕李远，但若欲“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却是前路渺茫。纵在目前，也是相思相望而不得相亲：岸上舟上人们日夕熙来攘往，纵然渴望欢会片刻，却碍于暌暌众目而不可得。更何况，她乃扬名在外的官宦小姐，自该守在深闺，若与李远私会，众人必手指非议。“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还是将此情深藏于胸吧….
两人互知后非但没有彼此疏远，反而更情切切意绵绵：既然以后可能永无共结连理比翼双飞之时，那就，爱在今天吧！哪怕，只是多看一眼….
同行商人在闲暇时或流连娼家或通宵畅饮地日日行乐,李远却”众人皆浑我独清”,常天马行空地独来独往,以便能多点时间仰望月儿以解相思之苦.众人邀他玩乐，他则一概谢绝,众人取笑他不合时宜,他也只一笑了之,并不置辩一词,天长日久,他们知道了他的秉性，便不再强求，李远也乐得个清静自在。
今夕，水声潺潺，花香阵阵，两岸及舟上喧哗如常。月儿又高楼凭栏，李远也当舟而立，彼此如常相望。
李远指了指天上的牵牛星和织女星，又指了指自己和月儿，意为你我为相爱的牛郎织女。
月儿望着李远笑了，转眼却收敛笑容泫然欲泣：这样相望的美好时刻能有几时？他来售货，货尽必归。也许，他一归后将再不重返，则之后何夕才能共此明月光呢？如今，虽郎情妾意两相契，却也只能两下相望，不能近得身前。若能执手相见并互诉柔情蜜意，则“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过人间无数。”
月儿哀哀地想着，却听李远黯然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听到“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望着孑然一身，清影独立的李远，正伤心的月儿潸然落泪了，欲用锦帕拭去，又恐李远看见也增哀怜，锦帕举到腮边又放下了,收泪叹道：何若不相逢呢？不相逢，便不相知；不相知，便不相念；不相念，便不相思；不相思，便不悲凄！
但是，却为何偏偏相逢相知相念又相思，徒让人愁肠百结却无计可施？
月儿在自怨自艾，李远也是伤情无限：今生可能无望共调琴瑟，但偶然的机缘却使得一见牵情，念念难忘。一日不见，已如隔三秋，此后，如若离别，岂不叫人愁断肝肠，以何消情？
两下里都暗伤别离，于是只默然相对，听任人声鼎沸，西河东流。
月儿看李远情景，知道他和自己所思相同，心中更感叹不已，悲情所至，弱柳之躯似不堪负情地晃了一晃，她遂将整个身躯俯在栏杆上以不致坠地。
恍惚中，李远的声音又若游丝般传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月儿闻言又是悲恸又是欢悦：悲此后可能终有一别，悦李郎目前情深意重。
悲喜交集中，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水上舟中衣袂飘然的李远：李郎，我要将你的影像镌刻在心，此后心中便只有你：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4.

一个多月后，李远及同行者船上载货售尽，皆获大利，于是喜笑颜开地相约返乡。李远心中难舍月儿，意欲再逗留几日，却又苦无良由，只得应允次日起程返航。
今夕，仍月明如水，月儿也仍凭栏俯望，李远凝视楼上裙裾翻飞，美丽清绝的月儿，心中满是凄凄别情，遂感眼中酸涩，几欲泪下：自明日始，这西河上将仍旧人如织，舟如蚁，繁华日复一日，只是，我将不会再置身其中了，也就无机可再见玉人。滔滔西河，水流依旧，但能和玉人再相对而望又知是几时？我多想时刻凝视她皎如明月的脸庞，醉心于她的一颦一笑，任心为之摇，魂为之销,但，明日，明日我要离开，明日将隔天涯…
他黯然立着，定定望着月儿：虽相见多日，却也只是有着一水之隔，我虽慕恋甚深，欲一近芳泽以慰相思，无奈朱门若海，重门深锁，多日苦思谋求亲见，哪怕只是短暂的片刻，哪怕只是相逢一笑后擦肩而过，只嗅到她芳香如兰的气息，只感到她飞扬的发丝在刹那间轻拂过脸颊，便心愿已足,但百般思索却又无计可出，只是空望着玉人，空怀着深情。唯有望而长叹，苦无双翼可凌空而起，越过高墙深院，径至她身畔，与她执手相偎，温柔缱绻…如今，夙愿未偿，却须离去，此后，山长水阔，重重阻隔，相逢知何年？相见知何日?
  李远心中波涛起伏,一如舟下浪涌不止的西河,他愁眉深锁,叹了又叹.终是望向月儿,心中道:我此次回乡必向父母秉明你我之事，然后遣人来提亲，不管你父意下如何，我总要让你知道你没有白爱我一场，你的心意我是知悉的。
他这样痴痴地在心中自语，月儿自然无从得知，她只见他今晚有些异样，只是一脸肃容，郁郁寡欢，不复往日那般神采飞扬，但却茫然不知何故。
李远语毕，指了指脚下的船只，家乡的方向和月儿，意为我要回家了，但我会回来看你的！
这次，一向心有灵犀的月儿倒误解了李远之意，以为李远说他地位卑下，且家乡遥远，而自己却出身官宦，难以高攀。
月儿遂在心中道：李郎，相府之女卓文君尚能屈尊与司马相如当垆卖酒，为你，我愿效文君，风波坎坷愿与你共度，明知有重重羁绊，却愿能破茧而出，最终能双栖双飞，朝暮相随。你可知，我情同明月，皎不可污；心如铁石，绝不转移。只愿君心似我心，不负这相思之意，别落得个“我本将心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
  月儿这一番剖肝沥胆地倾诉，李远当然也并不知晓，但他却知：虽然她总默无一语,但她已用宛转流盼的秋波，表白了对自己的赤诚心意。
此时，明月朗照，西河万点波光如银闪烁，歌台舞榭也喧嚣如常，一派欢乐景象。可这一双男女却因各怀心事而有些悒郁不乐，李远痛伤别情，月儿暗陈心迹，唯有两人间那盈盈一水，仍无语东流。
5.
次日，李远一行早早解航归去。待月儿倚栏而望时，却只见李远昔日泊舟处已空空如也，唯余河水荡漾。极目远眺，也只见天际河水空流，
月儿顿感天旋地转，五内俱焚：自古皆言“商人重利轻别离”，果然如此！
泪眼朦胧中，见柳絮漫天飞舞，纷纷纷扬地逐风浮沉，月儿心绪愈加低迷:已是四月时节，芳菲已尽，春去何处？李郎又去了何处？春去无可寻觅，李郎也无再见之时吗？“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往昔，他一双美目款款深情，但今日竟不告而别，那之前种种，他俱是作戏了，可叹我却一片痴心全在他身上…
摇摇欲坠的月儿在心中乱乱地思前想后,良久,头脑方有些清明:是了!他昨夕告诉过我他要走的,只是我当时不知其意.他还是深爱着我,他还会来与我相见的!
月儿这样一想,顿如拔云见日,虽仍有些悲伤,但既思相见有望，心境便渐渐明朗,不复阴霾重重。
此后，月儿仍日夕登楼凝望，期盼能看到李远的归舟，但望眼欲穿，却"过尽千帆皆不是”,"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伊人无踪，却音容宛在，思之如何不肝肠寸断？!李郎，如今我们“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你是“相去日已远”，我是“衣带日已缓”.“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朝暮思念中，七月流火的夏季到来了。
眼看相思日日成空，月儿暗叹：一寸相思一寸灰，李郎，我为你已相思成疾，你却为何迟迟不至？
见女儿整日恹恹且日益消瘦，太守心内着慌，忙延医诊治，医生却说病出无名,因而无药可治。月儿心内道：“李郎，你就是医我的药，除了你，我是无药可医的！”但这番话却是不便对父母启齿的。
一日，太守对月儿道：“西河对岸荷塘中的清莲正迎风怒放，近日，众人皆以采莲为乐。你也去游玩吧，以解闷排忧。”
月儿依了父亲。
夕阳西下，暑热渐退，“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舟行水中，片片碧叶爽心悦目，枝枝芰荷摇曳生姿，阵阵荷香泌人心脾，人们的欢声笑语也在空中飘荡着。
对此美景，月儿不禁展颜而笑．她随手采了几枝朵大色鲜的莲花，擎在手中凝视着，轻嗅着，突然，她的笑容凝固了，两行清泪落在花上...
耳畔不知何人突然唱起歌：“涉江采芙蓉，欲采寄所思。所思今何在，望断天一涯。将花照秋水，秋水清且漪。行乐不得再，日暮空凄悲。”
一曲歌罢,一曲又响: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这两句一遍遍在月儿心中盘桓:我现在虽病体恹恹,却还期望与李郎早日相见,但日复一日地望穿秋水,李郎却杳如黄鹤,唯见西河奔流如常,相见不知何日!纵然日后相见有时,但倘若见后是”同心而离居”,我岂非要”忧伤以终老”?!
她采莲本乘兴而来,如今却已全然无心无绪,便不想再做片刻停留,于是托言身体不适,令舟人速速返回.
次日,她便一病不起。太守本就为爱女的无名之疾而苦恼,见状更是忧心如焚，遍请名医,用药无数,却是无济于事.月儿遂一日日枯槁下去：李郎，此病本因你而起，还须由你来医，只是，你何时能至？你若来迟，恐怕我将命归黄泉，今生相见无日了……
6.

   皓月清风，良辰美景。
花前月下，一双璧人执手相依，李远道：“往昔，你只是如画凝立高楼，秋波流盼，与我相向而望，却又宛若仙子，我虽欲近无计。多少次梦里期盼，能与你共度华年，朝暮思念，心绪辗转。今夕终于如愿，月圆人亦圆！”
月儿茑声宛转：“自君去后，我日日凭栏，唯愿能早睹君面，但却日日思君不见君：雪月风花谁与共，几回魂梦与君同。醒来枕边唯有泪，空做鸳鸯蝴蝶梦！”说罢，清泪又潸然而下：“人说“商人重利轻别离”，我以为郎君一心唯图谋利，已抛我于九霄云外，空负我一片相思。于是，不禁愁肠百结，心碎欲裂，为君消得人憔悴，但女儿家心事却也唯有守口如瓶，难对人言，羞对人言。那日，父亲令我采莲消遣。莲叶青碧，莲花娇妍，美景无限。但我念及“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又因我高楼望断却不见君面，只恐郎君一去不返，空使我“忧伤以终老”，睹莲思君，我肝肠寸断…”
看见月儿泪痕满面,梨花带雨,声声倾诉衷肠,李远也黯然动容,伸手为她拭去珠泪:”伤心事俱已过去,今夕,你我已再度相逢,自此后,我们朝暮相随,比翼双飞，再不分离！”
月儿闻言破涕为笑，默无一语。李远道：人说“月下看美人，更胜往日三分”，此言果然不假，我看你此刻清雅出尘，月宫嫦娥见你也应自愧不如。“
  月儿盈盈笑着，更深地依在李远胸前。
温香软玉满怀，幽微芬芳袭人；以往种种梦幻，此际全然成真。对此，李远不禁情动，就拥月儿去就寝。
红烛高烧，锦帐低垂。这一番情形月儿之前曾设想数遍，但此时梦想成真时，她虽不胜欢悦,也仍是羞赧不已，于是含羞不语，两句诗涌上心头：“只为出来难，任郎恣意怜。”
李远轻褪去月儿的衣裙，手抚处，只觉月儿肤如凝脂，滑腻可人，于是爱不释手，更情热似火，亲吻抚摸，无所不至.月儿也心动不已,难以自禁.干柴烈火,一时火焰熊熊......(此处省去三百字).两人间说不尽的温柔,道不完的缱绻,极尽欢乐,直至体倦方寝.
欢娱时短,转瞬天已大亮.
7.

李远醒来，昨夕情境仍历历在目，但环顾室内，却并无月儿芳踪，才觉与月儿一夕欢会乃是恍然一梦。忆梦思人，心中思念倍增，想起月儿说她日渐憔悴，花容日损，不知今日究竟如何呢？想至此，李远心中怜惜不已，念月儿之心更加迫切，恨不能胁生双翼，飞至月儿身畔。
他连日来一直卧病在床，此刻想到月儿日夕念他盼他，精神竟大振，于是披衣下床，向父母禀明原委，就要立即启程南下。父母念及他久病未愈，就良言苦劝，但见李远去意已决，也就听之任之了。
李远一路风雨兼程自不待言.且说月儿已相思成疾，身体每况愈下。太守遍请名医，百般医治，却仍是药石无效，于是，就派人四处张贴告示，重赏能医好女儿之人。
一日，街上一面墙边人头攒动,众人对着墙上张贴的告示正议论纷纷，说是已请了多位医生诊治却仍是无效，这月儿小姐真是红颜薄命，看来去日无多，只可惜了一幅娇滴滴的花容月貌，未配郎君，却要与青冢黄土为伴…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一位翩翩少年姓王名绍者从外地来此访友，正在街上信步而行,看到这里热闹非凡，就伫足而立，想看个究竟。听了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和叹惜，又细看了告示，恻隐之心顿起。他虽年少，却也是医术高超，在其乡里颇为有名.他并不是贪财之人，却怜这小姐青春美貌却疾病缠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他恰遇此事，就到太守府上去试试吧，或许医得好那位月儿小姐也不一定。
这样一想，他就上前揭了告示前往太守府。
常言道，有病乱投医。见有人持告示前来治病，太守总是欣喜的，盼着女儿能早日药到病除。今日见王绍前来，就立即请他入月儿闺房诊治。
月儿正敛眉闭目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她梦见李远已从远方赶来，她大喜过望，两人执手相看泪眼，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醒来，凝眸四望，李远杳然无踪，自己仍病在床上，那相见却是黄粱一梦，于是，叹息数声后仍闭目而卧。
听到使女小玉禀报有医生来诊，月儿也只点点头表示知道，懒得多言一语。
王绍进得房来，只见室内清雅异常，并有馨香阵阵扑鼻而来。窗前几竿修竹，清风拂过时，竹影婆娑，沙沙有声，更显得主人的高雅清趣。王绍寻思，众人皆言小姐有沉鱼落雁之容，到底是何等模样呢？
小玉把月儿的玉腕从被中缓缓拉出让王绍把脉。月儿仍闭眼静卧，并不抬眼瞧来人。
当听到王绍说月儿并无大病，只是气血虚弱，吃些汤药好好补养即可时，月儿蓦然一惊：这声音如此熟悉，莫非是李郎李远前来？于是，就睁开眼来。
隔着一层细纱薄帐，月儿定睛细看，不看则已，一看病立时好了大半：这来者不就是李郎吗？他眉目依旧，人也仍风流倜傥如往昔，只是，他是商人，并不是医生，今日却为何登门呢？哦，是了，他赶来时没见我再登楼凭栏，又听说我病了，所以就假扮医生来看我…
月儿看见朝思暮想的郎君近在眼前，心中异常欢乐，一时精神抖擞起来，让小玉扶自己起身而坐，望向帐外羞涩地低声问道：“你是何时来的？”
“我是今日才到，听见众人说小姐染疾在身，就匆匆赶来。”王绍从容应道。隔着纱帐他看不分明帐中佳人，影影绰绰地，见她虽消瘦，也是端丽齐整。听声音宛转悦耳，如溪流叮咚。心想她若是无病无疾，更是动人心魄吧？
月儿沉思着，正要细问其它，太守踱步进来，急切地问王绍月儿的病况，王绍一一答对，并再三申明并无大碍，休养一阵即好。
太守闻听心内高兴，声称他若能医好小姐的病，在原来的重赏外将另有赏赐。
王绍淡然一笑：“我本不为财，只为小姐能早日康复。”
  此乃无心之言，但在月儿，却以为他就是为自己而来，所以才不把钱财重赏放在心上。如此一想。心里便又添了一分欢喜，暗道李郎真是有情有意之人，也不枉自己对他一片痴情。
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儿本就无甚大病，只是害相思而已。今见郎君已至，于是饮食如常，不久便仍康健俏丽如初。
阖府上下见月儿已安然无恙，俱喜气洋洋，纷纷赞叹这少年医生医术真是了得。
月儿又登楼俯望，却并未见李远的泊舟，有些惘然若失，自思他不知是走了还是泊舟在他处？就唤小玉去探听消息。
往昔，每当月儿登楼时，总是命小玉在楼下守候，然后独自凭栏，所以，小玉对李远之事并不知情。但这次，她看出小姐对这少年医生是动了心。
次日，小玉欢喜地来复：“有人见那少年医生仍在街上来往，看来他并未远离。”
月儿暗想：看来李郎这次专程为我来，却并不为贩货。但他能停几时呢？如果又是一番生离死别，余生我又怎堪相思和孤寂？
如此思索后，月儿决计对母亲道出自己的肺腑之言.于是，她细述自己认识那少年医生及得病的始末，说自己的病既是他医好的，此后，也只从他而终，断不肯再嫁他人。父母若执意要拦，她便唯有一死。
太守见女儿康复如常，非常欢悦，宛若珍宝又失而复得。听到夫人说女儿定要嫁那少年医生，虽万般不愿，却也唯恐女儿真寻了短见，便只得依从。他又恐女儿在那平民小户人家生活不惯，便说要把那医生招赘在家。
消息传至王绍耳中，他喜不自胜：早听说小姐才貌双全，名动一方，太守是非名门贵族议婚而决不肯相商的。如今自己因偶尔一念之善行医而能得此佳人，岂非是良缘天赐，佳偶天成？
于是双方订下佳期，但等到时成婚。
8.

  李远一路风雨无阻，青山绿水又不断后退，但他只恨船行得太慢，虽然明明看到艄公已在拚命摇橹，却还是一再催促着加快速度。只因他急欲见到月儿，所以才心急如焚，总觉得船行如蜗牛般缓慢。
想到将要见到思念已久的月儿，他心花怒放，看山山含情，看水水带笑，仰首俯首都看见月儿美若春花的面容在若隐若现，病体也渐渐好转了。
一日，鼓乐喧天的声音传入李远耳中，他步出船舱闻声望去，只见岸边热闹非凡，人们正比肩摩踵，引颈而望，嬉笑喧嚷着。原来是一队迎亲人马正徐徐而行，一顶花轿颤颤悠悠，想必新娘的心绪也如那花轿般颤颤悠悠地起伏不定吧？队列的最前边是端坐在一匹白色骏马上的新郎，他身着红袍，英姿飒爽，眉间眼里流露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李远呆呆望着，心里极羡慕那对即将步入洞房的男女。洞房花烛夜是人生一大乐事，如能与心爱之人共度良宵，并从此琴瑟和谐，偕老百年，则人生虽短如朝露，但若能日日与爱侣执手并肩，共度春花秋月，也不枉为人一世了。
他痴望着。那队人马渐渐消失不见，只有鼓乐声还隐约传来，他这才收回视线，心想自己是否有缘与月儿能共度花烛呢？那太守对女儿一向爱如珠玉，一心只想结攀名门望族的贵家公子，自己若求亲，他是否会应允呢？若不应允，岂不是今生今世与月儿将天涯永隔，再无谋面之日，更别说能琴瑟和鸣，永结同心了。
这样一想，他即将见到月儿的喜悦心情一时转为恐怕婚事不遂的忧虑，于是，愁上眉梢，叹息不已。这时，秋高气爽，天空碧蓝，河水澄澈，两岸的重峦叠嶂映入水中，随河水荡漾，正是抬首风光如画，俯首亦是风光如画。但愁眉紧锁的李远已无心欣赏这迤俪而至的美景，兀自满怀心事，焦躁不安地低头在船上踱来踱去。
蓦地，他伫足了，身形猝然一耸，打了个寒战：我只怕太守不允我与月儿之婚事，但是，我已离开数月，一家有女百家求，给月儿做媒者日日皆有，怎知她现在是否已定下佳期或已与他人结成佳偶了呢？如果她已良缘另定，我只有徒唤奈何，黯然离去，忧伤终老了？
一愁未已，又添一愁。李远心中翻江倒海起来，一颗心飘飘荡荡，无所依恃，剑眉愈加深敛，星眸也愈加暗淡了。
思潮起伏，百无聊赖的他又步回船舱，闭目而卧了。
夜半，李远醒了，是被一阵喧闹声惊醒的。他凝眸细观后，立时惊得从床上坐起来，正欲下床，却被一双手按住了，一柄利刃在他眼前散发出寒冷逼人的光芒。
   一个满脸横肉，皮肤黝黑，须发蓬乱的彪形大汉正立在床前：“快留下买路财，把船上珍宝钱物悉数交出，若有半个不字，小心尔等性命！”
   李远看着凶相毕露的强盗，一时心慌意乱，哑口无言。放眼四看，只见昏暗的灯光下站着七八条汉子，皆手持尖刀，杀气腾腾，他更加胆战心惊了。
那黑脸大汉又一次厉声喝令李远交出钱物。李远看到船上已被翻得乱七八糟，但显然他们一无所获，否则，早已将值钱物什洗劫一空，扬长而去了。
   李远犹豫着，想与群盗周旋。那黑脸大汉已急躁起来：“你不说是吧？你看….”话音刚落,船上的一名梢公已被他一刀刺中，呻吟着倒了下去，鲜血从胸前喷涌而出。
李远颤抖着声音告知了他们藏宝处，强盗们骂骂咧咧地去找了。转眼，几箱财物已被找到并搬运到了盗船上。
李远有些心痛，但却是束手无策，自知手无缚鸡之力，无计以退群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为所欲为。转念一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他们能留下我等性命，也算是祸中有福吧？
那伙强盗正欲摇浆远去，却被那黑脸大汉叫了停，只见他一个箭步又跃到李远船上，三步两步到了李远面前：“我本只取财，不取命，哪知你太不爽快，令我等费事，心中实在恼恨….”话未说完,就手挥利刃刺向李远.
　一道寒光闪过,李远倒在了血泊中,在彻骨的剧痛中，他喃喃自语道：出师未捷身先死，月儿，永别了….
9.

   时值深秋，秋风渐凉。
   萧萧秋风中，一片片树叶逐风而落，在风中冉冉回旋，飞舞，似有无限恋枝之意，却无计重返枝头，终于无声地飘落于地。
   韦义，李远的家童，正提着一包药从药铺走出。他满面忧伤：李公子受强盗重创，虽侥幸存活，但命悬一线，连日来汤药不断，却仍衰弱不堪，头脑一阵儿清楚，一阵儿糊涂，不知何时能康复？
他一边哀声叹气，一边低头寻思，因为心不在焉，就与一个正路过药铺的人撞了个满怀。
韦义抬起头来，道了声抱歉后嘴就合不拢了，宛若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只那么呆望着来人。
来人淡淡一笑，并不置一言，便仍要前行，却被韦义一把抓住臂膊：“李公子..."
　来人看到这个青衣小童刚才失魂落魄的样子,还以为他一时迷了心窃.但听到他一声叫喊才知他是认错了人.就伫足霭然笑道:”我不是什么李公子...”
　"你不是李公子?!你一定是的!李公子,我已跟随你多年,怎会认错?你头脑是不是又糊涂了,所以不认得我了.只是,你…你…你多日来都是卧病在床,今日怎么竟能下床并行走自如?!”
　来人笑着朗声道：＂我不是李公子，我姓王名绍．＂
“你是王绍王公子,不是李公子,但你们实在太像,简直一模一样,不仅样貌,而且声音,都如同一人!”韦义仍是一番惊奇的表情.
“是吗?”王绍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一双明眸闪出亮光:”我行医多年,走南闯北,行遍江湖,尚未遇到与我长相类似之人,更何况与我有如孪生?我倒想见识一下,我与那李公子到底是怎么个相像?”
“我可以带你去见。”韦义急忙应道，接着又长叹一声：“看你意气风发，可惜我家公子现在却萎靡不振，苟延残喘着，不知能活得几时呢？”
“你刚才说李公子多日来都是卧病在床？”王绍关切地询问。
“是啊…”韦义遂把李远受伤一事细细说明.
“我虽不能自夸有妙手回春,起死回生之术,但也行医多年,对医术略知一二,你快带我去看看他吧!”医者父母心,王绍的仁爱之意顿生.
两人遂一路同行.
王绍不看则已，一看暗暗称惊。只见在床上暝目而卧的李公子俊眉秀目，鼻正口方，虽因久病而脸色苍白，略有憔悴，但却难掩风神俊逸，与自己真是相像，好似自己的镜中影像，也难怪那青衣童儿韦义会误把自己错认为李公子。
李远听到有人来，微微睁开双目，看到了正凝神望向自己的王绍，惊讶得蓦然睁大眼睛：此人与我是何等相像！
韦义忙把自己路遇王绍之事向李远陈述一遍，并说这王公子颇有医术，所以才带他前来。
王绍对李远一番望闻问切后，说刀伤其实并不甚严重，只是受惊吓颇深，对症吃些汤药,再静心休养数日后便可安然无恙。然后又问起李远一行为何背井离乡来此江南小镇。
听到王绍提问，李远伤心不已，遂把自己与月儿之事从头至尾细说分明。之后含泪叹道：“可怜我这衰病之躯不知何时可复原，又不知何时能重见佳人，更不知佳人现在是否终身有托？如若她已良缘另定，刚我此行是徒劳奔波,今生与她相见无望了…..”
看着泪光莹莹的李远,听着他含悲带怨的倾诉.王绍也哀叹不已,突然,一个念头闪现出来:那太守欲把月儿嫁我为妻,恐怕不单是因我医好了那月儿小姐吧?记得那月儿小姐曾低问我是何时来这里的,当时我不以为意,现在细想:她语气含羞,似对我之前就颇为熟悉,否则,她贵为千金小姐,怎会对一个陌生人启齿相询呢?定是她误把我当作这李公子,然后对父母言明心事,太守才遣媒定下佳期的……
理清了前因后果,王绍不禁眉头紧敛,愁上心头:如此看来,我也算是夺人之妻了,但并非是我强取豪夺,全是无巧不成书.只是，如若把那月儿小姐已与我定下百年姻缘之事告诉李公子，他本就因遇劫之事而惊魂未定，再得知此事，定如雪上加霜，或许会一病不起; 如若我咬紧牙关不对李公子吐露一字,单等到时与月儿喜结良缘,若那时月儿发现我并非是她朝思暮想的李郎,但却木已成舟,月儿又该作何感想….
王绍沉默不语,只觉千丝万缕密密纠结,剪不断,理还乱.一时精神恍惚起来,仿佛又看到细纱薄帐里那个清丽脱俗的天仙佳人,听到她娇柔宛转的声音……

10

  阳光明媚，梨花墟的人们几乎倾城而出。
街道上笑语喧哗，人们比肩接踵，若有所待：原来今天是色动全城的太守府千金大小姐月儿出阁的日子，早闻她有闭月羞花之貌，太守奉若掌上明珠，但却挑剔非常，最终却退而求其次地将她许配给一医生为妻。但听说那医生也有潘安之姿，如玉树临风般风流倜倘，既如此，一双金童玉女也堪称天造成设，珠联璧合了。
鼓乐齐鸣，喜庆声声。被众人簇拥着的王绍被一袭红衣和胸前的红花映得更是面如冠玉，唇若涂脂，两颊微晕桃红，星眸因喜悦而熠熠生辉。想到即将与千娇百媚的佳人永结同好，他的笑一次次情不自禁地逸出唇畔，但面对万众的瞻仰，他又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太过喜形于色，要成稳持重一些，否则，轻浮之态岂非被众人拿来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于是，他又敛眉正色，正襟端坐，在人们的嬉笑喧闹中信马前行。
红烛摇影，喜帐漫垂。王绍挥手让婢女退下，只留下他与月儿二人。他环顾室内，只见喜红处处逼人眼帘，披着红盖头的月儿静坐在床上。平日就端庄出众的月儿想必今日更是美艳惊人吧？想至此，王绍笑得一脸灿烂：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如此美貌佳人，如此豪门大户，自今尔后，我将不必再为生计而碌碌奔波，尽可与美人安享荣华富贵，悠游度日了。真没料到我江南一行，竟有此等鸿运，一切皆不请自来….
   他越想越乐,笑得露出一口皓齿了,于是急忙以手去掩:若月儿看到我这等浅溥行径，定会耻笑我是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所以才有这蜀犬吠日的可笑之举，所幸她被一方红巾遮面，我纵有不雅行止亦没有入她之目。
   他迈步走至月儿面前，伸手欲揭去红巾以仔细端详声名远播的俏佳人，看她是怎样一幅可人儿面貌，未触到红巾，他的手又缩回了：毕竟，这娇艳美人心里念念不忘的是那行商李远，而我，只不过是李代桃僵罢了，远观尚不会被她所知我其实并非她朝思暮想的情郎，但若朝夕相处，提及前尘往事，言语之间，如何能不出纰漏？到彼时，我何言以对？纵然可以一口咬定这婚事皆是她们父女所定，自己只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丝毫不知来龙去脉和前因后果….而其实自己明知道有个李远,这佳人理应归他的….一向自诩为坦荡君子的自己又怎可做这欺心昧天之事….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又不是我拆散了他们这对鸳鸯,不过是我恰巧逢其时罢了,那么,我又有何理亏?又何必自责?一切皆是命定而已。则，我又何须理会太多,且把生米先做成熟饭……
王绍于是不再去揭红巾,而是转身把室内的红烛一一吹熄,然后,径直步往床前.把佳人的红巾扯下,再轻抱她上床。柔弱无骨，暗香袭人的她在怀中的感觉真令人迷醉，无怪乎英雄总难过美人关，有温香软玉满怀，又管它世事的波谲云诡呢？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他轻解罗衫，为佳人宽衣解带。手抚着她因衣衫褪去而愈来愈单薄的玉体，王绍不禁喘息加剧，心跳加快。但，她的抹胸和底裤何以如此紧，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解不开呢？在这渐入佳境之际，怎不大煞风景和急煞一颗烈焰焚烧的欲心？这可如何是好？！他的手摸索着，努力想找到它们的牵绊，却仍是找不到，心急之下，不由得汗水淋漓。
王绍用手抹去满面汗水，却哑然失笑了。
只见窗外一片光明。早已日上三竿了，自己却仍躺在床上，还做了个真真切切的春梦。
笑罢又轻叹自己之前枉以豪爽自称，却在心里梦里仍是行着小人的勾当，若真有梦中依香偎玉之行径，虽可以快乐一时，但岂能快乐一世？即使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虽然日后当月儿问起时往昔之事时，可诈言以对。不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等到纸里包不住火时，又该如何收场和结局？
   自己以一念之侥幸已在心中挣扎多日，如今却忽然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该放手时且放手，那佳人就让她归了李远，我且仍自由自在地遨游五湖四海去！
   如此一想，他立即起身下床，要去找李远，告知他前因后果，然后在婚娶佳期再让他代了自己。如此之为，岂不是做了件成人之美的善举？他们落个圆满，我也落个心安。
   凡尘俗念涤尽后，心清神逸的王绍遂兴冲冲地去找李远。那李远已来此多日，料想病体已愈，而我与月儿之事也早传入他耳中吧？只是我以一己之私对他再也避而不见，真是惭愧。如今，告诉他这个喜讯，且让他快乐快乐吧！
当王绍赶到李远泊舟处时，只见那条舟已杳然无踪，心里诧异，遂向附近一舟上老翁询问。老翁拈须长叹：“可怜这李公子拖着虚弱病体不远千里而来，单为那月儿小姐。一路舟车劳顿不说，中途又遭盗劫。虽勉强保有一命，但因知悉那月儿小姐已另许他人，心内又无比忧伤，眼看月儿小姐佳期已近，他却回天无力，便决定尽早离去，以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
王绍不由暗暗称苦，怪自己一再拖延，未早来找李远，致使他泪洒相思地，无奈离别。
他又抱了一丝希望问道：“老人家，你可知他是何时启程的？”
老翁把视线投向遥远的水际：“他是三日前动身的，这几日正巧是顺风顺水，一日当行百里吧？你就是追，恐怕也难追上他了！”
王绍闻言懊悔不已：婚期日益临近，他若去追，不知何时追到，可能当追到李远再与他一起回转时已误了佳期…
望着碧波荡漾的西河，王绍陷入了沉思：莫非，我这就叫命里有时终须有？这月儿小姐今生是定属于我了，连我善念顿起想礼让时都让不出去？！

11

李远一路黯然神伤，悲泪暗垂，以为今生与月儿相见无望，而偕老白首更是黄粱一梦。往昔的缱绻柔情，朝暮期盼，俱如流云散去，此后余生将只是在相思里苦捱了。他越想越苦，便急催艄公快行，以尽早离开这伤心之地。
前三日顺风顺水，船行如飞。到了第四日，正是风和日丽，船行平稳之时，突然天昏地暗，狂风大作，风起浪涌，船只逐水浮沉，本来心绪低迷的李远闻听风声雨声，愈加悲凄：本欲早日返乡，哪知却又被风雨所阻，真是祸不单行！如今突遇狂风暴雨，风大浪急，只得火速将船找一港湾处泊下，待风平浪静再行了。于是，他便如此吩咐下去。
  在汹涌的波涛里，船只如一片弱不禁风的树叶般忽东忽西地飘荡，滔声震天中，一个个巨浪袭来，船只更在水中颠簸不已。李远等人见状吓得脸色苍白，惊叫不已：因被风雨弥漫，前路迷蒙不清，不知那避风港在何处？只得凭感觉拚力前行了。欲找人询问，徘徊四顾，却并不见一个船影。虽然船只在风雨中飘摇不已，但在如此狂风巨浪下，若能侥幸不沉没，亦算是幸事了。
正当众人在心里暗暗祈求船只平安无事时，又一个数米高的巨浪扑面而来，在大家的一片惊呼声中，船倾覆了。

且说王绍寻李远未果，得知他已返乡，又听老翁说他已动身几日，恐怕追赶不上。而婚期日近，他自己若前去追赶李远回来，又恐误了佳期。但是，若不去追赶，心中却又忐忑不安，于是，仍决意要成全李远与月儿一双璧人。便打算只管着人去追。若到佳期仍未追回，自己就与月儿先拜天地以遮众人耳目，再把前因后果细诉给月儿，等李远归来时，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暗暗换回，然后自己便远走高飞。如今，最紧要的，是找一豪杰之士帮忙去追李远了。只是，找谁是好呢？既能办事妥当，又不泄露风声？
  孙清，李远来梨花墟所探访的朋友，素是豪侠之士。见王绍今日表情沮丧，便关切地询问。王绍看见满脸正气，身材魁梧的友人，眼前一亮：我本以为要找的人远在天边，却原来近在眼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他喜上心头，便把李远与月儿之事从头至尾详述一遍。
听完王绍的一番言语，孙清抚胸昴然道：“为朋友应该两肋插刀，成人之美更是义不容辞，我即刻就去追，一定要把那李远追回。”
在孙清解缆起程之际，本来平静无波的水面竟风浪骤起。
  孙清却眉开眼笑了：真是天助我也！看来此行定然不虚了，追上李远指日可待。
风正一帆悬。孙清的船只在顺风中如飞地往前急行着。
几日的顺风顺水，使孙清对追上李远更是志在必得。
一日，他正立在船头远眺，却听到邻船上有人在窃窃私语：几日前这里突起狂风，一些船只不幸覆没，丧生数十人，可怜之至…
孙清心中一凛:几日前?那大约是李远船行此处的日子,不知他是侥幸逃得一命?还是已随风浪命丧黄泉?若他不幸罹难，那我继续前行也是徒然了。
如此思索后，孙清决计泊舟去打探一番，若李远真已阴阳两隔，那就只有打道回府向王绍复命了；若他可能仍安然无恙，再往前追也无妨。

12

浩渺江面上，一叶扁舟正在晨曦中远去。李远伫立岸边，以目相送。
舟上，白衣飘飘的王绍望着渐渐远离的梨花墟，表情淡然。曾几何时，这里令他百感交集，思潮起伏：手到病除的快乐，巧结良缘的欣喜，良心发现的懊悔，成人之美的喜悦…俱往矣!
当他告知李远愿将佳人拱手相让时,李远却并不相信.他望着李远惊疑参半的神情轻笑道：”心随云卷云舒去，何恋花开花落时。“
看着李远仍迷惑不解，他未再多言，只是笑而不语，心中却想起了那个故事：古时有一君王一日正和文武百官大摆酒宴歌舞,忽见一仙风道骨的道者飘然而至。君王遂与道者有如下问答:“道者何处来？”“贫道云水而至。”“何为云水？"“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水涸云散汝归何处？"“水涸明珠出现，云散皓月当空。”道者虽寥寥数语，但却流露出平静悠然之心情，超凡豁达之境界。是啊，人生百年，悲欢离合似月迷津渡，荣华富贵如过眼烟云。你纵有广厦千万间，躺下亦仅占一席之地；你纵贵为君王权倾天下富贵无敌，死后也不过一掊黄土;纵倾城倾国之绝代佳人,也终将如尘土消散.山河大地尚属微尘，何况尘外之尘；血肉之躯终归泡影，何况影外之影？既如此，又争些什么?!自此后,仍是四海飘泊,随缘度日吧！
王绍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水天一色处，李远却仍默立凝望着。曾经，当他再度离开梨花墟时一路万念俱灰，以为今生将与月儿天涯永隔，忧伤终老了。正当悲痛欲绝时，又遇狂风巨浪，在船没的那刻，他甚至有些许惊喜：命若止，念必息，就让滔滔江水把他的相思和悲哀全埋葬了吧！谁知却又被人及时救起，并又遇孙清执意要带他返回梨花墟……
几番起伏,数次遇险,却仍苟活了性命,并遇王绍大义让亲.尔今,与月儿喜结良缘之日将近,且让一切不快和凶险皆随风而逝吧!只是平心静气地等待,到时再与月儿执手细诉离合的种种悲欢.
想至此,李远不胜欢乐,一心憧憬着与月儿的洞房花烛.

和风煦日下,月儿在绮窗前静坐着穿针引线,在她手中的锦上,一双栩栩如生的戏水鸳鸯就快完工了。
揉了揉因长时间刺绣而有些酸涩的双目，她抬头望去，只见满园萧瑟，叶落殆尽，清风拂来，枯枝在风中兀自摇曳。少了繁茂绿叶的作陪，那枝枝干干当有无尽的怅惘吧？曾经亲密相依，朝夕相处，同沐雨露阳光，却最终在凉风中无奈分离。触景伤情,月儿有些怜惜那疏疏落落的枝干了，一滴清泪蓦然滑落面颊。
她收回目光，望着锦上活灵活现的鸳鸯，又转悲为喜了：虽曾因与李郎离别而凄惶终日，并积郁成疾，几乎命归黄泉，但幸而又因李郎而转危为安。如今，佳期在即，数日后便可与李郎共结连理，似这鸳鸯一般朝暮相随，双栖双飞了。
轻轻摩挲着那双五彩缤纷的交颈鸳鸯，她的目光愈来愈深情柔和，喜悦和期待一波波在心中漾去：李郎，我们若做了比翼之鸟，今生今世，无论春夏秋冬，便要夫唱妇随，日暮相依，在红尘中执手终老，再也不让生别离的痛苦折磨我们了。
她如水的目光在鸳鸯上流转，李远潇洒飘逸的身影又乍现眼前：李郎呀李郎，此刻，你也在思念我吗？
她以纤指拈针，继续俯首刺绣,绣了几针,又轻叹一声沉思起来:若我能飞针走线,为我们的未来绣出一片光明,我定不辞辛劳,夜以继日地以千针万线,把我心中的无限深情和祈愿绣在锦上,只要君心能似我心…
君心能似我心吗?应该能吧?不然,往昔他的目光何以如此柔情?而后,在我染疾时,他又假扮医生前来，一片深情不言自明.
月儿的思绪正信马由缰着,突然,侍女小玉匆匆赶来,月儿见有人至,怕被窥破心事,急忙收回思绪低眉刺绣,情急之下,绣针扎到了手，伸手细看，只见葱白的手指上，一滴红色的血珠正往外冒．
小玉伫立一旁,沉默不语.月儿见小玉行色匆匆,来了却又不发一言,有些诧异,遂望向小玉,见她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惊慌,心内疑惑更深了.
小玉见月儿看她,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月儿见小玉神色不同往常,就开口道:"何事惊慌?”
“小姐,那李公子…不…那王公子….”小玉结结巴巴地说着.
“什么李公子王公子,你倒是快说清楚呀,平常你总是伶牙俐齿的,今日说话怎么前言不搭后语?!”月儿催促道,面露不悦之色.
小玉见小姐蹙眉对自己怒目而视，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小姐，几日后来迎娶的不是李远李公子，而是王绍王公子！”
月儿杏眼圆睁，难以置信地：“什么？！”
小玉遂把从一个家丁那里听来的传闻说与月儿。那家丁听说太守的乘龙快婿暂借住在孙清家，因他与孙清有些亲缘关系，就让妻子去探听虚实。听说那孙清家临时寄居之人乃是王绍王公子。
小玉当时听完就有些傻了：小姐说那少年是李远李公子，怎么又冒出来一个王绍王公子呢？
于是，她急忙追问家丁：“你说错了吧？那少年是李远李公子，并非是王绍王公子？”
家丁正色道：“就是王绍王公子，是一名医生，我妻子说的，我听得一清二楚，绝不会错的。”
小玉见求证无果，更加惊慌，于是便急奔月儿而来。
月儿闻言脑中一片空白,双眼迷离,只觉面前数点金星乱闪,身子晃了晃,几乎倒地,小玉忙上前搀扶.
恍惚中,月儿迷惑不已:怎么与我定下百年姻缘之人竟是医生王绍，而并非商人李远？为什么?哦,应该是我病中糊涂，看错了人，误把王绍当作李远，并央求双亲成全，口口声声说非这医病之人不嫁！现在，佳期将至，父亲已着人通知了远亲近邻，听小玉说我的婚事已在满城沸沸扬扬,人们俱在期待着到时要观看一代佳人月儿出嫁。泼水难收，怎么才可以取消佳期？又怎么才可以说服父亲退掉这门亲事：父亲向来以守信誉满全城，总是一言九鼎，言出必行,如若让他取消婚事，岂不为外人道他出尔反尔，视婚姻如儿戏…
月儿愁眉不展:李郎,我曾暗暗对你起誓: 我要将你的影像镌刻在心，此后心中便只有你：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如今,盟誓仍记忆犹新,却是我自食其言,唉!凤凰虽欲栖碧梧,却误栖他枝了.
李郎,我且把这一番情形对父母双亲言明,他们若肯取消佳期最好.若不能,我冰清玉洁之身也决不去侍他人.李郎,此生此世,我心中唯有你!
月儿如此一想,头脑渐渐清明,主意已定,便起身与玉儿往太守房中走去.

13.

月儿虽一再请求父亲取消婚期，太守却震怒非常：因为婚事已是满城皆知了，突然又凭空取消，定会因反复不义惹得众人疑惑或嘲笑，所以他便执意不允。
母亲安慰月儿：“你之前是远远地看过李公子，如今，这王公子既然和那李公子样貌毫无二致，那就只当是嫁与李公子也未尝不可….”
月儿见婚礼无论如何要照常举行了,凄哀不已,她抚着绣好的鸳鸯默然垂泪：鸳鸯啊鸳鸯，我和李郎还不如你们，你们可以时刻相依，长相厮守，而我和李郎却是天涯相隔，难得相见，只怕今生再也无缘得见了。李郎啊李郎，我和你，既然无缘，又为何相见？既然相见，又为何相念；既然相念，却为何最终无缘？
她越想越悲，泪水珠子似地洒落在五彩斑斓的鸳鸯上，一阵凉风从窗棂间吹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抬首望去，园子里的枯枝疏干因风而摇曳着，低鸣着。月儿暗想：来年春天，棵棵萧条的树木将仍旧会在春风中枝繁叶茂，欣欣向荣；若无此婚期，或许来年能与李郎相逢相见再续前缘；而有此婚期，便如棋落子，再悔不得，只能苟且偷生,心中的山盟海誓将消散如烟，从此忧伤终老了。我已立誓此身此心唯属李郎,又怎可身侍他人?若命运已注定我和李郎有缘无份,那么,就”质本洁来还洁去”,把婚日也作丧日吧?又或者,我可以...逃婚,暂隐匿他乡,然后再寻李郎……
想到逃婚,她的眼睛一时灼灿起来:天无绝人之路,此路不通,还有它路可走啊!
但她的眸子很快又黯淡了:从未试过违逆父母之命而私自外出的她,究竟怎样才可逃得出去呢?
在瑟瑟风声中,月儿陷入了沉思.

春暖花开,柳绿桃红.
李远在异乡的街上漫步，徘徊四顾，春色令人心旷神怡：如此良辰美景,若能与月儿执手共赏,定其乐无比.只是…想到月儿,想到她曾在高楼玉立时的含情目光和娇倩身姿，他的泪喷涌而出了。
本来，次日即他与月儿的大喜之日，但世事难料，当晚月黑风高时，南夷却悄然袭击以富庶而闻名在外的梨花墟。
夜半，人们醒了，是被哭喊声犬吠声厮杀声惊醒的。知道南夷突然来侵，也知道他们素来蛮横无理，以烧杀抢掠著称，于是，人们便慌乱起床并四散逃命。街上人群拥挤，脚步杂沓，李远也不辩方向，只是跟着一群人匆匆往墟外逃。奔逃中，听见南夷们杀声震天，回头望去，只见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中，一些不幸的人已作了他们的刀下之鬼：哀号着倒在了血泊之中。
侥幸逃得一命的李远本欲暂栖他乡以访问月儿的下落，但因南夷近段猖獗之极，处处横行霸道，故而，没有一处安稳之乡可以寄居，无奈之下，他决定先北上返乡，等稍后局势稳定后再南下寻找月儿。
哪知祸不单行，家乡也几乎在同时惨遭北蛮袭掠：当他一路风尘仆仆赶至家时，家中渺无人烟，只余一片废墟瓦砾，邻家幸存的老妪见他归来怆然泪下，说他合家大小已悉数死于北蛮之手了。李远闻言悲叹不已：家中既无一人，也就再无牵挂，还是南下去找寻月儿吧。
他在南方一稍稍安定处住下，辛苦谋生的同时四处打听月儿的下落，但却并未获得确切的音讯。一日日在希望中出去，又一日日在失望中归来。今日，他能否得悉月儿的讯息呢？但愿能吧！望着春风中姹紫嫣红的繁花，嗅着随风飘来的阵阵花香，他在心中暗暗祈祷。

14.

百无聊赖的月儿移步窗前，推开窗，夜风扑窗而入，她微微打了个寒噤。抬首，幽蓝的天上，一弯新月如钩，在萧瑟的枝头发出清冷的光芒。一只鸟从眼前飞掠而过，啼声惊破了寂静的夜。月儿暗想：可怜的鸟儿，在此严冬时节你为何不呆在温暖的巢中，却在冷风中凄清地飞？难道，你同我一样是“拣尽寒枝不肯栖”吗？
鸟越飞越远，越来越小，渐渐地，成一个遥远的黑点了，月儿却仍凝眸眺望着。
“小姐还没睡吗？”有个沙哑的男声在门口问道。
“还没呢，不过，很快就去睡。”小玉乖巧的声音。
每晚，几乎同样的对话都会响起，月儿已习惯了。
听到这声音，月儿又想起李远了：不知他现在是否安然无恙？她的目光仍追逐着飞鸟那渐远渐小的影子，多么希望能拥有彩凤双飞翼啊，那样，就可飞出这高墙大院，去寻觅李郎的行踪。
一阵寒风袭来，她在风中轻叹：他安然无恙又当如何？逢此乱世，能苟全性命亦不错，又谈何与意中人琴瑟和谐，比翼双飞呢？
她又仰首望向空中那弯新月：李郎，今生今世，你我是否有缘能执手并肩共此婵娟呢？
静夜，那远去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月儿侧耳听着，又是一声感慨：这个叫郑雷的男子对她还算好，她可以看得出他眼中那赤裸裸的欲望，但他却一次次压抑着，从不对她用强。每晚，他都会来看她，看看她是否已回心转意，能乖乖地依顺他。若她有意，他便留下；若她仍坚执不肯，他便仍离去，只是带着无奈。但是，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天长日久，她若仍是不从，那么，他温和的伪装是否会卸下而露出凶残的原形呢？
月儿不敢想下去，她又想起了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
那晚，梨花墟惨遭南夷侵掠，本来计划在当晚夜逃的月儿没来得及走成。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喧嚣，一群南夷轰然而入，太守府一阵慌乱，人人都以为在劫难逃，月儿也以为必死无疑。当那为首的气宇轩昂的男子率众破门而入时，月儿突然不怕了，就那么泰然自若地立着：惧与不惧皆不免一死，又何不从容就死？那匪首看着灯下光彩照人，视死如归的月儿，不禁惊呆了：这女子竟如此花容月貌，风华绝代！我以前虽阅人无数，但也不曾见有出这女子之右者。因此，当一南夷持刀向月儿走去时，他急忙呵止了。
此后，他便挟持月儿回到山寨。月儿恐慌不已，但见这匪首虽待他人凶悍，看她的目光却是温柔如水，声音也总是低低的，唯恐高声惊吓了了她。月儿曾凛然对他道：“你若强逼，我是誓死不从的！”他却和颜悦色道：“姑娘是神仙样人物，我又怎敢亵渎？从与不从，皆看姑娘心意了，你只在此安心居住吧！”
月儿见他无强迫之意，放心了许多。但仍担心着李远的安危，每晚皆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加上饮食又少，于是日渐憔悴。
她见这匪首只是好生待她，知道他想以滴水穿石之精神慢慢打动她。月儿心内冷笑：此生此世，我但爱李郎。他人我是断不肯从的。生，我是李郎的人；死，我是李郎的鬼。只怕到头来你枉费了一片心机！
但这郑雷无论月儿对他多么声色俱厉，他仍温言软语的，从不曾动过气，他相信人非无情草木，只要持之以恒，总会有水滴石穿，绳锯木断的一天，到那时，这如花似玉的佳人不还得投入他的怀抱？既然以后自有天长地久，又何必在意这朝朝暮暮？
月儿寻思：我苟延残喘，只为李郎。不管这匪首葫芦里卖什么药，我若执意不从，他能奈我何？兴许有一天，他能把我放了呢！目前，我只管打听李郎的下落，他若仍安在，我们便有望团聚；他若已在战乱中殒命，我也将相从于黄泉！
一日日盼望着，李远却仍杳无音讯。月儿原本就孱弱的身子在忧急攻心之下越来越弱了，但既然尚无李远的确切消息，她也仍拖着病体强自支撑着捱延时日，只是，因她日里夜里心中都盘旋着李远的身影，再加上在病中，渐渐地，神智有些不清了，有几次，误把小玉都叫成“李郎”，泪眼朦胧地看着小玉，柔声细语地倾诉相思之意。
小玉见状也泪盈于睫：以小姐这般病症，若李公子仍健在，她能等到团圆那一天吗？若真见到李公子，她又是否能恢复神智认清他呢？

15.
李远徜徉在花红柳绿里，虽然春花娇妍，好鸟乱鸣，一派欣欣向荣，但他却剑眉紧蹙，无心赏景，不时地唉声叹气：滚滚红尘，人来人往，知音难遇，知己难求，有幸遇到月儿，却又渺无消息，真是情何以堪？
他一路走，一路叹，眼睛却仍然忙碌地巡视着周围的往来者，以期突然遇到对他嫣然一笑的月儿。
前面不远处，围着一群人，在吱吱喳喳地议论着什么，不断地有已满足了好奇心和求知欲的人从那包围圈里离开，也不断地有持着怀疑目光的新人努力的往那圈里挤入以看个究竟。
如此热闹，发生了什么事？
李远想知道一二，看到迎面从那里突围出来的一步履匆匆的男子，就上前询问，那男子却摇头摆手，并不置一言地继续前行。
李远的好奇心更强了，便加快步伐，迈向着那堆喧闹的人群。
人群正中的地上，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子正佝着身子躺在地上，紧闭着双眼，不时从口里发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
“真可怜！”
“怕是要死了，看看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肯定是有病了，不知是什么病？”
“也许是不治之症！”
“她昨天就躺在这里，今天还在，就是不病，怕也饿坏了，何况她还是一幅病蔫蔫的样子…”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但却并未有人想搭救她：如此乱世，自家尚妻离子散，流离失所，泥菩萨过河般自身难保，还要再加一个累赘来自讨苦吃吗？当然不！
李远定定看着地上那衣衫难辩色彩，面容难分黑白的女子，泪水渐渐迷蒙了双眼：月儿此刻如何呢？她一向锦衣玉食，但逢此乱世，她一日是否能饱三餐？夜晚又能否安然入眠？又或者，她象这女子一样四处流浪，染病苦痛也无人理睬…
他越想,恻隐之心就越强烈,挥袖抹了下泪水,便向那女子俯下身去,低唤着:”姑娘醒来,姑娘醒来…”
那满面尘污的女子微微睁开眼,想要张口说点什么,却头一扭,又昏了过去.

李远坐在床畔,凝视着床上的女子,她仍在睡梦中,但却面容安详,想来是他喂的汤药起了效力。昨天至现在，那女子一直昏迷着，李远请医生看过又喂了她药，便一直守在床前。昏睡中的女子不时发出惊恐的叫声或哭声，他唤她，她却并不醒来。他放心不下，便衣不解带地守护床前。渐渐地，那女子神色安定了，不再哭叫，只是平静地睡着。
李远心安了一些，他看到那女子额上有一些细小的汗珠，便爱怜地为她轻轻拭去。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真正面容，昨天的她尘垢满面，回到家后，他为她匆匆擦洗几下后便四处奔走去寻医拿药，然后是整夜寸步不离地照顾她，虽然一直离她颇近，但黯淡的灯光下，她的面容仍模糊不清。
他把她头上的汗拭去后，看到她脸上仍残留着昨天未擦净的积垢，便仍细心地一点点拭去，他拭了又拭，然后停下来仔细端详，看是否仍有一星半点的遗留？这一看，他的心不禁卟卟直跳。
这女子太像月儿了！她的容长脸庞，她的柳叶细眉，她的樱桃小口……一切都这么像,难道,她真的是月儿?
想到这里,李远感到心被什么刺了一下，痛楚在心里蔓延，他伸手抚在心口，似乎这样就可把那尖锐的痛苦压下去：可怜她贵为千金小姐，却沦落为街头乞丐，曾经遍体绮罗，如今却衣难遮体，这些时，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正当他悲伤难抑时，床上那女子身形动了一下，然后蓦地睁开眼，以惊慌和询问的目光望向李远：”这是哪儿？我为何在这儿？”
李远见她醒来，急忙道：”姑娘因一路风尘而昏倒路边，我看姑娘可怜，才把你带回家照应。”
“这么说，是你救了我？”那女子心中的疑问得到了证实，又看李远一表人材，道貌岸然，不象是怀有不良企图的小人，便放心了许多。
李远含笑点头，心中却暗自嘀咕：这女子目若秋水，宛转流盼之态真好似月儿，但也只是似而已，为何却又感觉与她宛若陌路，不似旧相识重逢呢？
那女子见李远只是蔼然笑着望她，不觉满面羞红地把视线移开：”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李远仍笑而不言，心中却忐忑着：她到底是不是月儿？如果是，为何她见我并没有一丝惊喜，且是一幅戒备的神态…我试着叫她一声，看她应也不应？如果应，那就是了。
主意拿定,李远就开口道:”月儿,你感到现在好多了吗?}
她的目光重又投到李远脸上,惊疑使她睁大了眼：”你叫我月儿？我是月儿？”
李远看她疑惑重重的样子，又一次试探：”你是不是月儿？”
“月儿，月儿…”她一次次低喃着,脸上现出探索的表情.
李远也迷惑了: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否月儿?
“月儿,我叫月儿吗?我从哪里来?我又到哪里去?我究竟是谁?”月儿自言自语着这一个个问题,但她思索良久,头脑中却仍是一片空茫.
满室静寂,李远热切地望着这女子,期望得到她的亲口证实,但看她却是一幅在记忆里苦苦搜寻的样子,便屏气凝神,不敢打扰,心中却焦急地等待着答案.
她把目光忽而投向窗外辽远的天空,忽而投向李远期待的脸上:我是病倒在路上被他带回家的,我到底从何处来到这里?又为何与家人各奔东西,竟孤身一人漂泊?
她想的头都痛了,所有的答案却仍悬而未决,那一个个问题似一股股水流,不断地在她心中汇集着,冲击着,她觉得心的堤岸快要被冲溃了,情急之下,不禁高声道:为何我记不得一点以前的事?
李远闻声愕然,一时瞠目结舌,嘴就那么半张着,呆呆望向女子那因痛苦和迷惑而表情错杂的脸庞:她记不得以前的事了,她到底是谁?真是月儿被突然而至的横祸导致了记忆全无?还是：她本来就是另外一个人，只是长相似月儿而已？
女子开始低低饮泣，为自己扑朔迷离的身世。
李远看着梨花带雨的她，大丈夫的昂然之气涌上心头：不管她是谁，我既救了她，就要好人做到底，决不能让她一个弱女子再沦落街头去继续那颠沛流离的生活。
“你既不知你是谁，那么，我叫你小月好吗？我们暂以兄妹相称，如若以后你能记起你的前事，那么，你要回家或是其它，都由你了！只是目前你病体虚弱，就暂时留在我这儿好好将息吧？”
听到李远温和的声音，看到他清秀诚恳的面容，女子点了点头。

李远仍在闲暇时探听月儿的下落，但当那天他得知消息时，却震惊了：月儿被南夷首领掠走做压寨夫人数月，但她却不肯依从匪首，后来病得不省人事，被弃于荒山野岭，让她死生由天,再后来就下落不明了.

16.

李远听那人信誓旦旦地说起月儿的消息，顿如五雷轰顶，为月儿的不幸遭遇而悲恸不已，想到她皎如明月之人，却被人如弃弊履，不禁泪如雨下，感慨万端。
半响，忧伤郁结的心方略有舒展：道听途说也未必可信，又或者月儿现在安然无恙呢，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须亲眼目睹了才信，这流言暂不用太当真。
如此一想，他拭去满面泪痕，望着前方绵长蜿蜒的路，暗暗下定决心：纵然前路漫漫，我也要奋然前行，终有一日，会觅到月儿的芳踪！
回到家后，他仍郁郁不乐。小月见他神色恹恹，便笑着上前扯扯他的衣袖，朝他做做鬼脸，想逗他开心。他却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小月见自己的努力并不凑效，只是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而已，便眨眨眼，娇羞地噘了噘嘴，停止了做无用功，挨着李远坐下来。
看到小月在自己身旁坐下，不说亦不笑，只是睁着一双清亮的大眼睛望向自己。李远有些于心不忍了，他把目光爱怜地转到小月脸上：这小丫头！真是难为她了！
最初，他看着小月相貌颇似月儿，但天长日久，便看出两人的不同：从性情上看，月儿娴静温婉，小月活泼可爱；从相貌上看，月儿的眉眼比小月更精致一些，而那种“云无心而出岫“的悠然脱俗之态，也是小月所没有的。小月的眼睛，脸庞都比月儿大些，象是放大一号的月儿。再者，即便是失忆，大家闺秀月儿也不会如小月这般精灵古怪，她当仍会是端庄矜持的吧。而小月的言行举止，可看出她是淳朴娇憨，天真未凿，未曾受过繁文缛节束缚的小家碧玉。
自从他看出小月并非月儿后，寻觅月儿的心意更殷切了，但却日日追寻未果，直至今日才得知了月儿的消息，却又线索中断，无迹可寻。他这样想着，又长长叹息一声。
“哥哥，今日你怎么了？不停地哀声叹气？”小月在李远身旁坐了一会儿，想等他自己说出缘由，但他却只是一声声叹息，小月急不可耐了，摇着他的胳膊问道。
李远又叹了口气，终于把他与月儿的始末原原本本地说与小月。
小月听完，为一双鸳鸯的不幸离散而唏嘘不已，大眼睛里满是泪水：“不知月儿是死是生？也不知她现在流落何处？我们赶快去找吧！早一些找，就多一些希望！”
李远点头默认。
次日，他们收拾行装，向着匪首山寨所在的方向进发。
时近春末，绿暗花残，柳絮漫飞，乱红或零落委地，或逐水飘流。一路行来，李远心中不时掠过往昔月儿凭栏凝立，含情脉脉之态。忆昔日两情缱绻，叹今朝音讯难通，再对此凄清之暮春，他的心境黯淡之极，正是“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只盼能天从人愿，早日与佳人相见。
两人风雨兼程地赶到后，顾不上歇息，就急切地逢人便寻问月儿的消息。经多方打听，月儿的有关情况渐渐清晰：她被匪首挟持到这里后，先被好言劝慰，但她却坚执不从。后来她渐渐病重，虽几经诊治却沉疴难愈，那匪首见百般努力却换回一个弱不禁风，看得近不得的病秧子，眼看她日趋病重，瘦骨嶙峋，以往的十分容貌只余下一两分，便耐心渐失，把她和小玉逐出山寨。后来，她们幸遇太守府的老管家，如今主仆三人俱回原籍去了。
李远闻听喜忧参半：喜的是月儿能逢凶化吉，忧的是她以染病之体返回故里后如今是否安然无恙？
不管怎样，这终究是个喜讯。他的心情快乐了很多，便与小月马不停蹄地前往梨花墟。

17.

（图片提供：小爱）
月儿依在栏杆上，小玉小心地扶持着，她看着月儿苍白憔悴的脸庞，手触处也是月儿衣衫下硌人的骨头，心疼而关切地说：“小姐，风有些大，你已站了好大一会儿，还是下楼去吧！月儿点点头。却仍旧凭栏而望，没有起身下楼之意。
“小姐，你如此体弱，再被风一吹，怕会病得更重，以后…以后你就不要再上楼来了!”小玉说完,感到月儿的身子如一张薄纸般在风中瑟瑟抖着，一股辛酸乍上心头，泪水不觉悄然滑落。
“好的，既然这是最后一次上楼，那我就多站一会儿吧！”月儿幽幽说道,目光仍望向西河.
西河，仍一如既往地奔流，舟来舟往的热闹，人声笑语的喧华也仍如往常，但风物依旧，伊人却渺无音讯。忆往昔，一个楼上，一个舟上，多少秋波相送，多少心事暗递，欢喜和甜蜜，就在眼波的交会之际在心底涌动。那时，正逢春日盛景，梨花灿放若雪，望着舟上倜傥的李郎，曾含羞寻思：“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总以为情可动天，总以为好梦终圆，哪知，琉璃易破，彩云易散，刚刚两情脉脉，转瞬却天涯相隔。再登高凭栏，望西河空流，唯有徒唤奈何。待相思泛滥，抑郁成疾后，得遇良医王绍，病中眼花，神思恍惚中误以为他是李郎重现，便不顾羞耻地求父亲成全一双鸳鸯。又谁知，却原来他并非李郎，父亲却不肯取消婚约，曾考虑拚却一死或趁便逃婚，却又遇劫匪突现，本料想会命丧匪手，却又被匪徒藏娇金屋，于是苟且偷生，以图谋能与李郎相聚。但体弱多病，当日趋病重却又不从那匪首，他眼看费尽心机却无缘一亲芳泽，遂恼羞成怒，将她们主仆二人逐出。沦落异乡后，凄惨自不必说，在她们衣食无着时，幸亏老管家及时救助返乡。
一番番苦楚,一番番磨难,但心中却仍期盼着能与李郎再见:若能再相逢一笑,那历尽的坎坷也当视若云烟了.只是,如今病体愈沉,饮遍汤药却未见好转,眼看昔日的丰润一日日枯槁下去，连睡眠亦不得安了：只觉得无论怎样在床上辗转反侧，那骨头都硌疼得人不舒服。
月儿望着波光闪闪的西河，忆着一幕幕往事，不禁百感交集：现在我日渐病重，全身乏力，今日是在小玉的搀扶下才勉强上楼来的，这以后恐怕再也不登楼了！如今李郎身在何处？他可知我痴心一片，从无更改？他可知我为他朝思暮想，相思成疾？他可知我倚栏远眺，只为能望到他的踪迹？
风势渐大，河水的细碎涟漪渐变成了起伏的波浪，一波波荡漾开去。月儿和小玉的衣裙也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小姐，风越来越大了，我们赶快下楼吧！”小玉催促道。
月儿仍目不转睛地望着西河，她的眼渐渐模糊了：那舟似仍在河里，李郎玉树临风般的身姿也似仍在。她急忙用锦帕拭了拭眼睛，却见那水面仍是空的。她的眼泪便珠子似地滚落下来：在我心里，那舟是常在的，李郎也是常在的，从未远离过！虽然…
又一阵风吹来,小玉被风刮得往后退了一步,她又一次开口道:”小姐, 风更大了!快下楼吧!”
月儿最后望了一眼李远昔日泊舟之处,伸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转过脸道:”小玉,你说,李郎他还会不会来?如果来,何时会来呢”
望着月儿痴痴的模样,小玉的心都要碎了:小姐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念念不忘那李公子.
她抚着小姐的背,为她挡一点风,安慰道:”他一定会来的,说不定,他现在就朝我们这里赶呢!快下楼吧,小姐.”

李远和小月一路颠簸地到达了梨花墟。他把舟又停在当初的老地方，然后深情地仰望着月儿曾凭栏处：月儿，历尽千辛万苦，我终于回来了！你还好吗？我们还能象过去一样含情相望吗？不！我希望我们能执手相偎，从此再不分离！
他喃喃自语着，相思与柔情交互来侵，又是幸福，又是悲凄。
小月见哥哥一泊下舟，就站在船头抬头呆望，便问道：“哥哥，你只傻傻地往楼上看什么？人影儿都没一个！哦，我知道了，这就是你说的月儿小姐住的那高楼吧？”
李远点了点头。
“嘻嘻，要是月儿现在能突然出现在楼上就好了，我就可以饱餐秀色了！”小月对哥哥吐了吐舌头，“说到饱餐秀色，我觉得饿极了，哥哥，我们快下船去吃顿饱饭吧，吃完饭后再商量怎么才能见到她。”
看到小月用手捂着肚子，夸张地装出一幅快被饿扁了的模样，李远不禁笑出了声：“好吧，快去吃饭，省得小丫头饿坏了！”
他们在一家饭馆坐下，小玉一见饭菜上桌，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是这饭好吃还是我饥不择食？我怎么觉得今天饭菜的味道特别好，真是美味无比！”
李远笑了笑，望着小玉贪吃的样子，提醒道：“慢点吃，别噎着了。”
“怎么会噎着呢？我最小心了…”小玉一边忙着吃,一边应道.正说着,她忍不住猛烈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流下来了.等咳嗽平息后，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地怒视李远：“哥哥真是乌鸦嘴，要不，我根本噎不着呢！都怪你…”话没说完,她又咳了起来,那口饭还顽固地停留在她食道里, 咳了一阵都没咳下去呢.
李远望着她的狼狈样子,不由得大笑起来,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太守府中那桩奇闻你听说了吗?”
李远循声望去,只见邻桌坐了两位老者.说话的是一位慈眉善目,须发皆白之人.
“没听说,怎么了?”另一个嘶哑的声音道.
“如此奇闻!全城皆知,你难道孤陋寡闻,竟点滴不晓?”那白发老者道.
“我因老朽,近段身体衰弱,一直足不出户，所以对外界事一概不知，你倒是快说啊！‘那嘶哑的声音催促道。
那白发老者却不说了，只是悠然自得地一口口啜着茶。
“你这人！真急死我了，快说啊！”那声音嘶哑的老者情急之下，劈手把那白发老者的茶杯夺走放到桌上，用手按住，“你不说完，就别想再喝茶！”
“好，我说…”那白发老者笑了笑，开始讲起来。
李远侧耳凝听,唯恐漏掉一字.听完后,他只觉手脚冰冷.
“哥哥,你怎么不吃饭?饭都凉了!”小月嚷道.她只顾大口吞咽,那两位老者的低语她倒没听清.
李远仍是不语.半响,他仿佛从梦中惊醒似地,起身跑到那老者面前,急急问道:”老先生刚才所言句句是真?!’
“当然是真.绝无虚假!”白发老者对李远有些好奇:看这小子面如土色的样儿,这奇闻与他有何相干?!
李远的脸色更苍白了,他又回去缓缓坐下,小玉摇着他问:”哥哥,我吃饱了,你只是慢吞吞地小口吃,肯定没吃饱吧?哦,你刚才问人家什么真什么假的?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看?”
李远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月儿,你真去了吗?你留下的那颗铁心上真的有一人一舟的影像?如果真有,那就是我了!月儿,你至死仍把我铭刻在心上…李远的泪喷涌而出了.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小玉惊叫道.
李远定了定神,良久方收泪把月儿之死说与小月:月儿自回太守府后,仍是病体恹恹,多方医治却无效,最终香消玉殒.太守夫妇白发人送黑发人,痛彻心肺。当他们把月儿的遗体焚化后，却得一异物：那骨灰中有一颗熠熠发光的心，太守捡起细看，却见一颗铁心。正在啧啧称奇时，细看那铁心，更惊叹不迭：铁心的表面上，竟有一舟，舟上立有一人。
小月听完,也忍不住泪落如雨:”原以为这次你们就可以团圆了,哪知节外生枝,竟是阴阳永隔!”
“我千里迢迢而来,就只为月儿.如今,她虽已死,我也要见见那颗铁心。”他抿了抿嘴，表情刚毅坚定。

太守把盛那铁心的锦盒递与李远。捧着盒子，李远未看泪水已在眼中迷漫：那曾经粉妆玉琢，秋波流转的佳人如今真的已如仙归去，唯余一颗铁心吗？怪只怪我来得太迟。我若早来，你也不至于如此罢…
泪眼朦胧中,他颤抖着手打开盒子,一颗发着清冷光芒的铁心赫然在目, 凝眸细看,那铁心上的船只不正是自己那艘吗?而那船头所立之人不正是自己吗?
李远低头一边审视,一边用手轻轻摩挲着那颗心:月儿,我早知道你心中有我,现在,我更是知道了.为何你已离去却只余这颗心呢?你是在等我来见你吗?我若见了你,你在九泉之下也当安心了罢.可怜我们一双有情人,却只能以这种方式相见,月儿,月儿,你如此离去,叫我如何难耐心痛?!
他想着,悲着,泪水终于如决堤之水一泻而下,那泪,竟不是寻常的泪水,而是一滴滴鲜血,红得艳丽,红得凄怆.
血泪落在那颗铁心上,只见那颗铁心在迅速缩小,刹时,铁心消失了,留在他手中的,仍是一捧黑色的骨灰…
（完）
情起不灭
-----《在水一方》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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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起不灭
                ---在水一方（后记）
《在水一方》来源于这样一个故事：昔有一商，美姿容，泊舟于西河下。而岸上高楼中，一美女相视月余，两情已契，为十目十手所隔，弗得遂愿。迨后其商货尽而去，女思成疾而死。父焚之，独心中一物，不毁如铁。出而磨之，照见其中有舟楼相对，隐隐如有人形。其父以为奇，藏之。后商复来访，其女已死，痛甚。咨诹博询，备得其由。乃献金于父，求铁观之，不觉泪下成血，血滴于心上，其心即灰矣。
观后，深为震撼。再感叹一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不知何者为情，但若那一情既生，心便如被情所系之纸鸢，虽心海茫茫，但不管身至何处，皆被情所牵引：为之食不甘味，为之寝不安眠；望月缺月圆，感人聚人散；看花开花落，叹情生情灭；万花丛中，唯觉伊千娇百媚；溺水三千，只那瓢清冽可饮；为伊，愿赴汤蹈火。为伊；愿马首是瞻；有伊，心中风情万千；无伊，万事兴味索然;既聚,执手相偎处,虽茅屋陋室,不啻幸福天堂；既散，凄清孤独处，虽金屋华宇，却感与地狱无异…
不知情者为何,却为情而生,为情而死,为情而痴,为情而癫。若身陷情中，则无由可释，无路可逃，只在那情网中无奈挣扎，徒唤奈何。所以，言情之为蛊，当甚确切吧：一旦受其蛊惑，心念便为情所迷，从此，起卧坐行，皆受情之所控。若幸遇天作良缘终成眷属，则心乐处若登天庭；若不幸劳燕分飞人各一方，则心悲处若处冰室。
千古一情，情起不灭。生生世世，为之所累。趋之，则需做好为情所磨之准备；避之，又觉红尘一遭春秋虚度；真乃趋亦愁，避亦憾。但既心中若尚余柔情一点，还须为之历尽千山万水，虽为情而苦不堪言，但情不迷人人自迷：情自在那里，你自己甘愿飞蛾扑火般撞入情网，又有何怨尤可言？所以，管它悲喜，管它聚散，且自品尝情之滋味吧！
情起不灭：若聚，浓滋味渐化作平淡：左手抚右手，虽无心动处，却是一身骨肉分离不得；若散，那往昔的欢爱缱绻，总有些微如四时不凋花常开心中，在蓦然回首处袭来幽幽暗香。故有情人若能执手偕老，就牵了那手直到白发如霜：一路自有磕磕碰碰，但既已选择，当珍惜情缘，以宽容为桥，以互爱为路，虽平淡相守却是至真滋味；若千情万爱却最终无缘成偶，虽分手也当微笑道声珍重：人海茫茫，独有伊能与你曾共度一段情缘，不论何因终究无奈作别，就谨记那两情相洽时的美好点滴，弃掉那求而不得的丛生怨恨，那么，无论何时回眸，那份情就仍如静月般皎洁圆满。
情起不灭，正如第六代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情歌所唱的：心头影事幻重重，化作佳人绝代容。恰似东山山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峰。我与伊人本一家，情缘虽尽莫咨嗟。清明过了春自去，几见狂蜂恋落花。跨鹤高飞意壮哉，云霄一羽雪皑皑。此行莫恨天涯远，咫尺理塘归去来。 ”
若不曾出家脱俗，若仍食人间烟火，那么，为人一日，就仍为情而生吧！只是，愿世间每份情，皆能在人心中遗下芳香。

另记：《在水一方》本来没打算写那么长，但在各位博友的支持和帮助下，最终还是写得比较长了，在此，首先感谢的是好友幻影，我一段段写来，他一段段认真阅读并给予中肯的批评指正和建议；其次要感谢青鹿，志情志性，寂寞无染，小爱，九龙汉子，异度，地瓜先生，w1a2b 或w1a1b，风之子，小周飞刀，安琪，小雨，云外天，冰洁，思想，淡紫如烟，凉山人，笑对人生，哈妹，落寒，老者，雪柔等朋友的支持和意见，感谢你们的一路同行！

附：第六代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情歌
心头影事幻重重，化作佳人绝代容。
恰似东山山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峰。

转眼苑枯便不同，昔日芳草化飞蓬。
饶君老去形骸在，变似南方竹节弓。

意外娉婷忽见知，结成鸳侣慰相思。
此身似历茫茫海，一颗骊珠乍得时。

邂逅谁家一女郎，玉肌兰气郁芬芳。
可怜璀璨松精石，不遇知音在路旁。

名门娇女态翩翩，阅尽倾城觉如贤。
比似园林多少树，枝头一果骋鲊妍。

名家有女初长成，体态轻盈貌端秀。
恰似园林清香果，鲜艳熟美挂枝头。

一自魂销那壁厢，至今寤寐不断忘。
当时交臂还相失，此后思君空断肠。

我与伊人本一家，情缘虽尽莫咨嗟。
清明过了春自去，几见狂蜂恋落花。

青女欲来天气凉，蒹葭和露晚苍苍。
黄蜂散尽花飞尽，怨杀无情一夜霜。

飞来野鹜恋丛芦，能向芦中小住无。
一事寒心留不得，层冰吹冻满平湖。

莫道平湖波日舟，舟中木马解回头。
不知负义儿家婿，尚解回头一顾不。

游戏拉萨十字街，偶逢商女共徘徊。
匆匆绾个同心结，掷地旋看已自开。

长干小生最可怜，为立祥幡傍柳边。
树底阿哥需护惜，莫教飞石到幡前。

手写瑶笺被雨淋，模糊点画费探寻。
纵然灭却书中字，难灭情人一片心。

小印园匀黛色深，私钳纸尾意沉吟。
烦君刻划相思去，印入伊人一片心。

细腰蜂语蜀葵花，何日高堂供曼遮。
但使依骑花背稳，请君驮上法王家。

含情私询意中人，莫要空门证法身。
卿果出家吾亦逝，入山和汝断红尘。

至诚皈命喇嘛前，大道明明为我宣。
无奈此心狂未歇，归来仍到那人边。

入定修观法眼开，祈求三宝降灵台。
观中诸圣何曾见，不请情人却自来。

静时修止动修观，历历情人挂眼前。
肯把此心移学道，即生成佛有何难。

入定观修上师尊，心中偏偏不显现。
不曾意想爱人脸，清清楚楚现在前。

醴泉石露和流霞，不是寻常卖酒家。
空女当垆亲赐饮，醉乡开出吉祥花。

为竖幡幢诵梵经，欲凭道力感娉婷。
琼筵果奉佳人召，知是前朝礼佛灵。

天马飘向苍穹际，宝幡高耸入云霓。
感得名门才女聘，共邀赴彼佳宴席。

见齿微张笑魇开，双眸闪电座中来。
无端觑看情郎面，不觉红涡晕两腮。

情到浓时起致辞，可能长作玉交枝。
除非死后当分散，不遣生前有别离。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绝似花蜂困网罗，奈他工布少年合。
圆成好梦才三日，又拟将身学佛陀。

别后行踪费我猜，可曾非议赴阳台。
同行只有钗头凤，不解人前告密来。

微笑知君欲诱谁，两行玉齿露参差。
此时心意真相属，可肯依前举誓词。

飞来一对野鸳鸯，撮合劳他贡酒娘。
但使有情成眷属，不辞辛劳作慈航。

密意难为父母陈，暗中私说与情人。
情人更向情人说，直到仇家听得真。

腻婥仙人不易寻，前朝遇我忽成群。
无端又被芦桑夺，一入侯门似海深。

明知宝物得来难，在手何曾作宝看。
直到一朝遗失后，每思奇痛彻心肝。

深怜密爱誓终身，忽抱琵琶向别人。
自理愁肠磨病骨，为卿憔悴欲成尘。

盗过佳人便失踪，求神问卜冀重逢。
思量昔日天真处，只有依稀一梦中。

少年浪迹爱章合，性命唯堪寄酒怀。
传语当垆诸女伴，卿知不死定常来。

美人不是母胎生，应是桃李树长成。
已恨桃花容易落，落花比汝尚多情。

生小从来识彼姝，问渠家世是狼无。
成堆血肉留难住，奔走荒山何所图。

山头野马性难驯，杌陷犹堪制彼身。
自叹神通空俱足，不能调伏枕边人。

羽毛零乱不成衣，深悔苍鹰一怒非。
我为忧思自憔悴，哪能无损旧腰围。

浮云内黑外边黄，此是天寒欲雨霜。
外现僧相内是俗，无非末法到沧桑。

外虽解冻内偏凝，骑马还防踏暗冰。
往诉不堪逢彼怒，美人心上有层冰。

弦望相看各有期，本来一体冀盈亏。
腹中顾兔消磨尽，始是清光饱满时。

前月推移后月来，暂时分离不须哀。
吉祥白月行看近，又到佳期第二回。

须弥不动住中央，日月游行绕四方。
各驾轻车投熟路，未须却脚叹迷阳。

须弥山王居中央，稳若磐石不动摇。
日月围绕恒转旋，不曾迷途错方向。

新月才看一线明，气吞碧落便横行。
初三自诩清光满，十五何来皓月盈。

十地庄严住法王，誓言呵护有金刚。
神通大力智无敌，尽逐魔军去八荒。

杜宇新从漠地来，无边春色一时回。
还如意外情人至，使我心花顷刻开。

不观生灭与无常，但逐轮回向死亡。
绝顶聪明矜世智，叹他于此总茫茫。

君看众犬吠猩猩，饲以邹豚亦易驯。
只有家中雌老虎，愈温存处愈生嗔。

抱惯娇躯识重轻，就中难测是真情。
输他一种占星术，星斗满天认得清。

郁郁南山树草繁，还从幽处会婵娟。
知情只有闲鹦鹉，莫向三叉路口言。

拉萨游女漫如云，琼结佳话独秀群。
我向此中求伴侣，最先属意便为君。

龙钟黄犬老多髭，镇日多昏仗尔才。
莫道夜深吾出去，莫言破晓我归来。

为寻情侣去匆匆，破晓归来鹱雪中。
就里机关谁识得，仓央嘉措布拉宫。

夜走拉萨逐绮罗，有名荡子是汪波。
而今秘密浑无用，一路琼瑶足迹多。

布达拉宫之圣殿，持明仓央嘉措居。
夜访拉萨逐绮罗，宕桑汪波亦是彼。

玉软香温被裹身，动人怜处是天真。
疑他别有机权在，巧为钱刀做笑颦。

轻垂辫发结冠缨，临别叮咛缓缓行。
不久与君须会合，暂时判诀莫伤情。

跨鹤高飞意壮哉，云霄一羽雪皑皑。
此行莫恨天涯远，咫尺理塘归去来。

死后游魂地狱前，冥王业镜正高悬。
一困阶下成擒日，万鬼同声唱凯旋。

卦箭分明中鹄来，箭头颠倒落尘埃。
情人一见还成鹄，心箭何如挽得回。

孔雀来自印度东，工布深谷鹦鹉丰。
两禽相去常千里，同聚法城拉萨中。

行事曾叫众口哗，本来白璧有微瑕。
少年琐碎零星步，曾到拉萨卖酒家。

鸟对垂杨似有情，垂杨亦爱鸟轻盈。
若叫树鸟长如此，何隙苍鹰哪得撄。

结尽同心缔尽缘，此生虽短意缠绵。
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

吩咐林中解语莺，辩才虽好且休鸣。
画眉阿姐垂杨畔，我要听她唱一声。

纵使龙魔逐我来，张牙舞爪欲为灾。
眼前苹果终须吃，大胆将它摘一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