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侦缉档案国语版1:陆子刚传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14:14:47
昆吾刀
   “内观、守静、存思、守一、服气、行气、胎息、导引,都是道门修身健体之术。师傅接着传授你《导引图》,你要看清楚,跟着我做。”师傅说完双腿半蹲,左手上举右手下垂,手脚并用地演起《导引图》来。陆子冈一头雾水跟着照做,想师傅真是个怪人。
    陆子冈从记事起,就在横塘跟着师傅学艺,至今已经是第十五个年头了。陆子冈始终都没弄明白师傅从前是做什么的。师傅尽管是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头,却从来不肯吐露自己的姓名和籍贯,也不解释关于陆子冈的身世。长年的道士装束和道士一般清静无为的生活,使得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孤僻地做手头的事情,不喜欢无聊的闲谈和无谓的争论。
    表面上师傅和苏州城的许多人一样,都是靠琢玉的手艺过活。但却懂很多东西,和琢玉有关的无关的都教给陆子冈。六岁学“三百千”,七岁学“太乙五行拳”,八岁学四书九岁学五经……甚至连“长庆体”的诗、米襄阳的字、黄公望的湿笔披麻皴、张三丰的“太极十三式”都有相当火候。
    当然吃饭的手艺是不能打马虎眼的。陆子冈琢玉的本领每精进一层,师傅就给他一块更坚硬的玉料来考他。从治印用的寿山石开始,接着是珊瑚石、孔雀石、独山玉、和田白玉、黄精……陆子冈琢玉的水平在师傅的教导下与日俱增,渐臻化境。然而良玉纵然难得,好的刻刀更是可遇不可求。陆子冈知道师傅一直藏着一块水头上乘的“照殿红”,就是因为没有结实的刻刀而存放至今。
    一日晚饭后,师傅忽然问陆子冈:“知道什么玉石最坚硬吗?”
    陆子冈略一犹豫,道:“猫睛石?”看到师傅摇头,又抢道,“那就是‘照殿红’了。”
    师傅咧开嘴笑了:“金刚石要硬得多。不过玉石再硬,还是会有更硬的刻刀去琢它,所谓强中更有强中手!”
    陆子冈一点即透,于是问道:“那要什么样的刻刀才能去琢金刚石呢?”
    师傅思索半晌,不徐不急道:“东方朔《海内十洲记》上讲过一个叫流洲的地方,上面有昆吾石。如果用昆吾石冶铁铸刀剑,削金断玉就跟砍瓜切菜一般。”
    “可是师傅,这些东西是不是真的都很难说。就算有,也不是轻易就能得到。”陆子冈实话实说。
    师傅翘了一下嘴角:“千里迢迢去流洲当然不太可能。但我们中土现正有一把,是秦时西胡觐献给始皇帝的贡品。本来我想秦陵机关重重,陪冢和疑冢也甚多。要是昆吾刀陪葬其中,凭我是找不到的。但先人竟然早将昆吾刀从秦陵里掘了出来,流落在了民间。”
    陆子冈愈发失望,插嘴道:“那岂不是更难寻?”
    师傅继续道:“不会,盗走昆吾刀的正是曹阿瞒。当时三国并立战争不歇,兵连祸结。为筹措军饷,曹阿瞒设了发丘中郎将和摸金校尉,以掘墓为业。无意间在秦陵的一座疑冢里,挖到了这把昆吾刀。曹阿瞒大喜过后,就命人秘密将昆吾刀分铸成青釭剑和倚天剑。青釭剑赐给夏侯恩不久,又转手到赵子龙手中。最终倚天剑随曹阿瞒进了坟墓,青釭剑据说也随赵子龙入了葬。”


   陆子冈瞪大了眼睛:“师傅你的意思是只能挖墓了?”
    师傅笑道:“因为曹阿瞒过去挖别人的墓,所他自己的墓防盗手段就更加高明,还故意设置了许多个疑冢。结果倚天剑从那以后就没再出现过。倒是赵子龙的墓只有一个,但谁敢去挖?赵子龙可是历朝历代人们敬仰的武将。民间都传言他的墓有神灵护佑,挖墓者必遭天谴。”





陆子冈彻底绝望:“师傅,你直接说昆吾刀现在在哪不就行了?兜了一大圈,就是不往重点上绕。”
    师傅故意板起脸:“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小兔崽子教训师傅了?你耐心听着。赵子龙的墓最后还是被人偷偷挖过了,却并没有找到青釭剑。原来赵子龙临终前怜惜这把稀世利器,就偷偷让自己的后人传了下来。”
    陆子冈才有点茅塞顿开:“这么说青釭剑还在?师傅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师傅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接着道:“那个挖赵子龙墓的正是师傅。开始我只是猜测,后来找到了赵子龙的后人才得到证实。”  
    陆子冈掩饰不住心中的兴奋:“那么,青釭剑在师傅你这儿!”
    师傅颔首表示承认,口气沉郁:“我是用一块春秋时候的双螭出廓谷纹玉璧,费尽唇舌换回来的。那把青釭剑端上有个篆文的‘昆’字,经过一千多年,只剩下半尺来长的剑端,且一般的磨刀石没办法让剑锋利。一些秘史说,昆吾刀分铸成的青釭剑和倚天剑虽然保留了剑的灵气,但也有缺陷:青釭剑是昆吾的血脉,倚天剑是昆吾的肌骨。因此青釭剑要凭借人的肌骨才能开刃,倚天剑出鞘后必饮人血才可以还鞘。师傅得的青釭剑头,恐怕要用活人的肌骨去磨才行。”
    陆子冈目瞪口呆:“真的……没别的法子?”
    师傅苦涩笑笑:“我都试了半辈子了,就刚才说的那种没试过。所以青釭剑在我这儿就是废铁一块,连劈柴都不行。”
    陆子冈自语道:“原来如此。”
    “发哪门子愣?还不干活去!把外间那个大点的刷砣给师傅拿过来——”师傅嗔责地在陆子冈的屁股上拍了一记,催促道。
水仙簪
    十几年后,“子冈玉坊”在苏州城专诸巷叮叮的琢玉声中,锣鼓喧天地开张了。开张第一天,以黑檀木雕刻、悬挂于中厅的店训,吸引了众多同行和顾客围观,成为苏州城当月里最大的噱头:玉色勿欺行外,不允多夸半分;工价必衡良心,莫敢虚高一文。
    酉时红日西昃,陆子冈正心满意足送走一拨又一拨前来道贺的客人。竟不知道何时,一位艳丽女子盈盈站在了 “子冈玉坊”的金字招牌下。上身是绣着莲花纹络的青紫绸袍服,下身葱绿月华裙褶裥细密,十道裙幅将夕光反射成七色霓红。
    俗话说“到门即是客,上座皆为宾”,陆子冈拱了拱手,道:“今天是子冈大吉之日,姑娘可否进来喝杯茶?”
    那女子秀眉稍抬,浅笑道:“也好。”
    陆子冈把那女子让进玉坊,还在玉坊内把玩观赏玉器的众客,都回头向这边看过来。那女子更不见外,在一面花梨木根抠制的小几旁坐下。抿了一口无锡毫茶,才慢慢从怀中取出一个丝缎裹成的小包袱。打开了来看,是一根三寸长、指头粗细的和田羊脂玉。
    那女子显然十分侮慢:“奴家来不为别的,就是想请陆师傅给奴家打根玉簪子,看陆师傅接不接得了这个活儿。”说完众客就聒噪起来:原来专是为砸场子来的。
    陆子冈胸有成竹,对道:“这样好的一桩生意,怎么敢向姑娘推托?姑娘尽管放心,五日后便来取如何?”
    那女子倒先愣了一下,随即暧昧笑道:“那好,我就五日后来拿。这是定金纹银十两,少是少了些,若雕工好的话,我可以出到五十两,而且——我们翠香楼,可以包管陆师傅几日食宿。我叫晓暮,到时只管报我的花名便可……”
    陆子冈接过定金,终于明白这个晓暮是风尘女子。受了她言语挤兑,心里不免有些气。但陆子冈抬起头时,却是气定神闲:“这是姑娘的玉票,五日后凭此取簪。”晓暮闻道如此,愉快地轻笑了几声,就在众客的簇拥下离去。
    陆子冈在众客走后,闭门不出。前三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坐在窗子下,仔细端详那块羊脂玉。由于长久的握持,玉的表面不时沁出一层手汗,但玉质却始终清凉滑腻。陆子冈含笑点点头:是块好玉。后两日才拿出师傅传下的昆吾刀,细细琢磨起来。
        第五日,晓暮如期而至。陆子冈已经在玉坊门口等候多时,右手托着一个精巧的雕花紫檀木锦盒。热爱看热闹的市民早就自发围了一大圈,把专诸巷宽阔的石板街道堵了个严实,车马不通。
    晓暮当众打开锦盒,脸一下子就白了:“陆子冈,你消遣我是不是?这玉簪光秃秃的,再添一根当成筷子,我看还好用些!”
    “姑娘没看仔细吧?”陆子冈神秘一笑。
    晓暮将信将疑,对着辰时初刻的朝阳看了一会,瞳仁一瞬间胀得很大:“好手艺,陆先生!”
    市民里立刻就有按捺不住的,凑过脸来瞧,晓暮也不介意:透过光线,可以明显看出玉簪是中空。内壁雕刻着两枝鲜翠欲滴的水仙,颤巍巍摇摇欲坠。花托下细若毫发的茎和叶子,叫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吹折了花枝。水仙嫩黄的花蕊更是巧用了俏色,把内壁几粒微黄的瑕疵化腐朽为神奇。在花枝间隙里还刻着一行细若蚊足的小楷:温泉水滑洗凝脂 子冈制。当然大家都没有注意到。
    (注:陆子冈一向有落款的习惯:对于他完成的玉雕件,不论主家是皇亲国戚还是达官显贵,一律要留下自己的落款——只是对不喜欢他这个习惯的主儿,尽量把款落得隐蔽些。众所周知,《大明律》在知识产权和商标权等方面还是一片空白。但有着强烈品牌意识的陆子冈,以实际行动为玉匠为手工艺人挣下了面子。尽管这个古怪习惯让某些人多少有点不爽,但仍不能说是违法乱纪。后来被人诬陷为欺君的罪名,虽因此而起,却是始料未及。)
    (又注:白玉水仙簪雕琢之法并不玄奥,陆子冈用的是他自创的平面减地内雕刻法:先将切割好的簪形玉料钻成中空。再借昆吾刀的锋利和精准的手感,在内部盲刻成凹槽式水仙纹样,内外抛光后再用预备好的螺纹玉旋钮封住。奇就奇在从外面看不出接缝,如果不是借助于火光,也看不出浮雕的水仙纹样。粗略看上去,仅仅是一支水头较好的素面玉簪。) 
   晓暮跟陆子冈略表了歉意,补了剩余的工价,才在市民的哄闹中离去。市民看完热闹,渐渐地也都散了。
    这时走过来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文质彬彬地做个揖:“晚生姓徐名渭,自号青藤居士。不才想请教先生,这白玉水仙簪究竟是如何雕成的?若是先生的不传之秘,还请恕晚生冒昧。”
    陆子冈诚恳答道:“徐兄弟太客气了,这本没什么可藏掖的。先师曾传给了我一把昆吾刀,那个玉簪子就是用此刀雕琢而成的。先师还在世的时候,就留下严训:除非是能继承治玉行当的徒子徒孙,否则昆吾刀概不示人。”
    徐渭诧异道:“这是为何?”
    陆子冈控制不住地悲痛起来,齿缝中一字一字地挤出话来:“那是师傅用性命换的。”
徐渭不再发问。半晌才扭头去寻了纸笔,沉吟片刻写道:
略有风情陈妙常,绝无烟火杜兰香。
昆吾锋尽终南似,愁钉苏州陆子冈。
        “刘谂一听就是个茶楼说书的,贺四一听就是个卖肉杀猪的,王小溪一听就是个贩米卖布的,陆子冈一听就是个行走江湖的。”陆子冈听到当今名气最大的四个治玉工匠,从黄口小儿嘴里头说出来竟然牛头不对马尾,不禁摇头失笑。
    陆子冈如今已经是一把年纪的人,有一大堆的徒弟伙计照看 “子冈玉坊”。自从陆子冈“玉色不美不治、玉质不佳不治、玉性不好不治”的规矩立起来之后,子冈玉的品质得到了充分保证,也免除了琢磨劣质玉料容易导致的负面影响。
    这日贺四把其余三个人约到自己的玉坊,说有事情告知。刘谂、王小溪、陆子冈清一色戴着瓜皮帽来了,贺四见了笑吟吟道:“上年纪的人,是该护着元气,要不没准哪天就老糊涂了。” 
    刘谂嘿嘿笑了笑,粗哑的嗓音拉扯着喉结:“我说贺四,到底什么急事,非把几个老兄弟都召来?你看看天多冷,都起冰溜子了!”
    王小溪瞄了瞄旁边摆设的玉山子,虬劲的藤蔓蜿蜒在附近的山石上,和山石环绕着一小块平地,上面堆着几间草房。草房左上留白的地方刻着一行草书:茅檐长扫净无苔。陆子冈也注意到了:“还是琢玉的活吧?一个人做不完,请兄弟帮忙是不是?”
    贺四被大家审判似的眼神盯得受不住了:“都乱猜什么?我贺四在你们眼里就那种人么?我这回是奉了皇命,要举家迁往北京。舍不得几个老弟兄……”说到这声音有些哽咽。
    王小溪劝道:“你看看,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跟娘们似的哭哭啼啼。快打住!以后要是还走得动,就回苏州来看看我们。前些年,咱们没少给大内治器物。别的不说,单是子冈的茶晶梅花花插,就叫皇上高兴了半月呢!这回上京,定是皇上要给你个芝麻官当了!”说完大家笑了一回,又吃了几盏水酒,才都醉醺醺各自回去。 
    贺四走后快一个月光景,一队锦衣卫已悄然南下,奉了秘旨来押解陆子冈。看见深更半夜黑压压围了一院的大内侍卫,陆子冈叹了口气:“还是给皇上发现了。”带队的侍卫头头喝道:“少罗七八嗦!皇上英明神武、明察秋毫,你竟然敢瞒着皇上,在龙头上刻自个的名字。当真是嫌命太长了!”
    陆子冈暗暗自忖:那可是刻在舌根里面的,不特意指出是根本不可能看出来。难道竟是贺四!想到这里,背上冷汗都吓出来了:“好!我跟你们进京。”

    天色微明,陆子冈已被宣入大内。两边金瓦红墙的宫殿和汉白玉雕的护栏,都渐渐显出自己的底色。陆子冈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面色反而舒展开,心下也变得坦然。
   穿庭度院地绕过好长好长一带建筑物,陆子冈来到皇上寝宫。寝宫内的灯烛,炫示着大内金碧辉煌的装饰。秋葵黄玉花薰是先皇的旧物,还恪尽职守地飘散出龙涎香妖娆的身姿,芬芳盈室。万历皇帝朱翊钧向壁而立,头戴乌纱折上巾,身着金地缂丝孔雀羽龙袍,腰束镶金龙凤呈祥玉带,脚蹬鳄皮皂靴,一言不发。陆子冈不敢造次,拂袍跪下,朱翊钧过转身来。
   “陆子冈!”朱翊钧勃然大怒,握着青玉盘龙四足方鼎的双手,由于激动而微微颤抖。“你这是欺君罔上!”
   陆子冈面不改色:“草民知罪。”
   “来人!把陆子冈交刑部并大理寺定罪,择日推出午门斩首!”盛怒的朱翊钧下了口谕,一代治玉名匠陆子冈,就这样把性命丢在了古稀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