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在十大科学家:人的性格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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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01月14日18:01 来源:360docmishou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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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谦虚
—个美丽的词儿,遗憾的是却经不起推敲,就像一片美丽的浮云,只要一罅熹微的晨光,就有可能把它击穿。如果我们承认“谦虚”是一项美德,显然得冒这样的风险:让“诚实”接受质疑,否则,就有实行双重标准的嫌疑。因为,只要对“谦虚”稍稍打量一番,就会发现,这一“美德”本质上是与“诚实”为敌的,在这方面,它甚至还不如“自负”来得诚实些呢。“自负”,撇开字面上的不舒服感,应指对已经取得的成就或(哪怕是自以为是的)特长采取痛快承认下来的态度,由于承认得痛快,再加这份痛快里有着让别人相形见绌的东西,所以易遭致攻击。“谦虚”走的道正相反,它是用一种本质上属于扭捏作态的言行面对自己的成就或强项,也就是说,在明知自己已经做得比别人更好或有可能做得比别人更好时,竟采取一种无视事实的推诿态度,要么不断地垂首搔耳作“哪里哪里”状,要么在顶头上司面前一个劲地现“岂敢岂敢”相,将自己的荣誉当成糖果,向领导、同事或某位八杆子打不到边的劳模、英雄大肆分发。显然,只有在高贵或能干者采取自我贬抑的态度时,我们才会说他是“谦虚”的,一个乞丐或下层民众不管在你眼前如何低三下四,你也不会说他是在“谦虚”。这表明,与其说“谦虚”是一种美德,不如说是一种有利可图的世故。在这个意义上,十个“谦虚”者中会不会有一个真正具备“谦虚”的品质,便显得无比可疑。一旦他觉得不再需要“谦虚”(如处长面对科长或长辈面对小辈)时,他曾经如此令人称道的“谦虚”,很可能刹那间连个影儿都找不见了。所谓“一阔脸就变”,原因部分在此。其实“变脸”是必然的,甚至不能说是“变”,因为原来那副脸未必是他的真脸,当你觉得那小子变得张狂时,很可能他恰恰露出了自己真实的嘴脸。
显然,“谦虚”的出发点就是反诚实的,以便向社会权势和人际关系投诚献媚。“谦虚”作为一种品质十之八九出自被迫,他是因为怕被领导指责为“狂妄”才不得不长期压抑自我,长期赔着笑脸的,其中那些习惯成自然者,便有可能博得“谦虚”的美名。在这个意义上,一个特多“谦虚”者的社会,也许反而不值得多加肯定,它表明了那股相反势力的强大。如果让我重新下一个定义,我要说,“谦虚”是一种最能悦人耳目的虚伪。它在生成机制上就不可能使人进步,倒只可能使旁观者退步。一个强迫大家都得端出一副谦虚尊容的社会,不必说,肯定是因为这个社会有着一大批既没出息又气量狭小的家伙的缘故,而且这帮家伙很可能还是你的领导或长辈。
所以,当我们说某人具备何种性格时,着眼点往往不是站在被评论者的立场上,而是纯以自己的观感好恶为取舍。不仅“谦虚”如此,不少性格都有这样可疑的出发点,这也是提醒我有必要重新探讨一下各类性格的原初动机。

2.自负
一副谁都讨厌的嘴脸,尽管被讨厌者很可能认为自己堪称“实事求是”的楷模。与“谦虚”者时时处处留意他人正好相反,自负者根本不屑于打探他人眼色。他既坚信“天生我才必有用”,也不怀疑“世人皆醉我独醒”。这种人相信自己的出生带有某种不可动摇的使命,相信自己出生前,上帝他老人家可是没少琢磨,举个例子,上帝造出寻常男女,也许不消一个时辰,依据的乃是批量生产的大工业模式,而打造他这位爷,可就烦心得多了,用的工具也与众不同,还得频频长考,依据的恰恰是精雕细镂的艺术创造模式。所以自负者理所当然地觉得,让别人意识到与自己相比会是多么愚蠢,乃是他报答造物主的惟一方式。使“自负”得以成立的心理基础正是:他觉得自己天生高人一头,因此不与侪辈为伍,在他是最自然不过的情感,没有任何矫情之处。正如我们在杀一只鸡时一般不可能设身处地替鸡们的皮肉之苦着想一样,自负者在盛气凌人地冒犯他人之时,也会拒绝设想被冒犯者可能会有的不快或难堪。他的心理构造里有一种特殊的成分,这一成分会帮助他本能地不把别人当回事儿,以便同样本能地翘起自己那条二郎腿。
意识到自己与众不同,并不必然意味着非得端出“自负”的嘴脸来,比如政治家大抵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也会有一种天下安危系乎一身的甜滋滋感觉,但为了自己的职业,为了赢得选民的信任,他又不得不压抑这份感觉,就像已故法国总统密特朗为了隐藏自己不那么喜欢孩子的真相,不得不见到孩子的头就摸一下一样。这表明,不管自负者如何自命不凡,他的态度的确也有某种低下之处。自负是一种处于毛坯状态的性格,还有待于世故风雨的打磨清洗,何况,从利益上说,自负者几乎不可能从自负中得到多少好处。他既然连自负只会讨人嫌这一点都不知道,这又表明他其实还不配自负。于是,自负成了自负者的宿命。他悠然自??伞尖上的雨珠,没命地脱身而去。
自负之招人嫌恶,实在也是必然的。自负与自信最大的区别在于:自信往往有明确的对象,其体现方式也有某种场合上的必然,比如运动员上场比赛前大吼几声(姑且不论这吼声是出自自信还是为了壮胆),一般不会受到指责,因为人们普遍同意,一个人在这种场合就必须拿出点精气神来。自负就不同了,它的体现往往既没有明确的对象,也与场合上的需要与否无关。比如说,这位自负者虽然能打得一手好乒乓球,但目前比赛的乃是斯诺克台球,那本是这位仁兄一窍不通的,按说他得谦虚点才是,然而,不,他偏偏在一边不断地歪斜着脸,眉眼鼻里一刻不停地表达着不屑之情,其含义只能在如下范围内任选其一:一、打台球算什么本事,纯属猫戴眼镜充斯文之举;二、我只要稍稍练习几下,还不把你们一个个收拾得落荒而逃;三、一个人在这类鸡毛蒜皮的事情上越能干,只能说明他越不配干大事。所以,他便在一边不断地哼哼起来,直到所有的旁观者都在心理图像里把他的鼻子想象成一朵被打烂的桃花为止。
3.自卑
一个全然没有自卑感的人,如果不是火星人,八成便是精神病院的逃犯。反正,芸芸众生中的任何一员,在生活中都难免有这样那样的自卑感,就像时不时也会有点头疼脑热一样。如果杨贵妃与赵飞燕能见上一面,我怀疑,当贵妃娘娘正在为自己的体态痴肥而好生着恼之时,那厢的赵飞燕也在为自己的伶仃骨感而自惭形秽,虽然在我们看来,两人本该像得胜的公鸡那样除了顾盼自雄的骄傲就不会有别种情感才是。差矣,自卑天然长着一副孩儿脸,哭笑之间转换极速,且外人很少能道出其所以然。由于没有人能在生活中赢得全方位的胜利,一定程度上的自卑,也便成为所有人概莫能外的心理体验。当然,自卑还是一种边界模糊且游移不定的性格,正如阿Q那样,他在赵太爷、假洋鬼子面前的自卑,并不妨碍他在王胡、小D面前嚷嚷道“你也配”。因此,自卑不仅有其特定的内容,往往还有其特定的对象,尽管这特定的对象也同样不是固定的,也同样会随着职业的升降、健康状况的变化或心态的转移而如影随形地不断变换。自卑,现在已成了现代心理学的一个专业用语,阿德勒爵士甚至借助对自卑的研究,在精神分析学领域牢牢地占住了一个山头。对我们来说,将自卑指责为一种负面的和必须加以纠正的性格未必合适,事实上自卑常常成为觉醒的先兆。如果说“人贵有自知之明”的话,则这份“自知”往往首先来自自卑体验;接着,它也就极易成为成功的跳板,使自卑者仅仅出于减弱自卑的愿望而在人世间获得有时还是意料之外的成功。众所周知,文坛硬派小生欧内斯特·海明威,恰恰是一个充满自卑情结的人物,他是由于总嫌自己不够男子汉,才热心地去参加西班牙内战,与斗牛士交朋友,在墨西哥摆拳击擂台,再到非洲去猎狮的,结果,他反而把自己铸造成了一座最著名的男子汉标本。
健康的自卑——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来自对自身局限的深刻认识,这样的自卑总是更接近达观的范畴,一般也能更好地规划自己的将来:是回避它,另谋战斗空间?还是知难而上,以期获得虎口拔牙的成功?自可见仁见智,但不管你采取哪种姿势,对你总没有坏处。可见,只要善待自卑,自卑在功能上便等于人掷给自身的一只白手套,勇敢地接住它,便意味着展开了一个无量前程。如果我们同意所有对世界的征服说到底都是对人自身的征服,我们便有理由将自卑视为一种崇高的情感。人们习惯以为自卑易导致悲观,殊不知两者的关系本属貌合神离,同床异梦。自卑既出自上帝对人类的要求(大多数的宗教,莫不以贬抑人类的尊严作为基本出发点),作为报答,它也就同时成了上帝安装在人类内心深处的一个导航系统。美好的人生,从善待自卑开始。
既然我们大家谁都免不了自卑,为什么总好像有些不争气的家伙,让人觉得特别自卑得厉害呢?不,不是他比别人有着更充分的自卑理由,而是他比别人更看不开一些。比如,同样是抱怨阳刚气不足,海明威坚决地走向了沙漠和大海,试图让猎豹和鲨鱼开导自己,有些人则坚决地走向内心,像一个重归子宫的婴儿那样在内心世界里蜷缩着身子,直到把生命打成一个解不开的死结。这样,他完了,由于个子矮小,他在人格上也走向了侏儒化,由于性的无能,他恨不得朝自己的胸膛吐唾沫。

4.轻浮
这个世界上宁可没有孔子、苏格拉底、蔡伦、牛顿,也不该没有轻浮者。我们知道动物——如猢狲——也可能端出一副好学深思的模样,诸如哀婉、失意、孤独、威严、慈祥等诸种表情,也都能不在话下地一一扮演,但轻浮,千真万确,却是万千生灵中惟人类所独擅的面容,一丝儿也由不得别种生命胡乱客串的,由此我们可见轻浮者的不同凡响。视生命为赏心乐事,这是轻浮者的世界观,视人间为自家后花园,这是轻浮者的理想国。他们无野心,不残忍,热爱女人,追求趣味,对一切使生命获得轻松感的玩意儿(如水床和接吻)都抱有纯粹的痴迷。他们骨节松松垮垮,说话沾水带露,从来不知何为正眼瞧人,仿佛上帝在他眼睛里各安了一个瞳仁,就是让它滴溜溜乱转的。在一个被这种眼神打动??术,动作花哨得像一个跳水运动员。也许就因为它那风样流转的特点,人们习惯上管这种眼神就叫“眼风”。这样的眼风一旦在沙龙、客厅或某个娱乐场合里流转起来,女士们的衣袂几乎也是必然要被吹动起来的。然后,情爱——不是爱情——就像雨后的蘑菇一样,轰轰烈烈地生长出来。爱情必始于情爱,至于情爱能否定格为爱情,则还需要别种情感的凑合。但这与轻浮者无关,就像下雨固然会催长蘑菇,老天爷可不是为了蘑菇才下雨的。女士的矛盾之处在于,他们爱上一位男士,也许——尽管内心不愿承认——就是被轻浮的子弹击中的缘故,而一旦被击中,她们又希望这颗子弹从此不再胡乱出膛,或仅仅只向自己小鹿般的胸口射来。然而这是违背轻浮者本意的,是浪子就永不回头,是唐·璜就必然四处留意,八方种情。严格地说,轻浮者只愿服务于大自然的情爱法则,而不愿屈服于人世间的婚姻规范。他对女性的爱正如我们对大自然的爱,既痴迷又超然,换句话说,他是把所有能打动自己的女人视为一个女人来看待的,这是他的伟大之处,当然也是他让人受不了之处。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把轻浮者像观赏鱼一样养起来,就像把詹姆斯·邦德养在电影胶片里,把唐·璜养在拜伦的史诗里,把唐·璜的作者养在人们的怀念里。公平地说,当某位轻浮者不再会在生活中给任何一个家庭、任何一个女人带来不快时,人们会对他抱有多大的好感呀。
人类对轻浮者的鄙薄其实正表明了人间之有待改进,因为,一个使所有的轻浮者都能得其所哉的世界,也就距天堂不远了。奥林匹斯山上不是充满打情骂俏、争风吃醋的神明吗?轻浮者,这是等待点化的凡人,最有希望列入仙班。
当巴西人试图通过一项旨在减少性骚扰的法令时,最先反对的正是那些平时总在抱怨性骚扰的年轻姑娘。这太自然了,我们知道抱怨常常是津津乐道的另一种方式。由于姑娘们不在今天便在明天难免会成为花花公子的爱好者和捍卫者,这便不仅造成道德家们屡败屡战的历史事实,也有助于男人们苦练口才和养成擦皮鞋、吃口香糖的良好习惯。唉,说穿了,生为人却没点轻浮样,人们在世上还晃荡个什么劲儿呢?
5.自私
这首先是人的本性,而不是个体的特征。人类所有的情感都必须借助自私才能实现,正如所有的食物都必得经由肠胃一样。说起来自私还是和人性同时复苏的,它们像八拜之交的朋友,共同走上文明之途。我们都知道,文明起源于对私有财产的确认,婚姻也源自对占有欲的妥协。爱情的自私属性原本是不言而喻的,爱国主义不妨是国家或种族的自私,人道主义则是放大的人类自私。“天地间,人为贵”的思想之所以显得伟大,无非因为听者都是人类罢了,无非因为它满足了人类的集体私欲,鸡鸭鱼狗和那些已经被人类斩杀干净的可怜物种,肯定会对这一思想咬牙切齿地反对。我相信在这一点上,上帝多半不会站在人类一边,除非我们胆敢假设,上帝由于数千年来接受了大量人类的祭祀,头脑昏沉,因而也像“吃了别人嘴软”的人间昏官一样,转而放弃了公正,遂也同意人类乃“万物之灵长”的观念,竟然有点道理起来。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只能进一步感叹“自私”的强大,人类已无所逃于“自私”之间。
这点道理我们先人其实已经令人惊讶地在造字法里准确地揭示出来了:八厶为公,公只是一群抱成团的自私而已——由此我们亦可附带看出“大公无私”这个成语的不通。自私是情感的起源,也必然构成情感的归宿,人类的自私心若得不到满足,我们将永远失去微笑的理由。人与人之间的不少磨擦不快,往往只是两股(或多股)自私势力短兵相接的结果,而非慷慨与自私之间的较量。另一个道理亦显而易见,即高尚是高尚者的盲点,自私是自私者的黑洞,一个人越自私,他便越容易将他人视为自私者,就像一个人越是好色,一般也越会倾向于认为“女人都是水性杨花”。比如老葛朗台搂了钱之后之所以老是东藏西掖,当然是因为他怀疑别人都不是好东西,都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窥伺着自己的钱袋。换言之,自私也是视他人为“自私者”的惟 一动因:一个不愿意借钱给你的人,必定是自私的,尽管“借钱”本身就已相当自私地建立在这样一个心理基础上:你比别人更有权使用那笔本来不属于你的钱。当你的私心(它有时被称做权利)得不到满足时,你立刻会得出结论:人都是自私的。它的时髦说法是:他人是豺狼。没错,一个老在别人耳边数落“张三小气”、“李四吝啬”的家伙,肯定不是慷慨之士,你有了难处千万别指望他(她)的帮助。
正如所有的人都多少有一些想象力,而我们习惯于将想象力特别出众的人称为诗人一样,所有人也都有那么点自私心,我们将自私心最少的一类称为慷慨之士,将自私心最为丰盈的家伙称为吝啬鬼。慷慨还是吝啬,只有程度之异,并无性质之别。人们对“自私”的界定从来就有点稀哩胡涂。简而言之,自私可分两种,一种是可以给他人带来好处的,一种是只能给自己带来好处的。前者甚至会被人理解为高尚之举,后者才是真正为人诟病的自私。然而“自私”真有那么多值得谴责之处吗?自私,究其本意,可说与人无害,吝啬鬼的藏钱行为并没有伤着任何人,那么为什么要如此瞧不起他呢?为什么特别在乎别人藏钱的行为呢?我只提供一个事实:葛朗台的创造者,那位伟大的法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本身对待金钱的态度,也是绝对谈不上慷慨的,他爱丰盛的嫁妆,更胜于爱妻子。而俄国的果戈理贪起朋友的便宜来,也是他笔下任何一个小丑都远为不及的。
6.正直
一种人们很少过问的品质,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并不缺乏“正直”,就像他一点也不怀疑自己体内有根直肠,与此同时却又奇怪地坚信别人并不同样具备。我相信只有傻到极点的人才会认为世上充满“正直”之士,也只有“正直”到不可救药程度的道德高士才会认为自己非常卑鄙,介乎其中的芸芸大众,则莫不习惯于将“正直”揽在自己怀中,再哄其入睡。在这点上“正直”又具有金钱的属性:每个人都想攫取,尤其是三十岁过后的男人。金钱必须搂在怀里不放,“正直”则不妨模仿散尽家财的豪客,关键是必须让每个人觉得自己“正直”,而不是深夜扪心时确认自己真有那玩意。后者是多余的,是书呆子气的,是靠不住的,没有让人觉察到的“正直”,理论上可以忽略不计,而让他人认识到自己多么“正直”,则手法众多,最最要紧的一条恰恰是:千万别让“正直”参与定计。——让“正直”在自己的怀里长眠不醒,正是世上绝大多数貌似“正直”者的本能选择。
我怀疑,“正直”作为一种品德,就像熊猫作为一种动物一样,正面临灭绝的危险,虽然它作为一个词汇却不妨万古长青,在这点上它又和恐龙相似,我们熟悉的只是它的音节而不是它的真身,只是它庞大的骨架而非有血有肉的躯体。“正直”无影无形,就像波长,具有肉眼难以觉察的属性,人们只是误以为它具有某种外在形貌罢了。遗憾的是,很少人认识到,“正直”乃是一种内心姿态,天然不具有表演性。由于真正的“正直”不可能给正直者带来春风得意之感,所以“正直”更还是一种极易被忽略被无视的姿态,就像潇洒本质上也是一种内心境界一样。在这个意义上,一个让人一眼就觉得非常正直的家伙,多半只是一个社交老手。鉴于每一个成功者都试图端出一副正直嘴脸(就像在另一个场合他可能会向你炫耀钱袋),这便使我们几乎忘记了这个事实,即在今天,“正直”实在只是一种凄苦的内心感觉,无利可图,无秀可做。当政客们因在百姓面前成功地为自己涂上正直牌橄榄油从而仕途得意之时,真正的正直者则被自己内心那股不得不“正直”从事的内在律令搅挠得家徒四壁,狼狈不堪。在巨型玻璃幕墙将都市的天空篡改得既面目全非又光怪陆离的今天,“正直”遂成为一种类似“利维斯牛仔”或伊夫·圣洛朗制作的时装那样的名牌服饰,穿在各类政客、掮客、嫖客和穴头的身上,从而将真正的正直者贬抑得灰头土脸。
因为“正直”就其本义,应指不折不扣地追求道德上的自我完善,当这份完善与眼前的、可见的现实利益发生冲突时,正直者的选择只能是坚决放弃它,退守到内心,将那份无人萦怀的内心感受视为无上佳酿,在一边自斟自酌。考虑到现实利益很少能兼顾道德完善的,正直者对正直的坚守,除了一泻千里地导致现实人生的失败外,几无二路可走。所以,既然“正直”不能当饭吃,让“正直”从人间消失,也许并非有违天道,也可免得让伪君子们反多出一条乘龙快捷方式来。换一个角度也许更能豁然开朗,即为什么很少有女人被称许为“正直”呢?显然不是女人天生比男人更少道德感,而只是因为女人不想在这方面过于经营过于累着自己罢了。这表明,“正直”其实是一种违拗常情的行为,它是刻意的。
不知幸耶非耶,就像热血青年总会成长为守旧老年一样,一代正直人倒下去之后,也总会有新一代正直人站起来。也许,幸赖人的直立行走本性,遂使得“正直”也成为人的本性,可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7.贤惠
这是一种我们谁都听说过的东西,其正确性却大可怀疑。首先,贤惠具有太明显的装饰意味,它像模特儿摆出的姿势,其目的主要在于取悦公婆的眼睛。其次,贤惠只是一整套符合传统伦理规范(如“三从四德”)的仪式性行为,与自发的心理无关。女人是在获知或习得贤惠是怎么回事后才变得贤惠起来的,而未必是她的性格本来具有向贤惠发展的走势。第三,贤惠实际上成了对人性的嫁接整枝术,就像“三寸金莲”乃是对人体的整枝术一样。它像一株呈全悬崖造型的盆景,在赢得人们赞叹的同时,却也在咀嚼自身的痛苦。最后,正因为贤惠多出自被迫,贤惠的媳妇成长为凶恶的婆婆,也就几乎成了自然规律。从天真烂漫的傻丫头到低眉下气的小媳妇,再到挑剔凶悍的恶婆婆,这一在传统女性中最为常见的生命流程,当然不可能悉由天性的正当发展所形成,而只能从社会压抑的角度去理解。当婆婆们向邻居夸说媳妇如何温良恭俭时,也许她正关起房门抡起扫帚对着自己的小丈夫大发着雌威呐。一个贤惠的媳妇,同时又特别容易变成所谓“河东狮吼”??“贤惠”的标准说话行事,她本来也不至于发那么大的怒吼。贤惠是对人性的强制性拗转,这拗转一旦成功,人性自然也就偏离了常态轨道,于是便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了,“河东狮吼”不过小菜一碟而已。
可见,严格地说“贤惠”同样不是性格,而只是一种让婆婆瞧着特别顺眼的东西,正如低头哈腰永远会让昏庸的领导瞧着舒坦一样。一个领导或君王越昏庸,他的部下或臣子也必然越擅长胁肩俯首;男性对“第二性”的强权越凶暴,“第二性”的“贤惠”品质也就越容易被催生。“贤惠”当然也不乏审美价值,就像人工培育的花有可能比自然状态下的花更耐欣赏,人工培育的金鱼更有着自然水族无法望其项背的惊世绮艳一样。然而说到生命力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而以降低生命力为代价的美感,至少不会使我动心,就像比绝大多数女人都要美丽妖媚的“人妖”,根本不可能使我有任何触动一样。“贤惠”,恰是性格领域的“人妖”。
虽然我对“格格”乱叫的当代辣妹完全没有欣赏能力,但我知道得很清楚,这也许只是一个审美习惯问题,也是传统审美意识在人心中的孑遗。一个传统习俗的批判者,往往也正是传统习俗的带菌者,且不说他还可能是该习俗的获益者,我得慢慢克服才是。不容置疑的是,“贤惠”作为一种纯东方家族式的性格伪型,现在正有逐渐淡出社会的趋势。我愿为这一种群的消失大声喝彩。请你相信,消灭蟑螂也不至于使我这般欢快。一个理想的社会,应该是让女人自由地做她的女人,也让男人自由地做他的男人。女人有很多种,“贤惠”不妨是其中一种,正如男人也有无数种,“娘娘腔”也有权混迹其中。究竟如何是好,上帝自会协调。
8.尖刻
有时是一种充满才气的嫉妒,有时是一种有说服力的诽谤,有时是一种超出必要的深刻,有时又仅仅是一种不顾他人死活的自炫。
从字面上看,“尖”字上“小”下“大”,这表明那是一种把大力气花在小地方的刻薄;“小”下有“大”,又表明这份刻薄不仅锐利,还颇能言之成理。要知道见不出“大力气”的刻薄,是没资格被表彰为“尖刻”的,就像寻常的小刁小坏也没法被恭维成“刁钻”一样。如果“尖刻”系“尖钻刻薄”的缩略语,我们自然可以感受到其中金刚钻般的力度。所以“尖刻”一语,固然是对某种性格的描述,却也成了对一种智力的肯定,哪怕肯定得吞吞吐吐。毫无疑问,这是那种不怀好意、惹是生非、好勇斗狠、令人难堪的智力。这份智力若在棋盘上施展,我们谁都会看得惊心动魄,大加赞赏,若施诸社会普通一员头上,则又必然是让人无法承受的。简而言之,这是一种走向歧途的智力,而且尤其喜欢在品评人物方面施展其魔鬼般的才华。套用一句时髦术语,它是一种“酷评”,能够把对他人的指手画脚、讽刺挖苦上升到艺术的领域,让被挖苦者陷入某种人格上不得好死的悲惨境地。
一旦我们明确了“尖刻”中的智力因素,接下来的问题便是:这份智力是如何被引向歧途的。你当然会同意拙见:刻薄怎么说也不是人间正道,更别说“有才气的刻薄”了。
“尖刻”属于“在野”的智力,天然与“庙堂”呈对立状态。它是才华不被重用或暂时没有找到出路时的表现方式。大致说来,一个社会里受屈辱被误置的才子越多(有时是自以为受屈辱被误置),“尖刻”之士也必然随之增多。这是因为才气就像水流,喜动不喜静,如果找不到自己的航道,或没法被强制安置在某个水库里(官职、名利或监狱,都是“水库”的具体表现),它就必然走向泛滥。“天下无道,处事横议”,说的多半也是这个理。“尖刻”是个游击手,擅长巷战和狙击战,缺乏战略素养,却又精通战术。由于他的智力找不到对社会负责的方式,或他认为自己的智力被排除在社会服务体系之外,他便听任这份智力盲目发展,只对一己的喜怒负责。而智力,说起来有这样一个奇怪的特点:越是被放纵着使用,它也越容易得到发展。我们当然会在生活中经常看到,只有傻瓜才会经常抱怨脑子受累,才会经常表示要让大脑歇息一会,聪明之士(如柯南道尔笔下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则永远担心大脑无事可做。“尖刻”者正是这样的聪明之士,他不加约束地放纵自己的智力水流,无所顾忌地对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最终,当他被指斥为“尖刻”时,他事实上已无法做到不“尖刻”了。“尖刻”成了他格物致知的出发点,他进入了与“尖刻”物我两忘的可怕境界。
“尖刻”起初总是出于被动,被动的“尖刻”如小猫受惊后的发难,你虽然感觉到种种敌意,在他也许只是某种预防措施,你虽然觉得受到伤害,在他也许只是防卫过当。但被动的“尖刻”如果不加节制,或没有被某个“水库”涵养起来,它又必然会自发地走向主动。这时它会四处出击,刻意作秀,成长为一名防不胜防的游击手。不过,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从社会趣味的角度考察,“尖刻”者最可取的功能似乎是:它使社会频频受惊却不构成实际危害,结果,它恰恰完成了对社会趣味的丰富。
9.残忍
在一部电视新闻纪录片里(中央电视台“今日说法”《父子情仇》)看到这样一个混蛋,相貌斯文,也曾受过较完整的基础教育,但却有如下劣迹:经常在家里打骂父母和妹妹,并以谋杀相威胁,逼得妹妹和母亲双双出逃外地,父亲独自躲到单位里去避难;为了满足自己游手好闲的习惯,将父母家中一切都变卖一空;分别与两个陌生女子生有一女一男,但女婴被他倒手转卖,换得三千元人民币,儿子被寄养在一个善良老妇家里,却自始至终不曾去探望过一回,也没有在经济上承担过一分钱的抚养费。殴打妹妹时为避免留下伤痕,总是先用枕头罩住妹妹的头,再狠出老拳;虐待母亲时竟至把香烟头扔在母亲床上,在大冷天把母亲的被子扔在外面雨地里;为了强迫父亲交钱,经常拿刀子抵住生身父亲的脖子……这个畜生后来死于父亲之手,估计得堕入阿鼻地狱。我简略地叙述,应该已能够说明残忍的面目。我想说的是,当时看后,我曾自问:我有能耐用艺术手法把这家伙塑造出来吗?把他的心理清晰、准确、合乎“残忍”逻辑地塑造出来?我的答案是:我做不到。
人天然具有判断并理解他人性格的能力,这也是促使我写《性格卡片》的原因。但“残忍”也许是个例外,即我发现,不仅本人完全不具备从该性格的内部接近其本质的能力,事实上古今中外那么多文学名著中,我们几乎见不到一个在心理上完全成立的残忍家伙,虽然与此同时,作家们塑造起吝啬鬼来,往往格外驾轻就熟,笔墨也特别容易生花。我们在好莱坞影片里经常可以见到残忍至极的家伙,但稍一细想,就会发现导演们只是偷懒地展示残忍者的残忍行为,试图通过画面的血腥气来弥补塑造人物心理的无能,或干脆避重就轻地将人物的残忍归结为某种心理变态(如《沉默的羔羊》)。一笔一划均能郑重其事、不加躲闪地将人物的残忍心理逐层展示的作家,恕我孤陋寡闻,倒还确实未见。
然而残忍作为一种性格,是谁都不能加以否认的,正如前面提到的那个混蛋,谁也没法说他不是混蛋。这就是说,“残忍”分明是一种谁都不陌生的性格,我们却为什么如此难以捕捉到它呢?
我的发现是,我们也许都搞错了问题的方向,即我们都曾试图将“残忍”理解为一种异己或古怪的心理,仿佛人类中确实有可能存在真正意义上的“狼心狗肺”之徒。差矣,世上并没有真正不可理解的“残忍”,说得准确点,世上并没有一种比你我都曾做过的行为更残忍的心理,比如说,比广东人生吃猴脑或上海人生吃活虾的行为更加残忍的行径,严格上是没有的。所谓的“残忍”之徒,不过是将人类寻常用以对付动物的行为,转而对付起人类自身罢了。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残忍”才会发生。所以问题的关键不是手段如何卑劣,如何令人发指,而是行为的对象。“残忍”者与普通人最本质的区别是,他具备一种将他人理解为牲畜的世界观,他迫害或屠杀同胞时,心情之平静或欢快正仿佛我们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当一个人由于教育、经历或别种身心原因而产生不把别人当人看的心理时,“残忍”立刻就出现了,“残忍”者完全不必有“残忍”的自责,正如我们在扭断鸡脖子或把大闸蟹活活放入蒸笼时,不会有任何自责心理一样。
10.莽撞
一种黑熊般可爱的性格,像黑熊一样颟顸,黑熊一样善良,像黑熊一样冷不防把你顶翻在地,其本身却又像黑熊一样不易受伤。即使你被他踹得鲜血淋漓,你也不必怀疑他居心不良,没见他正呲着牙朝你憨憨地笑吗?每个小男孩(甚至小女孩)都多少有点莽撞,非得到了所谓青春期,才会开始收敛些,随着小痘痘的出现,他们突然变得不那么咋咋呼呼了,他们开始偷偷摸摸地打电话,神出鬼没地记日记,莫名其妙就脸红,说句笑话就走人,简而言之,他们不那么莽撞了,他们从莽撞的小窠里振翅飞去,各自培养别种性格去了,其中大多数人也许从此再也不会重归旧巢。这说明莽撞其实是一种未经约束、拒绝成长的性格,若斟酌张飞、李逵和猪八戒三位老兄的嘴脸(这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具不朽价值的三位莽撞者),我们当能对莽撞看得更真切一些。
莽撞是标准的热血动物,指导他立身行事的原则,往往取决于血脉的流动或酒精的作用,他既不在乎理论,甚至也不在乎经验。比如,它不认为鱼里藏有鱼刺,也习惯于将卡喉扼脖之事看成偶然和最后一次,即使酒量不逮,三杯就倒,他仍然坚信这一次会发生奇迹,可以连饮十八杯不醉。他才不信什么“诗有别才,酒有别肠”呢。既然历史永远不会完全重复,世上甚至都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那些扬言有鉴往知今之效的人生经验又顶个屁用?莽撞者急于响应生活中的每一个此时此刻,他的时间感只有当前,他的空间感只有当地。然而说他是及时行乐主义者,又的确过分了。关键是那个“主义”,因为莽撞者是“主义”的大敌。莽撞者的心理感受永远趋于两极,他不知道什么叫“稍微”“有一点”,他要么大笑,要么崩溃,他的生命体验具有极佳的加速性能,从百无聊赖到热火朝天,可以抬脚就到。莽撞者注重自身的实时感受,但他一点也不自恋,莽撞者??莽撞者极易动怒却一点也不记仇,极易动容却一点也不记恩。所以对于非莽撞者来说,最愚蠢的事莫过于你去记他的仇,记他的恩。
情感热烈、信仰坚定却缺少科学家素养和直觉能力的人,容易成为莽撞者。一个人成为莽撞者,往往是因为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他的身体状况和心智构造没有为他提供向别处发展的途径。考虑到莽撞者必然会因莽撞而在人生途上叠遇不幸,他品尝的失意和人生教训,理论上应该比他人多得多,然而他依旧以所谓“青春无悔”的态势在这条生命窄道上一往无前,我们便只能将此看成某种宿命。好在正如冷静常常成为罪犯的德行,莽撞则是一股为善的驱力,莽撞者对人间带来的危害,也许不及冷静者的百分之一,莽撞与卑鄙的距离至少也有十万光年。莽撞者付出的人生代价是使生命钝化,但他也正因为这份钝化而得益,那种常常让冷静者中宵打颤的焦虑和不安感,对他陌生得就像女人的痛经一样。不太容易怀疑莽撞者的真诚,比方说,莽撞的求爱常常可以胜过数十封文词缠绵的情书。莽撞者最可能成为你的好朋友,只是,他把心交给你的时候你可别把命赔上。
附带提一下,“莽撞”与“粗豪”不同,“莽撞”是一种天性,“粗豪”则越来越成了一种显示先锋色彩的外观包装,无论他剃光脑袋还是留一头金毛狮王般的长发,都不等于他的心思没有头发丝来得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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