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市出租车价格:雷颐:法国骚乱与中国城市农民工子女的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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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3 10:15:17  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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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雷颐]
原题:“为获得认可”
去年10月,法国发生大规模骚乱,一年后的今天,法国的一些城市又发生骚乱,说明引起骚乱的深层原因并未解决。无论就经济发达程度、生活水准、文化水平,还是就社会安定程度、各种社会福利和保障制度而言,法国在当今世界均属“上乘”,一直令世人“艳羡”。所以,一向“安定祥和”的法国去年爆发程度如此激烈、规模如此之大的骚乱,当时就令世人瞠目。而此事一再发生在一个繁华富庶浪漫的社会,决非偶然,定有更深层原因。所以震惊之余,更应深刻反思其前因后果。对社会正在转型、正在走向小康的中国社会,这种反思当有重要警示意义。

众所周知,这些骚乱起源于巴黎郊区的北非移民区。平心而论,法国的移民政策相对优惠,如非洲移民的后裔即享有免费教育,长期失业人员和无学历青年都可以领取政府补助,移民入籍后享的福利虽不如法国本地居民,但毕竟比其他许多国家优厚得多,所以有“移民天堂”之称。当然,尽管对移民有种种优厚政策,但移民在法国仍是贫穷的弱势群体。虽然享有免费教育的政策,但移民的文化程度远低于主流社会,而失业率远高于主流社会。如去年点燃骚乱引信的克利希苏布瓦镇以移民为主,有一半居民的年龄在25岁以下,平均失业率高达25%,而在15岁到25岁的人当中,失业率更高达36%。也就是说,移民的第二代失业率更高。这种移民聚集区形成一个个与主流社会隔离、备受歧视的“贫民窟”或曰“困难街区”,里面充满了失业、暴力、色情、毒品,发展出自己社区的“地下经济”,形成自己的行事逻辑,与主流社会的鸿沟越来越宽。长期的屈辱、歧视、挫折和失败,最后使人绝望,认为世界对自己不公,当然容易产生与主流社会尖锐对立的愤懑之情,因此一些小事就很可能引爆大动乱。去年骚乱的直接原因就是警察去检查身份证,由于“贫民窟”犯罪率高,警察经常去检查证件。但正如法国政府一名负责青年事务的官员所说:“你不能无缘无故地拦住人们检查他们的身份证,并且不负担任何后果。”(现在想来,几年前孙志刚案的结果导致的是收容遣送制度的废除这种良性结果而不是激烈冲突,确应庆幸。)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骚乱的参与者几乎全是移民的第二代、第三代,而第一代移民却很少参与。因为第一代移民总是将自己现在居住的“流入地”的状况与“流出地”相比,虽对“二等公民”地位也有种种不满,但生活总体而言比在流出地强了许多,因此多不愿参加激烈的反社会暴力活动。但是,移民的后代却没有第一代那种与流出地的比较,他们出生、成长在流入地,自然要求平等待遇,要求融入主流社会,起码要求不受歧视,要求被主流“认可”。
美国学者弗朗西斯·福山的理论认为,当人们衣食无忧之后“获得认可”的渴望将极其强烈。在他的理论框架中,“最初之人”在基本的自然欲望方面与动物基本相同,但从根本上区别于动物之处在于除了基本物质要求外还有最低微最基本的非物质要求。由于人从一开始就是社会存在,所以有被他人、被社会承认的需要。“获得认可的欲望”来自人的精神本能,是精神的自我需要,是一种自我肯定,是自己价值在外部世界的镜像化。历史上的许多冲突并非为了“存在”,而是为了“获得认可”。他明确写道:“民族性不是人的一种自然特征,一个人只有被其他人认可时这个民族才具有民族性。”
当移民长期不被主流认可,不能融入主流社会时,他们虽然在法律上是这个国家、民族的一员,但并不可能从更深的精神、文化层面上认为自己是这个地方、民族的一员。当意识到不可能被主流社会承认时,尖锐冲突即难避免。一位参与骚乱的非裔青年说,对他个人而言,骚乱是向政府的“报复”,因为他们感到被社会歧视、侮辱,被国家和政府抛弃(而第一代移民往往对被这个国家“收留”有某种感恩之情),“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什么都不是”。因此,英国伦敦爆炸案的主角也是“生于斯、长于斯”的移民第二代就不难理解了。
中国目前正处社会转型的关键时刻,重要的一点就是打破原来的城乡分割二元体制。二十多年来,越来越多的农民进城谋生,但又不可能获得“流入地”的合法身份,其身份只能是“进城务工农民工”。由于体制原因,他们在许多方面不能与所在地居民享有同样待遇,而他们的“第二代”不能与流入地孩子享受平等的教育权则是最重要方面,而这种不平等造成的后果将最为严重。因此,许多孩子只好辍学,或帮父母打工,或在街头游荡。为了解决这种矛盾,许多地方开始出现“农民工子弟学校”,对这类条件设备极其简陋的学校,一些地方政府的态度从开始的歧视、关闭到现在管理、支持,无疑是相当大的进步。这种学校虽然使民工子女在受最基本教育方面功不可没,但毕竟是中国社会转型教育体制新旧过渡时的特殊产物,其最大缺陷是仍将他们的社会交往限制在“农民工子女”之中,增加了以后融入所在地主流社会的困难。从小生长在城市的农民工子女对家乡的记忆、感情和“新旧对比”远不如他们的父辈,但从身份上说又不是“城里人”,因此他们将更无归宿感,更感到没有家园可依,因此对种种不平等待遇将更加敏感、更加怒气冲冲。如果这种状况长期没有改变,随着他们长大成人,对社会将产生何种的影响确难预料。这是政府和全社会必须及早认真思考、对待的问题。
任何社会都会有相对贫困、弱势的阶层存在,和谐稳定的社会是创造种种条件,提供各种渠道,使这个阶层中的个人对自己的未来抱有希望,看到有改变命运、“换车道”的可能。对移民来说,重要的是让他们,尤其是他们的后代尽快融入所在地,对自己的“新家”有认同感、归宿感,真正感到这是自己的家园,不再是飘来荡去的“无根”一代。(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