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上的救赎韩彬好人:回心,从回身处起锚——鲁迅思想一解(上、中、下) - 中国现当代文学 - 北大中文论坛 w...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18:54:05

回心,从回身处起锚——鲁迅思想一解(上、中、下)



写在前面:本文粗浅,且不知成不成熟,贴出来,望大家指点。先行谢过!


回心,从回身处起锚
                         ——鲁迅思想一解

【摘 要】:“回心”是鲁迅思想的彻底和决绝之处,并在与“回身”的纠缠和较量中见出鲁迅的深深挣扎状态,这个特色贯穿在鲁迅的行文中。本文选取鲁迅的三篇小说——《在酒楼上》《孤独者》《伤逝》——来具体分析“回心”和“回身”之间的复杂关系。这三篇小说一直被公认为鲁迅小说杰作中的杰作,本文欲从中见出鲁迅之为鲁迅的一大特质,即:“我”在“回身”之地永不妥协、一如既往的“回心”惯性。

【关键词】:鲁迅;回心;回身;“我”;吕纬甫;魏连殳;子君

一.引言

     “回心”一词,在日本学者竹内好(1910——1977)与伊藤虎丸(1927——2003)研究鲁迅的著作中多有涉及,并成为二人把握鲁迅思想的一把锁钥。“竹内好先生在他的《鲁迅》一书中第一次提出了‘回心’与‘赎罪的文学’的概念,从此成为解读鲁迅文学生涯的重要范畴。在此基础上,伊藤虎丸先生继续探索鲁迅的生命与文学命题,他一方面把‘回心’与‘赎罪的文学’的范畴进一步引向深入,另一方面又提出了关于鲁迅的‘终末论’思想。”⑴这段文字言简意赅点名了“回心”一词的形成和发展。
        

     “‘回心’本为佛教用语,指的是通过不断保持自我而使自我变化的状态,它包含着‘强烈的自我否定’意味。在竹内好看来,中国是通过彻底否定传统而再生于现代的,中国走的是不同于欧洲的近代化道路,它以抵抗欧洲人的入侵为媒介,通过‘回心’而创造出新的自我。”⑵鲁迅自1914年4月起,“陆续选购大量佛学书籍,于公余研究佛教思想。”⑶尽管鲁迅是否在选购的“大量佛学书籍”中见到“回心”一词目前不得而知,但佛教的“双相二重否定”、“思辨性”、“自贵其心”等独特品质对于身处20世纪初的中国知识分子有很强的吸引力⑷。以此类推,对于“公务之余研究佛教思想”的鲁迅必定也会产生“耳濡目染”的影响,而“回心”一词的思想精华,就蕴含在佛教的这些独特品质中。
        

     “回心”并没有被竹内好准确定义,而且他也并不打算准确定义(似乎也不能准确定义),再加上他一贯的对学院式研究的排斥态度,关于“回心”,他只是“顾左右而言他”。“但恰像本雅明(Benjamin)的寓言批评所具有的无与伦比的生命力和穿透力一样,竹内好以他的比喻方式提供了对鲁迅的他人无法企及的理解。”⑸
        

     这种不着急于定义而着力于通过比喻来阐释概念的方式,为“回心”赢得了更大的阐释空间,也因此,这个概念获得了一种生命力,成为一个学术的生长点,伊藤虎丸的“进一步引向深入”就是明证。
        

     本文不拟(似乎也不必)对“回心”一语作精确的定义,而更关注环绕在这个词语周围的一些特定内涵,比如“强烈的自我否定”,比如“不断保持自我而使自我变化”等等,这些“特定内涵”会在下文关于“我”与吕纬甫魏连殳子君的对比中不断丰富,这些不断丰富起来的“特定内涵”环绕着“回心”一词,并最终促使“回心”一词获得真实(因而才强大)的生命力。
        

     “回身”是一个为和“回心”对举而自造的、同样也不准备精确定义的概念,“回身”有些类似于竹内好所谓的“转向”,但本文期望赋予它更多的涵义,起码有以下两层:第一,“回身”强调基于“身体”考虑的一种“妥协”,是人面对真实而残酷的现实时为保存身体而做的一种让步(包括物质上和精神上的双重让步);第二,“回身”不是一个静止的概念,任何“回心”之后被“扬弃”的概念都是“回身”的题中之义。
        

     “回心”与“回身”“相依相偎”,彼此都是对方的一面镜子,舍弃一方另一方就不能被感知,二者尽管似乎有“精神境界”高下之分,但人生在世,二者从来都无可奈何地被现实“指证”为:缺一不可。
        
二.从周树人到鲁迅

     从《狂人日记》第一次使用鲁迅为笔名算起,“鲁迅”在人间生活了近二十年,《狂人日记》之前的周树人,本文粗略分为三个阶段,即“正途十年”,“异路十年”,“回心十年”⑹。
     

     通过学习传统文化和外国文化,以及回国后的熔铸中西文化,待到《狂人日记》时代,周树人开始成为了鲁迅,并且在此后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不断丰富着“鲁迅之为鲁迅”的内涵,在鲁迅式的不断的怀疑和肯定中进行着保持自我和奉献大众的努力。
        

     沉默的“回心十年”对于鲁迅意义重大:“我想像,鲁迅是否在这沉默中抓到了对他的一生来说都具有决定意义,可以叫做回心的那种东西。我想像不出鲁迅的骨骼会在别的时期里形成。他此后的思想趋向,都是有迹可寻的,但成为其根干的鲁迅本身,一种生命的、原理的鲁迅,却只能认为是形成在这个时期的黑暗里。所谓黑暗,意思是我解释不了。这个时期不像其他时期那么了然。”⑺其他作者身上或多或少也有“回心”的影子,“然而,即使在中国的文学者当中,能像鲁迅那样凸现这一特点的人还是很少见的。读他的文章,肯定会碰到影子般的东西。这影子总在同一个地方。”⑻   

   回心”是鲁迅之为鲁迅的一大特色,并在与“回身”的纠缠和较量中见出行文的深深挣扎状态,这个特色贯穿在鲁迅大多数的文章中。限于篇幅,本文选取鲁迅的三篇小说——《在酒楼上》《孤独者》《伤逝》——来具体分析“回心”和“回身”之间的复杂关系。这三篇小说一直被公认为鲁迅小说杰作中的杰作,本文欲从中见出鲁迅之为鲁迅的一大特质,即:“我”在“回身”之地保持的永恒的“回心”惯性。
        
三.“你看我们那时豫想的事可有一件如意?”

    《在酒楼上》中的“我”与旧同事吕纬甫在S城的一石居酒楼偶遇,深冬飞雪,把酒絮谈,日暮分别,各自归去。
     
     吕纬甫此次归乡,“也还是为了无聊的事”:为小兄弟迁葬,带剪绒花给阿顺。小兄弟已化尘埃,但为了安慰母亲,“我仍然铺好被褥,用棉花裹了些他先前身体所在的地方的泥土,包起来,装在新棺材里,运到我父亲埋着的坟地上,在他坟旁埋掉了”;阿顺已在去年病逝,但为了安慰母亲,就把剪绒花送给了阿顺的妹妹,预备“对母亲只要说阿顺见了喜欢的了不得就是”。现在的吕纬甫,正如他自己所说那样:“敷敷衍衍,模模胡胡”。一切都变得随随便便无可无不可起来。
        
     “我也还记得我们同到城隍庙里去拔掉神像的胡子的时候,连日议论些改革中国的方法以至于打起来的时候。”原本是这样意气风发有所作为,但“你看我们那时豫想的事可有一件如意?”世事迁移,而世风难迁,所以“他们的老子要他们读这些;我是别人,无乎不可的。这些无聊的事算什么?只要随随便便……”一人的力量实在有限,面对一次次的不如意,何必再“豫想”,“豫想”也只是再多些“不如意”罢了。
        
     但毕竟曾经那么激扬过,所以“我”在吕纬甫的眼神中偶尔还是见到一种“射人的光来”——当他注视废园时。废园里有什么?废园里“毫不以深冬为意”自顾自开满繁花的老梅,有花开“明得如火”的山茶树:“愤怒而且傲慢,如蔑视游人的甘心于远行”,有“著物不去,晶莹有光”的南方积雪。深冬自是万物萧疏,但老梅虽然晓得深冬的寒寂,却没有因此而放弃花开,而是“我行我素”地开花。“不了解国情可怕,被国情俘虏更可怕。”⑼循此言,也可以说,不了解深冬的寒寂可怕,被寒寂俘虏更可怕。游人的远行,自是为了寻找好的生活,但如若没有山茶树这般骨子里的不屈,哪里又会有好的生活?没有“著物不去”的“坚守”,哪里又会有耀眼的“晶莹有光”?在这废园里,有着吕纬甫当年的“敏捷精悍”,而没有他现在“颓唐”般的“沉静”。
        
     “我们那时豫想的事”而今没有一件如意的,犹如身在深冬飞雪的寒寂中。可以选择老梅那样“斗雪开着满树的繁花”,不被深冬飞雪所“俘虏”;也可以“只要模模胡胡”,“无乎不可”的,随时顺俗,不再争取。
        
     吕纬甫注意到“我”对他还抱着希望,这使他“很感激”,(同时也使他不安:“怕我终于辜负了至今还对我怀着好意的老朋友”。)但既然“我们那时豫想的事”没有一件如意,既然“他们的老子要他们读这些”“子曰诗云”,而目前的生活“也不大能够敷衍”,于是吕纬甫选择“回身”,不再去“斗雪”以期“开着满树的繁花”。面对小兄弟的化为尘埃,面对曾经“也还是祝赞她一生幸福,愿世界为她变好”的顺姑的死亡,吕纬甫感受到了某种“不可能”和某种“虚妄”。
      
      “我”在酒楼下与吕纬甫分别,走向了和他“方向正相反”的旅店,“寒风和雪片扑在脸上,倒觉得爽快”。在吕纬甫“回身”的地方,“我”选择“方向正相反”的出走,这,就是一种“回心”——对吕纬甫道路的一种“否定”。


[ 本帖最后由 廿一行 于 2010-4-22 12:17 编辑 ]
UID
289487 
帖子
274 
精华
积分
379 
阅读权限
10 
在线时间
364 小时 
注册时间
2008-10-13 
最后登录
2010-7-15 

查看详细资料

TOP

语辕

中级会员

  • 个人空间
  • 发短消息
  • 加为好友
  • 当前在线
2楼 发表于 2010-3-16 18:15  只看该作者

回心,从回身处起锚——鲁迅思想一解(中)



四.“我已经真的失败,——然而我胜利了。”

     《孤独者》中,“我”与魏连殳“以送殓始,以送殓终”。初次相逢时,魏连殳尽管“两眼在黑气里发光”,但对于村人“全都照旧”的要求只是漫之曰“都可以的”。他不再做无谓的争取,只是自己在心底压制着,直到祖母入殓完毕,才如一匹深夜里旷野中嚎叫的受伤的狼,“大家都手足无措了,迟疑了一会,就有几个人上前去劝止他,愈去愈多,终于挤成一大堆。但他却只是兀坐着号咷,铁塔似的动也不动”。他的号咷中,除了哭祖母,对于自己也是一种伤悼,即“我早已豫先一起哭过了……”这种“一起哭过”,是对“我虽然没有分得她的血液,却也许会继承她的运命”的无可奈何又想有所奈何的纠结心态的抒泄,“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哀”:为自己如是“运命”的愤怒,为自己不能改变如是“运命”的悲哀。
      

     魏连殳先前称呼房东的祖母为“老太太”,对大良二良三良等小孩亲爱有加,坚信“大人的坏脾气,在孩子是没有的。……我以为中国的可以希望,只在这一点。”“只在”一词,可见这已是他最后的“坚守”,他守着某种东西,从而在困窘的生活中不失神采。
        

     但自从他被校长辞退后,客厅开始变得“满眼都是凄凉和空空洞洞”,“忧郁慷慨的青年,与怀才不遇的奇士和腌服吵闹的孩子们”都不再打理他,尤其是孩子,“连我的东西也不要吃了”。他的“只在”论断开始瓦解,等他发现自己“我已经真的失败,——然而我胜利了”的时候,他开始“脸也抬高起来,气昂昂的。对人也不再先前那么迂”,称呼房东的祖母为“老家伙”;对于他“交运之后”又来和他玩闹的孩子们,“要他买东西,他就要孩子装一声狗叫,或者磕一个响头”。他被辞职期间,“但他一出去,孩子们的声音便寂然,而且似乎都走了他还追上去,说些话,却不听得有回答”。二者相较,天渊之别。
        

     “只在”论断的破灭,他感到了幻灭。那个希望他活下去的人已经被“谁也不知道”的“敌人诱杀”了,“好在愿意我好好地活下去的已经没有了,再没有谁痛心。使这样的人痛心,我是不愿意的。然而现在是没有了,连这一个也没有了。快活极了,舒服极了;我已经躬行我先前所憎恶,所反对的一切,拒斥我先前所崇仰,所主张的一切了。”换言之,因为某种彻底的幻灭,魏连殳和世俗通行的规则达成了妥协,于是他交上了人们认为的好运,房东祖母主动让出正屋给他住。昔日“凄凉和空空洞洞”的客厅开始了世俗的非凡热闹:“三日两头的猜拳行令,说的说,笑的笑,唱的唱,做诗的做诗,打牌的打牌……”《学理七日报》上开始常常出现关于魏连殳的诗文,“如《雪夜谒连殳先生》,《连殳顾问高斋雅集》等等;有一回,《学理闲谭》里还津津地叙述他先前被传为笑柄的事,称作‘逸闻’,言外大有‘且夫非常之人,必能行非常之事’的意思”。
      

     从此他每日高高兴兴的,但因为内心深处还是有着“我已经真的失败,——然而我胜利了”的痛彻骨髓的清醒——在对抗世俗希求成就自己梦想一面失败了,在向世俗妥协之后获取荣华一面胜利了——所以他还是难逃“亲手造就孤独,又放在嘴里去咀嚼的人的一生”的宿命。要么彻底失败,要么彻底成功,他却处在中间,曾经“坚持”越深,而今“妥协”越痛。已经痛彻骨髓的清醒,很难换来新的麻痹和真的后撤,所以最后,他死了,而且“口角间仿佛含着冰冷的微笑,冷笑着这可笑的死尸”——直到死后,他都不能认可自己“妥协”的选择。
        

     虽然自觉自己不配活下去,别人也不配,而且希望自己活下去的人也一个也没有了,但“我自己又觉得偏要为不愿意我活下去的人们而活下去”,灭亡终究还是不愿意的。在不愿灭亡而不妥协又不能不灭亡的现实中,对自己真实的“妥协”所流露出来的“冷笑”,便不再是简单的否定或者简单的肯定了。
        

    “我”曾劝魏连殳“你应该将世间看得光明些”,现在看来,魏连殳不是“看人间太坏”,而是“看人间还不够坏”,所以当他“但灭亡还是不愿意的”时候,他未发觉:即便和世俗妥协了,也难逃一死。
        

     “我已经真的失败,——然而我胜利了”,这个地方就是魏连殳的“回身”之界,之前他都在“回心”以不断为自己寻找“希望”,之后他不再“回心”,开始试着“遗忘”他曾经的“希望”和“坚持”(比如“只在”的论断),然而即便“回身”,即便和世俗妥协了,他依旧难逃一死。
        

     曾经“回心”的人,“回身”是否能化解“回心”带来的痛楚?而且能否“彻底回身”?换言之,一个“醒来”的人可以重新“入睡”吗?魏连殳试着做了,他死了,死后也不忘嘲笑自己活着时的选择。
        

     “我快步走着,仿佛要从一种沉重的东西中冲出,但是不能够。耳朵中有什么挣扎着,久之,久之,终于挣扎出来了,隐约像是长嗥,像一匹受伤的狼,当深夜在旷野中嗥叫,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哀。”而后“我的心地就轻松起来”。这声“长嗥”是魏连殳当年的长嗥,“我”从中见出了魏连殳“回心”的痛苦和不屈;这声“长嗥”也是“我”内心的一种抒泄,面对魏连殳最终的“回身”我选择以“长嗥”来抒泄,因为“我”想“从一种沉重的东西中冲出”,最后“我的心地就轻松起来”。“我”在魏连殳“回身”的地点,开始了一种新的否定,即一种新的“回心”,通过“回心”,我“走出”⑽了魏连殳的那种“两难”,眼前于是开朗,“坦然地在潮湿的石路上走,月光底下”。
        

     相较于吕纬甫来讲,魏连殳曾经“回心”得比他彻底,但同时“反弹”也比吕纬甫厉害,所以当“我”面对吕纬甫时只是在酒楼下像往常一样分别,即较容易地“否定”了吕纬甫的道路;但在魏连殳那里,就比较困难,最后只有通过内心的“长嗥”才能实现痛苦的“否定”,从而通过新的“回心”方式来继续寻找自己,指认自己,认可自己,保持自己。如果最终未能从魏连殳所带来的那种“沉重的东西”中冲出,那么“我”便会沉浸在魏连殳带来的氛围中,最终丧失自己。
        
五.“我要写下我的悔恨和悲哀”

    “我”不该和她“谈家庭专制,谈打破旧习惯,谈男女平等,谈尹孛生,谈泰戈尔,谈雪莱……”,更不该叫她知觉“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
        

     “我”不该如电影里那般“含泪握着她的手,一条腿跪了下去”来求婚,叫他和自己的家庭决裂。
        

     “我”不该在和她渡过了甜蜜的生活后感觉到“人是多么容易改变呵”。
        

     “我”不该在感觉到这种改变后说出真心话:“因为,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我没有负着虚伪的重担的勇气,却将真实的重担卸给她了。她爱我之后,就要负了这重担,在严威和冷眼中走着所谓人生的路。”
        

     “我要写下我的悔恨和悲哀”,这是第一步;而后“我要向着新的生路跨进第一步去,我要将真实深深地藏在心的创伤中,默默地前行,用遗忘和说谎做我的前导……”“我要遗忘;我为自己,并且要不再想到这用了遗忘给子君送葬。”“我”选择遗忘过去,忘记那段悲伤的岁月,从此不再吐露真实,只用说谎来应付事实。曾经子君的命运,“已经决定她在我所给与的真实——无爱的人间死灭了”。“我”将用“说谎做我的前导”,“我”将背起“虚伪的重担”,背起“真实的重担”,背起这双重的负担,在这真实的“无爱的人间”“默默地前行”。
        

     子君自从接受了“我”的爱,便背离了世俗的风习,但同时又开始了世俗的生活,“饲阿随,饲油鸡,……都是非她不可的工作。”虽然她胖了起来,但手也粗糙了起来。生活的庸庸碌碌渐渐打磨掉了“我”和子君内心深处的棱角,在柴米油盐酱醋茶面前,“我”即使和子君说“这是真的,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子君也难以真真明白,因为她早已没有余暇来读书和思考了,“可惜的是忙。管了家务便连谈天的工夫也没有。何况读书和散步”。“我”和子君唯一值得追忆的就是会馆里的温馨,但没有后来二人的共同“更新,生长,创造”,这份温馨总会有回忆倦的一天,便是吉兆胡同,也总会有一天成为“我”和子君的“凶兆”。
        

     于是,在吉兆胡同,“我”终于感觉到了某种“凶兆”:“待到孤身枯坐,回忆从前,这才觉得大半年来,只为了爱,——盲目的爱,——而将别的人生的要义全盘疏忽了。第一,便要生活。人必须活着,爱才有所附丽。世界上并非没有为了奋斗者而开的活路;我也还未忘却翅子的扇动,虽然比先前已经颓唐得多……”“她所磨练的思想和豁达无畏的言论,到底也还是一个空虚,而对于这空虚却并未自觉。她早已什么书也不看,已不知道人的生活的第一着是求生,向着这求生的道路,是必须携手同行,或奋身孤往的了,倘使只知道搥着一个人的衣角,那便是虽战士也难于战斗,只得一同灭亡。”
        

     当子君只剩了回忆过去和卑怯现在且对“我”只是顺从而没有了自己见解的时候,子君已经失却了“自己”,而“我”也开始慢慢地“被失却”自己,之所以说是“被失却”,是因为一个人要找到自己,必须时时“回心”,时时否定过去的自己,从而感知到“新的自己”,而子君和“我”之间已经开始失去这种“否定”:“安宁和幸福是要凝固的,永久是这样的安宁和幸福。我们在会馆里时,还偶尔有议论的冲突和意思的误会,自从到吉兆胡同以来,连这一点也没有了;我们只在灯下对坐的怀旧谭中,回味那时冲突以后的和解的重生一般的乐趣。”一旦没有了这种彼此之间的“冲突”“误会”,就难以感受到新的“和解的重生一般的乐趣”,而没有这新的“和解的重生一般的乐趣”的源源不断的补充,旧的乐趣也会因为不断的重复追忆而丧失兴致,最终而失去这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旧的乐趣,即昔日的温馨。
        

     “我在苦恼中常常想,说真实自然须有极大的勇气的;假如没有这勇气,而苟安于虚伪,那也便是不能开辟新的生路的人。不独不是这个,连这人也未尝有!”于是“我”将自己已经不爱子君的话真实地说了出来,但已经担了“真实的重担”的子君,这时又要担上“我”所卸下来的“虚伪的重担”,加上子君本来就没有“我”这般彻底的觉悟,于是子君只有一条路,就是死。子君最后死了,那正是因为她选择了担起这双重的负担,而子君自身,还远未具备这样的能力。“我”于是悔恨和悲哀,“我愿意真有所谓鬼魂,真有所谓地狱,那么,即使在孽风怒吼之中,我也将寻觅子君,当面说出我的悔恨和悲哀,祈求她的饶恕;否则,地狱的毒焰将围绕我,猛烈地烧尽我的悔恨和悲哀。我将在孽风和毒焰中拥抱子君,乞她宽容,或者使她快意……”
        

     子君有过一次“回心”,那就是在“我”的“启蒙”下,她否定了自己过去的思想,而开始相信“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为此,她和旧家庭决裂,并获得了自己的爱情,和一种骄傲。这种骄傲,正是因为在这一次的回心中,她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这份骄傲成为她日后不尽的回忆:不是和“我”“相对温习”,就是一个人“自修旧课”。

[ 本帖最后由 语辕 于 2010-3-16 18:26 编辑 ]
UID
289487 
帖子
274 
精华
积分
379 
阅读权限
10 
在线时间
364 小时 
注册时间
2008-10-13 
最后登录
2010-7-15 

查看详细资料

TOP

语辕

中级会员

  • 个人空间
  • 发短消息
  • 加为好友
  • 当前在线
3楼 发表于 2010-3-16 18:16  只看该作者

回心,从回身处起锚——鲁迅思想一解(下)



     然而也仅这一次“回心”,而后面对现实的生活,她不自觉地选择了“回身”,她开始投入到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惨淡经营中,不再去如第一次“回心”那样,彻底否定已有的生活,开始新的不断的追求。正因为她和世俗的规则妥协了,即把斗争的心放下了,于是开始“心宽体胖”起来,即使后来生活日渐困窘,“然而奇怪的是倒也并不怎样瘦损”。只有体力的消耗不见得人会瘦下去,只有心思的消耗也不见得人会瘦下去,而如果“心力交瘁”,人将“枯瘦如柴”,子君虽然遭受着生活困窘的威胁,但是她没有“回心”的折磨,所以终究不会怎么瘦损下去。
        

     子君“回心”之后,开始了不自觉的“回身”,可以说,人只要放松心态,就很容易陷入“回身”的境地中而不自知。面对着最后双重的负担,子君选择了担负,但此时的子君,已经在“回身”之后的生活中逐渐丧失了担负这“双重的负担”的能力,于是最后,在这无爱的人间,灭亡。
        

     “我”否定了自己曾经对子君的“启蒙”,否定了自己曾经对子君的求婚,否定了自己曾经和子君的温馨,更否定了自己最后将“双重的负担”卸给子君的做法……然而也正是这重重的否定,这不断的“回心”,“我”愈加看到了曾经生活的真面目,愈加在心底留下了曾经生活的深深痕迹,虽说“我”想遗忘,但根本难以遗忘,但如果没有真正的遗忘,我又将难以“向着新的生路跨进第一步去”,如果跨不进,“我”也将最终灭亡。最终“我”写出了这篇“悔恨”和“悲哀”的文字,预备开始新的生活。新的生活里还会有新的“悔恨”和“悲哀”,如果“我”不能永久“回心”下去,那么“我”将在新的生活里成为新的灭亡。只有不断的“回心”下去,永远不“回身”,才能不断找到自己,不断记忆曾经的生活,不断在这无爱的人间保持自我。只有人人保持了自我,找到了自我,才有真正的生活,才有真正的人存在着。
        
六.从三人“回身”之处,开始“我”的“回心”

     吕纬甫因为“我们那时豫想的事”没有一件如意而变得“无乎不可”起来,魏连殳因为生活的窘迫选择“然而我胜利了”的生活方式,子君最终对生活显出了自己的“怯弱”。“无乎不可”“然而我胜利了”“怯弱”就是他们三人“回身”的地方,在这些地方,“我”都曾停留,但最后“我”选择和吕纬甫“方向正相反”,选择“像一匹受伤的狼”“长嗥”来冲出魏连殳带来的“沉重的东西”,选择“写下我的悔恨和悲哀,为子君,为自己”从而“向着新的生路跨进第一步去”。
        

     吕纬甫魏连殳子君都曾“回心”,但最终都失败了。虽然吕纬甫的眼中有时还能看见“射人的光来”,虽然魏连殳也曾“两眼在黑气里发光”,虽然子君也曾说过“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的话,但他们到此就“为止”了,在“失败”面前没有开始新的“回心”,而是选择“回身”,选择妥协,背对着现实生活的阻碍,在“无爱的人间”“无乎不可”着,直至最后丧失了自己,埋没在人间的尘埃中。
        

     当“我”从他们曾经“回心”的地方开始新的“回心”时,他们的“回心”便退成了新的“回身”,而“我”自己“回心”的身后也在不断退成新的“回身”。就在这无尽的“回心”中,“我”不断寻找着自己,寻找着“无爱的人间”的“新的生路”:每一步,都很痛苦;每一步,都在带来新的生路,同时也在不断成为旧的绝路。
        

     “回心”是对自我永不松懈的找寻,是对自我永恒的否定,每一重否定都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同时也带来了“新的生路”,而“新的生路”也很快变成“旧的绝路”,只有在下一重“新的生路”中才能完成对“旧的绝路”的保存和超出,最终完成对旧我的保存和新我的开拓——最终完成自我。“只有在这些真理的脚手架中,只有在不屈服的绝望的坚持基础之上,灵魂的栖息地才能安全地得以建立。”⑾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我”每次在触到他们三人的“回身”之处时,总会陷入其中,而后痛苦挣扎着,几乎要溺死在其中,但保存自我的努力最终促使“我”奋力一搏:或是开始“方向正相反”的行走,或是通过“受伤的狼”的“嗥叫”来冲破那“沉重的东西”,或是以文字来促使对过去的“遗忘”,以开辟“新的生路”。总之,在他们“回身”妥协的地方,“我”选择了新的“背叛”,开始了新一轮的“回心”之路。于是,“回心”,在“回身”处再次起锚。
      
        

注释:
      ⑴⑸吴晓东.竹内好与伊藤虎丸对鲁迅《狂人日记》的解读——以竹内好的《鲁迅》和伊藤虎丸的《鲁迅、创造社与日本文学》为中心.鲁迅研究月刊.2002年02期.
      ⑵王家平.鲁迅域外百年传播史:1909——2008.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49.另外,佛光大辞典在线版有关于“回心”一词的解释,附录在此,以资借鉴——本意谓回转心意。即改变对世俗欲望之追求与邪恶之心,转向善道,并从此皈依佛教,成虔诚之佛教徒。又将邪恶之心改为向佛之心,即称为回心忏悔;反自利之小乘而趋向大乘,称为回心向大;反自力而信仰他力(佛、菩萨),则称舍自归他;自始即能直入大乘者,称为直入之根机;必须靠回心转意者,即称回心之根机。回心向大之说,出于大乘经典。法相宗于五性各别之立场,认为定性之声闻、缘觉等二乘,无回心向大之可能;唯有不定性之二乘能回心向大,入于无余涅槃。对此,华严宗与天台宗于“一切皆成”之立场,主张二乘皆能回心向大,以至成佛。而二乘回心之时间,据北本涅槃经卷十一、卷二十一载,四果中之声闻与缘觉必经八万、六万、四万、二万劫及一万劫之漫长时间,方能成为大乘菩萨。法相宗认为不定性之二乘在入无余涅槃之前,须将阿赖耶识中菩萨种性之种子回心;复以根机不同,故须各以相当之时间始可至十信之初心。华严宗、天台宗等则言,未入无余涅槃前之菩萨回心,并无一定之时间;然一旦入无余涅槃时,其发菩提心则有快、慢之分。华严宗认为依根机之利钝及厌恶停于无余涅槃之强弱心,其经过时间有所不同。关于此,法藏之起信论义记及慧远、吉藏皆有异说。华严宗于五教中,对始教分为回心与直进二种教,又于始、终、顿三教中,亦用此“回心、直进”等语。(法华经卷二譬喻品、卷三化城喻品、成唯识论卷十、华严五教章卷三、卷四).
http://www.ebud.net/fgdick/dick.asp?no=9835&dict=fordict1&key=回心
     ⑶鲁迅.鲁迅全集第18卷.鲁迅生平著译简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11.
     ⑷参:麻天祥.20世纪中国佛学问题.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26-33.
     ⑹《狂人日记》之前的鲁迅,基本可以分为三个十年:一,从1887年入家塾读书到1898年去南京求学前,鲁迅主要受的是传统教育,家庭的变故使得鲁迅开始对传统充满了“敌意”,开始寻求对传统的反叛和对思想的更新。二,从1898年入江南水师学堂到1909年从日本留学回国,鲁迅主要接受的是“西学”,而且更关注西学中的文学,文学中又更关注被压迫民族的文学和具有民主革命思想的俄罗斯文学。留学期间大量从事外国文学的翻译,而创作方面则倾向于用西方文学中的“摩罗”精神来批判传统。三,从1909年回国到1918年发表《狂人日记》,鲁迅在公务之余既注重整理古籍,同时也不忘翻译,在传统和西学两方面加深自己的“功力”,处于一个熔铸中西的十年磨练阶段。
     ⑺⑻【日】竹内好 著,孙歌 编,李冬木 赵京华 孙歌 译.近代的超克.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45-46.
     ⑼陈旭麓.陈旭麓文集(第四卷).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141.
     ⑽走出”不是很妥帖,或许可以用竹内好所谓的“超克”——超越与克服——来替代,但也不是很恰当。这里主要是指这样一种方式:先抱以深入骨髓的同情之理解,而后从这种“感同身受”中将自己撕裂出来,挣扎出来。
     ⑾【美】梅尔·斯图尔特 郝长墀 编,李勇 等译.科学与宗教的对话.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