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建设开工前的证照:好人,还是骗子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7 07:59:55
    从去年八月下旬起,我常常与街上的小贩为伍,他们推着板车走街串巷,卖他们的水果,我则支起自行车躲在路边树荫下卖我自费出版的长篇小说《不独爱其爱》,眼尖的行人一望而知我是作者——有只卖一种书的书贩吗?有啊,在下便是。我倒不贪,每天只要卖出几本便乐得打哈哈,有客卖书,无客读书,我一举两得,不用租门面,不必纳税,卖一本是一本,城管若发现我的“不法行为”轰我走,我和他们贫嘴、周旋,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坐在街边花坛上卖书,另一个享受是,看累了书不妨看看美女。美女川流不息,一个个,一群群,“脖子扭扭,屁股扭扭”,似乎争相打我眼前经过。我尽管摘下墨镜,明目张胆打量、欣赏她们,不怕挨骂的。女孩今夏流行穿短裤,两条长而直、圆滚滚的大腿在阳光下交替前行,也有粗壮的大象腿不好看,不好看就不看呗,我最爱看的是行人经过我时迈不动腿儿了,我,一个粗俗的中年男人,自然没得好看的,但这么好看的书,难道你们不想看看?

    我紧张地注视两个停下脚步看上去像中学生的女孩,一美一丑,美的身材高大,一披长发,额头上结满一层细密的汗珠,实在太好看了,至于右边的丑小鸭我就不描述了,我不要说“上帝”的坏话,事实上她更可爱,很快掏钱买了一本,并请我签名。我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连哄带骗”,笑着回答她提出的各种傻问题,我说:“你省下买咖啡的钱买书,将来一定能考上名牌大学!”我又说:“这本书将给你带来幸福和快乐!”但我没怎么理她身边的美少女,谁叫她不肯掏钱买我的书?她不时抬头斜我一眼,撇撇嘴,显得十分委屈,终于放下书赌气走了。

    两个女孩都走了,临近中午,我收摊儿回家吃饭。一个念头在我脑子闪现,今儿我为什么冷落美少女?不对呀,不近人情啊,你适才对金钱如此客气,是不是见利忘色?

    是的,我就是见利忘色,须知我不计工本,花费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写这部书,我把积多年的观察、体验、思考、想象化为艺术,读来开心益智,总得值几个钱吧?另外,我还要替书中的女主人公“赵善美”讨回一点儿公道,她的美貌、智慧和情趣,你视而不见,没有一句好话,而且哼的撂下她走了,她才“十分委屈”呢!

    下午下班的时候,美少女拎着一个纸袋,又经过我的书摊,“不独爱其爱,”我发现她的屁股晃着亮片和一个布狗熊,她拿眼扫过我的书,也像许多行人一样边走边念书名,“不独爱其爱,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连忙解释:“不独就是不仅的意思,从‘不独亲其亲’化过来。”她回头笑笑,对我抓抓手,然后加快了脚步,可恶!

    谁知次日下午还是她一阵风走来,并且一屁股蹲在我面前。好嘛,你想干吗,原来她一直耿耿于怀:“卖书的大叔,为人别太势利,别狗眼——”她捂住嘴笑了。

    我仔细打量这个出言不逊的家伙,由于今天气温高,大概她刚刚疯疯癫癫来着,脸上红扑扑的。她站起,把拿在手里的35元钱放在我书上,说:“我买一本,你写几个字签个名吧!”她买我的书?我顿时喜笑颜开,一副鬼相,问过她叫什么后在书的扉页上题字、签名,我才写下“莫言小朋友”几个字她便跺脚摔手嗯——,抗议我小瞧她,我没有小瞧她,我想,她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们交谈了一个多小时,话很投机,她同样问了不少孩子问题,譬如,“爱是什么?”“我应当读几本什么好书给自己打底子?”“你相信因果报应吗?”“大智若愚就是比聪明更聪明?”“秃头的男人是不是特别好色?”

    晚上我根据她提供给我的QQ账号和暗语进入了她装饰得十分温馨、浪漫的空间,她今年19岁,已经参加工作。我看了她一篇日志,又点开她的相册,哟,相片中亭亭玉立的小女生是她吗?她一往情深凝视对方,目光不再像盯着我时那么尖锐,而是如梦似幻,就像一位美丽迷人的小公主。不过,实话实说,我更喜欢白天那个屁股扭来扭去,横冲直撞的臭美妞,那才叫傻乎乎的可爱呢!

    莫言来自安徽芜湖,不知怎么没考上大学,也许是小燕子投胎转世,不好好念书,名落孙山;也许她压根儿就不想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后便把自己装进漂流瓶,沿着长江漂流,飘到洞庭湖,又进入湘江漂到了长沙。我想,她逆流而上,必定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动她,“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莫言于是在长沙一家网络公司开始打工了。

    我说莫言来自安徽芜湖,并只身闯荡长沙,依据在她的QQ空间,我好佩服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敢于打起背包走天下,这需要勇气,更需要智慧,你以为长沙好混吗?“长安米贵,居大不易。”连白居易那样名满天下的才子初到长安也不得志,何况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

    一连几天,大雨如注,我不得不撤入附近32号地下通道卖书。

    我和七、八个摆地摊的一字排开,我右边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邵阳少年,留长发,一件红夹克配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是卖魔术道具的,只见他手里拿着四个闪闪发亮的金属环,叮叮当当敲来敲去,手法极快,于是四个本不相连的金属环环环相扣,突然一甩,四个环儿全部脱离,怎么回事?我看傻了,反复查看他的家伙,无论如何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口里只管啧啧称奇,但我得声明,我不是托儿,坐在我左边一个卖乳罩的妇女伸长脖子也看傻了,嘴里流出一线口水——

    上下班时间过往行人最多,十一点半,地下通道西端出现一个乞讨的老人,他被雨水打湿了,弯着腰,一手拄竹竿,一手拿铝盆,拦截过往行人,特别是女人。他实在太脏了,太纠缠人,怨不得人人讨厌,有的赶紧给钱好脱身,更多的则左躲右闪,快速通过,还有人掉头离去。

    老人并没有纠缠我们摆地摊的,而且与我们始终保持距离,但他吓走了我们的顾客,以致我们中有人抱怨,其中以那个卖乳罩的妇女嗓门最大:“讨厌,你这个样子会吓着人家!”看来老人不聋不哑,点着下端开裂的竹竿啪啪啪快步走来,我听清了,他是东北人:“你说啥,我讨厌,我讨厌你了?我在你跟前讨钱了?这是你家的地儿?”老人一双眼睛眼屎巴巴。卖乳罩的妇女站起:“你就是讨厌,滚开!”老人气得浑身发抖,放下铝盆,擤了一把鼻涕,操起竹竿指着对方:“我就是不滚,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叫我滚!” 卖乳罩的妇女坐下,举起一本杂志,大声嚷嚷:“滚开滚开你滚开,我不要看你,不要看你!”老人使劲儿跺脚,破口大骂,骂了什么,我没听懂,但卖乳罩的妇女肯定听懂了,她火冒三丈:“打死你打死你,我打110把你抓起来!”

    我们摆地摊的平时摊摊相护,遇到不讲理的顾客,自然有人站出来讲话,可是今天谁也不来帮助卖乳罩的妇女,因为她不需要帮助,她太凶悍了,帮助她岂非欺人太甚?我觉得老人才需要帮助,需要有人站出来讲几句公道话:“你摆你的地摊,我讨我的钱,要说讨厌,摆地摊的也够讨厌的,除了占据狭窄的地下通道一边,还不断吆喝招惹行人!”

    我不敢站出来讲任何公道话,我讲话偏向老人还能在这里混吗?

    咚!一只乳白色的高跟鞋狠狠踩在卖乳罩的妇女的摊位上,我举头一望,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孩,屁股扭来扭去,横冲直撞,卖乳罩的妇女连屁都不敢放,那不是莫言吗?

    国庆长假后,雨过天晴,我转到地面卖书,遇到一件奇事。

    下午三点光景,一个与我年龄差不多的陌生男子朝我大步走来,笑吟吟的说:“久仰大名,我等了你很久,昨天下午也等了一个多小时。”我警惕地盯着他,是个头皮光亮的半拉秃子,胖得像海豹。我问:“你要买书吗?”他点点头,说:“我还想请你到我们公司谈谈,我是做网络的,是公司的董事长,姓崔,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我觉得未免荒唐、可笑,你怎么伤害我呀?如果你是骗子,骗色吗,嘻嘻,本人是一头雄性大猩猩;骗财吧,我身上仅有几百块钱,你有本事就骗走好了,我还为你拍手叫好!

    由于崔董事长再三邀请,我只好答应他走一趟,如同随警察去局子里接受问话。我的心开始打鼓儿,但我太好奇了,想看看这个好事者究竟拿我做什么。他的网络公司就在前面不远一座写字楼第十九层,我一看门前悬挂的牌子,正是莫言打工的公司。他领着我参观一格一格的工作间,然后把我引进一间精致的小会客室。我坐下,果然是他的女秘莫言笑着奉茶,她偷偷做了一个鬼脸,可爱无比。崔董事长也坐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他妈的记录我的口供?如此“抗拒从严”的架势,让我有点儿不高兴,他连忙说:“别误会,我想帮助你,一个作家亲自上街卖书,你能不能谈谈你的怀才不遇?”谁说我怀才不遇?我好着呢!不过,他是个乐善好施的慈善家也未可知,把我当作扶贫对象?他递给我纸和笔,说:“我打算给你在我们公司安排一个职务,你写个简历吧。”我当即表示谢绝,告诉他我受不得这一补,我向往自由散淡的文人生活。

    崔董事长垂下双眼,显得十分失望,一会儿跟我谈起了文学,他自称中山大学中文系毕业,今年46岁,经历坎坷,从小爱好文学,也写过网络小说。我马上来劲了,谈起了我的书,我注意到,他俩眼球鼓出,而且上翻,正在使劲琢磨我描述的书中诗意,哦,我的天,我的话真多,简直妙语连珠,我也是个交浅言深的家伙!

    谈到六点下班,崔董事长请我吃晚饭,我不识抬举再次谢绝了。我想,跟一个男的吃饭太没劲,况且我精得像猴儿,俗话说,无利不起早。我还是怀疑他是个骗子,一个了不起的骗子,但我把脑壳想烂也想不出他到底要从我这里骗取什么。

    就这么着吧,一回生两回熟,说不定下次我们有缘相见会成为酒逢知己的好朋友。

    很久很久没见到莫言了,她的QQ头像也老黑着,一天晚上我打开空间,发现莫言一段“说说”:“昨晚做梦,没完没了,今早醒来心里好难受好委屈,咬紧被子哭了很久——”

    莫言尝到了恋爱的愁滋味?我不信,她才19岁,少女情怀总是诗嘛!那么她心里好难受好委屈源于举目无亲?当然,莫言有不少男孩喜欢、追求她,不会寂寞。花样年华,又是个臭美妞,莫言感受了温暖的爱意,如同冬日的阳光包裹她,但莫言不会轻易接受男孩的红玫瑰,她呀,来到长沙,据我从她语焉未详的日志推测,怕是肩负着什么重要使命。

    莫言在一个星期前的日志中透露,她辞去了网络公司的工作,又找到一份儿在肯德基洗盘子的差使,为什么放下好好的白领丽人不做去洗盘子?我想,其中必有隐情,她不说,我怎好打听——事实上她总是含含糊糊绕开这个问题,对了,难道与那个把她放在身边,头皮光亮的半拉秃子董事长有关?记得莫言说过,她最怕好色的秃子——哈哈,谁叫你是一道秀色可餐的色拉?现在的莫言身着肯德基制服,头戴小红帽,屁股扭来扭去,横冲直撞,我真担心她打碎店家的盘子——

    我十分后悔收了莫言买书的辛苦钱,我不是分文不取送过很多人吗?不过,也怪她当初没给我讲清楚,我还以为她是某个有钱人家的“嗲嗲屁”呢!看到莫言“咬紧被子哭了很久”,我又心疼了,我不能取笑她,应该鼓励她咬紧牙关,战胜困难。“莫言,莫愁!你长大了,我相信你将来一定会成功!”最后,我在她那段倾诉之后留下了如许感言。

    十二月二十四日是平安夜,我和莫言在网上正聊得开心,她告诉我,户外纷纷扬扬,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她说她喜欢踏雪,看见雪就兴奋、高兴,她要出去走走,我说:“你疯了,这么晚了,一个人出门,万一遇到坏人绑架你,怎么办?”莫言不听我的话,执意要出门,我鞭长莫及,临了,只好嘱咐她多穿衣服,免得继续感冒。

    第二天我要莫言谈谈她踏雪的感受,她竟讲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

    “我喜欢在下雪天漫步,大地洁白柔软。

    “我跟他的开始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

    “昨天下雪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想起一年前下雪的那个夜晚。

    “也是这样一个夜晚,我在雪地里走了三个多小时,他怕我出事,就在后面跟着我。

    “他仅穿了一件毛衣,冻成了冰棍儿。

    “第二天他就病倒了。

    “没了,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了我,什么都可以做。”

    哦,莫言,每次见面跟我嘻嘻哈哈,没大没小,我哪里想到她的另一面,深沉、柔软的一面!莫言夜半踏雪,往事重现,美丽而忧伤,我不知道她是否哭了,如果哭了,活该,为何那么任性,“在雪地里走了三个多小时”?可见是个哪怕撞墙也不回头的倔丫头!我说:“北方女孩就是倔,张艺谋拍的电影,主角儿全是倔丫头,要是南方女孩才不会这样,早冻得投降了。”莫言嘿嘿之后狡辩:“安徽是南方!其实不叫倔,这是骨子里的东西吧,那应该叫韧劲儿。” “就是倔嘛,死要面子活受罪!”我说。

    莫言踏雪归来,我想,她终于对过去有了一个交代,毕竟伤害了一个深爱她的大哥哥,一年后,物是人非,同样的大雪,同样的夜晚,也许还有同样的月亮——不,下雪天哪有月亮,触动了她的情怀,今夜她要把那一段爱深深印在长沙的雪地!

    夜深人静,我和莫言开了一个不正经的玩笑:

    “如果今晚也下雪就好了。”  “呵呵—— ” “我就用纸糊一个莫言,背着,踏雪。” “呵呵,去!”

    鼻子翘,下巴也翘的美少女莫言居然早就恋爱了,却背井离乡从芜湖跑到长沙打工,而且现在每天打两份儿工。她除了咬紧牙关拼命工作,就是吃饭、睡觉、哭脸,图什么呢?图一副好嫁妆,以便将来理直气壮嫁给有钱人家的他?那也用不着舍近求远啊,上海、南京、杭州,近在咫尺,比长沙机会多得多,长沙是小码头。

    这天上午我再次打开莫言的QQ空间,哟,有更新,是一篇篇泪水浸湿了的日志,她的网名叫“春花落尽”,也够伤感的,但我认为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你含苞待放嘛,花儿还没开怎么就落了呢?不过,也难说,说不定莫言的花枝上悄悄绽放了一朵早春小花,可恶的他“棘手摧花”,莫言乃如蒲公英随风飘逝,飘到了长沙——

    我想起很久以前美国有部故事片《德克萨斯州的巴黎》,描述一男子凄凄惨惨,寻找离家出走的妻子,在茫茫的大沙漠“踽踽独行”,险些丧命,莫言莫言,你可不能玩这个,你要男朋友的命吗?

    出长沙火车站,正前方五一大道2号地下通道熙熙攘攘,据说也可以摆地摊,但要到下午五点半才能开始,于是有很多摆地摊的大包小包放在通道一边等着,抢占有利位置。

    那天我是五点赶到的,又惊又喜,你说巧不巧,我看见了莫言,她的变化极大,与半个月前最后一次经过芙蓉路32号地下通道时判若两人。她身穿黄色的羽绒服和牛仔裤,脸上略施淡妆,长发盘在头顶,看上去像个性感的小妇人。

    想不到她的另一份工作是卖唱,她的摊位在通道口,由于时间尚早,所以进来避风。我趋前打了个招呼,笑问她是何方神仙,为何今日下凡,她眼睛一瞪:“你管我呢,别问了,其实我是贵州苗族!”“去你的,”我心里骂她骗人,“贵州苗族哪有身材这么高大的?”我没有追问,而是顺水推舟,我说宋祖英也是苗族,她笑笑纠正我:“宋祖英是土家族!”“对,宋祖英是土家族,不过,苗、土不分家,我好像听有人这么说过。”莫言又笑了笑,说:“我会唱苗歌儿,而且唱得特好——什么人啊你,不信拉倒!哎,待会儿你给我捧个人场吧,”说着,她掏出几张五元纸币塞给我,“你为我叫好、扔钱!”我把钱还给她:“包在我身上,但我扔我的钱,不用你的钱。”接着我又问她是否知道北京有个“西单女孩”,她点点头,我知趣没再问下去,因为再过一刻钟她要连续不断唱到很晚才收摊,她得歇歇嘶哑的嗓子。

    到了五点半差几分,摆地摊的纷纷解开大包小包,我是卖书的,只要打开自行车后座的纸箱把书拿出来即可,莫言走到距我五米开外的通道口,蹲下摊开一张告示——我不看也知道上面写的是啥,我怀疑她是“卖艺葬父”之类的小骗子!

    莫言挎着吉他对着话筒唱起来了,如诉如泣——天晓得是什么苗歌儿,只觉得她的家境和身世楚楚可怜。我的左手边是一位贴手机膜的衡阳人,比我更了解莫言,说莫言是上海复旦大学学生(?),学计算机专业,现在休学一年,为班上一患淋巴癌的同学挣钱治病,真是大慈大悲的好人,但令人吃惊的是,蹲在他摊位前的一个女顾客硬说莫言不是好东西,而是大骗子,到处骗钱。

    “你莫看她那张纸上写得好,说是为同学治病募款,天晓得是真是假!世上哪有这种事,一个同学得病,要她休学出来募款,除非得病的是她的家人或男朋友。她胆子大得吓人,鬼名堂又多,据说原先在一家公司做公关小姐,老板喜欢她,带她出差——什么出差,还不是带她出去玩玩,她也觉察到老板不怀好意,大概还抓到了老板平时欺负她的把柄,于是将计就计,装出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乖乖随他出差去,结果刚到火车站,她就趁老板上厕所把老板装有五万元现金的手提箱提走,不知去向。她太过分了,缺德撒,你识破对方不去就是了,为何谋财?老板回转找她,崽找得到她的人!老板心中有鬼,不敢报案,在车站逢人便打听,搞得吆喝喧天,还是找不到她的人,最后不得不自认倒霉,吃哑巴亏。”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的个爷,火车站这几条街哪个不晓得,一只咯哈撮把子,狐狸精,四路子逗骚,我老公那么本分的人,一看见她卖唱就怜香惜玉,放肆给钱,一给就是五块十块,你怕我们的钱有捡哦?我看就是她骗了好色的老板,没错,高个子,大眼睛,白皮肤,弹吉他卖唱,普通话带下江腔,肯定是她!我猜她最近敢在附近卖唱,必是以为风声已过,而且抓到了老板十足的把柄——”

    好一个莫言,小小的年纪,实在不简单,我不禁哈哈大笑。

    现在我相信因果报应了,什么是因果报应,这就是因果报应,恶有恶报,大快人心啊!以我对莫言的了解,事后她还会恶作剧,给崔董事长发一条短信:“我恨你!”崔董事长呢,自作多情,只当爱之恨,究竟不忍心把事情做绝,不由得掌嘴:谁叫你招惹大智大勇、小奸小坏的莫言,就叫你好看、出洋相、付出代价!

    但一个小女孩能坏到哪里去呢?我不信女顾客随后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莫言绝不会做那种事儿,她才多大便以色相勾引男人?否则她卖什么唱!

    莫言的歌声和一声声谢谢不时打断我的沉思,她表示谢谢,表明有善心人士投钱,我扭头看了她几眼,一个男孩走过了她,又跑回去投钱,然后把散落的钱一一拾起,放进一个“钱盆”,莫言谢了,朝他鞠了一躬,臊得他赶紧离去。接下来我看到更感人的一幕,我心头一热,眼圈儿不消说红了,那个啪啪啪拄着下端开裂的竹竿,一手拿铝盆的老人,就是莫言为他打抱不平的东北老乞丐,哆哆嗦嗦,用拿着竹竿的手从铝盆里挑了一块硬币,当啷,我听到清脆的一响,莫言扑通跪下,带着哭腔说:“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要你的钱,你拿回去,拿回去吧,大爷!”

    这个场面大家都看在眼里,纷纷投钱,并造成围观。我实在看不下去,难受极了,尽管今晚一分钱没赚到,我连忙收拾书摊,挤进去给莫言和老人各五十元,算是偿还了莫言买书的辛苦钱,我转身走出地下通道,一阵黑色的寒风涌来,我身子一紧,接连打了十几个喷嚏——

    如今生意不好做,我妹妹先是摆地摊做珠宝生意,赚了几个钱,后来鬼迷心窍与人合伙开店,一年后血本无归被迫关门,把店子盘给别人。我从不冒险,事情往往要有八、九分把握我才去做,因此我的一生必无大起大落,大喜大悲,比如我上街卖书,就不怕亏本,书是自己写的,几乎是做无本生意。十几本书搁在一辆破自行车后座,不占地方,到处打游击,有时收入还挺不错,比那些正经摆地摊的还强,他们摊位大,摆、收颇不方便,城管见到就轰,要是搞“创建文明城市”检查,他们简直是过街老鼠,处处喊打,有一个卖儿童玩具的表示,他也想买一辆自行车随我打街。

    我们是逐水草而居的野生动物,哪里水草肥美便迁徙到哪里。由于我在这群摆地摊的中算是“最有文化”的人,大家开玩笑推举我为头儿,于是我得瑟,成了渡过非洲马哈拉河的“头羚羊”,我要带领他们,成群结队,去一个城管管不着,人流不断,阳光灿烂的地方,我们在暗无天日的“老鼠洞”已无钱可赚。

    地面多美呀,一年将尽,眼看是旧历年底,但今天阳光一抹金黄,好像仍是快乐的小阳春,我们不能因为怕城管便不出地下通道,树挪死,人挪活,大家十分兴奋,围着我议论纷纷,连顾客也不招呼了,我说:“明天我们就去贺龙体育馆,现在该干吗干吗去!”

    这当儿,有一个穿吊裆裤的小伙子走来,我认识他,昨天上午他从我这里买了一本书,我跟他开玩笑:“女人穿吊裆裤,你一男的凑什么热闹,难道明年女人流行穿开裆裤,你也跟着穿开裆裤?”大家哧的笑了,小伙子摸摸头,羞羞答答。

    小伙子走到我面前塞给我五块钱,我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他就“备述原委”:“昨天我买了你的书,还了五块钱,今天退给你,你不是说我还价对你太不公平了吗?”“我不过说说而已。”“你的书写得真好, 我读后流了泪!”是吗?难得解人啊,我拍拍他的肩膀,我就知道,这本叙述家庭和情感故事的书会有人喜欢,我不计工本,尽心尽力,那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人不是人,鬼不是鬼,胡子拉喳,唯一作伴的便是本书“传主”赵善美,我在电视台当记者时采访过她,她给我讲述了她童话般的爱情如何破灭。

    退钱的小伙子走了,我抽了一根儿烟,明天我们就要在此集合,转往贺龙体育馆摆地摊。还是舍不得啊,连管理地下通道的老人也成了我的朋友,我们一起抽烟、聊天、打趣,看见行人扔下一个烟头或一张纸片,我会赶紧捡起,放进垃圾箱,我几次帮他用水龙头冲洗地面,他对我也十分关照,还替我看过书摊呢。听说他是岳阳广兴洲人,我又发神经问他是否认识我的大学同学李有贵,我们还谈到了我怕他不怕的血吸虫,他说,他得过两次血吸虫!

    我在好几个地下通道卖过书,但在这个32号地下通道卖书最好玩,我最舍不得离开多次经过地下通道的“肯德基形象代言人”莫言,每次她都要和我淘气、臭贫或莞尔一笑,她多么可爱,有一次她和一个卖首饰的女孩踢毽子,毽子如雪球般飞来飞去,划出一道道不规则的白色弧线,莫言忽然啊的尖叫一声,毽子落在一位老人头上,老人倒不恼,摆摆手,笑笑,继续前行。

    我的朋友还有“钢琴王子”、“小铃铛”、“充气娃娃”——咳,我这个爱给人起绰号的无聊恶习总是改不了,最后我也惦记着去株洲碰运气的流浪少年周彪,他在株洲卖魔术道具有人捧场吗,如果无功而返,他如何与我们取得联系?

    次日下午三点,我们结伴去贺龙体育馆,在32号地下通道集合时,发现通道一边居中摆着一床底下垫有报纸的棉被和褥子,棉被的被面为豆青色起花,叠得四四方方,见棱见角——嚯,这个流浪汉,倒是挺讲究的,从前当过兵,仍不改军人本色?我走近瞅了一眼,无端以为这个大兵饱受冤屈,四处流浪,并且不断制造事端,祸害无辜——

    这天是周末,生意不错,我们一行都做了两百多元,卖水写布的兔唇破题第一遭做了将近三百,卖靴子的黄毛头嗲声嗲气缠住他,闹着要吃不能联想,一联想便恶心的热狗,兔唇爽快地答应了,于是我们每个摆地摊的,包括中途加入我们卖围巾和帽子的老婆婆,全津津有味吃上了兔唇赤条条的热狗。我们也遭到城管干预,兔唇油嘴滑舌,双手叉腰问城管:“你为什么不下班?”嘴角叼着烟的城管翻了他一个白眼,气呼呼吹落了烟头的烟灰,恨不得当场把兔唇活活掐死!

    过了十一点半,街上行人稀少,月亮好大,该是午夜梦回了,我向仍在说说笑笑的同伴告辞,他们说:“你要走我们不留,我们还要去吃夜宵呢!”

    当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我循原路回家,当我下到32号地下通道时,看见那床棉被和褥子已铺开,上面坐着一老一少,老的分明是乞丐,脸上脏兮兮的,一如涂满油彩的美国大兵,正抽着烟袋;丰满风骚的长发女孩,嘿,你不是莫言吗,这么晚了,为什么坐在地下通道?她不理我,右手拿着口红,对着化妆镜一个劲儿蠕动红唇——

    东北老乞丐是莫言什么人,他们是患难之交吗?那天晚上在五一大道2号地下通道造成过路人围观,纷纷投钱,是不是他们合演的一出双簧?

    其实,我早该看出莫言鬼名堂多会来事儿,记得她两次为我推销书,她在32号地下通道大声吆喝:“大家快来看,作家签名售书,《不独爱其爱》棒极了!”行人但凡投来一瞥,她立刻递上书,煞有介事骗人:“这本书在海外,特别是台湾畅销,已经卖出10万册,北京电视艺术中心决定拍电视剧,45集,明年上半年开拍,女一号由赵薇饰演。先看书,再看电视剧,肯定更有意思,买一本吧,支持一下,保证你喜欢,不喜欢作者退钱!”

    然而,骗人是莫言的错吗?不,是她为了适应社会“进化”的结果,她要“救人”啊!

    五一大道2号地下通道一别,我再也没见到可爱的莫言,前天我打开QQ空间,发现她给我的一则留言:“老顽童,我将去广西南宁打工,谢谢你对我的关心、爱护,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