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探杰克2豆瓣评分:读钟叔河先生《笼中鸟集》

近日收到钟叔河先生签名赠送的《笼中鸟集》。

钟叔河先生是我国著名的老出版家，也是知名的历史学家。

《笼中鸟集》是钟叔河先生的自选集，所收文章起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写作时间的先后录入。《笼中鸟集》都是作者“遇事抒情，借题发挥”一类文章，隐藏一个个玄机。

  譬如先生在《文人之苛》中谈道：

中国的文人（再往前叫儒生）有一种遗传病，对于暴政从来俯首帖耳，日常生活中遇横逆之来亦退让惟恐不及，惟独对同类却“气”特别盛。文网稍宽时，生怕大家呼吸轻松，总想制造一点能够锻炼成文字狱的材料出来才甘心，好像治人者不“苛” 他反而不好过似的。这可称之为“苛”的隐，不知道几时才能够根除。
    历史上文人吃“苛”的苦头太多了。如果文人还要帮治人者拨草寻蛇，不断地从活着和死去的同类中找“乱臣逆党”，不断地把禁读禁选的单子开出来，那么，文人作为一个整体，挨整只怕会挨得更厉害也更长久。    ……

我只希望治于人的文人们对于同是文人的人和文不要太“苛”了。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曹丕：《典论?论文》）钟叔河先生的视角是独到的，没有标新立异，也不故作惊人之语。鲁迅先生也曾力指中国历来有文人相轻的传统。钟叔河先生作品散发出来的是一种浓郁的沧桑感和厚重的历史感，让读者感受的他那学问的深厚，思考的独立性，心志的开放性，行文的大家风范，无论是从文学角度还是从文化角度或思想角度去品评，都呈现出一种精神自由解放的境界。这种境界，也只有在庄子的《逍遥游》中，在周作人、胡适、罗隆基、鲁迅、储安平等人身上才能看到的境界。

 又如 《豫陕川行感慨深》全文不过千言，却把汉武帝的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起用了一个卫青，埋没了一个李广。正一加负一，在用人这项上只能等于零。” 从汉武帝用人写到“最大的负数莫过于滥杀人。” 钟叔河先生通过《史记》、《汉书》的材料证明了汉武帝的残暴。从个人品德来说，汉武帝也只能打负数。汉武帝残酷地迫害知识分子，对太史公作《史记》大怒，“削而投之……后坐举李陵降匈奴故，下太史公蚕室。如此残酷地迫害知识分子，隐秘的原因不过是知识分子没有跟着山呼万岁，满足他一己的虚荣心，这难道能给天下后世留下一点好印家？”对自己的妻子阿娇，先以金屋贮之，另有新欢后把她打入冷宫。晚年恋了个李夫人……

钟先生题诗两章：
    能使家奴拥钺旄，贤贤将将足称豪。
    功劳盖世推恩令，罪恶滔天大辟条。
    霸上无勋呵李广，长门失眷锁阿娇。
    嵩山柏树年年老，留与游人说汉朝。
    
    好大喜功雄主事，饰非拒谏独夫心。
    抗胡一打三千里，见鬼虚抛亿万金。
    壮志敢追秦始帝，衰年只爱李夫人。
    王朝历史重新写，豫陕川行感慨深。

钟叔河先生说：勉强凑了二十六句，对于我这个完全不会做旧体诗的人来说，完全是为了把李锐“功劳盖世，罪恶滔天”八个字做在里头，仅此而己。

 这篇文章，主旨深远，大气恢宏，对汉武帝的功过评论有理有据。钟叔河先生将一篇短小的散文，写得纵横捭阖。其以洗练，概括，简略的线条，勾勒出整体的视角，将汉武大帝刻画得栩栩如生，这样的评论，如太史公一样客观公正。诗词典故，信手拈来，饱含历史沧桑感。两首七言律诗，淡淡几笔，却如一声霹雳，不禁使人为之惊愕，为之全身心一震，感慨万千。这种感慨，既是对古代皇帝的功过是非的叹惋，又是对先生惜墨如金的功力的敬佩，其思想的锋芒，使得短文章也一样能有着历史的穿透力。

钟叔河先生的学识令人佩服，他的胆识和勇气更加值得敬重。钟叔河先生作品散发出来的是一种浓郁的沧桑感和厚重的历史感，让读者感受的他那学问的深厚，思考的独立性，心志的开放性，行文的大家风范，无论是从文学角度还是从文化角度或思想角度去品评，都呈现出一种精神自由解放的境界。

钟叔河先生1949年18岁起《湖南日报》当编辑，　1957年，钟先生被错划为“右派”， 在打成右派之后，钟先生靠拖板车生活, 冒着严寒酷暑，每天从早到晚一趟一趟地卖苦力。尽管历尽坎坷，然而生活的苦难与艰辛并没有阻止他读书的习惯。也正是在这一阶段，钟先生反倒有了人生中一次难得的平静的读书机会，他阅读了大量书籍。那个时候没有什么朋友往来，真正看书看得多就是那一段，

 “文革”中钟叔河先生又被打成 “现行反革命”而身陷囹圄长达十年之久。钟叔河说，“坐牢的时候当然不会想到编书，但我一直在想，中国怎样才能成为一个现代化的国家，中国人怎样才能享受民主自由，不会因为读书和思想而受罪———这是封闭的国家、中世纪社会才有的现象。”

钟叔河讲自己大好年华都用到拖板车和写检讨上去了，但也拣了一个“便宜”：从1957年到1979年，24年里我不需要作命题作文，也不需要按模式思想，在劳动之余，尽可“自由”地考虑中国的过去和未来，也能收集整理一些材料。（这个自由，也包括他的好友黄永玉说的“白天受压抑，晚上在被窝里做几个鬼脸”。）

黄永玉与钟叔河聚谈

钟叔河先生多次说过“死都要做个明白鬼”，怎样才能做“明白鬼”，唯有多读书。生活的历练及平时的学习与思考告诉他，自以为知，其实所知甚少；因为无知，所以读书；因为怀疑，所以读书。读书是用心甚至伤心的事，带来的不一定都是快感，可能是伤感，甚至痛苦，而或许往往以痛苦为代价成长更能够深刻地体验人生，以幻灭为代价更能够探求人性最深处的奥秘。
　　也正是因为不断地读书，才使钟先生在精神上无所畏惧，使他漠视自己的苦难而放眼看世界。可以说是完成了对苦难的超越，对自我生命的超越，对个人价值的超越，最终让自己曲折的人生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钟叔河先生一生不懈追求民主、自由和科学：在撰写《关于民主、自由……的四十八条》时坚持己见；比如关于民主，钟叔河讲：“任何一个国家如果没有高度的民主政治，哪怕经济上再强大，也是没有很大吸引力的。”比如关于无产阶级专政，钟叔河又讲：“强调专政必然会限制民主自由，使人民不能享受更多的权利。”那个年代敢这样讲话，不是右派是什么？ 钟先生不屈从压迫，坚持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干的事，“错就错在有思想”。此大无畏的精神，诚如鲁迅先生所说，亦民族之脊梁也。

粉碎“四人帮”后，他回到编辑岗位，编辑出版了至今仍有重大影响的浩浩荡荡800万字系列丛书——“走向世界丛书”。 在文史界引起极大反响，好评如潮。

钟叔河先生1993年获得韬奋出版奖，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钟叔河先生任湖南岳麓书社总编时，先后又编辑、出版了周作人的各种集子。此后，他陆续主编的《知堂书话》、《周作人文类编》、《曾国藩往来家书全编》、《林屋山民送米图卷子》、《周作人散文全集》等书，更为学界瞩目。

钟叔河先生说，我27岁时成为右派，39岁成为反革命，老伴也是右派。这些错案49岁时才改正。按照中国的古话来说，50岁就是老年人了，我的生命就是这样被耗费了。他不无遗憾地说，自己真正工作的时间只有10年。如果给他更多的时间，还可以做更多事情。

一代儒士两鬓霜白，如今局促一城之内，做笼中鸟鸣，先生说;  “甚矣吾衰，该歇歇了” 。

张中行先生给钟叔河先生写过一副对联，“更能消几番风雨，最可惜一片江山。”

人间要好书，祝钟叔河先生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