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列宁电影百度云:张元勋现象·谭天荣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05:05:05

张元勋现象

    青岛大学谭天荣

自从右派改正以来,北大张元勋之名如雷贯耳,人们从他的几篇脍炙人口的雄文得知他的种种光辉事迹,主要的有如下两点:

第一,在北大的“五一九运动”中,张元勋是“广场”的主编,又是运动中各种活动的领头人。运动结束以后,他在高压下自始至终坚贞不屈。

第二,张元勋与林昭是一对“悲情鸳鸯”。在北大时,他俩就是一对恋人;在以后的严酷的岁月中,张元勋一直忠于爱情。林昭被捕以后,他曾冒着生命危险,以“未婚夫”的名义看望狱中的林昭;为了这次探监,他受到严厉的惩罚:被送进他称为“鳄鱼之胃”的禁闭室里关了138天。他与林昭在狱中会面的情景极为离奇、惊险而又缠绵悱恻,留下了千古佳话。

然而,所有这些光辉事迹都只不过是张元勋的自叙,虽然文笔优美、情节感人而又富有戏剧性,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不真实。

首先,在北大时,张元勋并不是林昭的恋人。诚然,他曾向林昭求爱,但被林昭拒绝。熟悉林昭的人都知道,林昭对向她示爱的“男同胞”相当宽厚,张元勋或许是唯一被他断然拒绝的人,这当然有其特殊的原因,林昭的妹妹彭令范在某处曾说:“我姐姐不欣赏张元勋的风度。”在这里,“风度”两字恐怕还是一个过分含蓄的用语。

其次,关于冒着生命危险探监的传奇故事,虽然精彩绝伦,可惜,会说的不如会听的,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其中有许多不合理的情节:例如,张元勋是以“劳改就业人员”的身份探望林昭的,而当时林昭已经进了监狱。凡是多少知道一点我国监狱情况的人都知道:监狱对于犯人的“接见”有严格的规定,犯人的表现再好,也不可能接见“劳改就业人员”,何况林昭在狱中甚至还没有“认罪”哩。至于“以未婚夫的名义”就更离谱了。因为新中国就根本没有“未婚夫妇”这样一种亲属关系。总之,“张元勋以‘劳改就业人员’的身份、以‘未婚妻’的名义看望狱中的林昭”是绝对不可能的。

然而,张元勋确实曾经到监狱探望过林昭,不可能的事怎么成了事实呢?某一知情人曾告诉我:原来是张元勋所在劳改单位的“队长”派遣他去做林昭的“工作”;只是由于工作的“效果不好”他才被关了禁闭。如果这位知情人说的属实,那么张元勋在这里所写的故事与实际情况就大有出入:他探监是事实,但冒着生命危险却是谎言;他为此受到惩罚是事实,但他受到惩罚是因为忠于爱情也是谎言。总之,张元勋的“探监”虽然确有其事,可惜已被他的谎言渲染得面目全非,以致他所写的传奇故事不再是他的“回忆”而是他的“编造”,这样的编造要有非凡的勇气!人们不禁要问,世界上难道会有这样大言不惭的人吗?

再次,张元勋关于“狱中会面”的描述,由于没有旁证,很难肯定或否定,但我却怀疑其真实性。凭什么?我只能提供一点相关的论据供参考:在北大时,林昭曾一再要我提防中文系的两个人,她说:

“这两个人都不好惹。其中的一个你可别得罪他,他不仅睚眦必报,而且报复起来不惜工本。另一个更可怕,你不惹他,他也会主动出击。乍一看来,他似乎诚恳、直率而又豪爽,实际上却是一个胸襟狭窄、心术不正和利欲熏心的人。他总是用弥天大谎伪装着自己,你可千万别揭穿他,最好躲得远远的。”

这里林昭说的“更可怕”的人就是张元勋,她后来还说到一些具体的“可怕的事”。从林昭对张元勋的这些评价,我们很难不对张元勋的那些关于“狱中相会”的戏剧化的描述打上一个问号。

最后,说说张元勋的光辉事迹的另一方面。

在五一九运动中张元勋到底做过一些什么事?这问题我不拟在这里讨论,这里只说张元勋在运动结束以后的表现。其实在反右后期,张元勋的活动就离“坚贞不屈”相当远。例如,众所周知,那时他不断写一些反右的诗到处投稿。还有,他经常“汇报”在那时就已经不是秘密。刘奇弟早就发现:“凡是有张元勋参与的事情,立刻就会泄密,都是让他给汇报了!”这一结论,屡试不爽。

张元勋劳改时,曾经和我在同一个单位,但不在同一个大队,见不着面。一位来往于两个大队的大夫知道他的情况,说他当了一个脱产的什么“员”,积极得出格。

改正以后,张元勋著作颇丰,篇篇才华横溢。可惜的是,他把自己的才华主要用于攻击五七劫难中的幸存者了。许多人对此感到困惑:“张元勋他要干什么?”

现在,这个一直令人不解的问题总算有了答案:张元勋原来是一个告密者与卧底,他的所作所为自然不能按常理来揣度。早在反右运动时期,他就为了“汇报”而参加某一成立“影子内阁”的“香山会议”,并被选为“总理”。由于他的汇报,参与会议的人的命运可想而知。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告密者张元勋本人不仅没有得到奖励,反而也被判了八年刑。

张元勋这次参加秘密会议与他多年以后的“探监”两件事颇为相似:一件事是为了“汇报”而参加秘密会议,其结果自己却被判刑,另一件事则是为了“做工作”而探监,其结果自己却被关了禁闭。无论是参加秘密会议还是探监,张元勋都是被派遣去“执行任务”的,而其结局却都是因为执行任务的“效果不好”而受到惩罚。在这两件事中,张元勋都是不折不扣的“双面人”,其结局也符合所有双面人共同的生命轨迹,不足为怪。张元勋与众不同的是:他作为一个告密者和卧底却以坚贞不屈自命,还在被判了重刑以后,一方面鸣冤叫屈,另一方面又在广大不知情者面前炫耀自己的“继续抗争”的光辉事迹。真是不可思议,世界上还真有如此大言不惭的人!

从右派改正到今天,30年过去了,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张元勋作为一个告密者和卧底,作为一个双面人,却一直成功地保持着坚贞不屈、继续抗争的完美形象,一言一行俨然是一位精神领袖和道德仲裁人。这是一种颇为耐人寻味的社会现象,我们不妨称它为“张元勋现象”。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呢?毋庸置疑的是,这是因为张元勋的出类拔萃的文学才华、因为他卓尔不群的纵横捭阖手段,还因为他那匪夷所思的大言不惭的勇气,等等。

然而,这些因素都只是出现张元勋现象的主观方面的原因,而值得深思的却是客观方面的原因,这就是人们在记述右派历史时的一种倾向:优先考虑“右派的形象”却不太顾及记述的真实性。对于这种倾向,一位北大同学说过颇有代表性的一段话:“林昭是我们右派的榜样。她是一位中国的女性,中国的女性应该是从一而终的,推而广之,未婚的中国女性也应该只有一个恋人。现在,已经有人出来声称自己的是林昭的未婚夫,为了维护林昭的形象,其他与林昭有过感情纠葛的人就应该保持沉默,不要谈起与此有关的往事。”撇开关于“从一而终”的高见,这段话的要点是:当“应该”维护的“林昭的形象”与“真实的林昭”不一致时,我们“应该”自觉地把“真实的林昭”隐藏起来;更一般地说,当“维护形象”的要求与“真实性”相冲突时,我们“应该”无条件地牺牲真实性。这种倾向正是张元勋现象得以出现并长期存在的客观原因。

不仅如此,这种倾向还在与现实生活的互动中形成了一些利益集团。今天,张元勋这颗巨星的陨落,必然会伤害某些人的既得利益,不论这些人用什么手段来保卫自己的利益都是可以理解的。我只是期望人们在权衡利弊时,能留下一点空间来兼顾历史的真实性。否则,当百年以后有人追溯五一九运动的历史时,发现保留下来的书面资料只是各种版本的新梁山英雄谱,其中的人物都是按照各自的“标准右派形象”编造的。编造的方式各式各样,有的是被别人精心塑造的、有的是自己用弥天大谎装扮的,形形色色,应有尽有,就是没有一个是真实的。

果真如此,我们就是历史的罪人。

附录

摘自段宝林的《1957北大杂忆》

……

我们是一班,张元勋是二班的,他与沈泽宜不一样。他在政治上非常活跃,演说、辩论、串联,写诗、大字报,还组织筹备刊物《广场》,向校长马寅初募捐。我记得他曾经写了较长的一首诗《人之歌》,其中说批评人的缺点就是对人性的践踏……当时我看了认为不对,曾经用笔批了两句:“不要痛恨医生,甚于痛恨疾病!”

张元勋在二班,许多情况我不了解,但后来从张钟等人处,也听说过他的一些情况。

据说,当时一些活跃的右派学生曾在香山开会,准备成立什么流亡政府,让张元勋当总理。

后来,可能他就是因为这件事被捕的,判刑8年,在劳改农场劳动改造了很多年。刑满释放后又在那里就业。直到改革开放以后才落实政策,到曲阜师范学院中文系教古典文学。

有一次,我到曲阜开会,去看望他,曾谈到此事。他说:他得到了通知,要在香山开会,成立政府。当时曾经向一位北大哲学系的青年教师汇报,这位老师已调到人民日报社去工作了,常代表组织与张元勋联系。这个老师可能是人民日报派到北大来了解情况的,常常到我们学生宿舍中来,所以我也见过,是瘦瘦的,个子较高,但名字忘掉了。

张元勋对他说,有这么一个会,要我参加,去不去?

答曰:可以去,不过要把情况如实汇报。

会后,张元勋汇报了,可是后来还是被捕判刑,我认为这种情况是不应该被捕判刑的。也可能他隐瞒了一些重要的情节。当时也没有仔细去追究。就谈别的事情去了。

……

2010年8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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