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达到平衡的意义:曾经爱用“绢头”的上海人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5 13:09:24

    用“绢头”是一种教养

    手帕,是太秀气的物件。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一擦汗的人,总归有一点起码的讲究与精细。炼钢炼铁或者在工地上挥汗如雨的人,无论如何不至于摸一块手帕出来擦头颈,他们需要的是可以绞一绞挂在脖子上的毛巾。一块手帕被叠得方方正正随身携带于衣服口袋里,脏了自己洗,洗干净了晾干再用,爱用手帕的人是善于照顾自己的,也比较有耐心。

    上海人可能是全中国最爱用手帕的群落,他们把手帕叫做“绢头”,更有一分娟秀的意味。很多年前沪剧名伶邵滨荪和杨飞飞在《叛逆女性》里有一出段子叫《抢绢头》,杨飞飞扮演的青春侍女,一眼认出邵滨荪上衣口袋里别的绢头,是她家小姐丢失的,便执意问他要回。那时候的邵滨荪风度已经很好,三件套西服行头,相当“克勒”。解放以前住在上海西区的太太小姐们,习惯把一条绢丝手绢别在胳肢窝下的旗袍扣襟处。心思多或者多愁善感的女人,则时时刻刻将绢头捏在手心里,揉皱松软的一团,带着一点手汗,却还是有花露水的香气,里头包藏了好多女人的心绪。

    过去的上海小囡,但凡家里条件不太差的,都受爸爸妈妈教育爱用绢头。绢头是每个人必备的。从小孩刚记事起,大人将花手绢折成长条形状,一头用一枚别针别在孩子的衣领下,假如流鼻涕了,拎起绢头悬挂的另一头直接可以擦,吃饭的时候嘴巴上有酱油饭粒,也可以自己擦。被系在小囡胸口的绢头,好比是西餐桌下随时可以拭一下嘴唇的口布。还有很多幼儿园、小学,规定每天要带干净的绢头,有卫生委员来检查,谁没有带绢头,被罚回家去拿。

    以前虽然有些人家给小孩戴袖套,但是市区内的还真不多见。哪个小孩脸脏了袖管一抹,还真是要比不擦更让人嫌弃的,弄脏了顽皮不擦倒也罢了。那不是讲卫生的问题,是举止的问题。

    丢啊丢啊丢手绢

    因为人人从小一条小绢头,于是上海人的幼时游戏里,就尤其喜爱那个丢手帕的游戏。后来毛阿敏唱“丢啊丢啊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边,大家不要告诉他……”,唱的真是一种集体式的成长记忆。假如换在现在的人都用纸巾,再用也用不出一个丢纸巾的游戏,人于纸巾没有情义,一旦丢下,就不会拣起来了。

    除了用来做丢手帕的游戏,绢头还经常被小孩用来做装饰。男小孩把绢头四角各扎个结,扣在脑袋上,就是一顶简陋的帽子;女小孩则喜欢用爸爸的大绢头蒙住面孔在耳朵后面打个结,只露出一双眼睛,模仿电影《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里的中东美女。还有一种玩法男女通吃,将香烟牌子、糖果、五分硬币等心爱之物通通放进手绢里,包起来扎成一只布包裹,用一把木头直尺从包裹结间穿插过,一件行走天涯的行李就做成了,挑起来抗在肩膀上,得意地到弄堂里晃两圈,盘缠很充裕。

    手绢脏了要洗,很多人家洗完绢头不是用晾衣服夹子夹起来,而是将湿绢头平铺贴在卫生间里一尘不染的瓷砖上,待它慢慢干透,撂下来就是香喷喷没有褶皱的一块。这种方式很简便,小朋友都乐此不疲。不过,大人使用料子高级一点的手绢,就不能这样处理。比如有一种夏天用的亚麻棉混织的手绢,在中百公司有买,价钱点贵,洗过以后得熨烫,不是任何人能伺候的。

    男人用手帕,熨手帕,这在北方人眼里是“娘娘腔”的事情。现在的上海人也不大有这样的,可在过去,稍微像样一点的上海男人,都会随身携带绢头。

    口袋里有手绢的上海男人

    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文化,会造就迥异的教养,上海男人口袋里放一块绢头,就和西夏男人腰上别一把刀一样。电视剧《上海滩》里的周润发英气逼人,出没与枪火凶险,但他照样有掏出丝绢白手绢擦拭鼻子的习惯动作。

    小时候身边的爸爸、外公、舅舅、姨夫,他们都爱用绢头。男人用的绢头上不带花案,多为方格、条纹的式样,或深色,或浅色,但是一定叠得方正又平整,没有翘翻起的边,更不好拎出来的时候揉皱的一团,那很不体面。小孩流鼻涕口水的时候,男性长辈从裤兜里掏出大大的方格绢头为小孩擦捏,那一刻绢头上还带着体温和火柴头的气味,是一种雄性的温柔。

    爸爸一直念念不忘年轻时候使用过的一款“宝塔”牌麻纱手绢,说很吸汗,出再多汗一擦,塞在口袋里依然保持干爽。上世纪80年代大部分男人还是会把手绢放在长裤侧袋里,而不是塞在西装胸襟前的口袋上,胸口露半块绢头“小K”的有点过头,未免太民国化。

    父辈里曾有过这样一则真实的故事:某位家住巨鹿路的女医生,五十年前刚刚从医学院毕业,就响应国家号召前往某个边远地区做支援建设,她在当地最大的医院里做牙科医生,那个地方条件艰苦,每天接触到的都是还未脱贫的人。有一天,一位穿白衬衫、仪容整洁的年轻男人来补牙,女医生戴着大口罩,专注地操作仪器,可有一个小细节引起了她的注意——男病人每坐起身漱口后,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擦一擦嘴,然后躺下继续张开嘴巴。这样反复几次后,女医生忍不住摘下口罩问他:“你是上海人吧?”“对啊!”两人立刻用上海话亲切攀谈起来。原来他也是从上海来支内的。

    就这样,一个掏手绢的动作,让这一对年轻男女结下了一生的情缘。他们如今恩爱如故,只是他们的第三代,都只用纸巾,不肯用手绢。

    上海人的绢头情结曾经那么深。上世纪80年代以后、90年代开始,人们渐渐不再依赖用手绢,即用即弃的餐巾纸,取代了需要反复洗的手绢。生产绢头的工厂因为绢头卖不掉而亏损,绢头从百货公司里转移到各个街头小地摊上,它的阵地在渐渐失守。

    现在,许多人把绢头遗忘了,不少年轻人甚至根本没有了绢头这个概念,他们所见到的绢头,只是某些快餐店的赠品罢了。不过,还是会有一些老派的人会将古龙水洒在绢头上,叠好放在衣服口袋里,他们站在世界的变幻背后,不关心“苹果”,不在乎物价已经涨到很高,只活在自己俭朴又周正的小圆满里。很多时候里,他们宁可被这个时代忽略,因为那是不被打扰的一个相对良好的途径。

    假如你遇见这样的人,请赠他一块装在纸盒子里的绢头,他一定会珍惜你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