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闹钟app:牡丹，真的很好！——林语堂《红牡丹》

林语堂的《红牡丹》买了有多久，忘记了，依稀记得还是贝塔斯曼书友会时代的事情，现在，贝塔斯曼书友会都已经不见了。
买回来不久的时候，电视上热热的都是京华烟云的消息，忘记了是热拍还是热映，反正很多，于是就摆了书在手边，想细细来读。可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当时就是没有心向，于是任由着这书随随便便的放在窗台上，让日头生生晒着，以至于我这次翻看来看，每一页靠着切口的三边，都已经隐隐泛黄，只余下印满铅字的地方，还是那种纸张的本白，与那泛黄的颜色缓缓过渡，倒也有趣。

《红牡丹》讲的是一个美貌的寡妇的情感故事，一个性情热烈似火的年轻寡妇，她是如此的激烈的宣告她对爱情这种倚靠着激情存在的东西，是何等的向往，是何等的想将这种炙热的情绪满满的完整的据为己有。然而，即便是在西太后掌权的年岁里，女人们，男人们，多多都是恪守着高尚或者通俗的道理操守，委婉的表达着自己的爱恨情仇，即便有一丝丝想要冲破那桎梏的心思，往往也是偷偷摸摸。但是牡丹不是，她的哭和笑，她的喜和怒，她的爱和不爱，都是那么的鲜活和张扬，都是那么的爽辣和干脆。
她的难得是，对于爱情这个事情，她由着自己的性子去狂烈的追逐，或许世道容不下她，但是她却不愿意迁就这世道，她不要在一次苦恼的婚姻之后，因为迁就那世道而陷入第二次苦恼的婚姻，所以，她追逐着一切可能给她带来幸福的机会，她不但有这样的性子，还单纯着让她的性子去指使她的行为——是的，她就是如此任性，她就是如此热烈，任性到每一个男人爱她的容貌更愿意爱她的性情，热烈到每一个男人因为她的到来而兴奋因为她的离去而沮丧。

这是一个神奇的女人，也是一个绝妙的女人。

牡丹出生在一个普通到了极致的家庭，她有一个妹妹，一个叫做素馨的妹妹。让我觉得很奇怪，一母所生的两个女儿，为什么一个女儿的名字起的如此热烈如此花团锦簇，一个女儿的名字却如此清淡娴静，或是一早，这一双父母就已经预料到了姐妹俩完全不同的性子？
牡丹的任性，不仅仅是表现在她近乎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热情上，她那样容易就会爱上一个男人，但是又可以如此决绝的离开一个男人。她的爱浓烈而且窒息，金石因失去她的爱而死，孟嘉因得爱而年轻亦因失爱而落寞，南涛险些因为牡丹的几句撩拨要赔上了性命，而德年则盘旋在牡丹的爱里身不由己。她的爱是那么的清晰和刚烈，当她知道金石待她不过是待一个美丽妖娆的外室一般就可以异常果决的离去，当她察觉孟嘉的冷静和儒雅无法令自己的爱长久栖息就可以非常坚定的消失，当她看到德年的妻与子的和谐就可以本着难为一件善事的心情走开。她的爱是那么的开朗和分明，她可以在别人的丈夫自己的情郎的灵堂里哭到歇斯底里进而成为街头巷尾的红人，但是她却可以在孟嘉和德年面前竭力的克制自己似乎并未逝去的爱意，只因为孟嘉已是自己的妹夫，而德年的妻子是自己顶顶不愿意要去伤的人。
牡丹的任性，还表现在她那种淋漓尽致如同暴风雨一般做事的方式。
金石是她爱慕了很多年甚至为着他要死要活的初恋情人，但是，她可以因为邂逅孟嘉转身离开，却又因为知道他要不久于人世而千里迢迢从北京回来看护着这个已经弃她如敝屣的情人。男人和女人之于爱的执着在刹那分出了高下，或者说，只是金石和牡丹。金石是自私的，从头到尾他只是需要一个如同牡丹这样风情的女人在自己的生命里头，而且，这样一个女人只能全心全意的爱慕着自己，唯有如此，自己才能去爱慕那样的一个女人，爱慕着一个爱慕自己胜过她自己性命的女人，并且享受着幽会和偷情。或许，我有些武断，但是金石弥留时候的种种，总是让我觉得，与其说是因为牡丹的不爱，将他置于乏闷到了极致的状况而不愿活着，不如说是他容不得一个多年来由着自己拿捏的女人忽然背离自己而去，并且让自己在刹那发现，其实从来都是自己由着牡丹拿捏提放，如此这般，金石情何以堪，一击之下，溃于一夕。
孟嘉是牡丹敬重的，家族里出了这样一个拔尖的人物，便已经叫人面子上生出光辉来，更何况，在牡丹小小的时候，这个贵为翰林的堂兄，轻声的赞叹，成为了她生命里很多很多自信和骄傲的来源。太湖的邂逅，一见钟情，小小的船儿，将不相干的人物系到了一处。牡丹的热烈，孟嘉的枯涸，正应了那干柴烈火的老生常谈。相比金石的自私，孟嘉的形象一下子就被拔高了许多。爱的时候，孟嘉对牡丹极尽迁就之能，他享受着牡丹的享受，欣赏着牡丹的欣赏，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对于孟嘉而言，不仅仅是风情，也是诗意。他的爱，是那么的宽厚和沉稳，也是那么的用心和执着。不爱的时候，面对牡丹全无征兆的离去，那是为了旧情人的离去，孟嘉痛心疾首，心脉全乱，几近崩溃。但是回过了神来，他还是愿意为牡丹奔走，他还是愿意欣赏并且体贴牡丹的美丽。孟嘉是懂牡丹的，胜过素馨，胜过白薇，胜过金石，胜过德年，对于牡丹之爱，他分明的知道是什么样的缘由，对于牡丹不爱，他清醒的晓得是怎生来的因果。他也知道，自己于牡丹的心情，是于一个奇特的女子的倾慕，即便那女子不会是自己的妻子，依旧无法磨灭自己的热情和生命力是因为那样的一个女子重新燃烧了起来，他也知道，自己于素馨的心情，是于一个爱人家人的知心，或许素馨从某些角度来说是牡丹的影子，但是到了最后，素馨则成了自己更愿意去相守一生的女人——即便他动过一些不适宜的念头，但是依旧不能忽略，素馨是自己的妻子，或许不仅仅是妻子，还是知己。
南涛本是牡丹在孟嘉的沉闷里的一次插曲，因为他年轻他爽朗他不掩饰，一面之缘，已然可以让他不顾一切的去追逐自己对牡丹的情绪，但是却因为自己泼辣的妻子，那插曲戛然而止，全无征兆。可是，南涛又是牡丹最后的终曲，如同温吞水一般于牡丹不合时宜的欢喜——从头到尾，牡丹都只是说欢喜，而不如她对金石，对孟嘉，对德年那种近乎疯狂的爱，反倒是让她和南涛成为了终曲。素馨是不满意这个姐夫的，她不明白如此玲珑的姐姐怎么会拣了一个不通文墨的庄稼人，一个粗野的汉子，难道只是因为牡丹忽然清明了，想嫁了？反倒是孟嘉坦然，觉着南涛是个好的人，是个实诚的人，会是牡丹好的归宿。林先生对南涛的笔墨倒不是很多，然后这不多的笔墨里头的南涛，是一个普通、简单、不乏有趣的人，他不会说甜言蜜语，也没有诗情画意，他喜欢带着牡丹在北京那干干的地儿里找各处有趣的景儿去玩，有山有水有情有趣，在牡丹的心里头，这些比起以往所有的好文墨，似乎更精彩些，也和生鲜些。
德年是杭州小有名气的诗人，牡丹认识他的时候，正是自己最最混乱的光景，在金石家的哭灵让她成为杭州最最声名狼藉的女人，而金石之死和死前对自己的嫌弃，叫她对爱情这回事情很是困惑和疑虑，以至于如同一个活死人一般的没有了精神。德年是一个懂牡丹的男人，他懂牡丹的性情全部发乎天然，他懂牡丹的追逐统统都是本性，他对牡丹是倾慕也是向往，他对牡丹是爱恋也是敬重。他不会去欺瞒牡丹，他有妻有子，他不会去刻意修饰，自己的纠结困顿。在牡丹的眼里，德年既是一个传统的堂而皇之的好男人，也是一个迷恋真正爱情的狂野诗人。叫牡丹欣赏的，不同于金石的短视，也不同于孟嘉的沉稳，更不同于南涛的冲动，德年之于自己的爱与占有欲，是希望能够找寻到一个平衡的，那样的一种念头，让牡丹对德年有一种别样的敬重。也正因为如此，牡丹之后才会待德年的妻子有如自己知心的姐姐妹妹，待德年的儿子有如自己的子侄甥儿。也正因为牡丹对德年的妻子有这样的心，才会本着难为一件善事的心情，和德年干干净净的断了。这件事，对牡丹的母亲而言，更是终于做了一件脑筋清楚的事情。我总归觉得，这个是牡丹第一次认真的面对婚姻和家庭的寻思，也是她心情变化的一个转折。

故事里还有两个女人，也是对牡丹的性情变化很重要的人。一是她的妹妹素馨，二是她的知己白薇。
相比牡丹的任性、不羁，素馨是个极为乖巧知心的女子，如同她的名字一般，人淡如菊，温馨体贴，她敬慕她的姐姐，因为她的姐姐如此美丽如此迷离，拥有颠倒众生的魅力，她也会埋怨她的姐姐，因为她的姐姐总是让人操心，让父母担忧，甚至到了后头，因为那种全然不知节制的情绪，险些误了自己所敬重爱戴的那个人的性命和生气。但是，素馨还是很爱她的姐姐，希望姐姐能够遇到一个可以爱一辈子都不更改的男人，然后，那个男人也愿意狠狠的爱着她的姐姐，两个人好相知相守的过一辈子。
但是素馨也有类似于牡丹的热烈，这热烈，虽不如牡丹炙热，但是也是燎人的，火燎的燎。她从未掩饰自己对孟嘉的爱慕，即便孟嘉还是牡丹的情人的时候。但是她的那种热烈，更为稳当妥帖，是那个时候的人儿都喜闻乐见的。或许，正因为她有这样稳当和妥帖的性子，才会不喜欢南涛，觉得牡丹不应当找了这样一个人物，颇有些匆匆而为的样子，她不喜欢。
但是若是牡丹欢喜这样的生活，也能因为这欢喜定下了性子，素馨也是会欢喜的。正如牡丹于金石为难时素馨一并为难，正如牡丹于孟嘉时纠结素馨一并纠结，正如牡丹于南涛时迷茫素馨一并迷茫。虽然素馨还是会埋怨牡丹的不合道理，但是素馨终究还是爱护牡丹的，即便有朝一日孟嘉变作了牡丹的妹夫，素馨还是极爱护牡丹。或许，有素馨这样的妹妹，牡丹才会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因为，素馨总是会本着爱护姐姐的性子，说些姐姐不乐意听的话。
用牡丹的话来说，白薇是她在这世上最爱的女人，因为白薇了解她，了解她的一切——她的恣意妄为，她的任性狂妄，她和金石，她和孟嘉，她和南涛，还有很多人都不甚明白的她和德年。白薇嫁了个好夫婿，以致她婚后多年依旧如同一个新嫁娘一般。这一点，让牡丹很是羡慕向往。因为牡丹是在父母媒妁的重压下头，和顶爱的金石分开，嫁了一个死人一般的费某人。白薇是希望牡丹能够找到一个如自己的若水一般的男人，虽然自己的夫婿若水觉得牡丹不会如同白薇一般安定，但是白薇始终相信牡丹的不安定是因为没有找到。
白薇或许不是一个极致清醒的人，若她是，她就应当拦着金石和牡丹的偷情，若她是，她就不该告诉牡丹金石将死——莫非见证牡丹与金石的初恋，让白薇的心里总是希望牡丹能够与金石一道？不过幸亏白薇不是一个极致清醒的人，才让牡丹能够有些躲藏的地方，才不至于一次两次死去，因为白薇总是静静的为她吊着命脉里头的一口气，好教她等到下一个男人出现。

牡丹的被绑架，这里笔墨没有落在牡丹的恐惧与害怕，而是已婚的孟嘉和回到妻子身畔的德年，劳苦奔走的事迹。这两个没有法子和牡丹一道的男人，终究还是爱着牡丹，如同爱着自己生命里那种可遇不可求，那种只能默默珍藏却没有能力固守的宝贝一般的爱着。我忽然想，若是金石没有死，他也会这样奔走吗？呵呵，这样自私的男人应该是不会的吧。或许，我读到这里泛起的这个念头，是觉得如牡丹这样的人物，所爱慕过的男人，都应该如孟嘉德年这样，而金石则完全不配被爱的缘故。
牡丹获救之后，和德年静静一席谈话，不过是教他好好度日，不要毁了自己做一桩善事的心意，叫人很是唏嘘。而她对着孟嘉，心里牵记的统统都是素馨，说决计不能有对素馨不住的地方，也叫人很是感慨，但也不枉费素馨如此爱她这个姐姐。
但是曾经如此热烈相爱的人们，以如此淡而乏味的方式面对面的纠结，书里头全部的热闹忽然都冷清了。
如同牡丹的爱情的状态一般。
孟嘉说，牡丹如同一只累了的鹌鹑，若是谁正好捉住了她，牡丹便就是他的了。
这个人，便是牡丹回去北京之后遇到的南涛。
南涛坐监坐了一年半，自然是不会晓得牡丹在这一年半里头的变故。对他来说，牡丹还是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女人，还是那个说任何话自己都会照着去做的女人。
牡丹望着这样的南涛，自然是欢喜的，因为她本来就喜欢过这个年轻体壮的好看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还在竭尽所能的表现着，任何让牡丹可以安心的东西，都被拿出来显摆。南涛坦白的说，自己不读书也不会文墨，但是自己爱着牡丹，他央着牡丹道，你爱我一些成不成。
故事写到了这里，已经是尾声，牡丹眼睛里头迷蒙的气质，不再被写及，当她和南涛泛舟在北京的湖里的时候，面上也不是很久之前在太湖的雾里头穿行时候的梦幻模样，也不是那种钟情太虚的心境儿。因为，她问南涛，这儿可以钓鱼吗？
原来，不过是很欢喜很欢喜，就让一个曾经把很爱很爱挂在嘴边的热烈女人，变成了一个温煦可爱的妇人。
想起不久前才读完的林语堂的书，赫然觉得老先生的老庄性情又浮现出来——因为，牡丹最后的归宿，是因为生活化的淡淡的欢喜，而不是猛烈如暴风的爱，也唯有这能够细水长流的欢喜，才能支持牡丹久久的安定下来，然后生上一堆的孩儿来。
读到这里，我也如同是牡丹的朋友一般，觉得很欢喜。
是的，林语堂就是写的这样好，让我觉得牡丹是一个我追究许久的人，我看着她的任性与冲动，看着她的热烈与放肆，我欣赏这样的人，也佩服这样的人，更仰慕这样的人，自然也希望她能有个好的结果。
所以，即便连素馨都不欢喜，连白薇都不理解的南涛，我还是觉得牡丹和他一起，是好的。

合上书，觉得牡丹之可贵，是因为她不但任性去爱，更任性让心绪来决定自己的行动——莫说是百年前的清末，即便到了今天，又能有几个人可以做到？
既做不到，就更当读读这样的书，不仅因为林语堂的文墨功夫很好，更因为牡丹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