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日元长什么样子:滦州皮影唱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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滦州皮影唱古今

《 人民日报 》刘向东( 2011年12月31日   08 版) 

  要看皮影儿/看燕山山麓/看京剧和评剧的背后/那深远的灯/看评剧和京剧的缝隙里/那块白布/打开电视你才知道/小小屏幕/容不下皮影儿/要看皮影儿/看家家户户/看百姓自弹自唱/自己耍把自己/把身世和命运/展示给黑夜

  这是我十几年前写的一首《皮影儿》,之前曾几历修改,前后加入四川皮影和川剧“换脸”功夫,以及陕西皮影和秦腔韵味。直到赴河北滦县采风,我恢复了它的本来面目,带到皮影的老家朗读,谛听或倾诉,彼此会心。 

  我到滦县,是揣着对皮影的一些忧虑去的。窃以为,皮影快要成了从前、曾经,熟悉并热爱它的人日见稀少了。知道河北唐山有个滦县,知道这滦州古地是唐山皮影乃至东北皮影、评剧发祥地的人请举手?这样的问题在我心内盘桓许久,总因为对答案不乐观,从不开问。

  到了滦县的出租车上,我向司机打听皮影:咱这儿皮影儿班子还多不,收了秋还到处唱不?司机摇头:班子不多了,还有,老艺人眼看就耍不动唱不动了,咋整啊?

  这,正是我所关心的。近年来,我有幸到几个国家进行文化交流,还曾与不同种族的学者专题讨论过全球化背景下的文化与民族特质问题,不约而同的看法是,一个民族的特质最直接地由它的民间文化表现出来,越是全球化,越是要重新认识本民族的民间文化。

  拿我们的皮影来说,古来百姓喜闻乐见。有了光跟着有了影儿,人们视影子为自己的灵魂,按照某种民间观念,人的影子就是其灵魂所在,一旦不见了影子,就意味着丢魂失魄。道士“弄影还魂”,百姓利用光影投照自娱自乐,由来已久。《汉书·外戚传》中,载有汉武帝怀念宠妃李夫人,方士弄影还魂的故事:“夫人早卒,帝思念不已。方士齐少翁言能致其神。乃夜张灯烛,设帷帐,陈酒肉,令帝居帷帐,遥望见好女如李夫人之貌。不得就视,帝愈悲感,为作诗。”于是有了《李夫人歌》:“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齐少翁的“招仙术”,其实就是皮影。“一口叙说千古事,双手对舞百万兵。”皮影,这一在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土壤中诞生的艺术,身具梦幻魅力,融绘画、雕刻、音乐、影像、表演及唱白为一体,优美的雕刻造型与动听的地方唱腔、方言道白相结合,戏中有戏,画中有戏,真绝活也。有人说,中国皮影是最古老的戏剧与美术的活化石,又是近代电影、当代动漫发明的先行,还是走出国门最早的中国艺术,自13世纪传入亚欧,至今备受推崇。

  有意思的是,我老家人不管皮影叫皮影,叫“唱大戏”。“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门口唱大戏,接闺女,请女婿,宝贝外甥一块儿去。”童谣鼓满乡风,人们从来都把请皮影当大事操办,郑重,隆重。

  年年冬天,特别是临近年根,一个小村一个小村唱大戏,我父亲就一个台口追着一个台口看。那生动的形象,那有韵的唱词,那优美的唱腔啊,让人悠悠地动情,伸着脖子,目不转睛,远山积雪,北风刺骨,也顾不上烤火。有一天父亲吃罢晚饭跑十几里山路去沟门子看大戏,只顾看影窗,顾不了脚下,结果掉进路边丈深水井。当地乡亲把他捞上来,帮他烤棉衣,他隔着门缝还看呢。我的二伯父,更是方圆几十里场场不落,收台散场也舍不得离去,台下只剩他佝偻之身,还磨叨着屈原放逐昭君出塞刘秀中兴谁是好人谁是坏人,静静听着的,是他的影子。堂弟福生,打小爱皮影胜过电影,一人,一灯,在自家窗前连耍带唱,为了一个难得出现的观众,不亦乐乎。

  儿时的我,看皮影骑在大人的脖子上还想站在肩膀上。

  乍一看,皮影好像杂耍,不过是几个镂空的影人儿让人耍把,可唱起整出的大戏来真不含糊,《三国演义》、《西游记》、《杨家将》、《哼哈二将》……啥热闹唱啥,入世近俗,大俗大雅。每个故事会因表演者和场景、场地的不同而形成差别。我见过表演坐船打鱼的情节,把老太太发髻上的丝网当渔网使,小鱼儿在网里活蹦乱跳,还见过马王爷现身,“噗”的一口气吹动灯苗,人影儿就在幕布上忽闪,就像活的一样。让我记忆犹新的是深更半夜,影窗上刀枪飞舞,锣鼓点儿戛然而止,使刀的抽身打马,用枪的快马加鞭穷追不舍:“哪里跑!我一枪扎出你的倭瓜粥来!”嗨,晚饭倭瓜粥,不经饿,演员闹情绪呢。有时影人儿走着走着突然蹲下了,“干啥呢你?”自问自答道:“拣几个烟头抽抽。”这时台下轰然笑场,嚷着快上烟快上好烟!半大小子则借机涌动,开始挤,虽然挤掉了鞋也不一定挤到台前,即便挤到了,也不一定扒住台沿儿。小孩子,只好钻,钻裆也要钻到戏台下面,从七长八短的木板缝隙这儿瞧那儿望,哈,耍影人儿的,掐着嗓子唱的,打轰拉胡弦的,影影绰绰好不忙活。 

  我老家看的皮影,就是滦州皮影,注重唱功,讲究“曼声感人”和“字正腔圆”,听其唱,观其形,无一不透着老呔儿的精气神。影人儿用刮得几近透明的驴皮雕制,人物抽象简洁,器物繁复生动。生、旦阳刻空脸儿,一道弧线勾出脸蛋儿,“6”字形通天鼻,唇儿尖翘,环眉凤眼,轮廓浅着黑色,窗前看着格外清晰透亮;依据人物不同性格,脸着五色,红忠勇,绿善战,黑憨直,黄干练,白阴险;服装男红女绿,造型上窄下宽,喇叭裤儿,配以简洁大块的纹饰,具有强烈的装饰效果。发声方法就更奇特。起初皮影演员皆男,给剧中女角儿配音,手指掐住喉头,发出比女人更女人的声调,久而久之,形成了“假声”唱法,恰好与影人的形象和动作相得益彰。

  曾在春晚上大红大紫、至今毫不减色的舞蹈《俏夕阳》,就是从滦州皮影脱胎而来,仅取其形。

  滦州皮影的创造者黄素志,是明万历年间的滦州秀才,屡试不第,遂专心琢磨皮影。饱学诗书,熟读经卷,他创作了前无古人的皮影脚本;精于绘画,擅长雕刻,又成就了一个个精致影人儿。单看滦州影人儿的“头茬儿”,就十分讲究。“七星额子旦角”, 冠以北斗七星;“道巾老生”,饰以八卦图案;“蛤蜊精”则头顶巨大珍珠,脑后团发为贝。黄素志并非发明皮影第一人,但创立了皮影的一个重要分支,并全面提升了皮影艺术,在皮影发展史上独树一帜、显眉显眼。经他完善推动,滦州皮影清初进京,立足东城,史称东城派,与来自涿州的西城派对台,继而向东北延展,与西北西南皮影遥相呼应。

  我们亲眼见识了雷庄经典的皮影戏班子,把心放回肚子里。眼前的皮影儿和记忆里的皮影儿一起快活起来——皮影简直就是人的影子。皮影演员集编剧、语言学家、口技演员和乐队指挥于一身,还要有一上场就是好几个小时的精力,个个有道行。他们带着鲜活的故事,为民众提供一种接触历史的特殊方式;他们惟妙惟肖地模仿每一个角色,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

  又在滦河岸边,见滦河文化生态产业带已经确立,“滦州古城”的影楼、戏台正在从图纸走上地面,融汇南北的民族艺术团正在操练。

  好!叫头的锣鼓响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