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贴膜前景:重归大地,找回人生健康快乐的根本和源泉(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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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药化肥就等同于科学吗?更多地付出辛劳就等同于落后吗?轻而易举地杀光田里的虫
子就等同于人定胜天吗?视草类为仇敌就等同于以人为本吗?

2007年06月21日
来源: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南方周末

  记者手记

  安金磊可以没有社交,只与自然共存,这也是他的理想。
所以他对于外部世界来说,实在是一个沉默的存在,活得非常自在。

  对于农民个人来说,他的行为不具有可复制性,有多少人能像他那样——心无旁骛,
视土地之外的一切几乎为不存在?这本应是一个农民的美德,我们却没有底 气去这样要求
农民--他们在市场体系中已经太过弱势,他们辛苦一年的利润可能远远不及各级农业中
间商。2006年国务院对粮食实施保护价收购,但调研证 实:国家为此支付的巨额财政收入
,只能有15%落入农民的腰包。对于今天中国的农民群体来说,对土地、对环境、对生态
的特殊责任,比起改善生计、提高收入 的强烈愿望,实在是一种苛求。多少年来,他们不
曾享受更多的权利,却一直在相对较低的生活水平下履行农业生产的职责。

  衡量任何一件事情在农村是否行得通,最直接的就一条标准——是否很快就能见到收
益。安金磊这个收益花了六七年,这对一般农民来说,太长太长了。农民已 经不习惯相信
长远的承诺了——以前有过很多,事实证明一多半都打了水漂。安金磊曾经特别痛惜他们
村里的大树被人砍了卖钱,但对砍树的人来说,今天可能土地 被开发,明天可能树木被砍
伐,那么最理性的做法是什么?就是有树可砍的时候自己赶快先砍掉,卖了钱落袋为安。
要不然明天就可能被其他人砍去。

  所以,安金磊是绝对的小概率事件。

  但他是一个挑战,挑战着一些普遍的带有社会性的理念,挑战着每个人心底习以为常
的一些思维套路。农药化肥就等同于科学吗?更多地付出辛劳就等同于落后吗?轻而易举
地杀光田里的虫子就等同于人定胜天吗?视草类为仇敌就等同于以人为本吗?他给出的回
答,是每一个人每天都在遇到的问题:我们与自然、与世界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取
舍得失之间,是怎样的关系?

  我希望更多地让人们去关注他的那些挑战性的想法和做法,而不是去了解他个人生活
的成败——况且是成是败,不同人的标准恐怕也大相径庭。相信有很多人会 说:完全就是
苦行僧嘛。这样说的人,却未必有安金磊那么快乐、过得那么有滋有味。他对于我们这个
世界的意义,不在于他自己活得怎么样。就算他无以为继,也 不证明他的那些说法毫无道
理。
回归大地(1)
  一个“犟种”的7年

  一旦受惊飞起,“扑棱棱”的翅膀声连成密密一片。安金磊一边收获旁边的棉花地,
一边和妻子说笑:“全县的麻雀在开会呢。”

  为了“养”麻雀而种谷子?周围的农民们没人会这么干,但他们早就习惯了安金磊的
“另类”——7年前,这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包下村子边缘常年无人问津的一块土地,开始
了自己的有机农业试验。
比起7年前,比起周围的田野,安金磊的四十亩农地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

  棉花的神话

  安家的棉花对乡亲们来说,几乎就是一个神话。

  在河北省枣强县马屯镇东紫龙村,大部分人家遵循着同样的生存模式——青年人进城
打工,但除了供养自己在城市里的生活,很少有更多余钱拿回村里;父母带着孙子们在家
耕作,小麦是全年的口粮,而主要的经济作物棉花,就是老人看病、孩子上学、一家老小
买日用品的来源。

  2006年入秋,马屯镇几乎所有的棉农都皱着眉头。收获季节开始了,但连续两个月的
伏旱让棉株干渴不已,严重的已经成片死亡。

  黄昏时分,安金磊经过金顺(化名)的棉田。金顺正在向经过的乡亲打听棉花的行情
:“咋样啊?有消息没?”

  “有说是两块七八的。没人来收咱也不知道啊!”

  棉花的行情,是整个收获季节最重要的话题。

  金顺望着自家的棉田——棉株只有半人高,在干旱中挣扎了两个多月后,不断显出枯
萎的红褐色。而在安金磊的棉田里,一片油绿的棉株,直长到人的胸膛那么高,不但看不
到一棵病株,还开着大朵的花儿,不断生出新的棉朵。

  马屯镇的人们已经习惯了——2004年的大面积枯黄萎病中,这片棉田也是如此。那一
年绝收的棉农不在少数,病株占到三四成已经幸运。可安家的棉花保持着最适宜的含水量
(9%潮度),亩产达到400斤,每天都有十几个人来看新鲜。

  2006年已经没人来看热闹了, 金顺对安金磊匆匆点点头,便忙着继续打听棉花行情去
了——他2005年就已经放弃了向安金磊取经的想法。

  2005年,金顺和其他乡亲们一起,得到了安金磊分赠的自育棉种。他喜滋滋地种下去
,长势却跟往年差不多。

  再问,他就觉得安金磊的做法“不靠谱”了。

  在金顺眼里,一个好农民是不应该让土地闲着的, “岂不耽误了收成?一家人就靠这
几亩地,能多种就多种几茬。”可每年,安家的土地都轮流休耕至少三个月。休耕期间,
他专门让土壤长草,涵养地力。安金磊说,“土地跟人一样,不能总干活不休息啊。”


  金顺家每年都用买来的种子,“那是专家研究出来的,能抗病虫害,收得还多”,但
安金磊宁愿相信土生土长的、“经风雨多年”的种子:“本地的种子就像土生土长的人,
肯定最适应这地方。”

  金顺在收获期来临之前打杀虫剂,每亩成本几十元,但安金磊从来不打。他的棉田边
上,玉米和芝麻像卫兵一样排成直线。“蛾子更喜欢玉米,有了玉米就不往棉花上去了;
蚜虫不喜欢芝麻的味道,会远远地躲开,棉花也就沾光了。”原来是一个诱引、一个驱避


  金顺觉得,自从有了农药,“蚯蚓那东西就不打紧了,有没有也不耽误多打庄稼”。
但蚯蚓是安金磊最看重的朋友之一,蚯蚓能松土啊,他趴在地上细看土壤,脸几乎要挨到
地面。

  于是,金顺和更多的乡亲们,继续他们十余年来的种植方式。买杂交种子、转基因种
子,加化肥加农药加除草剂,再加大型机械化,用安金磊理解的话说:“农民受到压榨,
只好再去压榨土地”。

  2006年,金顺家用于棉田的杀虫剂和除草剂成本,比起三年前高了10%左右,但伏旱
后依然大面积减产,而安金磊的棉田稳产了8000斤,能给他带来 近4万元收入——同村里
即便是两个儿子出去打工的人家,也不过是这个数字的一半左右。他的棉花,在绒长、抗
拉的性能方面是明显优于其它棉花的。今年,他的 棉花已经被一家纺织厂商全部订走,准
备做成内衣出售,收购价是每斤4.5元。而市价是每斤“两块七八的样子”。
回归大地(2)
  小院里的循环

  在东紫龙村,平均每家操持着十余亩土地,春天撒种秋天收获,中间打几次药,其余
时间就可以就近打零工了。在工地包点活儿、做装修、跑运输,甚至搬运、烧砖,46岁的
张国富说:“田里的活不耽误,额外还有一两百块钱的收入,干吗不挣?”

  安金磊的力气,全部花在土地上。
天刚亮,5点钟,安金磊夫妇起床。6点之前,安金磊一定会赶到几里外的田里,去听虫子
的叫声。早晨昆虫活跃,他一听就知道土层里的生物是否丰富。“一定要 有虫剌蛄(一种
昆虫),它们是帮你间苗的,可以保证七八成的出苗率。”而其他农户的田里,早已听不
到任何虫子的鸣叫。同样赶早下田,只是为了更多地趁着天 光干活。

  40亩土地,只有夫妻两个人,春天一人一把锹,撒粪肥,一个从南头撒起,一个从北
头撒起;秋天腰间绑个纤维袋,摘棉花,一个从南头摘起,一个从北头摘 起。偶尔擦身而
过,说上一半句话。更多的时候,头也顾不上抬。晚上,人们吃过饭、开始看电视的时候
,实在是黑得什么看不清了,夫妻俩才走在回家的路上。安 家的晚饭,经常在八九点钟。


  他们的小院在一条土巷子深处。三间砖房大屋,一个月洞门,和一棵大枣树笼罩下的
后院。房子是十年前盖的,在村里属于中上水平。

  表面上,安家和别的农家院并没什么不同。住上一天,就知差别——

  洗碗用丝瓜瓤,烧水用玉米棒,洗头用碱面,每天进门,顺手从藤蔓上摘下新鲜薄荷
叶,放进新沏的茶壶;饭后的碗筷用玉米面粉擦一遍,油污便干干净净,清水一冲即可。
用后的玉米面粉拌上瓜果菜皮,就成了狗的美餐。玉米、芝麻、棉花等的秸秆全部留下,
成为来年的堆肥原料。

  安金磊床下住着一只蟋蟀,每晚“唱歌”。房顶上的容器专门用于接雨水喂鸟。女主
人在厨房忙碌的时候,灯绳上趴着一只蝉。

  安金磊进门洗手,脸盆从来是斜着放的——他只舀一瓢水。

  存款在一天天增多,但他搞不清楚有多少,这数字对他也没有什么意义。除了电话费
和孩子上学的费用,这个家庭很少有生活消费。“钱在大自然里完全用不上 嘛!”他的屋
子里简单得不能再简单。老式单人沙发,木头方桌,木板床。有电视,但十几天都不开一
次。二十年前的金星电视机,只能手动切换8个频道。一般的 农舍里常挂着电信或移动公
司赠送的年画,安金磊家的墙上是两幅字:“持身同铁汉,慎语学金人。”

  着急起来,安金磊在人前会打嗑巴。但面对土地时,总能听到他在喃喃自语。

  收芝麻时念叨的是:“(芝麻)这东西真有意思——”

  蟋蟀声起,又听到他的喃喃自语:“这多好,不用电就能听到音乐。”

  “傻蛋出来了”

  “磊子?那可是个犟种。”同村的张大爷这样评价安金磊。

  十五年前,安金磊走出农校,在国营农场当技术员,开始种植西瓜。初次打开除草剂
瓶子的感受,在多年后依然记忆犹新:“太难闻,开了一瓶,就再也受不了了。”

  他凭本能觉得:这样的东西用下去,“土地肯定很难受,植物肯定很难受。人们常常
把大地比作母亲,往土壤里施除草剂,不就好比往母亲身上投毒吗?”

  接着,一个买瓜者的话吓了他一跳:“孩子中考,买了几个西瓜吃,就高烧不退趴下
了。到医院一查——呋喃丹中毒。”(呋喃丹:最常见的农药之一,用于杀虫。)

  安金磊开始偷偷改用鸡粪、叶面肥和营养液。

  1997年农场改制解体,他回到村里。村子边缘的40亩,因为路远地薄,近乎废弃,往
年一般都包不出去。那一年竞标,有人出十几元(每亩土地的承包款),有人出6元,还有
出2元的。安金磊开口出了50元。

  当时就有人说:“傻蛋出来了。”

  当同村人按照习惯、撒种前开着拖拉机施化肥时,他用的肥料袋子上却写着“有机肥
”。 从买有机肥开始,他一小步一小步地试起来。

  两三年过后,他开始自己堆粪肥了,拉着板车,到别的村去收羊粪、鸡粪。

  但那个时候,他的棉花不比别人家的强到哪里去。

  不爱说话的安金磊,几乎天天读书入夜——《中国棉花景气报告》、《中国生态农业
》、《濒临失衡的地球》、《自然不可改良》……,还有老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
我同一。”这些书让他想到:“到底农业的功能在哪儿?她不仅是一个生产的功能,更有
生态的功能。”

  2002年前后,安金磊开始求助于专家。他坐火车到北京,找到农业大学,教授们说我
们现在只有有机农业的理论,实践还很少,临别送给他一本书;又找到 农科院,还是送给
他一本书,推荐去找国内的有机农业认证中心,结果又是给了一本书。“谁都说这是好事
”,但紧接着好几个人都诚心诚意地说:“这不是你个人 能搞的事,太累不说,也搞不成
,没有效益。”

  从北京回来,他依然沉默。他的棉花,每年都比别人家产量低,但他知道:这片薄田
的土壤在一天天健康起来。“脚踩上去你能感觉出是有弹性的,虫剌蛄、蚯蚓都回来了,
地里生出小草了!”

  在国际有机农业的通行标准中,化学耕种的土壤至少要经过3-5年无毒无害的恢复期
。六七年平静地过去了,2004年,罕见的灾年让安金磊的棉田成了明 星,他将村边的薄田
涵养成了一块宝地。那一年,中国农业科学院棉花研究所栽培研究室主任毛树春亲自驱车
而来,在他的田地里“咔嚓咔嚓”地拍着照片。

  那一年他很忙,把自己育出的棉种分赠村里的乡亲们。安静的小院有人上门来攀谈,
话里话外的,只是想得到一些种子。

  如前文所述,人们种下种子,却很难做到一整套的自然农法、精耕细作。于是,安金
磊依然是个独行者。

  “全县麻雀大会”

  高高的玉米秆后面,只看到一条黑影,尖啸声划过小米地——人声惊动了一只鹰燕,
它从谷子地边缘腾起来,沿着玉米秆一线飞走了。

  鹰燕飞起的地方,安金磊咧着嘴在笑——鹰燕是鹰的一种,专爱吃麻雀。它来了,证
明这里麻雀多,而麻雀多,是足以让他喜上眉梢的事情。

  不久前的一个场景让安金磊不忍回忆:“我在拉羊粪的路上看到两亩谷子,田里面纵
横交错地拉着很多网,用竹竿撑着,显然是防止麻雀等鸟类来吃谷子的。让 人痛心的是:
上面沾着很多麻雀和燕子,燕子是不吃草的,它们吃谷地里的蛾子。它们都已经死去了,
经过了很多挣扎,最后绝望地累死,在上面吊着,翅膀被卡 着,实在是惨不忍睹……”


  三年前的另一个场景,留给夫妇俩的记忆同样新鲜如昨:

  安家田里的积水渗到田边的车轮印里,形成一个浅浅的水洼,几千只燕子围在边上抢
着喝水!它们挤挤挨挨,喝饱了的还不肯离开,有的蘸着水梳洗羽毛,有的跳闹嬉戏。这
水,并无其他特殊之处——除了无毒。鸟儿们的欢乐,是因为它们终于喝到了不含化肥溶
解物的水。

  从2006年开始,安金磊为鸟儿们播下了谷子。鸟儿们不但是安家的客人,更是棉田里
椿象、蚜虫们的天敌。它们帮了安金磊,使得这片从不施用杀虫剂的棉田,基本不闹虫灾


  每天早晨,四亩谷子地的上空,成百上千的麻雀、燕子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远远看
去,刚刚展露金黄色的谷子地,会因大批鸟儿的停驻变成灰褐色。一旦受惊飞起,“扑棱
棱”的翅膀声连成密密一片。安金磊一边收获旁边的棉花地,一边和妻子说笑:“全县的
麻雀在开会呢。”

  而一个月前,四亩谷子地里开的,还只是“全镇的麻雀大会”。

  2004年,这个从未离开田地的农民,成为着力推广有机农业的香港公益机构——社区
伙伴——的座上宾,之后,他受邀出访泰国,还在云南、四川登上了 “农民生计与可持续
发展”论坛的讲台。2006年12月,在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南方农村报和中山大学公民社会中
心联合主办的“2006最具行动能力三农人 物”评选中,安金磊成为32名入围者之一。

回归大地(3)
安金磊:倾注在土地上的行与思
        

周靖冬

怎样给安金磊这样一位青年农民定位?有了2005年开春时节与他在田里共同清理农膜的五
天接触,我确信了此前听到的传闻——他是一位有良知、有责任感的农 民,一位不折不扣
的有机农业的践行者。晚饭后坐在灯下交谈,每每惊异于他对中国古老文化知识的熟悉。
他随口而出的圣贤佳句常常让我自愧浅陋。再看他写给一 位尊者的恬淡自如、用辞儒雅的
信,开始觉得他是一位博学的文人。随着交谈的深入,听他展开自己对农业问题的一个个
疑问,一层层思考,我又觉得他像是一位农 业问题的思想家。

——题记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但是在这个干旱的春季,清明已经过去了几天,那种清新的画面
仍迟迟没有出现在枣强。东紫龙村,安金磊的这块40多亩的棉花地里,上 一年用过的农膜
或隐或现地附着在地表,勾勒出整齐的地垄。妻子张秀双在前面用钢叉挑开埋在土里的残
旧农膜,小安伏身跟在后面把它们一把一把地团起来,再用 大块的土坷垃压住。有的小片
农膜被板结在土坷垃里,就得先把它们摔碎再挑拣。看见指甲盖那么大的,小安也要掖进
自己的裤兜。墒情差,没有风的时候扬起的尘 土围着他们久久不肯散去。他们却似乎毫无
察觉。

规定与质疑

九十年代初,刚从农校毕业来到巨赞农场的安金磊,身背手压喷雾器,走在分到自己名下
的60亩果园里,按照规定的步骤给果树喷农药,给间作套种的玉米打除草 剂,脸上一片茫
然。一是因为此前他从来没有做过农活儿,二是因为他很不适应那农药和除草剂的味道,
从打亲耳听说了“毒西瓜”把人吃坏的事情,更加从心里反 感这些化学的东西。到了第二
年侍弄西瓜的时候,他说什么也不愿下“毒”手了。和玉米相比,西瓜毕竟更接近人嘴呀
!安金磊偷偷地改用鸡粪、叶面肥和营养液, 不用任何农药和化肥。

在农家肥的滋养和小安精心的照料下,苗儿拱出来了。两瓣籽实中间,一株由黄变绿的细
嫩的子叶正在奋力地展开,尖端的生长点上顶着一粒晶莹的露珠。整块地 里,支楞楞的瓜
蔓向四处舒展开去,纷纷显示着无限的生命力。小安觉得它们像一条条吐着信子的充满活
力的蛇,似乎又带有孔雀开屏般的美丽。啊,都不对,那活 生生的精神头分明有股子苍龙
一般的气势!他蹲在地上看得出了神。

在农校为西瓜育苗的课程里,观察秧情,帮助小苗培土、脱壳是一道必要的程序。从那以
后安金磊特别喜爱在瓜地里感受这种乐趣,感受那里的清新空气。这一季, 小安的西瓜地
里不仅没有出现一棵病株,而且西瓜味道明显地好于别人的地块!他并且为此获得了当地
农业部门的品质检测奖。他种植的西瓜因为被检测到明显的抗 癌元素而被授予“抗癌西瓜
”的称号。

成功的体验助长了安金磊潜质中的叛逆成分,他不再唯上级规定为尊。规定要求定期为果
树除草,为果树保留水分、养分。小安觉得它们之间的关系,依赖更甚于竞 争。杂草在盛
夏的骄阳下可以为果树吸收阳光,有利于果树周围小气候的调节,所以对除草的事无动于
衷。领导催得紧了,他就干脆把显眼处的杂草翻进土里一些 ——让它们在消失之前做一回
绿肥吧!

从第二年开始,安金磊就再也没有用过农药化肥。然而事实一再证明,小安地块里的果树
长得就是好。

今年三十出头的农民之子安金磊是沿着一条被人重复过无数次的轨迹走过来的。不过,今
天这轨迹的背景中加进了太多的时代特色:商品化,产业化,经济全球化, 经济理论的眩
目光环,企业精英的商战妙计,经济问题国际会议会场内无休止的争吵,会场外愤怒的抗
议……。在农村,化肥取代了农家肥,除草剂取代了锄头,市 场的繁忙交易和讨价还价全
都紧紧关联着农民的生计。产业化大潮之下,土地已经成了农产品生产链条上一个似乎无
需用心“保养”,可以随意榨取的环节!种种与 祖先说法不符的怪现象让安金磊感到疑惑


思考与实践

小安喜爱思考。小小的成功除了让他高兴以外,更触动了他的思考机器。他更加坚定了自
己最初认定的“理论”:果树地里需要搞间作。高的树木,次高的麦秆,贴 着地面的草,
上下错落,对于光、肥、水的利用并不完全是竞争关系,而主要是相互协作的关系。在肉
眼无法分辨的土壤微观世界中,也存在着一个复杂的共生系 统,其中除了土壤和农作物以
外,还包括诸如苔藓、杂草、各种昆虫、微生物、细菌等等,它们之间既依存又制约。土
壤的共生系统越是多样化,越是复杂,就越肥 沃,越稳定。祖先有言:“仁者以天地万物
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人为地干预、打破这个历千万年而形成的平衡一定会招
致危险。

1995年农场实行承包责任制,安金磊多少获得了一些实践自己理念的自由空间。2000年,
迎着人们不解的目光,安金磊辞去国营农场的工作,回到村里承包了两块、总共50亩废弃
的贫瘠土地,开始了完全自主的有机种植探索。

在村里签完字,他径直去了已经“属于”自己的土地,满怀幸福感地抓起一把土凑到眼前
观察着,踌躇满志地盘算着种植计划。他也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这样做了。

思考与学习比劳动更艰苦,却又充满了快慰。劳作一天的他,晚上不爱看电视,而是读书
,从那些凝结了中国古老文化精华的字句中汲取养分。

听人说上农家肥的地产量低。他就盯住人家刨根问底,再找别的人给以佐证,终于弄清农
户利用农家肥肥料类别单一,要么是猪粪,要么是鸡粪,当然没有化肥那么 全面的元素搭
配。小安建议他们多种肥料混合使用。他坚信这些没有受到过化学物污染的土地本质上是
健康的,很容易恢复地力,提高产量。

安金磊不主张搞温室大棚,认为高温高湿的大棚内部环境下细菌会超常繁殖,得不偿失。
他认为一年多熟、反季节上市这类做法仅仅从商业盈利出发,虽可得一时之 利,却违背了
作物的生长规律,对土地,对作物,对消费者,都将构成危害。古人说“人法地,地法天
,天法道,道法自然”,就是告诫我们要一切以自然规律为 尊。

安金磊注意观察土质,尤其注意虫子活动的痕迹,认为虫子是土壤健康与活力的表征。但
在大量施用化肥农药的田里,蚯蚓一类的益虫渐渐绝迹了,加速了土壤的板 结。他主张辩
证地看那些一般意义上的害虫。地里适当数量的喇喇蛄可以保证七八成的出苗率,等于帮
助农家间苗。蚜虫病害实际上与大量使用化肥有关,含氮量过 多的植株蛋白含量高,杆脆
,更适合蚜虫的口味。此时再采用过去的草木灰办法对付蚜虫为时已晚。

安金磊的思考,来自于实践又迅速回到实践。

实践,当然意味着更多的吃苦,更多的辛劳。锄草总比喷洒除草剂艰苦,施农家肥总比施
化肥劳累。拣农膜,要把那么一块40多亩的地清理干净,夫妻两人基本上 要忙乎一个冬季
。全社会性的浮躁病感染到农民身上,就表现为不愿花力气,得过且过。安金磊路过别人
的地时,每次都能看见多年积攒的残留农膜白花花地散落在 泥土里,像是沾满痰迹的地面
,难看极了。抓起一把土闻闻,是一股呛人的化学药剂的味道。种子稚嫩的幼芽和根系怎
能够冲破这样恶劣环境的包围与刺激?即便长 大了,又怎能够回报给人类健康的果实?


一天,安金磊和妻子手持钢叉正在为鸡粪堆做翻倒腐熟。干得满头大汗的当口,一位骑车
路过的老农骗腿下了车,径直走过来,脸上既有不解和新鲜,又透着几分爱怜和赞赏。不
过说出话来却是反着的:

“化肥多省事,年纪轻轻的卖这份傻力气?”

“累是累点儿,可是用着踏实,上到瓜地结的瓜也好吃。”

老农听了眼睛里一亮:“种地三分种七分养,这话没人听得进去了。天下没有白吃的馍,
化肥‘又省事又高产’,那祸害还在后头呢!你们记住,全好的好事,准不是好事!”好
不容易找到一位知音,老人越说越激愤:“他们光说高产了,怎么不说打了多少深井,抽
了多少地下水!”

一分汗水,一分收获。2004年,一场棉花枯黄萎病在这一带大面积发生,多数棉田发病率
都在七八成左右,个别的几乎绝产,有人归结为气候原因。但是安金磊 的 40多亩棉花地
里,总共只出现了几棵病株。以9%的潮度(最低含水量),亩产达到400斤。这让北京来的
棉花专家毛树春老师惊叹不已。现在,安金磊的棉花 凭着绒长和抗拉两项硬指标可以获得
比别人高一成的售价。随着检测手段的完善,作为食用油原料的棉籽也有望取得市场优势
。在收购商那里,安金磊的名字已经多 少带有了品牌的特质。

鲜明的对比还反映在秋白菜地里。这两年有些人家地里的白菜几乎绝收,一棵棵地烂掉。
小安家的白菜却是风景这边独好。事到如今,谁也不敢再小看这位卖傻力气 的“神经病”
了。有的来打听从哪里买农家肥,价钱如何。有的问他们这一季浇了几遍水。有的暗中盯
着安金磊什么时候浇地才敢浇。据小安观察,近一年来村里开 始清理农膜和到藁城买鸡粪
的人家各增加了近十户。

在安金磊的电话簿上,像毛老师这样的专家有十几位,包括中国农大、中国农科院、山东
农科院等机构的各方面专家。不间断的面访、信访和电话访,每一次都使得 小安受益匪浅
。有时从报章上看到一篇报道,他就可能坐上火车直奔山东,或者河南,慕名去登门求教
,与那些初识的同行一同探讨问题,或者互通有无,从优质的 种子到实用的农具。

安金磊奔忙并快乐着。这“不合时宜”的快乐源自他“不合时宜”的内心追求。他诚恳地
说:“别人体会不到,种地真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除了劳作与交流,安金磊的快乐还在于读书,包括外国人的书。在他的书架上,笔者看到
陈慰中的《中国生态农业》,戈尔的《濒临失衡的地球》,卢岑贝格的《自 然不可改良》
……。那些生涩的文言,拗口的译句,都成了他破解难题的钥匙。在这方天地中他一次次
地找到了胡适所说的“兴趣丹、问题散、信心汤”,一次次升 华了自己的认识。

压榨与危机

有机农业面临的最大威胁是产业化浪潮。从“石油革命”开始以后的数十年来,化肥已经
使得土壤板结,通透性差,地力下降,有机成分低,抗病能力弱。

产业化对农业的危害远不仅仅表现在化肥与除草剂上。就说种子吧——种子的产业化运行
,使得农家购买种子的成本越来越高,经济作物棉花的种子最高一斤能卖到40元之多。听
说有的人还在打算通过科学手段把种子搞成不育系,杜绝农家自己育种的任何可能。

实际上,只要不是做杂交培育,一般性的提纯、筛选和留种很容易掌握。所以安金磊主张
农民学会自己留种,以免受种子商的假种子欺骗和价格压榨。

商人压榨农民,农民们只好压榨土地。

化肥施用量一加再加,但收成却在下滑!农药使用量一加再加,植物病害不是少了而是多
了!用水量一加再加,水井越打越深。华北地区不可补给的深层地下水已经被采用一半,
形成一个巨大的漏斗!普遍的干旱与超深的机井相互助长,恶性循环!

农民由于其行业的特殊性,经济危机会直接衍生出生态危机,二者形成更严重的恶性循环
。在严酷的经济压力之下,新一代农民普遍视土地为摇钱树。孩子上学,老人看病,给儿
子盖房取媳妇,买摩托,全指望着它。日子越紧,“摇”得越狠。

“摇” 着“摇”着,很多人想到了真正的树——砍树现象严重起来。大道两旁过去茂密的
树木几乎已被砍光。远望邻近村落,已经不见了那种绿树掩映的画面,被取而代之 的是黄
色的房舍。安金磊认为,树木是最涵养水分的,鼓励农民栽种果树有利于减轻干旱,阻止
地下水的减少。但是这又涉及国家的粮食生产大计,安金磊的想法难 有实现的可能。

过去,地头和房前屋后总是要留一些杂草的。现在统统种满了作物。农民也许为此多少缓
解了生活的压力,可知却断绝了多少鸟儿的生路!

2003年大旱。6月,小安夫妻给棉花地浇水时,忽然发现在棉花地南头,那片旧车辙形成的
长条形低洼地里,几千只燕子在抢着喝周边地里渗过来的积水,满满当当地落了一大片!
喝饱了的燕子仍不肯离开,有的蘸着水梳洗自己的羽毛,有的在浅水边兴奋地嬉戏。

这场景令他们永远难忘。

古人说:“质子爱民,以下至鸟兽昆虫莫不爱。不爱,奚足以谓仁?”安金磊对这件事作
了一番设身处地的分析。近年来北方干旱少雨,河湖干涸;农村普遍建起了 机井和水塔,
农家多数通了“自来水”,旧时的井台已经少见;农民浇地的水里常常溶进了追施的化肥
。这就使得鸟类很难寻到喝水的地方。食物来源同样困难。除 草剂已经消灭了田间的大部
分野草,使得草籽难觅。谷物在这一带少有种植。当地人都发现过去常见的鸟类已经减少
了六、七种。燕子的数量也明显减少。为此小安 决定每年在地头种些专门用于“赈灾”、
不打算收获的谷物。地头保留适量杂草。房顶上、树杈上放一些接雨水喂鸟儿的容器。


倡导这样一种生态伦理观意义重大,因为一个安金磊也许能够为村边的鸟儿减轻饥渴的折
磨,但可能挽救这些物种的消失吗?根据笔者所掌握的资料,在全球气温变 暖、人口急速
增长和自然环境恶化三大趋势作用下,地球上的生物正在经历有史以来第六次大灭绝。在
过去的100年里,全世界已有超过1000个品种的家养动 物灭绝。如果不采取措施,20年内
人类还将失去2000个家畜和家禽品种。目前全球有超过15000种物种濒临灭绝,灭绝速度超
过了以往任何时候。

陷阱与希望

安金磊明确表示了对现在的产业化、市场化农业前景的担忧。他说,目前的大城市超市中
各种商品应有尽有、琳琅满目,但是有哪位消费者想到过自己为此付出的代 价呢?超市的
运作机制决定了它们必须极力增加商品种类、规格,必须在一个很大的范围内组织货源,
签订供货协议。货品供应必须有长期和稳定的保障,对违反协 议者施以重罚。散户农民显
然无法适应这样的要求。而大范围的货物调动,势必造成大量的能源消耗,以及包装、仓
储、防腐措施等方面的浪费与污染。相比之下, 陶渊明式的“田园经济”会让我们的地球
保持更长时间的生存条件,为我们的后代保留更多的自然资源。现代人只须舍弃一些高消
费和过度的舒适生活,克制一下品 尝异地风味食品的欲望,就功在千秋了!

产业化主张地区性的单一种植。但是我们古老的农谚说“倒倒茬,顶茬粪”。适当变换种
植种类可以减轻土壤养分的片面消耗。间作、轮作则有利于对地力、阳光、 二氧化碳的全
面利用,也有助于减轻天灾对农民的打击。多样化种植还有利于阻断某种病虫害的大面积
扩散。有时即便在自家棉花地里间种几行玉米或芝麻,都可以 有效阻止蚜虫的蔓延。安金
磊和妻子对此体会很深。与土壤中的复杂体系一样,农业经济的多样化同样是农民不可或
缺的法宝。

但是,枣强的农民却在年复一年地种棉花,包括安金磊自己。为什么呢?干旱。种粮用水
量大,只有棉花可以在不加大用水成本的情况下保证收益。

生态问题、经济问题搅在一起,积重难返。事实已经证明,产业化只能使财富加速向少数
人集中,让农民和其他弱势群体陷入穷困,让土地变得贫瘠,让资源加速消耗,让地球蒙
上阴影。产业化起码对于农民来说是一个陷阱!

笔者心想,在产业化的滚滚大潮面前,能有安金磊和他的妻子这样一批有责任感,勤于、
敢于思索,并愿意用自己的汗水去践行中国古老农耕文化的青年农民出现, 是一种希望。
至今,安金磊开始这样做的时间并不太长,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要理的思路也还很多。我
从心里盼望着他能够得到更多人的关注与支持,盼望他的农耕 方式取得示范效应,帮助绝
境中的农民找到出路。

安金磊自己当然更这样期盼着。他用了《诗经》里的一句话来描述自己的心境:“知我者
,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前景也许不必心忧——至少在东紫龙村,希望已经开始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