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电科八所怎么样:87版《红楼梦》剧本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14:55:01

  87版《红楼梦》剧本

  目 录
  
  愿 心
  ——代前言
  片 头
  
  序 集
  
  第 一 集 黛玉进府
  第 二 集 金玉初识
  第 三 集 淫丧天香楼
  第 四 集 协理宁国府
  第 五 集 元妃省亲
  第 六 集 宝玉参禅
  第 七 集 叔嫂染恙
  第 八 集 黛玉葬花
  第 九 集 宝玉受答
  第 十 集 二进荣国府
  第十一集 凤姐泼醋
  第十二集 鸳鸯抗婚
  第十三集 踏雪寻梅
  第十四集 晴雯补裘
  第十五集 探春理家
  第十六集 怡红夜宴
  第十七集 三姐饮剑
  第十八集 二姐吞金
  第十九集 抄检大观园
  第二十集 宝玉探晴雯
第一集(总第二十一集) 诸芳流散
第二集(总第二十二集) 误窃通灵
第三集(总第二十三集) 探春远嫁
第四集(总第二十四集) 黛玉之死 
第五集(总第二十五集) 贾府抄没
第六集(总第二十六集) 狱庙相逢
第七集(总第二十七集) 悬崖撒手

序 集


1 荒郊野外(初秋)
  荒冢累累,自杨萧萧。
  一个疯癫落拓,麻屣鹑衣的跛足道人远远走来,口中哼着: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乡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尿一堆草没了
   ……
2 姑苏 – 阊门外十里街
  热闹的市廛喧嚣声中,各色轿马、人群熙来攘往。
  跛足道人从人群中走过,口中哼着: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字幕 (叠)
  
  序 集

3 十里街 - 仁清巷
  挑坦挎篮的男妇老幼在狭窄的巷内往来。
  离巷口不远处,一个小巧的门楼,门楼一侧一块青石上刻着两个隶字:甄宅。
  
4 甄家院中
  蕉叶冉冉,花木扶疏,石青水碧,雅致清幽。儒雅文静的乡绅甄士隐在指点着家人编花修竹。
  士隐背后传来一个女孩甜美清脆的笑声。
  士隐回头。奶娘抱着的英莲张着小手向士隐扑过来,她的颈上挂着一个紫色玉制的菱形饰物不停地晃动着。士隐亲亲热热地把爱女抱过来,把她已经带斜了的玉饰小心地正了正。

  正房里走出士隐的夫人封氏,后面眼着丫鬟娇杏。
  娇杏走过来要抱英莲,英莲撒娇地躲开。
  封氏看着丈夫和女儿亲热的情景,欣慰地笑着。
  英莲伸着小手向街上指,封氏亦向士隐示意。士隐会意地微笑点头,抱着爱女向街上走去。
  
5 仁清巷
  士隐抱着英莲从门内走出来。
  家人霍起从门内跟出来,追上士隐要抱英莲,士隐摆了摆手,霍起只好随后跟着。
  士隐从隔壁葫芦庙门口经过。门外井台上一个小沙弥正在打水,看见士隐,连忙合十致敬:“甄老爷。”
  士隐谦和地微笑点头。
  窄巷内的过往行人见士隐走过来,齐向一侧让路,并纷纷恭敬地打招呼:“甄老爷”,“甄老爷”。
  士隐向让路的乡邻一一谦和地点头致意。
  
6 十里街
  士隐抱着英莲来到街上,满眼是扰扰攘攘的人群,满耳是杂乱喧闹的市声。
  士隐抱着英莲向前走,英莲左顾右盼。
  一个卖汤团的小贩咳喝一声,英莲转过头去……
  一个卖估衣的人拉住一个行人指天誓日地讲价钱……
  一个盐商模样的阔佬坐着一顶亮轿顾盼自得地走过……
  一个端着破碗的乞丐被一家店铺推出来……
  远远传来歌声: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

  士隐转头看去。
  破足道人哼唱着走过……
  突然,士隐父女的眼光被一阵热闹的喧嚷声吸引过去。原来是一个和尚高高地坐在一个临时用桌凳搭起的法台上,左手作合十状,右手托着一个铜钵。台下男妇老幼纷纷把一枚枚铜钱向和尚托着的钵中抛去,抛中者欢忭雀跃,抛不中者摇头惋惜……

  士隐抱着英莲走过来,人们客气地为他让开一条路。
  士隐从怀中摸出两枚铜钱放到英莲手中,人们极有兴致地看着这父女俩。
  英莲向上抛出第一枚钢钱,“噗”地一声掉在地下尘土中。
  人群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英莲抛出第二枚铜钱,“当”地一声碰在桌子上。
  人群中又是一阵开心的哄笑。
  士隐笑材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抱着英莲挤出人群。
  街旁是一家当铺,当铺门前摆后一个卦摊儿,挑着一副对联:“男求家财旺运,女求儿女双全”;横批是:“诸葛神课”, 一个商人模样的人在虔诚地抽签算命……
  一个敝巾旧服的年轻儒生迎面走来,手里握着几张卷起的字幅和斗方。
  士隐抱着女儿迎上:“雨村先生!”
  霍起连忙从士隐怀里接过英莲。
  贾雨村见是甄士隐,连忙微笑着拱手:“甄老先生,难得今天好兴致出来走走。”
  士隐接过字幅看着,频频点头:“好字,好字!以先生的才学,困顿至今,实在可惜,可惜!”
  雨村长吁一口气,摇摇头,微微一笑,仔细端详一阵英莲,又摸了摸英莲的饰物,向士隐夸道:“女公子生得如此体面,这眉心还长了一粒胭脂记(原字是一个病字头下面一个计算的“计”,此字打不出来),更是福相,他年必定是富贵荣华中之人了。”说罢朗声一笑。

  士隐笑笑:“先生如无他事,可否请到小斋一谈。”
  雨村:“老先生厚爱,晚生从命。”
  士隐同雨村携手谈笑着向仁清巷走去。
  
7 士隐书房
  雨村随士隐步进书房,举目四顾。
  这是一间古朴典雅、小巧别致的书房,书架上摆着若干新旧图书,墙上挂着一副条幅:
  悦亲戚之情话,
  乐琴书以消忧。
  条幅对面墙上挂着一张古琴。
  书案上摆着文房四宝。
  士隐和雨村分宾主落座。
  小童献上茶来。
  雨村信手拿起案头一本《靖节先生集》翻看。
  
8 甄家前院
  封氏从霍起手中接过英莲递给奶娘,问霍起:“老爷陪什么人在书房?"
  霍起指了指隔壁:“就是住在葫芦庙里的那个穷书生贾雨村。”
  
9 士隐书房
  雨村笑着:“老先生读陶渊明诗.可谓对景又对情了。”
  士隐:“岂敢,岂敢。”
  霍起进门来:“老爷!严老爷来拜。”
  士隐连忙站起,对雨村:“望恕诓驾之罪,请先生略坐,弟即来陪。”
  雨村亦连忙起身:“老先生请便,晚生是常造之客,稍候不妨。”
  士隐随霍起走出。
  雨村又信手从书架上拿下两册书翻看着……
  院中远远传来一声呼唤:“娇杏!”
  窗下娇声嫩语地应了一声:“哎,就来。”
  雨村起身向窗外看,原来是丫鬟娇杏在院中掐花。他见这娇杏生得眉目清明,仪容不俗,不觉地看呆了。
  娇杏掐完花刚要走,猛抬头瞥见了窗内的雨村。雨村虽然敝巾旧服,一副清贫相,但生得腰圆背后,面阔口方,剑眉星眼,直鼻权腮,风神潇洒,气概不凡,不觉地把娇杏的目光吸引住。

  娇杏发觉雨村也在看自己,连忙转身回避。
  雨村微微一笑。
  娇杏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
  雨村双睛一亮,暗暗点头。
  
10 葫芦庙僧房廊下(中秋 - 夜)
  皓月临空,清辉满地,蛩吟卿卿,竹影婆要。僧房里传来阵阵唪经声和木鱼声……
  雨村孤影悄然地踱步沉思,慢慢站住,仰天对月浩然长叹一声,高吟一联:
  玉在匵(同椟)中求善价,
  钗于奁内待时飞。
  “雨村兄真真袍负不浅!”
  雨村猛然回头,见甄士隐笑吟吟地走过来,连忙转过身笑迎:“晚生不过偶吟前人之句,何敢狂诞至此。”又问:“老先生何兴到此?”
  士隐笑着:“今天是中秋,俗称团圆之节,想尊兄旅寄僧房,当不无寂寥之感。弟今天特具小酌,请兄到敝斋一饮,不知尊兄肯纳芹意否?"
  雨村并不推辞:“既蒙老先生美意,晚生岂敢拂此盛情!”
  说毕两人同时哈哈大笑,携手向门外走去。
  
11 士隐书斋(中秋 - 夜)
  从敞开的窗子,可看到澄碧的天空悬着一轮明月,飞彩凝辉。此时姑苏城内家家箫管,户户笙歌,时而有细细的乐声隐隐传来。
  士隐和雨村正开怀畅饮,酒到杯干。
  士隐:“先生逢此美景良辰,必有佳构,弟领教了。”
  雨村此时已有八九分酒意,醉眼陶然地望着窗外的一轮皓月,曼声吟出: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士隐大声喝彩:“好诗,妙诗!我早就说吾兄必非久居人下之人。方才所吟之句,飞腾之兆已见,不久必当接履青云,可贺,可贺!”说着满斟一杯酒,送到雨村面前。
  雨村毫不客气地一口干过,长舒一口气,叹道:“不是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晚生也可以去充数沽名,只是行囊路费一概无措…… ”
  士隐不等雨村说完:“吾兄何不早说?弟虽不才,‘义利’二字还认得。”说着示意小童,小童走进里间。
  士隐接着说:“明年就是大比之期,吾兄应尽早入都,春闱一战,名登龙榜,方不负吾兄平生之所学里!”
  这时小童捧着一个包袱出来,放在席侧。
  士隐指着包袱说:“弟久有此意,因为吾兄从未谈及,所以未敢唐突。这是五十两纹银,还有两套冬衣。本月十九日是黄道之期,吾兄可买舟北上。待吾兄雄飞高举,明冬再晤,岂非大快之事!”

  雨村说声“多谢”,就又笑吟吟地同士隐举起杯来……。
  
12 葫芦庙, 门外(清晨)
  阴霾四布,细雨濛濛。
  小沙弥把包袱递给雨村。
  雨村接过包袱背上,撑起破油纸伞。
  小抄弥招手。
  雨村冒着细雨,在泥泞的路上拖着一路脚印,头也不问地走去。
  
13 葫芦庙门外,井台上
  小沙弥正从井里打水。
  士隐手拿一封书信走过来。
  小沙弥赶紧放下水桶,立直身子:“甄老爷。”
  士隐:“雨村先生在么?”
  小沙弥向前一步:“贾先生今天一大早就进京去了。他留下话让小僧转达老爷,说‘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来不及面辞老爷了’。”
  士隐出乎意料地:“哦?”
  
14 甄家院中〔上元佳节 - 夜)
  远处姑苏城上空被社火花灯映成一片粉红。
  弦管笙歌声、节日暄闹声隐隐传来。
  甄家院中灯火通明,霍起看着英莲在玩一盏莲花灯。英莲挑着花灯,转着,笑着。霍起时时提醒着:“小心,小心,别烧了。”
  房门内,士隐送四、五个体面的乡绅走出来。
  乡绅们回身向士隐拱手:“士隐兄,叨扰了!”
  士隐亦拱手:“怠慢,怠慢。”
  几个乡绅向门外走,一再谦让着:“请留步。”“留步,留步。”
  士隐亦谦恭地:“诸位走好,诸位走好。”将乡绅们送出门去。
  英莲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霍起连忙回头看,英莲手中挑着的灯笼烧了起来。
  士隐闻声慌忙跑了过来。
  霍起从英莲手中夺过灯笼扔在地上,灯笼已烧成熊熊一团……
  士隐上来几脚将火踏灭。
  封氏、娇杏等亦闻声慌慌张张跑出来。
  踏灭的灯笼尚飘着一缕轻烟。
  霍起将英莲抱起,英莲还在放声哭着……
  士隐上前把爱女抱过来哄着,又命霍起:“快去,再买个好的来。”
  霍起抬脚要走,英莲又哇地哭起来,张着手扑向霍起。
  封氏又把英莲抱过来,递给霍起:“你去抱她到街上看看灯,快去快回。”
  士隐亦嘱咐:“当心,别让车马碰着,别让鞭炮吓着。”
  霍起:“老爷太太放心。”抱着喜笑颜开的英莲向门外走去。
  
15 葫芦庙门外井台上
  小沙弥提着水刚要走。
  霍起抱着英莲走过来:“小师傅,看灯去?"
  小沙弥摇摇头:“我正忙着炸供。”
  
16 十里街(上元佳节 - 夜)
  霍起抱着英莲来到街上。
  街上,彩灯璀灿,照耀如昼。较大的店铺门前搭起了灯牌楼,各色花灯灿烂夺目。远远近近,各色花炮明灭闪灼。
  十里长街,满耳笙歌笑语,满目欢腾的人流。
  霍起抱着英莲在人流中向前挤。
  迎面一个汉子挤过来,狠狠盯了英莲一眼。霍起回回头,那汉子消逝在人群中。
  路旁一团彩花蓦地喷起,把四周照得雪亮,五彩缤纷的火星向四周洒落……
  远处街上高跷、龙灯、狮子,旱船之类热闹非凡。
  霍起抱着英莲挤进前面人群中,街心正在耍着一种新奇的百戏,人群围得密密层层。英莲伸着脖子要看,急得要哭。霍起索性将英莲扛在肩上,英莲立刻拍着小手欢笑起来。
  不远处,那个汉子又盯住手舞足蹈的英莲看了一眼。
  耍百戏的向前移动,向两边散开的人群将霍起和英莲涌到大街一侧。
  
17 一个小店铺门前(夜)
  霍起从肩上把英莲放下来,让她坐到门槛上:“坐着别动,我一会儿就来抱你。”
  英莲只顾四下看灯,没理他的话。
  
18 甄家堂屋(夜)
  华烛焕彩,炉霭飘香。
  士隐夫妇在对坐饮酒,席上摆满精美的菜肴。
  士隐怡然自得地饮干杯中酒,将酒盅放在桌上。封氏连忙又给斟满热酒。
  士隐快慰地看着妻子:“诗酒琴书、贤妻爱女,平生之愿足矣,复何他求?”说完呵呵一笑。
  封氏也快乐地笑着:“瞧你,又是这些话。”
  娇杏又端来两盘热菜摆在桌子上,侍立一边。
  封氏看着盘中菜肴,眉头微微一皱,对士隐:“我倒忘了,今儿都到元宵节了,到田庄上催租的人怎么还没回来?”
  士隐喝了半口热酒,笑眯眯地摇头:“庄户人家,水早无定,贼扰官逼,不要难为他们,听其自然吧。”
  
19 仍是小店铺门前(夜)
  霍起回来抱英莲,英莲已不见踪影。
  霍起惶急地四顾……
  
20 甄家堂屋
  猛然“哗啦”一声,房门大开,娇杏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老爷、太太!街上人都说咱们家小姐丢了!”
  士隐和封氏“唿”地站起:“啊?!”
  
21 十里街(夜)
  士隐在人群中跃跌撞撞地向前挤,凄厉地叫喊着“英莲!英莲!”但声音完全被节日欢乐的喧闹声吞没……
  士隐跷足四望,但见万头攒动……
  士隐蹲身四顾,但见万足纷沓……
  士隐惶急哭丧的脸……
  人群中男男女女喜悦欢笑的脸……
  士隐的眼里滚出泪来……
  人群中看百戏的男男女女欢呼起来……
  士隐咧着嘴喊着英莲,但听不见声音……
  人群把士隐挤到大街一侧,又被挤到路旁积了水的阳沟中……
  几团焰火呼啸腾空而起… …
  人群仰望五颜六色的焰火欢呼雀跃……
  
22 葫芦庙厨房门外
  小沙弥从门内跑出,仰头看着五颜六色的焰火嘻笑着……
  
23 厨房内
  油锅在鼎沸……
  灶膛内的火焰伸出来舔着锅沿……
  柴草堆渐渐鼠起浓烟升向屋顶……
  
24 十里街
  狂欢的人群。
  甄士隐衣衫不整,涕泪满面,急急惶惶地在人群中四处寻觅……
  突然有人大叫:“起火啦! 起火啦!”
  甄士隐随着人群回头望,但见仁清巷内火光冲天而起……
  一街上的人群顿时大乱!
  舞狮的人把狮头摘下来惊慌地张望……
  街旁卖元宵的摊子被慌乱的人群挤翻,热汤泼了满地。元宵四处乱滚……
  士隐拚命向仁清巷方向挤,刚刚挤了几步,被涌动的人群拥回来……
  士隐再一次挤过去,又被人群拥回来……
  一个踩高跷的人被人群挤倒,恰好压在士隐身上,士隐也同时倒地。
  仁清巷火光四照,烈焰腾空,大火烧得如火焰山一般……
  
25 仁清巷(拂晓)
  葫芦庙和甄家已经烟消火灭,变成一片瓦砾堆,只有几根烧残的木柱尚飘着缕缕黑烟……
  衣衫破碎,满身烟土的甄士隐,坐在原来的角门侧仅剩的一块青石上,肘支在膝上,头埋在手中,一动不动,双眼木然地望着断壁残垣……
  那块青石上的“甄宅”二字,“宅”字已被埋进灰土中,只有那个被烟熏得乌黑的“甄”字,孤零零地伴着泥胎般的士隐。
  
26 荒郊野外
  缓缓滚动的车轮。
  蜿蜒着的乡间土路上,一辆支着破布棚的牛车吱吱嘎嘎地走着……
  赶车的人不时用小棍敲一下牛脊背,然而老牛依旧一步一步缓缓地走着。
  赶车人的另一侧,坐着甄士隐,他呆滞的目光看着路旁的枯草,身子随着行进的牛车一晃,一晃……
  车棚内,封氏抱着一个小包袱,坐着抽泣,她的身旁坐着娇杏。
  牛车吱吱嘎嘎地向前走着。
  “老爷!”前面有人叫了一声!
  士隐抬头。
  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迎面跑过来,到近前才看清是甄家的家人。
  家人看见车上甄家一家人,猛然惊住;“老爷,这是?……”
  士隐惊异地问:“田庄上怎么了?”
  家人带着泪声:“田庄上去年夏天遭了一场大水,秋天又起了盗贼,家家户户都折腾得精穷。我好不容易收了点租子,又让来剿贼的官兵抢光了……”
  士隐埋下头去……
  车上的封氏呜呜大哭起来……
  士隐又渐渐抬起头来,涕泪满面……
  车轮又缓缓滚动……
  
27 田野(春)
  飞速滚动的车轮。
  士隐一家身着春装坐在马车上行进……
  
28 封肃家堂屋内
  士隐把一个沉甸甸包袱捧给封肃;“田庄上的房子、水田我全卖了,再一步退路也没了。请岳父在这里好歹替我置点房子地,也好作日后衣食之计。”
  封肃不禁仲手摸了摸包袱。连忙把包袱接过来打开,看着一封封银子,绽开满脸笑容,对士隐:“姑爷,我早就替你置办好了。地,虽说价钱高了点,可离家近;房予虽说旧了点,可也能住。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嘛。”

  士隐感激地对封肃:“全仰仗岳父照看了。”
  封肃:“你就我这一个岳父,我也就你这一个女婿。你既然搬来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29 封肃家西院(第二天)
  封肃领着甄士隐来到三间东倒西歪的草房门前。
  士隐疑问地看看封肃。
  封肃点点头:“就是这房子。”
  士隐走到窗前透过破纸洞向里看,里面黑洞洞的,好半天才看清里面结满蛛网,满地乱草和猪、鸡粪……
  士隐向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一块石头上,颓丧地睁着眼睛,一言不发。
  
30 路旁(初春)
  贫病交攻、急忿怨痛的甄士隐柱着根拐杖一动不动地坐着。
  一个麻鞋鹑衣、疯癫落拓的破足道人远远地走过来,口中用即兴的调子唱着: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
  士隐听了冷然一振,眯着眼向道士望去……
  (闪回)
  十里街上,道士唱着:“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旁若无人地从人流中走过……
  (闪回完)
  士隐全神贯注地看着道士……
  道士一摇一摆,不紧不慢地唱着走过来: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士隐看着,听着,慢慢站起来,不觉地跟随上去……待到道士说完最后一句,士隐伸出手去搭在道士肩膀上。
  道士站住,回头。
  士隐:“你满口说些什么?只听见些‘好’、‘了’、‘好’、‘了’的。”
  道士呵呵一笑:“你若是听见了‘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要知道,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歌儿就叫‘好了歌’。”

  士隐笑着:“且住!你听我给你注解……”
  
31 封肃家院中
  封肃远远地莫名其妙地看着士隐跟上道士,后来见士隐和道士越谈越热烈,越谈越投机,便渐渐撇起嘴来,带着讥讽地微笑转身走进屋去。
  
32 大路上
  道士拍掌笑着:“解得好,解得切!”
  士隐将身上披着的破棉袍儿一甩,伸手抢过道士肩上的褡涟,说了声:“走吧!”拉了道士飘然走去。两人渐走渐远,渐走渐小,最后剩两个小黑点,终于消逝了。
  
33 士隐家门前大路上(仲春)
  “哐!”一声锣响——一个军牢手提着一而大铜锣鸣锣喝道,后面是两面“回避”、“肃静”的木牌;两面衔牌上分别大书:
  赐同进士出身
  大如州正堂贾
  一对手执藤棍的军牢过去。
  一对手执钢叉的军牢过去。
  一乘簇新的官轿抬过来,轿里端端正正地坐着乌帽猩袍的贾雨村。
  后面跟着若干军牢快手。
  男女老幼站在路旁远远地看着。
  坐在门口做针线的娇杏,一眼认出了贾雨村,猛然一愣。
  坐在轿里的贾雨村,一眼看见了娇杏,也是猛然一愣。
  雨村和娇杏的目光碰在一起。
  娇杏双颊一红,转身抬脚向屋内跑去……
  
34 茅屋内
  封氏黯然神伤,悄悄流相……
  娇杏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兴奋地悄声:“太太、太太,葫芦庙里的贾雨村——贾先生!"
  两人同时扑到破窗棂上向外望去……
  
35 村路上
  贾雨村的官轿在军牢快手簇拥下走过。
  贾雨村怡然自得地坐在轿里,忽闪忽闪地行进……
  
      作者:扫阶 提交日期:2008-12-08 15:34:08 

 


第一集 黛玉进府

  
1 维杨城外(秋)
  山环水旋、茂林深竹之处隐隐有座庙宇。
  一个敝巾旧服、风神潇洒的儒生模祥的人,赏鉴着一路风光,沿着一条曲径向庙宇走去……

  字幕(叠):
  
  第一集 黛王进府

2 庙宇山门外
  这是一座荒凉的野寺,门巷倾颓,墙垣朽败,门额上题着“智通寺”三个字。两侧是一副字迹斑驳的对联:
  身后有余忘缩手,
  眼前无路想回头。
  儒生模样的人仰首琢磨着这副对联,边念边暗暗点头……
  “雨村先生!奇遇!”背后传来兴奋的叫声。
  儒生模样的人回头,这时我们才看清,此人正是贾雨村。虽然风神不减当年,然而岁月流逝,宦海浮沉,究竟还是在他鬓角额头留下了明显的印痕。
  贾雨村疑问地端详着对面贾客打扮的中年男子。
  “怎么?认不出了?”中年男子朗声一笑,指着自己:“冷子兴!当年在都城古董行里……”
  雨村恍然,急忙拱手:“哎呀!原来是老兄!神京一别,有……十年了吧?”
  冷子兴点头笑着:“当年先生春风得意,金榜题名,后来听说又升了知府,怎么……?”
  雨村洒脱地一笑,摆摆手:“咱们且到前面村肆里沽饮三杯,以庆今天的巧遇!”说着拉起冷子兴向山下走去。
  
3 山间小路上
  路旁竹深林茂,时有一两个樵夫走过。
  雨村和子兴说笑着走来。
  雨村潇洒地笑着;“……就这样,说我‘恃才侮上’、‘擅纂礼仪’,还有什么‘民命不堪’之类,把我参革了。从此,我正好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倒也潇洒快活。”
  冷子兴惋惜地笑着:“先生经纶满腹,才干卓异,这未免……”
  雨村摇首一笑:“如今在维扬巡盐御史林如海大人府上教馆。好在只教一个女学生,就是林大人的孤女名叫黛玉,功课不限多少,倒是十分省力。”
  
4 一座临水的村肆
  几张粗木桌凳上,几个庄户模样的人在饮酒。
  靠近窗口的桌子上,摆着四、五样简单的酒肴。雨村和子兴对坐浅斟慢饮。
  雨村:“你倒说说,京城里可有什么新闻没有?”
  冷子兴想了想:“没有什么新闻,倒是先生你贵同宗家,出了件小小的希罕事。”
  雨村:“哦,谁家?”
  冷子兴:“荣国府——贾家,大概也不算玷辱了先生的门楣吧?”说完看着雨村微笑。
  雨村微笑:“原来是他家。若论起来,也算是同谱;只是他那么荣耀,我们也不便去攀扯了。”说完轻轻摇摇头。
  冷子兴:“先生先别这么说。如今这荣、宁二府,也都萧疏了,比不得从前了。”
  雨村不解:“去年我到金陵游览六朝遗迹,从他家老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占了大半条街,里面厅台楼阁,峥嵘轩峻,一派富贵荣华景象,那里象个衰败之家?”

  冷子兴啜了一口酒,笑着对雨村:“亏你还是进士出身,原来不通!古人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嘛。如今荣、宁两府人口日多,事物繁杂;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坐吃山空,外面的架子虽没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还是小事。谁知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生下的儿孙竟然一代不如一代了。”

  雨村听了纳罕:“哦?”
  冷子兴感慨地:“待我告诉你,”说着伸出两个指头:“当年这宁国公和荣国公是一母同胞两兄弟,如今家业传到了第三代,宁国府是贾敬袭了官。这位敬老爷一心想作神仙,把官让儿子贾珍袭了,自己整日烧丹炼汞,在庙里和道士们胡羼。贾珍也有个儿子贾蓉,今年十六岁了,爷儿两个一味高乐不了,把个宁国府闹翻了过来,也没人敢管。”

  雨村点头沉吟。
  冷子兴:“再说荣国府,方才说的希罕事,就出在这里。”端起酒杯喝了口酒:“荣国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的是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为妻。如今这史老太君已经是皤然老妪了。贾代善早已去世,长子贾赦袭着官,次子贾政自幼酷爱读书,如今也升了员外郎了。这位政老爷的夫人王氏,头胎生的儿子贾珠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可惜一病死了。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这就奇了。不想后来又生了一位公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就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美玉来,上面还有字迹,因此就取名叫宝玉。你说是不是希罕事?”

  雨村:“果然奇异。只怕这人来历不小。”
  子兴冷笑:“人人都这么说,因而乃祖母爱如珍宝。那年周岁时,政老爷要试他将来的志向,把那世上所有之物摆了无数,让他抓取。谁知他一概不抓,伸手只把那些脂粉钗环抓来了。政老爷大怒,说:‘将来酒色之徒耳!’因此大不喜悦。可老太太还是命根子一样。说来又奇,如今虽然淘气,但聪明乖觉处,百个不及他一个。说起孩子话来也奇怪,他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就觉得清爽.见了男人,就觉得浊臭逼人’。你说说好笑不好笑?将来必定是色鬼无疑了!”

  雨村罕然厉色忙止道:“不不不!可惜你不知道这种人,大概政老前辈也错以淫魔色鬼看待了。我自革职以来,这两年遍游各省,也曾经遇见过两个异样孩子。所以,方才你一说这宝玉,我就猜着了八九分,也是这一派人物。不用远说,只这金陵城内,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你知道么?”

  子兴:“这谁不知道!这甄府和贾府就是老亲,又是世交。两家来往,极亲热的。就是在下也和他家来往不止一日了。”
  雨村:“去年我在金陵,有人荐我到甄府教馆。就一个学生,虽说是启蒙,可比一个举业的还劳神。常对跟他的小厮们说:‘这女儿两个字,是极尊贵、极清静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两个宝号还尊荣呢!你们这浊口臭舌,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但凡要说的时候,必须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行。’”

  冷子兴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雨村:“这种人就是秉着正邪两气而来的。其聪明灵秀,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又在万万人之下。只可惜不能守祖父之基业,从师长之规谏。”
  冷子兴若有所感地看着雨村。
  雨村:“不过,这甄府里的几个姐妹倒都是少有的。”
  冷子兴:“这贾府里现有的三个也不错。”
  雨村:“哦?"
  冷子兴:“政老爷的长女,名叫元春,现因贤孝才德,选进宫里作女史去了。二小姐名叫迎春,是赦老爷的妾生的。三小姐名叫探春,是政老爷的妾生的。四小姐名叫惜春,是宁府珍爷的胞妹。”

  雨村沉吟着:“元、迎、探、惜……那位赦老爷就没有公子么?”
  冷子兴:“有一个,叫贾琏,已经二十来岁了。娶的就是政老爷夫人王氏的内侄女,叫王熙凤。可非同一般,模样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说完端起酒杯向雨村笑着:“你瞧,咱们只顾算别人家的帐,你也吃一杯酒才好。”

  雨村.“正是,只顾说话,竟少吃了几杯。”
  冷子兴:“说着别人的闲话,正好下酒。”
  两人端杯相视,哈哈大笑。
  “雨村兄,恭喜了!”背后有人叫了一声。
  雨村回头。
  一个儒生打扮的人,喜形于色地向雨村走过来:“到处找你不见,原来在这里。”
  雨村连忙站起,指着来人向冷子兴介绍:“这位是张如圭张先生,当年与弟在一起共过事的。”又向张如圭介绍:“这位是冷子兴冷先生,是弟在京时的老友。”
  张如圭和冷子兴互相拱手寒喧:“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张如圭把雨村拉向一边,兴奋地耳语。
  雨村眼睛一亮:“准吗?”
  张如圭:“弟已打听清楚,千真万确。”
  雨村沉吟。
  张如圭又连忙向雨村和子兴拱手:“弟有急事,不能奉陪了,再会。”说罢匆匆向门外走去。
  冷子兴:“雨村先生,什么喜事?”
  雨村一笑,归坐,端起酒杯,又放下:“说是朝廷里已奏准,要起复旧员了。”
  冷子兴连忙站起拱手:“可贺,可贺!先生又有机会大展经邦挤世之才了。”
  雨村矜持地笑笑。
  冷子兴向雨村凑过来:“说来也巧,贵东家林如海大人正是方才说的贾赦、贾政二位老爷的妹丈,这个门路……
  
5 运河中
  两只木船一前一后鼓帆行进。
  后面略小的木船舱内,贾雨村一手握笔,一手拿着一张名贴,怔征地看着上面墨迹未干的恭楷:晚生 贾化。
  (闪回)
  年将半百的林姐海谦和地微笑着:“京中起复旧员之事,弟已经从邸报上看到了。也是天缘凑巧,贱荆去世,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无人依傍教育,前几日遣了男女船只来接。小女向蒙训教之恩,遇着这样的机会,理当尽心图报。弟已经修下荐书一封,转托内兄务为周全协佐,即有所费用之例,也不劳尊兄多虑了。”

  雨村打躬;“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林如海微笑着摇摇手。
  雨村:“不知令亲大人现居何职?只怕晚生草率,不改骤然入都干渎。”
  如海:“说起舍亲,与尊兄还是同谱呢。就是当年荣国公的孙辈。大内兄贾赦,字恩侯,现袭一等将军;二内兄贾政,字存周,现任工部员外郎。小女已经择定下月初二入都,尊兄就同路前往,岂不‘两便?”

  (闪回完)
  雨村提笔涂去名帖上的“晚生”两字,换了一张名帖,恭恭正正地写上“宗侄 贾化”四个字,然后拾头朝前面的大船望去。
  
6 前面舟中
  面庞清秀俊美的林黛玉坐在一把藤椅上无声地抽泣。她那愁苦哀怨的眼睛呆呆地望着船外逝去的流水……
  (画外音)林如海:“你自小多病,上无母亲教养,下无兄弟姐妹扶持.外祖母遣人来接你,正好减去我顾盼之忧,为什么不去呢?”
  小丫头雪雁托着一个盘子走过来:“姑娘,该吃药了。”
  黛玉呜地一声,伏在椅背上哭起来。
  几个穿戴华丽的老妇人急忙围过来,惊惶地:“林姑娘,林姑娘……”
  一个老妇人问雪雁:“雪雁,你们姑娘怎么……?”
  雪雁摇摇头,笑笑:“总这么着……”
  
7 后面舟中
  雨村立在船头,清风高高扬起他的衣襟……
  (心声)
  玉在椟中求善价,
  钗于奁内待时飞。
  鼓满南风的白帆……
  劈浪行进的船头……
  
8 京都繁华的街市。
  大街两旁是各色摊贩。街上扰扰攘攘,车来轿往,行人如蚁。
  贾府一溜儿轿马浩浩荡荡从街心走过,行人驻步观看。
  黛玉从轿窗向外望着。各色名号的匾额,诸如“兴隆号”、“天福号”、“茂生号”、“德仁堂”、“庆升号”……从黛玉眼前晃过。
  车轮轧轧声、杂杳的脚步声以及各种声调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扑进轿中来……。
  
9 宁国府正门
  黛玉的小轿从门前走过。
  黛玉从轿窗望见路北先出现一只巨大的石狮。
  黛玉精神一振,留心向外观察。
  出现在黛玉眼前的是轩昂壮丽、金壁辉煌的三间兽头大门。
  黛玉被这宏伟的气派所震动,向上仰望。
  兽头大门上方高悬一块大匾: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金光闪闪。
  门下肃立着十多个华冠丽服的奴仆。
  又一只大石狮注视着黛玉的小轿……。
  
10 荣国府正门
  黛玉的小轿来到荣国府正门。
  也是三间兽头大门,高悬大匾:敕造荣国府。巍然峨然,气象不凡。
  门前二十多个衣冠鲜丽的男仆肃立恭候。
  黛玉的小轿缓缓抬进角门。
  
11 荣国府院内
  黛玉的小轿抬至一东西向便门前。
  原四名轿夫轻轻落轿,放下轿杠,分左右两侧退后几步,转身撤走。
  另四名衣帽周全的小厮同样分左右两侧整齐恭肃地走上来,轻轻抬起小轿。
  这时从门外下车的一群婆子、丫头跟上来,簇拥着黛玉的小轿,走进便门。
  
12 贾毋庭院垂花门外
  黛玉的小轿由众婆子簇拥着来至垂花门外。
  早有衣着体面的周瑞家的领着十几个丫鬓在门前笑盈盈地侍立。
  小轿缓缓落地,四名小厮分左右两侧,退后几步,转身撤走。
  婆子打起轿帘。周瑞家的笑嘻嘻地:“姑娘走好。”说着扶黛玉下轿。
  黛玉句周瑞家的很得体地微微一笑。
  周瑞家的见这黛玉:形容似姣花照水,体态若弱柳扶风,不觉地着呆了。
  黛玉微微点头。“妈妈好。”
  周瑞家的赶紧笑着扶黛玉步上石阶,慢慢走进垂花门。
  
13 贾母庭院
  黛玉进门四望:两边是抄手游廊,中间是穿堂,穿堂中间放着一架紫檀架子大理石插屏。
  黛玉由婆子们领着转过插屏,迎面是小小三间厅,厅后就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告是.雕粱画栋,美轮美灸。两边是穿山游廊厢房,檐下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
  台矶上坐着八、九个穿红着绿的丫鬟,见黛玉等人进来,立刻站起,笑嘻嘻地迎上来:“刚才老太太还念叨呢,这可来了。”
  两三个丫鬟连忙回身进房。
  三四个丫鬟争着为黛玉打起帘子。只听里边丫鬟喜悦地回话:“林姑娘到了!”
  黛玉轻轻整理一下衣襟,缓缓走进上房。
  
14 贾母房中
  两个丫鬟把一位雍容华贵、鬓发如银的老婆婆从榻上搀起——这就是贾母。贾母拄着凤头拐杖,由丫鬟扶着,双眼直盯盯看着黛玉,走过来。
  黛玉知道这便是她的外祖母,刚要跪拜,贾母一把把她搂入怀中:“我的……心肝儿肉……啊……”呜呜陶陶地大哭起来。
  地下侍立的众婆子、媳妇、丫鬟们见此情景,也都掩面垂泣。
  黛玉伏在外祖母怀中,哭个不住。
  年近五十的邢夫人和年过四十的王夫人上前扶住贾母。
  王夫人劝道:“老太太,好不容易把外孙女儿盼来,老太太该高兴才是。”
  李纨过来把黛玉从贾母怀中扶起。
  贾母勉强抑制住哭泣,一手拉着黛玉,一手指着邢夫人:“这是你大舅母。”
  黛玉款款下拜:“大舅妈。”
  又指王夫人:“这是你二舅母。”
  黛玉又仪态万方地拜下去:“二舅妈。”
  又指着李纨:“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
  黛玉刚要下拜,李纨忙把她搂住,忍着两眼泪花,勉强笑着。
  贾母微微露出一丝笑容,命丫鬟们;“快请姑娘们.今天有远客来,不用上学去了。”
  两个丫鬟答应一声刚要往外走,只见外面的丫鬟高高揭起帘子,三个奶娘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位小姐走进来。
  第一位小姐肌肤微丰,合中身材,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第二位小姐削肩细嫂,长挑身材,俊艰修眉,顾盼神飞,见之忘俗。
  第三位小姐年龄尚小,身量未足,满脸稚气。
  三人钗、环、裙、袄皆是一样。
  王夫人指着第一位小姐:“这是你迎春二姐。”
  黛玉与迎春互相见礼。迎春温和地笑。
  又指着第二位小姐:“这是你探春……”说着自己笑了。
  黛玉:“舅妈,我属羊。”
  王夫人笑着:“那就是你妹妹了。”
  黛玉与探春互相见礼。
  王夫人又指着第三位小姐。“这是你惜春四妹。”
  黛玉与惜春互相见礼。
  大家归座。李纨把黛玉扶到贾母身边坐下。
  丫鬟们献上茶来。
  贾母捧起黛玉的脸,呆呆看了一阵,伤感地说:“我这些儿女,最疼的是你母亲。她一旦先舍我而去,连面也不能一见,如今见了你,怎能让我不伤心!”说着又呜咽起来。
  邢、王夫人等上前劝慰。
  王夫人看着黛玉怯弱的体态,有意岔开:“这孩子好象有点不足之症,都常吃什么药?”
  黛王:“我自来就这样,从会吃饭就吃药,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总不见效。现在正吃人参养荣丸。”
  贾母:“正好,我这里正配丸药呢。”转头吩咐王夫人:“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一语未了,忽听后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有人高声笑着:“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黛玉不解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如此放肆,向门口望去。
  只见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年轻美人走进来,打扮得彩绣辉煌,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带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色宫绦,双衡比目玫瑰珮,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皱裙。长着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虽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黛玉连忙起身准备施礼。
  贾母指着来人笑向黛玉道;“你不认得她,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泼皮破落户,南省俗称‘辣子’,你就叫她‘凤辣子’就是了。”
  众人相视而笑。
  黛玉疑惑地向众人看了看,不知如何称呼是好。
  探春向前一步告诉她:“这是琏二嫂子。”
  黛玉含笑施礼;“二嫂子。”
  王熙凤笑嘻嘻地上前拉住黛玉的手,上下仔细打量着,又把黛玉送到贾母身边:“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头一回见了!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里一刻不忘。看这通身的气派,竟不象是老祖宗的外孙女儿,倒象是嫡亲的孙女。”说着淘出手帕往眼边送去:“可怜我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

  贾母笑向凤姐:“我才好了,你又来招我。快再别提这话了!”
  王熙凤把手帕从眼角拿下来,顿时露出一副笑容:“正是呢!我一见林妹妹,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了老祖宗,该打,该打!”又拉着黛玉的手问:“妹妹几岁了?”不等黛玉回答,又搂住黛玉的脖子,瞅了贾母一眼:“妹妹在这里别想家,要什么吃的、玩的,只管和我说。丫头老婆子们不好,也只管告诉我。”

  这时丫鬟们摆上茶果,王熙凤亲自给黛玉捧送茶果。
  王夫人问王熙风:“丫头婆子们这月的月钱放了没有?”
  王熙凤连忙回答:“月钱昨天就放完了。才刚我带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太太说的那样的,想是太太记错了?”
  王夫人满不在乎地:“有没有,什么要紧。”又指着黛玉:“该随手拿出两匹来,给你这妹妹裁衣裳。”
  王熙风:“我早就预备下了,等太太过了目好送来。”
  贾母点头赞赏。
  王夫人满意地一笑。
  贾母向身旁的两个老嬷嬷:“带着姑娘去见见她两个舅舅吧。”
  邢夫人连忙起身笑道:“她大舅舅才刚说了:‘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外甥女彼此倒伤心,暂且不见吧。劝外甥女不要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和家里一样。有什么委屈只管说,不要外道才是。’”

  贾母:“那……去见见二舅舅吧。”
  
15 荣国府仪门内正院。
  上面五大间正房,一条大甫路出仪门,直接大门。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
  黛玉由一群婆子丫鬟簇拥着来至正室门前往里看,但见堂屋中迎面悬着一块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上书斗大三字:荣禧堂。
  后有一行小字:“辛丑年四月十八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宝”一方。
  正室中央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金蜼彝,一边是玻璃(音海,此字上边一个“台”,下面一个“皿”,暂时打不出来,放着),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又有一副乌木联牌,镶着錾银字迹:

  座上珠玑昭日月
  堂前黼黻焕烟霞
  下面又有一行小字:“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邵王穆莳拜手书。”
  黛玉暗暗点头。
  一婆子向东让:“请往这边走,姑娘。”
  黛玉由婆子、丫头簇拥着往正室东廊三间小正房走来。
  
16 王夫人房中
  正房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坐在西边下首,也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东边挨炕,是一溜三张搭着半旧弹墨椅袱的椅子。

  黛玉进来,王夫人和婆子丫头往东边让。黛玉向东边炕上的座位看了一眼,便在地一下东侧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王夫人热情地招呼黛玉:“来来,炕上暖和些。”丫头们也来让。黛玉这才走过来,王夫人携她坐在自己身边。
  丫头们端上茶来。
  王夫人慢条斯理地向黛玉说着:“你舅舅今天有事,改日再见吧。只是有句话嘱咐你:我有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天到庙还愿去,晚间你看见就知道了。以后你不要理他,你这些姐妹们都是不敢沾惹他的。”

  黛玉:“舅母说的可就是我那位表哥?在家时常听母亲说,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虽然淘点气,说是对姐妹们是最好的。”
  王夫人笑道:“你不知道,他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同姐妹们一起娇养惯了,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以后你千万别理他。”
  黛玉疑惑不解,但很有礼貌地听着。
  一个丫头进来说:“太太,老太太那边传晚饭了。”
  
17 荣府中一条南北向夹道
  王夫人领黛玉从一角门出来,由东往西横穿夹道。王夫人指着北面的粉油大影壁说:“这后面就是你凤姐姐的屋子,少什么东西,就到这里来找她。”说着走进一座东西穿堂。
  
18 贾母房中(晚)
  贾母右侧第一坐着迎春,第二坐着探春;左侧第一坐着黛玉,第二坐着惜春,刚刚吃毕晚饭。
  地下凤姐和李纨一左一右,交手侍立。
  丫头们上来收拾碗筷。
  从偶尔掀起的门帘,可见外间有二十来个媳妇丫头,皆垂手肃立,寂然无声。
  五个丫头各端一个茶盘进来,分别送到贾母、黛玉等人面前。
  黛玉小心地端起茶杯,暗暗看着探春等人。
  探春接茶,漱口,然后把漱口水吐在丫头捧着的漱盂中。
  黛玉也照样漱口,早有丫头端过漱盂来接漱口水。
  又有五个丫头各捧一铜盆进来,分别送到各人面前。
  探春等就盆中盥手。
  黛玉向探春看了一眼,也跟着盥手,早有丫头递过手巾,黛玉揩手。
  贾母对侍坐的王夫人和侍立的风姐、李执说道:“你们去吧,让我们自自在在地说会儿话。”
  王夫人站起来,对贾母的贴身丫头鸳鸯说:“鸳鸯,老太太今天高兴,别让累着,请老太太早点歇着。”
  鸳鸯:“是,请太太放心。”
  凤姐附到黛玉的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又向贾母甜甜地一笑,随王夫人、李纨走去。
  贾母这时又把黛玉拉到自己身边,亲切地问:“都念过什么书?”
  一语未了,忽听外边一阵脚步声。一个丫头进来笑嘻嘻地说:“宝玉来了!”
  黛玉向门口注视。
  丫头们打起门帘,一个十二、三岁的年轻公子跨进门来。他头上戴着束发嵌玉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月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项上金璃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黛玉一怔,出神地看着这位第一次觌面的表兄。
  宝玉:“老太太,我回来了。”
  贾母:“去见你娘,快回来!”
  宝玉转身出去。
  
19 贾政书房
  贾政坐在一张紫檀木太师椅上,专心致志地看信,然后轻轻把信放在茶几上;茶几上放着一张名帖,落款写着:“宗侄 贾化。”
  贾政转身对雨村礼貌地笑了笑:“说起来,我们还是同宗呢。”
  雨村:“愚侄乃一介寒士,有玷大人门楣。”
  贾政:“先生何必客气。妹丈信中说,先生学识博雅,才干优长,他日前程正未可限量。”
  雨村:“承大人谬奖!”
  
20 贾母房中
  贾母又问黛玉:“方才问你什么来着?你看,”说着拍拍自已的头笑着:“我真老糊涂了。”
  黛玉依旧怔着,忘了回答。
  探春接过来:“老太太问林姐姐都读过什么书?”
  黛玉这才收回思绪,赶紧答:“刚念了《四书》。”
  贾母笑着向三春:“你瞧,可比你们强多了。”
  黛玉:“姐妹都念了不少书吧?"
  贾母:“咳!念什么书,不过认得两个字,不当睁眼的瞎予罢了!”
  这时丫头们打起门帘,宝玉又回来,已换了冠带: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角;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绿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

  贾母笑道:“外客没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
  宝玉过来向黛玉一揖。
  黛玉连忙起身还了一个万福。
  两人归座。
  宝玉呆呆看了一会儿黛玉,突然笑着说:“这个妹妹我见过!”
  贾母笑道:“可义胡说,你怎么能见过她?”
  宝玉依旧盯着黛玉:“虽然没见过,却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天就当作远别重逢吧。”
  贾母:“那就更好,真这样,就更和睦了。”
  宝玉又走到黛玉身边坐下,仔细打量着黛玉:“妹妹读过书吗?”
  黛玉摇头:“只上了一年学,些许认得几个字。”
  宝玉又问:“妹妹尊名是哪两个字?”
  黛玉答:“黛玉。”说着在手心写了个“黛”字。
  宝玉点头:“表字是?”
  黛玉:“无字。”
  宝玉笑道:“我送妹妹一个妙字,就叫‘颦颦’二字最妙。”
  探春问:“出自何典?”
  宝玉随口说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林妹妹眉尖若整,取这两个字再妙不过了。”
  探春笑道:“这又是你杜撰!”
  宝于笑道:“除《四书》之外,杜撰的也太多了,我就不能杜撰一个!”
  众笑。
  宝玉;“妹妹有玉没有?”
  黛玉:“什么?”
  宝玉拿起胸前的美玉:“玉,妹妹有没有?”
  黛玉摇摇头。
  宝玉急切地:“真的没有?”
  黛玉笑笑:“哥哥的玉是一件希罕物儿,怎么会人人都有呢?”
  宝玉眼睛一瞪,立时发起狂病,把玉从脖子上摘下,狼命摔去:“什么稀罕物,我不要这劳什子!”
  吓得满地婆子、丫头争着去拾那块玉。
  贾母急得搂住宝玉:“孽障!你生气,要打人、骂人都容易,何苦要摔那命根子!”
  宝玉哭得满面泪痕:“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现在来了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我为什么偏要带那么个破石头!”
  黛玉惊慌地看着周围的人,不知如何是好。
  贾母哄着宝玉:“你这妹妹原来也有玉,你姑妈去世时把她的玉带去了。这是尽你妹妹的孝心,你姑妈在天之灵看着玉就权当看着女儿了。她说没有,是人家不便张扬的意思。”说着从丫头手里接过玉,亲自给宝玉带上:“别再闹了,仔细你娘知道了。”

  宝玉安静下来,擦擦泪不再说什么。
  黛玉低下头去。
  
21 贾母卧室外碧纱厨内(夜)
  黛玉坐在床上,无声抽泣。
  黛玉带来的小丫头和贾母新配给黛玉的丫头紫鹃在陪着。
  
22 碧纱厨外
  丫头袭人扶着宝玉在床上躺下。
  袭人仔细地为宝玉盖好被。
  宝玉合上眼睛,朦胧睡去。
  袭人又小心地用一方手帕将宝玉佩带的那块玉包好,悄悄塞进宝玉枕下,然后转身向碧纱厨走去。
  
23 碧纱厨内
  袭人悄悄地走进来:“紫鹃,姑娘还没睡?”
  紫鹃连忙起身:“袭人姐姐。”
  黛玉忙客气地往床里挪了挪,让道:“姐姐清坐。”
  袭人坐在床沿上。
  紫鹃笑道:“林姑娘正伤心呢。淌眼抹泪地说:‘今儿才来就惹得你家哥儿摔玉,若是摔坏了,岂不是我的过错!’”
  袭人赶紧说:“姑娘可不要这样。将来你住长就知道了,比这更奇怪、更可笑的事儿还多着呢。为这个伤感,怕你还伤感不过来呢。快别多心了!”
  黛玉擦擦眼泪:“姐姐们说的,我记着就是了。”略一沉思,又问:“宝哥哥带的那块玉是怎么个来历?”
  袭人笑道:“我也说不清楚。说起来话长了,…… 我拿给姑娘看看吧。”
  黛玉:“算了,这会子夜深了,明天再看也不迟。”
  
24 王夫人房中(日)
  王夫人坐在炕上正拆看一封书信,边看边叨咕着:“蟠儿这孩子也忒胡闹,人命关天哪!”
  
25 王夫人房后廊下
  探春悄悄地向黛玉和迎春、惜春:“听说金陵城薛家姨妈的儿子薛蟠打死了人命,说要接姨妈全家进京来呢。”
  迎春笑着:“听说姨妈家还有个大姐姐叫宝钗,是个最和气不过的。”
  
26 王夫人房中
  王夫人拿着信向凤姐:“案子是在应天府案下审理。”
  凤姐微微一笑:“这就更好办了。应天府新任知府就是咱家保荐的贾雨村。”
  
27 应天府大堂
  大堂上方悬着一块青地金字大匾:“明镜高悬”。
  皂隶重行分立阶下两侧,吏典、属官序立阶上。
  贾雨村绯袍金带.面南高坐。
  阶下跪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仆人模样的人,正在申诉:“……那天我家小主人买了个丫头,不想是拐子拐来卖的。这拐子先已得了我家的银子,又悄悄的把丫头卖给薛家,我家小主人知道了不依,去找拐子索取丫头。无奈这薛家原是金陵一霸,依财仗势,指使着众豪奴,竟把我家小主人打死了。凶身主仆已经都逃走了,无影无踪,只剩了几个局外之人。小人告了一年的状,竟无人作主。望大老爷拘拿凶犯,剪恶除凶,以救孤寡,我家小主人在阴间也感戴大老爷的恩德!”说罢,哭着连连叩首。

  雨村听完,又拿起案上的状纸看了几眼,拍案大怒:“天下竟有这样放屁的事!打死人命就白白让他跑了!”
  案边立着的一个门子向着雨村使眼色。
  雨村没注意,依旧怒气冲冲地:“把凶犯族中人拿来拷问!”说着从签筒中拿起一根签子就要掷下。
  那个门子咳了一声,引起雨村注意。
  门子示意雨村不要发签。
  雨村觉出其中必有文章,举签的手慢慢落到原处,签子终于没有掷出。
  他又看了那门子一眼。门子不动声色地站着,莫测高深地望着雨村。
  雨村犹豫地:“退堂……”
  
28 雨村私室
  门子向前请安:“老爷一向加官进禄,八九年来,就不认得我了?”
  雨村狐疑着:“面善得很,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门子笑着说:“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把出身之地竟也忘了。老爷不记得当年魏芦庙的事了?”
  雨村不禁一怔,眯着眼晴细细打最着这门子的模徉……
  (闪回)葫芦庙门外,细雨濛濛。小沙弥把包袱递给雨村。雨村接过包袱背上,撑起破油纸雨伞。小沙弥招手……
  雨村认出眼前这个门子就是当年葫芦庙的小沙弥。
  雨村忙携起门子的手笑道:“哎呀,想不到原来是故人!坐,坐。”
  门子不敢坐。
  雨村:“老话说:贫贱之交不可忘。况且这又是私室,那有不坐的道理?”
  门子这才斜签着坐在一把椅子上。
  雨村:“你什么时候千了这个?”
  门子叹了口气:“葫芦庙在老爷走后第二年就烧了。我从庙里出来,无处安身,就留了发,干上了这个营生。”
  雨村点点头:“方才你不让我发签,其中有什么文章?”
  门子关切地:“老爷荣任到这一省,难道就没抄一张本省的‘护官符’么?”
  雨村莫名其妙:“护官符?”
  门子:“这还了得!不知道这个,官怎么能当的长远?如今凡是作地方官的,都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各省都一样;倘若不知道,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还保不成呢!所以叫做‘护官符’。”说着从靴筒里摸出一张“护官符”递上。

  雨村接过,遂即读出: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凌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唆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门子凑过去,指着护官符:“这贾家,是当年宁国公、荣国公之后;这史家,是保龄侯尚书令史公之后;这王家,是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后;这薛家,是紫薇舍人薛公之后,现领内府帑银行商。这四家连络有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互相扶持照应的。今天这个案子,告的就是这上面说的‘丰年好大雪’的薛家,凶犯名叫薛蟠,人称‘呆霸王’。也不单靠这上面的三家,薛家的世交亲友在京在外省的很多。老爷要拿人,拿谁去?”

  雨村:“哦?你大约也知道这凶犯躲的方向了?”
  门子:“躲?老爷真的以为薛蟠躲了?实对老爷说吧,人命官司在他只不过是儿戏,最多不过花上几个臭钱,投有不了的。”
  雨村强笑笑:“这么说,案情你全知道了?”
  门子得意地:“不瞒大人说,凶犯薛蟠我知道,死鬼冯渊我也知道。还有这被拐卖的小丫头,老爷猜是谁?说起来她家还是老爷的大恩人呢。”
  雨村一愣。
  门子:“她就是葫芦庙旁住的甄士隐老先生的小姐——英莲!”
  雨村愕然:“英莲?就是当年甄老先生抱的那个小姑娘?”
  门子:“没错,就是他!老爷还记得小姑娘眉心那块胭脂计吧?到如今模样也没大变,小的一眼就认出来了。”门子叹口气:“那是老爷离开葫芦庙的第二年元宵节,…… ”
  雨村摆摆手:“我全知道了。……你且说这场官司如何判断才好?”
  门子笑道:“老爷当年何其明决!今天怎么反成了没主意的人了?小的听说老爷补升到应天府,靠的是贾府之力,这个案子里的薛蟠就是贾府政老爷夫人的亲外甥,老爷何不顺水推舟,作个整人情,了结此案,日后也好和贾府人见面。”

  雨村一本正经地:“我贾某人蒙皇上隆恩,正当为朝廷尽忠竭力,怎么可以徇私情而废公法?”
  门子冷笑:“老爷说的何尝不是大道理,但在如今的世上是行不通的。岂不闻古人说:大丈夫相时而动;又说:趋吉避凶者为君子。若是照老爷说的办,不但不能报效朝廷,怕的是连自身也保不住,还请老爷三思。”

  雨村低头思忖片刻,才说:“依你说该怎么办?”
  门子笑着站起来:“小人已想出一个极好的主意,”凑到雨村耳边耳语,断续可听见:“……暴病身亡……老爷只说善能扶鸾请仙,乩仙批示……夙孽相逢……
得了无名之病,被冯渊鬼魂追索而死……”
  雨村摇头:“不妥,不妥……”
  
29 雨村住所院中(夜)
  一轮明月把银辉洒满庭院,池中盛开的荷花在清风中微徽摇曳。
  雨村对着池中荷花伫立凝思。
  “啪哒”一声,雨村连忙回头。
  一只大猫“喵”地叫了一声,窜上屋顶。
  雨村定定神,向室中走去.
  
30 雨村卧室
  一支蜡烛的光焰微微摇晃。
  雨村的夫人——当年甄家的丫鬟娇杏坐在楠木椅上嘤嘤抽泣。
  雨村伫立窗前。
  娇杏慢慢抬起头来:“老爷。”
  雨村回头:“嗯?”
  娇杏:“当年甄老爷待咱们恩重如山,老爷可要……”
  雨村苦笑笑:“……夫人先去睡吧。”
  娇杏慢慢站起来,向内室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老爷……”
  雨村定定地看着娇杏。
  娇杏期待地看着雨村。
  雨村:“夫人……先睡吧。”
  娇杏转身向内室走去。
  雨村目送着娇杏,双眉紧锁:“(心声)贾不假,自玉为堂金作马……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
  
31 应天府大堂
  地下跪着冯家的仆人、被告薛家的族人、还有绑缚着的拐子。
  两厢衙役排班侍候。
  门子站在右侧。
  雨村威严整肃地坐在公案前,慢吞吞地翻着卷宗。
  气氛紧张而肃静。
  地下跪着的人暗暗觑着雨村的动静。
  雨村放下卷宗:“原告!”
  冯家那个仆人连忙叩头。
  雨村慈祥地:“你家主人死得冤枉,本府要按国法公断。你还有话说吗?”
  冯家仆人叩头:“谢大老爷。”
  雨村恶狠狠地逼视薛家族人。
  雨村陡然:“薛蟠现在何处?”
  无人回话。
  雨村怒喝:“上有天理,下有国法;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薛家族人中一年纪大的抬头:“老爷,薛蟠半年前就得病死了,这里有保呈。”说着呈上保呈。
  门子接过,呈给雨村。
  雨村看了看保呈,脸上渐渐聚着阴云,突然把保呈猛拍到案上:“胡说!”
  薛家族人们吃了一惊。
  雨村怒不可遏,高叫:“看刑!”
  两旁衙役“轰”地一声抬着夹棍走过来。
  门子惊异不解地看着雨村。
  一薛家族人高叫:“老爷,小人有话说!”
  雨村抬手示意,衙役们停住。
  薛家族人:“薛蟠确于半年前得了绞肠痧,不到两个时辰就疼死了。坟就……”
  另一族人:“就埋在西门外。”
  那个年纪大的族人:“请老爷开棺验尸!”
  冯家那个仆人焦急地抬起头:“老爷!……”
  雨村向他投去一瞥:“肃静!”
  冯家仆人低下头。
  雨村又拿起薛家族人的保呈看看,严厉地:“倘有欺瞒,罪当连坐!”
  薛家族人一齐叩头:“是,老爷!”
  大堂上又重归肃静。
  雨村冷峻的眼睛向堂下扫视,缓缓地:“薛、冯两家人命一案,皆因拐子而起。拐子拐卖幼女,丧尽天良;又致两家人命惨祸,罪属十恶不赦。准律:处于极刑!”
  几个衙役上来,把拐子七手八脚架了出去。
  大堂上的人都被这突然宣布的死刑震慑住,紧张地偷觑着雨村。
  雨村:“薛蟠行凶斗狠,纵奴仆殴死冯渊,准《斗杀律》当绞!”
  冯家仆人眼角露出一丝笑意。
  雨村:“然而,薛犯已于半年前忽得暴病身亡,念冯家贫弱无助,判薛家赔冯家烧理费五百两!”
  冯家仆人被这突然的判决弄得莫名其妙,怔怔地跪着……
  雨村:“退堂!”
  门子高叫:“退堂!”
  门子转身对雨村诡秘地一笑。
  雨村看着门子,眉头微微一皱,快步走下。
  
32 荣国府 - 贾政居室
  一只手从一个信封中抽着信,信封上写着“贾存周族叔亲启,宗侄贾化敬呈”字样。
  贾政读信。
  雨村画外音:“令甥之事已完,不劳多虑。”
  王夫人关切地问:“怎么样?”
  贾政把信掷给王夫人:“孽障。”
  王夫人读信。
  金钏和彩云笑吟吟地进门报喜:“老爷,太太,金陵薛姨太太全家已到府了,正在门外下车呢!”
  王夫人连忙下地……
  
33 荣国府大门外
  三、四乘大、小轿子和五、六辆骡马车停在门外。
  薛蟠吆三喝四地指挥家人从车上往下搬行李。
  
34 荣国府贾母院内
  贾母、王夫人、邢夫人、李纨、凤姐、赵姨娘、三春等合家女眷并丫头、婆子等站满一院子,迎接薛姨妈。
  薛姨妈满脸堆笑地走到贾母跟前下拜:“老太太,多年不见,还这么健朗,越发象老寿星了。”
  贾母伸手扶住薛姨妈笑着:“托福,托福。姨太太一向可好?到底把你们等来了!”
  薛姨妈与邢夫人、王夫人等相见寒暄,欢声笑语,充满庭院。
  宝玉笑玲吟地走来。
  薛宝钗在薛姨妈身后一转身,看见宝玉。
  黛玉先看一眼宝玉,继而观察宝钗。
  起歌声:
  开辟鸿蒙,
  谁为情种,
  都只为风月情浓……
  宝玉拉着黛玉的手向宝钗甜甜地笑着。
  宝钗将眼光从宝玉移到黛玉身上,娴静地含笑点头。
  黛玉微笑着看看宝钗,下意识地抓紧了宝玉的手。
  歌声继续:
  趁着这奈柯夭,伤怀日,寂寥时,
  试遣愚忠。
  因此上,演出这,
  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作者:扫阶 提交日期:2009-02-05 13:01:01 

  


第二集 金玉初识


  
1 京郊村庄(初冬)
  一户残旧玻落的农家院落。

  字幕(叠):

  第二集 金王初识
  
2 茅舍堂屋
  灶台上方供着一张灶王爷画,由于烟熏火燎已经魆黑。一缕蛛网从灶王的脸上挂下来,在锅里冒出的热气吹拂下,左右飘动……
  狗儿媳妇在往灶膛里塞柴草。
  忽听里屋“啪”的一声,接着传出一个孩子的哭声。
  
3 茅舍里间
  狗儿媳妇探进头来。
  碗片和残酒摔了满地。
  板儿站在地下摸着脑袋哭。
  七十多岁的刘姥姥叹口气。抚模着外孙板儿的脑袋:“姑爷,全家人的棉衣都还没做,想个法儿,怎么过冬吧。”
  狗儿惨然一笑:“过冬,过冬?……
”又摇摇头,伸手拿起炕桌上的一个窝窝头端详着:“早些年我爷爷当官的时候,我家的狗都不吃这个!”又“啪”地一声把窝头扔在桌子土,砸得其余的窝头满桌乱滚。
  狗儿媳妇低着头进来收拾桌子。
  狗儿往后一仰,躺在一个既破又脏的枕头上。
  刘姥姥:“姑爷,你别嗔着我多嘴。咱们虽在乡下住着,可终是在天子脚下。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罢了。光在家跳哒有什么用!”
  狗儿急道:“你老只会在坑头上混说,难道叫我去打劫去不成!”
  刘姥姥:“谁叫你打劫去呢。到底也该想点法儿才是。”
  狗儿冷笑:“我又没有收税的亲戚、作官的朋友,有什么法儿可想?”
  刘姥姥想了一阵,笑着:“我倒替你想出个机会来。当日你爷爷当京官儿的时候,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如今你们瘦驴拉硬屎,不肯去亲近他们。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家的二小姐着实响快,不拿大。如今作了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你为何不去走动走动?她若发点善心,拔根汗毛比咱们腰还粗呢。”

  狗儿媳妇边擦桌子边说:“咱们这嘴脸,怎么好上门?没的去打嘴现世。”
  狗儿一骨碌爬起来,笑向刘姥姥.“姥姥既然这么说。当年你又见过这姑太太,何不你老人家明天就走一趟?”
  刘姥姥:“我?”
  
4 荣国府正门
  刘姥姥领着板儿站在大石狮子前,见门前簇簇轿马,不敢往前走。
  待轿马走完,刘姥姥才掸了掸衣服,回头教板儿几句话,慢慢蹭到门前。
  几个挺胸叠肚的奴仆坐在大板凳上,正指手划脚,谈东说西。
  刘姥姥又向前蹭了几步:“太爷们纳福。”
  众奴仆都打量着她。其中一人:“哪里来的?”
  刘姥姥陪笑:“我找太太的陪房周瑞大爷家的,烦哪位太爷替我请他老出来。”
  众奴仆都不理睬,依旧聊天。
  其中一人:“你远远地在那墙角下等着,一会儿他家就有人出来了。”
  其中一年岁大的:“你何苦耍她。”又对刘姥姥:“周大爷已往南边去了。他家在后一带住着,你从这边烧到后街上问就是了。”
  刘姥姥:“谢谢太爷。”说着领着板儿走开。
  
5 荣国府后门
  门前歇些生意担子,有卖吃的,卖玩耍物件的,闹闹吵吵地三二十个小孩在厮闹。
  刘姥姥拉住一小孩:“我问哥儿一声,有个周大娘可在家么?”
  那孩子:“哪个周大娘?我们这儿有三个周大娘呢。”
  刘姥姥:“就是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
  那孩子:“噢,你跟我来。”说着,跳跳窜窜地引着刘姥姥走进后门。
  
6 周瑞家门前
  孩子高叫:“周大娘,有个姥姥找你呢!”
  周瑞家的从门里走出:“是哪位?”
  刘姥姥迎上去:“你好啊,周嫂子!”
  周瑞家的仔细认了半天,才笑道:“刘姥姥,你好啊!你说才几年,我差点认不出来了,快请屋里坐!”
  刘姥姥一边走,一边笑着:“你老是贵人多忘事,那里还记得我们呢。”说着同周瑞家的走进屋中。
  门口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正拿着一个火白面馒头咬着,一只小狗摇头晃尾巴地站在旁边,馋涎欲滴地看着小姑娘手中的馒头。
  从小姑娘指缝里掉下一块馒头渣,那只小狗立即舔起来吞掉。
  板儿站住呆呆地看着,咽了一下口水。
  
7 周瑞家屋内
  板儿进门。周瑞家的一把拉过板儿,冲着小丫头:“快给刘姥姥倒茶!……这是板儿吧?都长这么大了!”
  刘姥姥:“越大越淘气。也不知道叫个人儿!”
  周瑞家的:“今儿是路过,还是特意来的?”
  刘姥姥:“原是特来瞧瞧嫂子你,二来也请姑太太的安。若是能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就借重嫂子转致意罢了。”
  周瑞家的:“姥姥你放心,大老远的诚心诚意来了,哪能不让你见个真佛就走呢!”
  刘姥姥坐在炕沿上:“阿弥陀佛,全仗嫂子方便了。”
  小丫头捧茶上来,搁在炕桌上。
  周瑞家的对小丫头:“你悄悄到倒厅上打听打听,老太太屋里摆饭了没有。”
  小丫头答应一声去了。
  周瑞家的:“只是一件,姥姥还不知道,我们这里如今是琏二奶奶管家了。”
  刘姥姥:“琏二奶奶?”
  周瑞家的:“就是太太的内侄女,小名叫凤哥儿的。这位凤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样的模样儿,少说有一万个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她不过。回来你见了就信了。只是待下人未免太严些个。”

  刘姥姥纳罕地:“凤哥儿,原来是她!怪道呢,我当日就说她不错呢!这么说,我今儿还得见她了?”
  周瑞家的:“这自然的。如今太太事多心烦,有客来了,略可推得去的就推过去了,都是凤姑娘周旋迎待。今儿宁可不会太太,倒要见她一面,才不枉这里来一遭。”
  小丫头忙忙地跑进来:“老太太屋里摆完饭了,二奶奶就下来了。”
  周瑞家的连忙起身:“快走,快走,趁她吃饭是个空子,咱们赶紧去。迟了一步,回事的人一多,就难说话了。”
  刘姥姥赶紧站起身,打扫打扫衣服,低头向板儿教了几句话,匆匆随周瑞家的走出去。
  
8 凤姐院门外倒厅内
  周瑞家的领刘姥姥和板儿进来,让他们坐下:“你等等,我先去瞧瞧。”说完转身出去。
  刘姥姥心神不安、屏息坐等,又忍不住东张张西望望。
  忽听门口脚步响,隔着珠帘,见一对一对衣着鲜丽的丫鬟仆妇从门口走过……
  板儿起身要出门去看。
  刘姥姥一把将板儿抓回来,狠狠地把他按在条凳上。
  板儿愣头愣脑地看看刘姥姥。
  刘姥姥张着嘴,眨着眼睛透过珠帘向外看……
  周瑞家的掀起帘子,向刘姥姥招手。
  刘姥姥拉着板儿连忙起身……
  
9 凤姐院内
  刘姥姥拉着板儿跟着周瑞家的上了正房台矶。
  两个小丫头打起猩红毡帘。
  周瑞家的让着刘姥姥进屋。
  
10 凤姐堂屋内
  满屋陈设耀眼争光,阵阵沉香扑鼻而来。
  刘姥姥头晕目眩地转头四顾,不住地点头咋嘴,频频念佛。
  
11 凤姐东屋内
  周瑞家的领着刘姥姥进门。
  平儿站在炕沿边,打量了刘姥姥两眼。
  刘姥姥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月貌的,便当是凤姐儿了,忙拽着板儿上前,陪笑着:“给姑奶奶请…… ”
  周瑞家的:“平姑娘,这就是方才我说的刘姥姥。”
  平儿:“刘姥姥坐吧,周大娘也坐。”
  刘姥姥怔怔地看着平儿:“(心声)怎么?不是?”
  周瑞家的:“刘姥姥,来,炕上坐吧。”
  刘姥姥拉着板儿坐在炕沿上。
  一个小丫头捧上茶来。
  刘姥姥忙起身接茶。
  又一个小丫头往屋里探了一下头:“奶奶下来了!”
  小丫头们在堂屋里乱跑。
  周瑞家的与平儿忙站起身来。
  周瑞家的:“只管等着,是时候我们来请你。”说着,和平儿一起迎出门去。
  刘姥姥屏声侧耳默候。
  远远有笑声。
  刘姥姥悄悄探头张望着。
  约有一、二十个妇人,衣裙窸窣,渐入堂屋,往西边屋里去了。
  从西边屋里传出一声:“摆饭!”然后鸦雀无声。
  刘姥姥忽然听见“咯当咯当”的响声,不山地东瞧西望。目光落在堂屋中柱子上挂着的一个大挂钟上。
  刘姥姥纳闷地看着下面左右摇晃着的钟摆:“(心声)这是个什么爱物儿?怎么下头还坠着个秤轮?”
  忽然“当”地一声,刘姥姥唬得一展眼,接着又是一连八九下。
  刘姥姥呆呆地看着大挂钟。
  两个仆妇抬着一张炕桌从西边屋内出来,走过堂屋,进东边屋内,把炕桌放在炕上。桌上碗盘森列,仍是满满的鱼肉在内.不过略动了几样。
  板儿拽着刘姥姥:“姥姥,我吃肉!”
  刘姥姥瞪了板儿一眼。
  板儿顿着脚闹着:“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
  刘姥姥扬起巴掌,朝着板儿“啪”地一下子。
  周瑞家的笑嘻嘻地进门,冲刘姥姥招招手。
  刘姥姥忙拉了板儿下炕,周瑞家的同她卿咕着走出屋门。
  
12 凤姐西屋内
  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铺着大红毡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棉靠背与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旁边有雕漆痰盒。
  凤姐头上戴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身上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炕上,手内拿着小铜火箸拨手炉内的灰。

  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一个小小的填漆茶盘,盘内放着一个小盖盅。
  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内的灰,慢慢的问道:“怎么还不请进来?”一面说一面抬头要接茶,见周瑞家的带着刘姥姥和板儿在地下站着,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时,满面春风地:“老人家好。”又转头嗔着周瑞家的:“你一怎么不早说?”

  刘姥姥站在地下拜了几拜:“问姑奶奶安。”
  凤姐连忙摆手,“周姐姐,快搀起来,别拜吧,请坐。我年轻,也不知是什么辈数,不敢称呼。”
  周瑞家的:“就是我才回的那姥姥了。”
  风姐点头:“快坐吧!”
  刘姥姥坐在炕沿上,拉身后的板儿:“快给姑奶奶作揖!”板儿拉着姥姥的衣襟往后躲,死也不肯出来。刘姥姥暗暗地拧了他一把,板儿咧嘴,不敢哭出来。
  凤姐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厌弃我们;不知道的,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
  刘姥姥忙笑着:“阿弥陀佛!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了这里,没的给奶奶打嘴。”
  凤姐笑道:“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借赖若祖父的虚名,作个穷官儿罢了,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俗话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何况你我。”接着朝周瑞家的:“回过太太了吗?”

  周瑞家的:“还没有,等奶奶的示下。”
  凤姐:“你去瞧瞧,要是有人有事就罢,得闲儿呢就回,看怎么说。”
  周瑞家的答应着去了。
  凤姐示意丫鬟,丫鬟捧过一盘果子来,送到板儿跟前,板儿抓起就吃。
  刘姥姥狠狠瞪了外孙一眼。
  板儿呆住,把咬了一口的果子往盘子里送。
  凤姐看着笑了,丫鬟让着板儿:“吃吧,吃吧。”
  板儿又看了外祖母一眼,见刘姥姥不再瞪他,又慢慢送到嘴边咬着。
  堂屋里传来嘁嘁喳喳的人声。
  平儿:“奶奶,管事的媳妇们要回奶奶话。”
  凤姐:“我这里陪客呢,晚上再来回。若有很要紧的,你就带进来现办。”
  平儿走出。
  刘她姥目送着平儿。
  周瑞家的走进,对凤姐:“太大说了,今日不得闲,二奶奶陪着是一样的。多谢费心想着。白来逛逛呢便罢;若有什么说的,只管告诉二奶奶,都是一样。”又对刘姥姥:“若有什么话,只管回二奶奶。”一面说一面向刘姥姥递眼色。

  刘姥姥会意,没说话先红了脸,正想张口,平儿进门。
  平儿:“我都问了,没什么要紧事,我就叫他们散了。”
  凤姐点头。
  刘姥姥见平儿离去,踌躇着说道:“论理今儿初次见姑奶奶,是不该说的……”
  刚说到这里,一个丫头进来垂手站立,向凤姐:“东府里小大爷来了。”
  凤姐忙摆手止住刘姥姥的话,对丫头:“你蓉大爷在哪里?”
  门外靴子响。丫头掀起门帘。面目请秀、美服华冠的贾蓉走了进来。
  刘姥姥此时坐不是、立不是,躲没处躲,藏没处藏。
  凤姐笑笑:“你只管坐着,这是我侄儿。”
  刘姥姥扭扭捏捏地又坐在炕沿上。
  贾蓉笑着:“我父亲打发我来求婶子,说上回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日请一个要紧的客,借了摆摆就给送过来。”
  凤姐:“说迟了,昨儿已经给别人了。”
  贾蓉笑嘻嘻地一条腿跪在炕沿上道:“婶子若不借,我父亲又说我不会说话了,又挨一顿好打呢。婶子只当可怜侄儿吧。”
  凤姐笑道:“也没见你们.偏我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
  贾蓉笑嘻嘻地望着凤姐:“求婶子开恩吧。”
  凤姐指着贾蓉的鼻子:“若碰一点儿,可仔细你的皮。”
  转脸对平儿:“平儿!拿了楼房钥匙,传儿个妥当人抬去。”
  平儿答应一声,拿了钥匙,笑嘻嘻地走出。
  贾蓉喜得眉开眼笑;“谢婶子。我亲自带人拿去,不让他们乱碰。”说着随平儿走出。
  凤姐又象想起什么,对着窗子:“蓉哥儿回来。”
  外面几个人接声:“蓉大爷快回来。”
  贾蓉忙复身转来,垂手侍立。
  风姐慢慢喝了口茶,出了一会神,笑道:“算了,你先去吧,晚饭后你再来,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
  贾蓉应了一声,慢慢退出。
  刘姥姥这时心神方定,对风姐:“今日我带了你侄儿来,也不为别的……”说着拉出板儿:“你爹在家里怎么教你了?打发咱们作啥事来?”说着打了板儿一巴掌:“只顾吃果子!”

  凤姐看了看笑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了。”又对周瑞家的:“不知这姥姥用了早饭没有?”
  刘姥姥忙说:“大清早儿就往这儿赶,哪有工夫吃饭呢。”
  凤姐命丫鬟:“传饭。”又对刘姥姥:“姥姥请。”
  刘姥姥领着板儿随丫鬟走出去。
  凤姐问周瑞家的:“太太说些什么?”
  周瑞家的:“太太说,咱们和他们家原不是一家子,不过因出一姓,当年与太老爷一处作官,偶然连了宗的。这几年也不大走动,叫奶奶裁度着就是了。”
  凤姐:“我说呢,既是一家子,我怎么连影儿也不知道。”
  
13 凤姐东边房内
  刘姥姥和板儿坐在炕上吃饭。
  板儿狼吞虎咽地一口一口往肚里吞。
  刘姥姥看看地下站着的两个丫鬟,丫鬟看着板儿笑。
  刘姑姥“啪”地拍了一下板儿:“慢点攮搡!”板儿拾头看看刘姥姥。
  刘姥姥拿起一只鸡腿啃了一大口,鼓起腮帮用没牙的嘴嚼着……
  
14 凤姐房中
  刘姥姥领板儿随丫妾走进来,舚舌咂嘴地向凤姐:“谢谢姑奶奶。”
  凤姐:“你老人家请坐下。方才的意思,我知道了。若论亲戚之间,原该不等上门来,就该有照应才是。但如今家里杂事太烦,太太渐渐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我近来接着管些事,都不知道这些亲戚们。再说,我们这个家,外头看着虽然是烈烈轰轰的,殊不知大有大的难处,说给人也未必信……”

  刘姥姥听着脸上顿时冷落下来,乞求似地望着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但笑不语。
  凤姐:“今儿你老远的来了,又是头一次张口,怎好叫你空回去呢。可巧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做衣裳的二十两银子,还没动,你若不嫌少,就暂且先拿去用吧。”
  刘姥姥听到这里,喜得浑身发痒起来,眉开眼笑地:“我也是知道艰难的。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老拔根汗毛比我们腰还粗呢。”
  周瑞家的见她说话粗鄙不得体,向她使眼色。
  凤姐看见,笑而不睬,转对平儿示意:“平儿!”
  平儿拿过一包银子,并一吊钱,送到刘姥姥面前。风姐:“这是二十两银子,暂且给这孩子做件冬衣吧。若不拿着,就真是怪我了。这吊钱雇车坐吧。改日没事,只管来逛逛,才是亲成们的意思。”

  刘姥姥连忙笑着站起来。
  凤姐:“天也晚了,我也不虚留你们了,到家该问好的问个好儿吧。”说着站起来。
  
15 凤姐院内
  刘姥姥抱着银子,随着周瑞家的走出堂屋。板儿拉普刘姥姥的衣襟跟在后面。
  周瑞家的:“我的娘啊。你见了她怎么倒不会说了?开口就是‘你侄儿’。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就是亲侄儿,也要说和软些。蓉大爷才是她的正经侄儿呢,她怎么又跑出这么一个侄儿来了!”

  刘姥姥笑道:“我的嫂予,我见了她,心眼里爱还爱不过来,哪儿还说得上话来呢!”
  二人边说边走出院门。
  
16 梨香院门外
  周瑞家的走来。
  王夫人的丫鬟金钏儿和一个才留了头的小女孩儿站在台阶坡上玩。
  周瑞家的:“金钏儿姐姐。”
  金钊儿抬头:“周大娘!”
  周瑞家的:“太太来这儿了?”
  金钏儿笑嘻嘻地点点头,向院内努努嘴儿。
  
17 梨香院正房内
  周瑞家的轻轻掀帘进门,见王夫人和薛姨妈正说着什么,遂不敢惊动,悄悄走进里间。
  
18 正房里间
  宝钗穿着家常衣服,头上只散挽着簪(原字打不出来)儿,坐在炕里边,正伏在小炕桌上同丫鬟莺儿描花样子。
  周瑞家的走近。
  宝钗抬头,放下笔,转过身来,满脸堆笑着让座。“周姐姐坐。”
  周瑞家的忙陪笑:“宝姑娘好?”一面在炕沿上坐了:“这有两三天也没见姑娘到那边逛逛去,只怕是你宝兄弟冲撞了你了?”
  宝钗笑笑:“哪里的话。这两天我那种病又发了,所以没出屋子。”
  周瑞家的:“正是呢,姑娘到底有什么病根儿,也该趁早请个大夫来,好生开个方子,认真吃几剂,一势儿除了根才是。小小的年纪倒作下个病根儿,也不是玩的。”
  薛宝钗:“再不要提吃药,为这病请大夫吃药,也不知白花了多少银子钱呢。凭你什么名医仙药,从不见一点儿效。后来得了一个海上方儿,吃了倒有效验。”
  周瑞家的.“不知是什么海上方儿?姑娘说了,我们也记着,说与人知道,倘遇见这样病,也是行好的事。”
  薛宝钗:“不用这方儿还好,若用了这方儿,真真把人琐碎死。东西药料一概都有限,只难得‘可巧’二字: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上药末子,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

  周瑞家的忙道:“哎哟!这就得三年的工夫。倘或雨水这日竟不下雨,这可怎么办呢?”
  宝钗:“所以说哪里有这样可巧的雨,没雨只好再等。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内,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时,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

  周瑞家的听了笑道:“阿弥陀佛,真坑死人的事儿!等十年未必都这样巧的呢!这药可有个名字?”
  宝钗:“有,叫作‘冷香丸’。”
  周瑞家的还欲说话时,忽听正房内王夫人问话:“谁在屋里呢?”
  周瑞家的忙出去答应了。
  
19 正房内
  王夫人:“那个刘姥姥走了?”
  周瑞家的:“走了。我这正是来回这件事的。”
  王夫人:“打发走就罢了。”
  周瑞家的:“是。”方欲退出。
  薛姨妈:“你且站住,我有一样东西,你带了去罢。”向屋外:“香菱!”
  帘栊响处,方才和金钏玩的那个小丫头进门。
  香菱。“太太叫我?”
  薛姨妈:“把匣子里的花儿拿来。”
  香菱答应了,向那边捧了个小锦匣子来。
  薛姨妈;“这是宫里头的新鲜花样,拿纱堆的花儿十二枝。昨儿我想起来,白放着可惜了儿的,何不给她们姊妹们戴去。昨儿要送去,偏又忘了。你今儿来的巧,就带了去罢。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人一对,剩下六枝,送林姑娘两枝,那四枝给了凤哥儿吧。”

  王夫人:“留着给宝丫头戴吧,又想着她们作什么。”
  薛姨妈:“姨娘不知道,宝丫头古怪着呢,她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
  周瑞家的拿了匣子,走出房门。
  
20 梨香院内
  金钏儿在那里晒太阳。
  周瑞家的走来:“香菱小丫头,可就是常说临上京时买的、为她打人命官司的那个小丫头子儿?”
  金钏:“可不就是她。”
  香菱笑嘻嘻走来。周瑞家的拉了她的手,细细看了一会儿。
  周瑞家的:“倒好个模样儿,竟有些象尔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儿。”
  金钏:“我也是这么说呢。”
  周瑞家的问香菱:“你几岁投身到这里?你父母如今在什么地方?”
  香菱摇摇头。
  周瑞家的:“你今年十几岁了?”
  香菱摇摇头,笑笑。
  周瑞家的:“你本处是哪里人?”
  香菱摇摇头;“不记得了。”
  周瑞家的和金钏听了,叹息伤感了一回。
  
21 贾母正房碧纱厨外
  林黛玉、贾宝玉正在房中解九连环玩。
  周端家的进来笑道:“林姑娘,姨太太着我送花儿给林姑娘戴呢。”
  宝玉听说,便先问:“什么花儿?拿来给我。”
  宝玉伸手接过来,开匣看时,原来是两枝宫制堆纱新巧的假花儿。
  黛玉只就宝玉手中看了一看,抬头问周瑞家的:“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都有呢?”
  周瑞家的:“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
  黛玉冷笑:“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
  周瑞家的听了,一声儿不言语。
  宝玉:“周姐姐,你作什么到梨香院去了?”
  周瑞家的:“太太在那里,因回话去了,姨太太就顺便叫我带来了。”
  宝玉:“宝姐姐在家作什么呢?怎么这几天没过这边来?”
  周瑞家的:“她身上不大好。”
  宝玉转脸对丫头们:“谁去瞧瞧?就锐我和林姑娘打发了来请姨太太、姐姐安,问姐姐是什么病,现吃什么药。论理我该亲自来的,就说我才从外头来,也着了些凉,改天再亲自来看吧。”

  一个小丫头:“我去。”转身去了。
  
22 贾母正房内(晨)
  风姐进门:“给老祖宗请安。”
  贾母打量打量凤姐:“这是要出门儿?”
  凤姐:“昨儿东府珍大嫂子来,请浅过去逛逛。今儿倒没什么事,昨儿晚上已经回了太太,这会子来辞老祖宗。”
  贾母笑着:“那就过去散淡散淡吧。”
  宝玉跑上来,一把拉住凤姐:“我也要去!”
  贾母:“去吧去吧。”
  凤姐:“那好,快着换衣服吧。”
  
23 宁国府仪门外
  凤姐携着宝玉下车。
  尤氏、秦氏引着一群姬妾丫鬟媳妇迎出仪门。
  尤氏笑向凤姐:“我寻思你跟我摆奶奶的款儿,今儿不来呢。”
  凤姐也笑着:“我倒是想不来,又怕你那老脸上过不去,就赏你这回脸。”
  众笑。
  
24 宁府上房内
  尤氏、凤姐,宝玉归座。
  秦氏献茶:“婶娘,宝叔。”
  凤姐:“你们婆媳请我来作什么?有什么好东西孝敬我,快献上来,我还有事呢。”
  众笑。
  贾蓉进门:“给婶子、宝叔请安!”
  宝玉:“大哥哥今儿不在家么?”
  尤氏:“出城去玄真观给老爷请安去了。”
  秦氏笑嘻嘻地:“今儿巧,上回宝叔要见的我那兄弟,今儿来了,这会子想是在书房里呢,宝叔去瞧瞧么?”
  宝玉下炕要走。
  尤氏:“好生着,忙什么?”
  凤姐:“既这么着,何不请进这秦小爷来,我也瞧瞧。”
  尤氏:“算了,别见了吧。比不得咱们家的孩子,胡打海摔的惯了。人家的孩子都是斯斯文文的惯了,乍见了你这破落户,还被人笑话死了呢。”
  凤姐笑道:“普天下的人,我不笑话就罢了,竟叫这小孩子笑话我?”
  贾蓉笑道:“不是这话,他生得腼腆,没见过大阵仗儿,怕婶子见了生气。”
  凤姐:“放你娘的屁!再不带来我看看,给你一顿好嘴巴!”
  贾蓉笑嘻嘻地:“我不敢扭着,就带他来。”
  跟随凤姐的旺儿媳妇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凤姐,走出门去。
  
25 荣府 凤姐院正房内
  旺儿媳妇急步进门:“平姐姐!”
  平儿:“哎?旺儿嫂子,你不是跟奶奶去了吗?怎么?……”
  旺儿媳妇:“东府小蓉大奶奶的兄弟来了,我寻思着奶奶和小蓉大奶奶这么好,头次见她兄弟,该备个表礼。”
  平儿略一沉吟,笑笑:“你等等。”
  
26 宁府上房内
  贾蓉进门,把一个小后生推到前面,自己笑嘻嘻地站在一边。
  宝玉、凤姐惊异地打量着。
  小后生较宝玉略瘦,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似在宝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女儿之态。
  秦氏指指风姐和宝玉,对小后生:“过来见见,这是婶娘,这是宝叔。”
  小后生腼腆地作揖:“婶娘好,宝叔好。”
  凤姐喜得眉开眼笑,推了推宝玉:“比下去了!”说着探身一把携了小后生的手:“坐我身旁!”
  宝玉呆呆地着着小后生。
  小后生偷偷觑着宝玉。
  凤姐揽着小后生:“学名叫什么?”
  小后生:“秦钟。”
  凤姐:“弟兄几个?”
  秦钟:“就我一个。”
  旺儿媳妇笑嘻嘻地捧着东西进门,径至凤姐面前:“奶奶。”
  凤姐看了看,是一匹尺头和两个“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
  凤姐笑着对秦钟:“拿着,这是我给你的表礼。”
  秦氏笑嘻嘻地:“拿着吧,谢谢婶子。”
  凤姐:“只是太简薄了。”
  秦钟接过尺头和小金锞子:“谢谢婶子。”
  秦钟抬眼看看宝王。
  宝玉甜甜地一笑。
  秦钟腼腆地笑笑。
  
27 宁府仪门外(晚)
  一个婆子走出仪门。
  两个小厮迎上来。
  婆子:“里头让传话给来升大总管,才晚饭已经吃了,过会子派两个小子送秦相公家去。”
  两个小厮答应着离去。
  
28 宁府上房里间
  小炕桌上摆着各色茶果,宝玉和秦钟对坐在炕沿上。
  外间传来一阵阵说笑声。
  宝玉:“你读什么书呢?”
  秦钟:“业师去年病故了,家父年迈多病,公务繁冗,也没功夫再问延师的事,眼下不过在家温习旧课。再说,读书也必得有一两个知己为伴,时常讨论着,才能进益。”
  宝玉急忙接话:“我们家有个家塾,合族里有不能延师的,都在塾里念书,亲戚家也有附读的。家父才说要送我去塾里温习旧书.我正不想去呢。你要是能来,我就陪你,怎么样呢?”

  秦钟笑笑:“家父也提过这里的义学,只是……”
  宝玉:“放心放心!咱们回头先告诉你姐夫姐姐和琏二嫂子。你今儿回家就禀明令尊,我回去再禀明祖母,再无不速成的!”
  
29 宁府上房内
  方桌上散放着骨牌和一堆堆筹码。
  凤姐把牌一摊,大笑着.“我又赢了!”
  尤氏、秦氏对视。
  尤氏笑着:“今儿手气怎么了?我们两家竟斗不过她一家!”
  一个婆子进门:“大奶奶!”
  尤氏扭头:“派了谁送小秦相公?”
  婆子:“外头派了焦大,谁知焦大醉了,又骂呢。”
  秦氏:“偏又派他做什么!放着这些小子们,哪一个派不得?”
  凤姐对尤氏:“我成日家说你太软弱了,纵的家人这样!”
  尤氏叹了日气:“你难道不知道这焦大的?连老爷都不理他的,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只因为他从小儿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来给主子吃,两日没得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尿。不过仗着这些功劳情分,有祖宗时都另眼相看,如今谁肯难为他去。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顾体面,一味吃酒,吃醉了,无人不骂。我常说给管事的,不要派他差事,全当一个死的就完了。今儿又派了他。”

  凤姐:“我何曾不知道这焦大。倒是你们没主意,有这样的,打发他远远的庄子上去不就完了了”
  尤氏叹了口气。
  凤姐转身问地下侍立的丫头、婆子:“我们的车可齐备了?”
  众人:“伺候齐了。”
  凤姐:“我也该走了。”朝着里间:“宝玉!”
  
30 宁府仪门外
  尤氏、贾蓉等送风姐、宝玉出来,刚要上车……
  “没良心的王八羔子!象这样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你瞎充管家…… ”传来焦大的骂声。
  凤姐等人向西侧马棚处望去。
  马棚前,焦大正叉着腰大骂:“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爷翘起一只脚,比你头还高呢!二十年头里焦大太爷眼睛里有谁?别说你们这样杂种王八羔子们!”几个奴仆连拉带劝,焦大越骂越起劲。

  凤姐和宝玉登车。
  贾蓉向焦大走了几步,喝道:“给我把他捆起来!等他明日酒醒了,再问他寻死不寻死了!”
  焦大听了蹦了两蹦:“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别说是你,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不是我焦大一个人,你们就享荣华受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个家业,到如今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不和我说别的还可,若一再说别的,咱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凤姐从车上向外对贾蓉:“赶紧打发了这个没王法的东西!留下这个祸害,亲友们知道了,岂不笑话咱们这样人家连个规矩都没有。”
  贾蓉:“是。”又怒喝身旁的小厮们:“你们都是死的吗?”
  众小厮唿地上去七八个,把焦大揪翻捆倒,往马圈里拖……
  凤姐、宝玉的车向前滚动。宝玉极有兴致地听焦大骂……
  焦大乱叫乱嚷着:“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承望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几个小厮七手八脚地往焦大嘴里填马粪和土……
  焦大连蹬带踹地挣扎着……
  车上,宝玉何风姐:“姐姐,他说‘爬灰的爬灰’,什么是爬灰?”
  凤姐听了,登时立眉瞋目喝道:“少胡说!那是醉汉嘴里胡唚。你是什么人,不说没听见,还倒细问!等我回了太太,仔细捶你不捶你!”
  宝玉慌忙拉住凤姐:“好姐姐,我再不敢说这话了。”
  凤姐、宝玉的车由贾蓉等送着走出大门。
  
31 荣国府内二门外(冬?阴)
  宝玉急急忙忙走出二门。
  秋纹、碧痕等几个丫头并几个嬷嬷紧跟着走出。
  李嬷嬷:“秋纹、碧痕,宝玉这是要上哪儿?”
  秋纹:“许是……过东府听戏去?”
  碧痕:“那怎么连衣服也不换?”
  宝玉转弯。
  秋纹:“不对,你看,怎么朝那边儿去了?”
  碧痕紧走几步:“二爷,这是去哪儿?”
  宝玉:“去梨香院,看看宝姐姐。”
  碧痕:“哎?去梨香院从上房后角门过去不近些吗?怎么绕这么大个弯儿?”
  宝玉笑嘻嘻地一伸舌头。
  碧痕想了想:“噢,怕碰上老爷……”
  宝玉笑着瞪了碧痕一眼。
  众人互相看着,吃吃笑起来。
  李嬷嬷皱了皱眉,刚要说什么。
  清客詹光、单聘仁呵呵笑着迎上来。
  丫头们忙站住,低了头。
  詹光抢前一步,一把抱住宝玉的腰:“我的菩萨哥儿,我说做了好梦呢,好容易的遇见了你!”
  单聘仁笑着携起宝玉的手:“今儿怎么得空出来了?正说要去请安呢!”
  宝玉:“詹先生、单先生好。”
  詹、单二人忙不迭声地‘“好好好……”
  李嬷嬷上前,略带几分紧张地:“哎,二位爷是从老爷跟前来的不是?”
  二人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詹光:“怎么?”
  单聘仁嘿嘿一笑:“老爷在梦坡斋小书房里歇中觉呢,不妨事的。”
  宝玉和众人都撑不住“噗”地笑了。
  
32 梨香院外
  荣府银库总管吴新登、买办钱华等六七个家人,刚从帐房出来,见宝玉带婆子、丫鬟走过来,都一齐垂手侍立。
  宝玉走到跟前,钱华上前打千:“二爷。”
  宝玉笑着拉着他起来。
  钱华笑着:“前儿在一处看见二爷写的斗方,字法越发好了。”
  吴新登也笑着:“二爷也赏我们几张贴贴。”
  宝玉笑着:“你们在哪里看见了?”
  钱华:“好几处都有,都称赞的了不得。”
  宝玉说了声:“不值什么,你们说给我的小么儿就是了。”继续往前走。
  众人目送着。
  
33 梨香院正房内
  宝玉一步跨进来:“姨妈!”
  薛姨妈忙一把拉了他,抱入怀内,笑着:“这么冷的天儿,我的儿,难为你想着来,快上炕来坐着吧!同喜,倒滚滚的茶来!”
  宝玉:“大哥哥不在家?”
  薛姨妈叹了口气;“他是没笼头的马,天天忙不了,哪里肯在家一日!”
  宝玉:“姐姐可大安了?”
  薛姨妈。“可是呢,她在里间,你去瞧她,里间比这里暖和。先坐着,我收拾收拾就进去和你说话儿。”
  宝玉忙下了炕。
  
34 梨香院正房里间
  宝钗坐在炕上,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簪(这个字还是打不出,暂且用此字代替)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正在做针线。

  丫鬟打起门市,宝玉走进来:“听说姐姐身上不舒服,可大好了?”
  宝钗抬头见宝玉,连忙起身含笑:“已经大好了,多谢记挂着。”
  宝玉坐在炕沿上。
  宝钗笑盈盈地看了看宝玉,又把眼光落在他胸前佩带的玉上:“早听说你这块玉稀罕,我今儿倒要瞧瞧。”说着挪近前来。
  宝玉也凑上去,把玉从脖子上摘下来,递在宝钗手中。
  宝钗托在掌上,仔细端详着,又翻过来看,口中念出:“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回头对莺儿:“你不去倒茶,在这儿发什么呆?”
  莺儿嘻嘻笑道:“我听这两句话,倒象和姑娘项圈儿上的话是一对儿。”
  宝玉听说,也笑着:“原来姐姐项圈上也有八个字?我也要看看。”
  宝钗:“你别听她的话,没什么字。”
  宝玉缠着宝钗央告:“好姐姐,你怎么瞧我的了呢。”
  宝钗:“不过錾上两句吉利话儿,不然沉甸甸的带着有什么趣儿。”一面说,一面解了排扣,从里面大红袄上将金锁掏出,递给宝玉。
  宝玉托在手上细看,念出:“不离不弃,芳龄永继。”接着笑向宝钗:“姐姐,这八个字倒真和我的是一对。”
  莺儿在旁嘻嘻一笑。
  宝钗转头对莺儿嗔道:“你怎么还不去倒茶!”
  莺儿走去倒茶。
  宝玉与宝钗就近,闻了闻:“姐姐熏的什么香?”
  宝钗:“我从不熏什么香。”
  宝玉:“那这是什么香?”
  宝钗笑道:“是了,八成是我早起吃的冷香丸的香气吧。”
  宝玉:“什么丸药这么好闻?好姐姐,给我一丸尝尝。”
  宝钗笑笑:“又混闹了,一个药也是混吃的?”
  忽听外面有人说:“林姑娘来了。”
  话犹未了,黛玉已摇摇的走了进来。
  宝玉、宝钗忙起身让坐。
  黛玉抬眼看见宝玉,笑道:“哎哟,我来的不巧了!”
  宝钗向黛玉笑道:“这话怎么说。”
  黛玉也笑着:“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
  宝钗:“这我就更不明白了。”
  黛玉笑道:“今儿他来了,明儿我再来,这样间错开了来着,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了。姐姐怎么反而不明白这意思?”
  宝钗抿嘴一笑。
  宝玉轻轻地掸落黛玉身上的雪花:“外头下雪了?”
  地下婆子们:“下了好半天了。”
  宝玉对婆子们:“我的斗篷取来没有?”
  黛玉笑着向宝钗:“你看是不是,我一来他就要走了。”
  宝玉笑笑:“我多会儿说要走?姨妈家糟的鹅掌鸭信最好,咱们今儿要讨姨妈的好酒吃。”
  
35 梨香院正房内
  炕桌上摆着几样细茶果,薛姨妈坐正位,黛玉和宝玉分坐左右,宝钗坐下首。
  宝玉指着一盘糟鹅掌鸭信:“姨妈,这好菜得就酒才好。”
  薛姨妈笑道:“我的儿,姨妈早替你想着了。”说着指指地下的一个丫鬟,丫鬟捧一个大酒壶笑眯眯地上来。
  李嬷嬷上来:“姨太太,酒倒罢了。”
  宝玉央求着.“嬷嬷,我只喝一盅。”
  李嬷嬷:“不中用!当着老太太,哪伯你喝一坛子呢!那天我眼错一会儿,不知哪个没调教的,只图讨你的好,不管别人死活.给了你一口酒吃,葬送的我挨了两日骂!”
  薛姨妈笑道:“老货,你只放心吃你的去,我不许他吃多了。要是老太太问,有我呢。”
  一个小丫鬟上来,笑嘻嘻地拉着李嬷嬷走出门去。
  宝玉急不可待地把酒蛊伸过来。
  薛姨妈拦住,又命丫鬟:“去烫得热热的拿来。”
  宝玉:“不用烫了,我雄爱吃冷的。”
  薛姨妈忙道.“这可不行。吃了冷酒,写字手要打颤儿。”
  宝钗笑着:“宝兄弟,亏你每日杂学旁收的,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若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就凝结在里头,用五脏去暖它,岂不是要受害吗?以后可别再吃冷的了!”

  宝玉收回酒盅,笑着向宝钗点头。
  黛玉在一旁磕着瓜子,只抿着嘴笑。
  宝钗从丫鬟手中拿过热酒壶,给宝玉倒热酒。
  雪雁悄悄地走进来,把一个小手炉递在黛玉手里:“姑娘,手炉。”
  黛玉含笑问雪雁:“谁叫你送来的?难为她费心,哪里就冷死我了呢!”
  雪雁天真地:“紫鹃姐姐怕姑娘冷,让我送来的。”
  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怀中,笑着:”亏你倒听她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她一说你就听,比圣旨还快呢!”
  雪雁莫名其妙地怔着。
  宝玉张了张嘴,笑笑,没有说话。
  宝钗微微含笑。
  宝玉喝干了酒,又把酒盅伸过来,让丫鬟倒酒。
  李嬷嬷进门:“小祖宗,别喝啦!”
  宝玉央告。“好嬷嬷,我再喝两盅就不喝了。”
  李嬷嬷:“你可仔细着,今儿老爷在家,提防问你的书!”
  宝玉情绪顿时低落下来,慢慢放下酒盅,垂下头去。
  黛玉对宝玉:“别扫大家的兴!舅舅若叫你,就说姨妈留着吃酒呢。”又瞥了一眼李嬷嬷:“这个嬷嬷,她吃够了酒,又拿我们醒脾了。”
  李嬷嬷:“林姐儿,你别助着他。你倒劝劝他,只怕他还听些。”
  林黛玉冷笑:“我为什么助着他?我也犯不着劝他。今儿姨妈高兴,让他多吃两杯;也许姨妈这儿是外人,不应当在这儿吃酒?”
  李嬷嬷又是急,又是笑:“真真这林姐儿,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
  薛宝钗笑着,伸手在黛玉腮上轻轻一拧:“真真这个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
  满屋人都笑起来。
  薛姨妈转身对宝玉:“我的儿,别怕,只管放心吃,有我呢。”
  宝玉看看黛玉。
  黛玉笑着向他点头。
  宝玉这才笑了,又慢慢端起酒盅,往唇边送去……。
  
36 宝玉卧室外间(黄昏)
  门里立着一张梯子,晴雯从梯子上下来,搓着手往门斗上看着……
  宝玉喝得半醉,走进门来。
  晴雯回头笑着。“好,好,要我研了那些墨,早起高兴,只写了三个字,丢下笔就走了,哄得我们等了一天!”
  宝玉想了想,嘻嘻笑着:“我写的三个字在哪儿呢?”
  晴雯看着宝玉通红的脸,笑道:“这个人可是喝醉了。你走的时候,嘱咐贴在这门斗上,这会子又这么问。”又指门斗:“你自己看看。”
  宝玉随晴雯的手往门斗上看,见门斗上新贴土“绛云轩”三个大字。
  宝玉:“你贴的?”
  晴雯:“可不,我怕别人贴坏了,刚上梯子贴好,这会子手还冻得冰凉呢。”
  宝玉笑着:“你手冷,我替你渥着。便拉住晴雯双手渥着,一同看着门斗上的三个大字。
  黛玉笑嘻嘻地进来:“看什么呢?”
  宝玉放开晴雯的手,走过来,向门斗上指着:“妹妹,你说真的,这三个字那一个好?”
  黛玉仰头向门斗上看看,笑嘻嘻地:“个个都好,怎么写得这么好了?明儿也替我写个匾。”
  宝玉嘻嘻地笑着:“妹妹又哄我呢。”又问晴雯:“袭人姐姐呢?”
  晴雯往里间努嘴。
  
37 宝玉卧室内间
  袭人和衣朝里侧卧在炕上,听见宝王问,急忙闭上眼睛,忍俊不禁地抿着嘴。
  
38 宝玉卧室外间
  宝玉朝里间探了探头,转脸问晴雯:“今儿我在那府里吃早饭,有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我想着你爱吃,和珍大奶奶说了,只说我留着晚上吃,叫人送过来的,你可吃了?”
  晴雯:“快别提了,一送了来,我知道是我的,偏我才吃了饭,就放在那里。后来李奶奶来了看见,说。‘宝玉未必吃了,拿了给我孙子吃去吧。’她就叫人拿了家去了。”
  宝玉不悦。
  一个小丫头捧上茶来。
  宝玉醉眼朦胧地朝左右找着:“林妹妹…… 吃茶……”
  晴雯和小丫头“噗哧”笑起来。
  晴雯:“林妹妹早走了,还让呢!”
  宝玉使劲睁了睁眼睛,四面看看,自己笑了。
  
39 卧室内间
  袭人慢慢睁开眼睛,微微失望地听着外面说话。
  
40 卧室外间
  宝玉端起茶碗,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哎?早起沏了一碗枫露茶,我说过,那茶是三四次以后才出色的,这会子怎么又沏了这个来?”
  小丫头:“我原是留着的,那会子李奶奶来了,她要尝尝,就给她吃了。”
  宝玉听了,将手中的茶碗往地下一扔,“豁啷”一声,打了个粉碎,跳起来指着小丫头的脸:“她是你哪一门子的奶奶,你们这么孝敬她,不过是仗着我小时候吃过她几日奶罢了。如今逞得她比祖宗还大了。如今我又吃不着奶了,白白地养着祖宗做什么!撵了出去,大家千净!”说着,起身朝外就走。

  晴雯慌忙一把拉住。
  
41 卧室内间
  袭人急忙从炕上起来。
  
42 卧室外间
  宝玉挣着:“我去回老太太,撵了这个祖宗!”
  袭人急步走出,拉住宝玉。
  鸳鸯慌慌张张地走来:“老太太让问问怎么了?”
  袭人忙道:“我才倒茶来,被雪滑倒了,失手砸了盅子。”
  鸳鸯“哦”了一声,笑笑,转身出去。
  袭人对宝玉:“你立意要撵她,也好,我们也都愿意出去,不如趁势连我们一齐撵了,我们也好,你也不愁再有好的来服侍你。”
  宝玉强睁着眼睛看着袭人,嘴巴动了动。
  袭人和晴雯扶着宝玉走进卧室。
  李嬷嬷从门外探了探头。
  蹲在地下捡碎碗片的小丫头急忙摆了摆手,往卧室里指了指。
  李嬷嬷悄悄离去。
  
43 卧室内间
  宝玉躺在炕上,眼眉饧涩,嘴里含混不清地咕哝着什么。
  袭人伸手从宝玉项上摘下通灵玉来,掏出自己的手帕包好,塞在枕头下面。
  宝玉微鼾渐起。
  晴雯端着蜡烛,随袭人悄悄走出。
  
44 贾母院内(晨)
  宝玉踩着薄薄的一层积雪朝外走着。
  袭人跟在身后叮嘱着:“大毛衣服我也包好了,连书笔文物一起都交出给小子们去了。学里冷,好歹想着添换;脚炉手炉的炭也交出去了,你想着叫他们添。那一起懒贼,你不说,他们乐得不动,白冻坏了你。”

  宝玉笑嘻嘻嘻地:“你放心,我自己都会调停的。你们也别死闷在屋里,长和林妹妹一处去玩笑着才好。”
  一个婆子迎面走来:“二爷,小秦相公来了,等二爷一路往学里去呢。”
  宝玉:“让他先等我一会子,我去见了老爷就来。”说着,走出垂花门。
  
45 贾政书房外
  书房里传出谈笑声。
  宝玉带着李贵等三四个男仆并茗烟等三四个小厮在门外停步。
  宝玉迟疑地朝房门走去。
  
46 贯政书房内
  宝玉进门,规规矩矩地:“给老爷请安。”
  贾政和詹光、单聘仁等五六个清客相公停住谈笑,一齐抬头看着宝玉。
  贾政上下打量着穿戴齐整的宝玉:“这是要上哪儿?”
  宝玉略往后退退,靠着门,嗫嚅着:“回老爷话,上学会。”
  贾政:“上学?”说着环视了一下众清客。
  宝玉:“是。”
  贾政冷笑一声:“你如果再提‘上学’两个字,连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话,你竟玩你的去是正理。仔细站脏了我这地,靠脏了我的门!”
  众清客相公打着哈哈起身。
  詹光:“老世翁何必又如此,今日世兄一去,三、二年就可显身成名的了,断不似往年仍作小儿女之态了。”
  单聘仁:“天也不早了,世兄还是快请吧。”
  两个年老的清客携了宝玉出去。
  贾政朝门外:“跟宝玉的是谁?”
  门外答应了两声。
  李贵领着三、四个大汉急忙进门,一齐打千:“给老爷请安!”
  贾政指着李贵:“你们成天跟他上学,他到底念了些什么书!倒念了些混言乱语在肚子里,学了些精致的淘气。等我闲一闲.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不长进的东西算帐!”
  吓得李贵连忙双膝跪下,摘了帽子,碰地有声:“是,回老爷。哥儿已念到第三本《诗经》,什么‘呦呦鹿鸣,荷叶浮萍’,小的不敢撒谎。”
  满屋清客相公都哄然大笑起来。
  
47 书房外
  屏声静候的宝玉“噗哧”一下笑了,又急忙憋住。
  
48 书房内
  贾政也撑不住笑了。
  李贵跪在地下,莫名其妙地偷眼着着贾政。
  贾政:“哪怕再念三十本《诗经》,也都是掩耳偷铃,哄人而已。你去请学里太爷的安,就说我说了:什么《诗经》、古文,一概不用虚应故事,只是先把《四书》一气讲明背熟,是最要紧的。”

  李贵忙答应:“是。”
  贾政:“去吧。”
  李贵站起来,退出房门。
  
49 书房外
  宝玉见李贵等人出来,忙忙地转身走去。
  李贵跟在后面,一面掸衣服,一面说:“哥儿听见了没有?可先要揭我们的皮呢!
人家的奴才跟主子赚些好体面,我们这等奴才白陪着挨打受骂的。从此以后也可怜见些才好。”
  茗烟在一旁笑嘻嘻地对李贵:“二爷对你那么多好处,你怎么不说?”
  李贵向茗烟喝道:“你这个小猴儿崽子,再多嘴,我先揭你的皮!二爷书没念好,都是你这个小杂种调唆的!”
  宝玉笑道:“好哥哥,你别委屈,我明儿请你。”
  李贵:“小祖宗,谁敢望你请?只求你听我们一句半句话,就什么都有了。”
  
50 贾母房内
  秦钟手里托着一个荷包并一个金魁星,腼腆地:“谢谢老太太。”
  贾母笑眯眯地看着秦钟,嘱咐着:“你家住的远,或有一时寒饿饥饱不便,只管住在这里,不必限定了。只和你宝叔在一处,别跟着那些不长进的东西们学。”
  宝玉进门:“老太太!”按着笑嘻嘻地走到秦钟面前。
  贾母:“辞过你父亲了?”
  宝玉。“嗯。”
  贾母:“等你这大会子了,快着去吧。”
  秦钟站起身来。
  宝玉笑嘻嘻地:“你再等我一下,我去辞了林妹妹就来。”
  
51 黛玉房内
  黛玉坐在窗下对镜理妆,笑嘻嘻地看着镜子里的宝玉:“好,这一去,可定是要‘蟾宫折桂’去了。我不能送你了。”
  宝玉:“好妹妹,等我下了学再吃饭。”说着拿起梳妆台上的胭脂,凑在鼻子上闻了闻:“和胭脂膏子也等我回来再制。”
  黛玉莞尔一笑。
  宝玉放下胭脂:“我该走了。”说着转身离去,走到房门口,又停步回头,笑嘻嘻地看着黛玉。
  黛玉:“嗯?”
  宝玉:“……那些胭脂膏子,千万可等着我回来再调!”说着转身。
  黛玉忙又叫住:“哎……”
  宝玉回头。
  黛玉笑嘻嘻地:“你怎么不去辞辞你宝姐姐呢?”
  宝玉笑而不答,转身走出房门……
  
      作者:扫阶 提交日期:2009-02-06 13:19:35 

  


第三集 淫丧天香楼

  
  
1 宁国府正堂(冬?晨)
  迎面挂着大红撒金“寿”字,左右两侧各立着一座八扇寿屏,正中横着一张大条案,条案前放着一把楠木圈椅。
  手捧盘、盒的婆子进进出出,把寿桃寿果布放在条案上。

  字幕(叠):
  
  第三集 淫丧天香楼

  贾琏、贾蔷步入正堂,四面观看。
  几个男仆快步迎上:“琏二爷!小蔷二爷!”
  贾琏:“忙你们的,我跟蔷儿各处看看座位。”
  男仆们退下。
  贾琏指着一个男仆:“你过来。”
  男落趋上。
  贾琏:“你们太爷还是不回来过寿日?”
  男仆:“回二爷的话,我们爷前儿去城外玄真观给太爷请安,太爷说清静惯了,不愿意回来。我们爷今儿一清早就把些稀奇果品装了十六大捧盒,着小蓉大爷送到观里去了。”
  贾琏笑笑:“哦?那……今儿有什么玩意儿没有?”
  男仆:“回二爷的话,我们爷原算计请太爷今儿来家,所以没敢预备玩意儿;前儿听见太爷又不来了,现叫奴才们找了一班小戏儿并一档子打十番的,都在园子里戏台上预备着呢。”

  贾琏和贾蔷相视一笑。
  
2 玄真观内
  钟声隐隐,香烟氤氲。
  年近六十的贾敬面对丹炉合目危坐,两个小道童侍立左右。
  贾蓉并十多个托着捧盒的男仆跪在下面。
  贾敬微启双目,缓缓地:“我是清净惯了的,不愿意往你们那事非场中去闹去。你们必定说是我的生日,要叫我去受众人些头,莫如把我从前注的《阴鹭文》给我令人好好地写出来刻了,印一万张散人,比叫我无故受众人的头还强百倍呢。”

  贾蓉:“是。我父亲在家伺候老爷们,款待一家子的爷们,遵太爷的话没敢来。”
  贾敬微露笑容:“这才一是。”说毕收了笑容,合上双目。
  贾蓉偷觑着贾敬。
  贾敬:“去吧。”
  贾蓉俯首:“是。”
  
3 宁国府正堂门外
  远远传来奏乐声。
  贾珍让着贾赦、贾政、贾琏并贾代儒、贾瑞等合族子侄从正堂内走出。
  
4 宁国府仪门外
  门上悬着“寿”字纱灯。
  一班青衣奏乐。
  一男仆拖着长音高唱:“南安郡王府、东平郡王府、西宁郡王府、北静郡王府纪纲赍寿礼到——”
  四名右手高擎着大红帖子的男仆先后引着数抬寿礼鱼贯走入仪门。
  
5 宁国府正堂内
  香烟飘缈。
  一群女眷由尤氏、凤姐领着朝正中的空椅子行跪叩礼。
  邢、王二夫人并一群年长女眷立在一侧。
  四个赞礼分立条案左右,内中一人高喊:“一叩首——, 二叩首——,三叩首——,兴——,礼成——”
  尤氏、凤姐等起身,簇拥着邢、王二夫人朝何外走去。
  
6 宁国府正堂门外
  女眷们说笑着走出正堂。
  尤氏停步,笑嘻嘻地对邢、王二夫人:“老太太原是老祖宗,我公公又是侄儿,这样日子,原不敢请她老人家;但是这个时候,天气正凉爽,请老祖宗过来散散闷,看着众儿孙热闹热闹,谁知道老祖宗又不肯赏脸。”

  王夫人看了看凤姐。
  凤姐:“老太太昨儿还说要来着呢。因为晚上看着宝兄弟他们吃桃儿,老人家又嘴馋,吃了有大半个,五更天的时候就一连起来了两次,今儿早上略觉身子倦些。叫我回大爷,今儿断不能来了,说有好吃的要几样,还要很烂的。”

  尤氏笑笑:“我说老祖宗是爱热闹的,今儿不来,必定有个缘故。”
  宝玉远远走来。
  王夫人:“前儿听见你大妹妹说,蓉哥儿媳妇儿身上有些不大好,到底怎么样?”
  尤氏皱了皱眉:“她这个病得的也太奇怪。上月十五还跟着老太太、太太们玩儿了半夜,回家来好好的。到了二十后,一日比一日觉懒,也懒得吃东西,这将近有半个多月了。经期又有两个月没来。”

  邢夫人:“别是喜吧?”
  凤姐:“我回太太,我先瞧瞧蓉哥儿媳妇去。”
  王夫人:“很是。我们都要去瞧瞧她,倒怕她嫌闹得慌,说我们问她好吧。”
  宝玉蹭过来;“凤姐姐,也带着我去吧。”
  王夫人:“你也去看看吧,那是侄儿媳妇。”
  尤氏:“还是先吃了饭再去吧。……太太们说,是在这边儿厅上吃饭呢,还是在园子里吃去好?小戏儿预备在园子里呢。”
  王夫人向邢夫人道:“我们索性吃了饭再过去吧,也省好些事。”
  邢夫人点点头。
  尤氏朝下面伺候着的婆子、媳妇们:“快传饭,摆在厅上!”
  下面一齐答应了一声,匆匆散去。
  尤氏笑嘻嘻地对邢、王二夫人并凤姐、宝玉等:“请吧。”
  众人说笑着走去。
  
7 宁国府仅门外
  鼓乐噪耳。
  一男仆高亢、悠扬的声音:“镇国公牛府、忠靖侯史府纪纲赍寿礼到——”
  两名男仆右手高擎着大红帖子,引着数抬寿礼鱼贯走入仪门。
  
8 宁国府内甬道
  贾蓉引着凤姐、宝玉说笑着走来。
  
9 秦氏卧房外间
  丫头瑞珠怔怔地坐在凳子上。
  小丫头宝珠悄悄走过来,轻轻地推了推瑞珠:“瑞珠姐姐。”
  瑞珠一惊,神经质地一下子站起来,定了定抽,看清是宝珠:“哦,宝珠……”
  宝珠笑笑:“瑞珠姐姐,怎么这阵子你老是心神不定的?”
  贾蓉引着凤姐、宝玉进门。
  瑞珠、宝珠急忙垂手待立。
  凤姐悄声问瑞珠:“你们奶奶睡了吗?”
  瑞珠怔怔地点点头,又赶紧摇头:“没……”
  凤姐疑问地看看瑞珠。
  宝珠忙上前高打起帘子。
  凤姐、宝玉、贾蓉走进里间。
  
10 秦氏卧房里间
  面容消瘦的秦氏斜倚着引枕失神地坐在榻上,见凤姐等进门,忙欲起身。
  凤姐急忙止住:“快别起来,看起猛了头晕。”说着紧走了几步,拉住秦氏的手:“我的奶奶!怎么几日不见,就瘦得这么着了!”接着就势坐在秦氏身边。
  秦氏眼圈儿一红。
  宝玉关切地:“这会子觉着怎么样?”
  秦氏抬起头,强笑笑:“二叔……”
  贾蓉朝宝珠:“宝珠,快倒茶,婶子和二叔才吃了饭,还没喝茶呢。”
  宝珠答应了一声走出。
  宝玉怔怔地看着壁上的《海棠春睡图》。
  (闪回)
  
11 宁国府上房(春 - 午)
  宝玉睁开倦怠的眼睛,看了看壁上的《燃藜图》,又看了看两边的对联,写的是:
  世享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宝玉忙皱着眉头说:“不在这儿!快出去,快出去!”
  秦氏笑嘻嘻地:“要不,就到我房里去?”
  一个嬷嬷:“哪有个叔叔往侄媳妇房里睡中觉的理?”
  秦氏笑笑.“哎哟哟!他能多大了,就忌讳这些个?”
  
12 秦氏卧房内
  秦氏引着宝玉进门。
  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宝玉觉得眼饧骨软,连说:“好香,好香!”
  迎面壁上,有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
  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
  桌上设着宝镜、金盘、木瓜;卧榻上悬着联珠帐,帐内是鸳枕纱衾。
  宝玉含笑:“这里好,这里好!”
  秦氏亲自服侍宝玉躺下。
  宝玉睁了睁朦胧的眼睛看着秦氏。
  秦氏显得格外鲜艳妩媚、袅娜风流……
  (闪回完)
  
13 秦氏卧房内
  形容枯槁的秦氏拉着凤姐的手,强笑着:“这都是我没福。这样人家,公公婆婆当自己女孩儿似的待。婶娘的侄儿虽说年轻,却也是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就是一家子的长辈同辈里头,除了婶子不用说了,别人也没有不疼我的,没有不和我好的。如今得了这个病,把我那要强的心一分也没了。公婆踉前没能孝顺一天;就是婶娘这样疼我,我就有十分孝顺的心,如今也不能够了。我自己想着,未必熬得过年去呢。”

  宝玉看着秦氏,“呜”地一下哭出声来。
  凤姐眼圈儿红红的,转脸对宝玉:“宝兄弟,你也太婆婆妈妈的了。她一个病人,不过是这么说说,哪儿就到这个田地了?况且能多大年纪的人,略病一病就这么想那么想的,这不是给白己添病了么?”

  贾蓉:“她这病,能吃下些东西去就不怕了。”
  宝玉暗暗垂泣。
  风姐:“宝兄弟,太太叫你快过去呢。你别在这儿只管这么着,倒招得媳妇也心里不好,太太那里又惦着你。”又转脸朝贾蓉:“你先和你宝叔叔过园子里去吧,我再坐坐。”
  贾蓉忙答应着拉起宝玉走出房门。
  
14 会芳园内假山石畔
  远远传来唱戏声和嘈杂的喝彩声。
  一个婆子匆匆走着,抬眼看见迎面走来的宝玉、贾蓉,急忙站住:“宝二爷,小蓉大爷。琏二奶奶怎么没一起过来?”
  
15 秦氏卧房内
  凤姐:“……合该你这病要好,所以前日冯府荐了个好大夫来,再也是不怕的了。”
  秦氏笑笑;“任凭神仙也罢,治得病治不得命。婶子,我知道我……不过是挨日子。”
  凤姐:“你只管这么想着,病哪儿能好呢?总要想开了才是。……咱们若是不能吃人参的人家,这也难说了;你公公婆婆听见治得好你,别说一日二钱人参,就是二斤也能够吃得起。”

  婆子悄悄进门,轻声:“琏二奶奶,我们大奶奶请呢。”
  凤姐对婆子:“知道了,你先去吧。”
  婆子退出。
  凤姐起身:“好生养着吧,我过园子里去了。”
  秦氏欠身:“婶子,恕我不能跟过去了。闲了时候还求婶子常过来瞧我,咱们娘儿们不知道还能……再说几次话儿……”
  凤姐眼圈儿一红:“别乱想了,我得了闲儿就来看你。”
  
16 会芳园内假山石畔
  凉风飒飒。
  凤姐用手帕擦着眼睛匆匆行来。
  猛然从假山石后走过一个人来,向前对凤姐道:“请嫂子安!”
  凤姐一惊,身子朝后退退:“这是……瑞大爷不是?”
  贾瑞往前凑凑:“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不是我是谁!”
  凤姐定了定神:“不是不认得,猛然一见,不想到是大爷到这里来。”
  贾瑞:“也是合该我与嫂子有缘。我方才偷出了席,在这个清净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见嫂子,这不是有缘么?”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不住地觑着凤姐。
  凤姐眉梢掠过一道阴影,看着贾瑞,假意含笑道:“怨不得你哥哥时常提你,说你很好。今儿见了,听你说这几句话儿,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和气的人了。”说着拾脚要走。
  贾瑞又往前凑凑:“嫂子……”
  凤姐:“……这会子我要到太太们那里去,等闲了咱们再说话吧。”
  贾瑞急忙拦住:“我要到嫂子家里去请安,又恐怕嫂子年轻,不肯轻易见人。”
  凤姐微笑着。“一家子骨肉,说什么年轻不年轻的话。”
  贾瑞乜斜了眼睛,嘻嘻笑着挨过来。
  凤姐亲切地:“你快入席去吧,仔细他们拿住罚你酒!”说着,抬手在贾瑞的肩窝上轻轻点了一指头。
  贾瑞听了,身上已木了半边,怔怔地看着凤姐。
  凤姐斜睨着贾瑞,甜甜地笑着,慢慢转身飒然行去。
  远远传来一声长长的叫板声:“苦哇——”
  
17 荣国府?凤姐院门外
  贾瑞对平儿拱拱手,转身走去。
  平儿疑问地看着贾瑞的背影。
  宝玉走来:“平姐姐!”
  平儿:“哦,宝二爷,怎么今日没去上学?”
  宝玉皱了皱眉头:“不去了!”
  平儿:“怎么?”
  宝玉:“璜嫂子的侄儿欺负我们,把秦钟的头都打破了,我们告诉瑞大哥,瑞大哥反派我们的不是!……哎?才走的是不是瑞大哥?”
  平儿点点头:“他说……来给奶奶请安。”
  宝玉:“凤姐姐没在家?”
  平儿:“今儿一早又去东府里看小蓉大奶奶去了,这会子也该回来了。”
  
18 贾母房内
  贾母歪在榻上。
  一个丫头拿着美人拳轻轻地给贾母捶着腿。
  凤姐悄悄走进来:“老太太!”
  贾母:“回来了?蓉儿媳妇怎么样了?”
  凤姐:“蓉儿媳妇请老太太安,给老太太磕头,说她好些了,求老祖宗放心。她再略好些,还要给老祖宗磕头请安来呢。”
  贾母关切地:“你看她怎么样?”
  凤姐:“暂且无妨,精神还好呢。冯家荐来的那位张太医又去了,这会子正把脉呢。”
  贾母沉吟了半日,向凤姐:“你换换衣服歇歇去吧。”
  
19 凤姐房内
  平儿在烘炉上烘着几件衣服。
  凤姐进门。
  平儿立起:“奶奶回来了。”说若拿起烘暖的家常衣服给凤姐换上。
  凤姐一边换着衣服一边随口问道:“家里有什么事么?”
  平儿:“没有什么事。就是那三百两银子的利银,旺儿媳妇送进来,我收了。再有瑞大爷来打听奶奶在家没有,他要来请安说话。”
  凤姐眉头一皱,“哼”了一声:“这畜牲合该作死,看他来了怎么样!”
  平儿疑问地:“瑞大爷这阵子来过好几趟了,可巧奶奶都不在家。是……因为什么只管来?”
  凤姐刚要说话。
  一个丫头进门禀道:“回奶奶话,瑞大爷来了。”
  凤姐想了想:“快请进来!”
  平儿不解地看着凤姐,
  凤姐朝平儿招招手。
  平儿附耳过来。
  凤姐小声说着什么,平儿频频点头。
  平儿把凤姐换下来的衣服收起来,走出房门。
  凤姐沉吟着咬了咬牙。
  丫头引着贾瑞进门。
  凤姐满面堆笑,连忙起身。
  贾瑞喜出望外地:“请嫂子安!”
  凤姐殷勤地:“瑞大爷,快请坐!”说着示意丫头退下,又朝门外:“平儿,快给瑞大爷倒茶!”
  平儿应声托着茶盘进门,走到贾瑞面前递茶。
  贾瑞接茶,受宠若惊地:“劳动姐姐了!”
  平儿退下。
  贾瑞上下打量着家常打扮的凤姐,饧了眼问:“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凤姐:“……不知道什么缘故。”
  贾瑞笑嘻嘻地:“别是路上有人绊住了脚了,舍不得回来了。”
  凤姐:“真说不准,男人家总是见一个爱一个的。”
  贾瑞看着凤姐:“嫂子这话说错了,我就不这样!”
  凤姐嫣然一笑:“象你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呢?十个里头也挑不出一个来。”
  贾瑞听了,喜得抓耳挠腮。
  凤姐含笑看着贾瑞。
  贾瑞:“嫂子天天也闷得很吧?”
  凤姐。“正是呢,只盼个人来说话解闷儿。”
  贾瑞嘻笑着:“我倒天天闲着,天天过来替嫂子解解闲闷可好不好?”
  风姐吃吃笑着:“你哄我呢,你哪儿肯往我这儿来!”
  贾瑞:“我在嫂子跟前,若有一句谎话,天打雷劈!……只因为平日里听人说,嫂子是个利害人,在你跟前一点儿也错不得,所以把我给唬住了。今儿见嫂子最是个有说有笑极疼人的,我怎么不来?……死了也愿意!”

  凤姐笑着:“果然你是个明白人,比贾蓉、贾蔷两个强远了!我看他们那样清秀,只当他们心里明白,谁知道竟是两个糊涂虫,一点儿也不知道人心。”
  贾瑞听了,越发忘形,由不得又往前凑了凑,觑着眼看凤姐带的荷包。
  凤姐甜甜地笑着,动也不动。
  贾瑞朝凤姐伸出手来:“我看看嫂子带着什么戒指?”
  凤姐悄声:“放尊重着,别叫丫头们看了笑话。”
  贾瑞如听纶音佛语一般,忙缩回手去,往后退退。
  凤姐笑笑:“你该走了。”
  贾瑞:“我再坐一坐。——好狠心的嫂子!”
  凤姐悄声:“大天白日,人来人往,你就在这里怎么着也不方便。你先去,等晚上起了更你来,悄悄地在西边儿穿堂等我。”
  贾瑞忙问:“真的?”
  凤姐点点头。
  贾瑞:“你别哄我。……可是那里人过得多,怎么好躲的?”
  凤姐:“你放心。我把上夜的小厮们都放了假,两边门一关,再没别人了。”
  贾瑞喜之不尽,连忙起身,一揖到地:“嫂子,那我先回去了。”
  凤姐含笑点了点头。
  
20 荣国府西穿堂(夜)
  远处传来起更的梆声。
  贾瑞的身影一闪,溜进穿堂。
  四周隔墙的灯火陆续熄灭,穿堂内一片漆黑。
  忽听“砰”地一声,贾瑞一惊,忙往墙角里缩缩,偷眼朝西边窥看,“咯登”一声,西边的门落了锁。
  贾瑞向过头来,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东边虚掩着的门。
  四周寂无人声。
  穿堂内冷风嗖嗖,砭人肌骨,贾瑞缩肩抱臂,焦急地朝东边窥望。
  远远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贾瑞紧张地听着。
  东边门缝里晃动着微弱的灯光,贾瑞惊喜地从墙角里探出身子。
  “砰”地一声,门紧紧关上 , “咯登”一声,也落一锁。
  贾瑞吃了一惊,急忙悄悄溜出穿堂,用手将门撼了撼,己关得铁桶一般,仰头朝四周看了看,南北都是大房墙,要跳也无从攀援。
  贾瑞急得咂嘴顿足、团团打转。
  
21 凤姐房内
  炭火熊熊。
  凤姐拨着小手炉,恨恨地:“……自打那次在东府园子里遇着,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平儿:“癫蛤蟆想天鹅肉吃,没人伦的混帐东西,起这个念头,叫他不得好死!”
  
22 穿堂内
  朔风凛凛,侵肌裂骨。
  贾瑞抱着肩来回走动。
  
23 凤姐房内
  炭火熊熊。
  凤姐拥被酣然入睡。
  
24 穿堂内
  东方泛出白色。
  贾瑞缩在背风的墙角里,瑟瑟发抖。
  “哗啦”一声,好象有人开东边的门锁。
  贾瑞急忙拭了一把清涕,往黑影里一避。
  “吱”地一声,一个婆子开门走出,经过穿堂,至西边门前叩门:“天亮了,该开门了!”
  贾瑞趁婆子背着脸,一溜烟抱着肩从东边门跑了出去。
  
25 荣府后街? 贾瑞家院内
  晨光熹微。
  房内传出苍老的怒喝声:“说!这一夜,你到哪儿去了?
  
26 房内
  贾瑞失魂落魄地站着。
  贾代儒坐在靠椅上,用拐杖捣着地,气得浑身乱抖。
  代儒夫人站在一旁,指着贾瑞道:“我和你爷爷一夜没睡……”
  贾瑞嗫嚅着:“往舅舅家去了,天黑了,留我住了一夜……”
  代儒:“胡说!自来出门,非禀我不敢擅出,凭你撒谎就该打!……跪下!”
  
27 院内
  一只小猫站在窗台上,从窗纸的破洞往里看着。房内传出“啪”的一声,贾瑞痛得直叫:“哎哟——”
  小猫“嗖”地一下跳下窗台,象箭一样飞快地逃走了。
  “啪!”
  “哎哟——”
  “啪!”
  “哎哟——”
  一群寒雀从树上惊起,“忒楞楞”朝远处飞去……
  
28 荣国府 凤姐房内
  凤姐正在对镜理妆,平儿在旁边侍候。
  菱花镜里现出凤姐娇美的容颜。
  29 荣府后街?贾瑞家院内
  贾瑞涕泗涟涟地跪在风地里,手里捧着一摞书。
  贾代儒一手策杖,一手指着贾瑞,厉声道:“不许吃饭!给我补出十天的功课来!”
  贾瑞偷觑着代儒:“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代儒:“高声读!”
  贾瑞高声:“……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30 荣国府 凤姐房内
  凤姐坐在临床大炕上,笑得前仰后合。
  平儿站在地下笑着。
  凤姐忍住笑,用手帕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问平儿:“真的?”
  平儿:“彩明说,茗烟看见的。”
  一丫头进门:“奶奶,厨上来人回奶奶话,奶奶要的枣泥馅儿的山药糕预备好了。”
  凤姐:“告诉彩明,让他叫上个嬷嬷给那边府里的小蓉大奶奶送去。”
  丫头答应一声退下。
  又一丫头进门:“奶奶,那个瑞大爷又来了。”
  凤姐眉头一皱,看了看平儿:“哼,好个不知改过的东西!……让他进来!”
  丫头退下。
  平儿:“奶奶……”
  凤姐冷笑一声:“等他进来,我自有道理!”
  平儿转身退下。
  贾瑞进门,强陪笑着:“给嫂子请安!”
  凤姐故作嗔态,把头往旁边一扭。
  贾瑞:“嫂子……”凤姐转脸逼视着贾瑞:“好啊你!还有脸来!我问你,昨儿晚上为什么失信?”
  贾瑞:“怎么是我失信?我在穿堂里等了一宿,险些冻死了!”
  凤姐:“那为什么我去了,连个人影都没见?”
  贾瑞急得赌身发誓:“我要是没去,让我不得好死!”
  凤姐连忙制止道;“红口白牙的,发这种誓干什么.让人……”
  贾瑞不知所措地:“嫂子,我……”
  凤姐“哧”地一笑:“你来得太晚了。”
  贾瑞征怔地想着。
  凤婚故意压低了声音:“今儿晚上,你别在那里了。你在我这房后小过道子里那间空屋里等我,可别冒撞了。”
  贾瑞喜出望外地:“真的?”
  凤姐:“谁可哄你,你不信就别来。”
  贾瑞:“来,来,来。死也要来!”
  凤姐嫣然一笑:“这会子你先去吧……少可别再来晚了。”
  
31 夹道空屋内(夜)
  贾瑞悄悄地在屋内转来转去,一会儿屏息侧耳往窗外听听,一会儿伸头探脑往门外看看。
  夜深人静,只有冷风吹着窗棂上的破纸“哗啦哗啦”地响着。
  贾瑞缩着头苦着脸靠门站着:“(心声)另续是又不来了,又冻我一夜……”
  门外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贾瑞急忙伸头窥看。
  一个黑魆魆的身影朝空屋门口走来。
  贾瑞惊喜地张口要喊:“嫂……”又急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那人款款走至门前。
  贾瑞不管青红皂白,饿虎一般扑上去,一把抱住:“亲嫂子,等死我了!”说完,抱到屋里炕上就亲嘴扯裤子,满口里“亲娘”“亲爹”地乱叫。
  被抱的人一声不响。
  忽见灯光一闪,贾蔷立在门口,举着个捻子朝屋里照照:“谁在屋里?”
  被抱的人哈哈一笑:“蔷兄弟,你来看看,瑞大叔要干什么!”
  贾瑞连忙松手,借着捻子的光一看,被抱住的却是贾蓉!
  贾瑞臊得无地可入,不知要怎么样才好,回身就要跑。
  贾蔷上前一把揪住:“别走!如今琏二婶子已经告到太太跟前,说你无故调戏她。太太气死过去了,因此叫我来拿你。刚才你又抱住蓉大哥,没的说,跟我去见太太!”
  贾瑞吓得魂不附体,连连央告:“好侄儿,只说没有见我,明儿我重重地谢你。”
  贾蔷:“放你不值什么,你谢我多少?口说无凭,写一张文契来!”
  贾瑞:“这……怎么落纸呢?”
  贾蔷:“写一个赌钱输了外人帐目,借头家银两。”
  贾瑞:“只是……到哪儿找纸笔呢?”
  贾蔷冷笑一声,翻身走出屋门,复又进门,把手里托着的纸笔往炕上一搁。
  贾瑞哭丧着脸.“写……多少呢?”
  贾蔷:“怎么问我?……这么着吧,少了你也拿不出手,一百两!”
  贾瑞:“好侄儿,你饶了我吧,我上哪儿抓挠这么多银子去?”
  贾蔷:“那你说多少?”
  贾瑞:“二、三十两还不行么?”
  贾蔷不耐烦地:“五十两!写不写?不写就见太太去!”
  贾瑞慌忙拿笔:“我写,我写!”说着铺开纸,蘸了墨.匆匆写好,递给贾蔷。
  贾蔷接过看了着,“啪”地掷回去:“画押!”
  贾瑞:“是是。”忙画了押,又递给贾蔷。
  贾蔷揣好借据:“便宜了你,走吧。”
  贾瑞抬腿要走。
  “慢着!”贾蓉一步跨过来,堵住去路,指着自己被扯散的裤子:“这怎么说?明天告诉族中的人评评理!”
  贾瑞急得打躬作揖:“好侄儿,可别这么着……”
  贾蓉:“不行!”
  贾瑞“扑通”跪下:“我不是人,我给侄儿磕头了!”
  贾蔷:“蓉大哥,看在小弟的份上,让他再写一张借契算了。”
  贾瑞连连磕头:”求侄儿超生,我上哪儿再弄五十两去!”
  贾蔷:“我好心替你说情,那好,我不管了!”
  贾蓉一把拉起贾瑞.“走,先见太太去!”
  贾瑞急得涕泪交下:“我写我写!”
  
32 荣府后门内?大台阶下
  贾蔷拉着贾瑞,摸着走到大台阶底下,把贾瑞一按:“你在这儿蹲着,别哼一声,我们先去哨探哨探,再来领你,别动!”
  贾蔷、贾蓉快步走去。
  贾瑞蹲着,一动也不敢动。
  忽然头顶上“哗啦啦”一声响,一净桶尿粪从上面直泼下来,浇了贾瑞一身一头。
  贾瑞撑不住“哎哟”一声,忙又掩住口,抖着浑身屎尿,冷得直打战。
  贾蔷跑来招呼着贾瑞:“快走!快走!”
  贾瑞急忙起身,屎尿淋漓地逃向后门。
  
33 凤姐房内(晨)
  凤姐看完两张借据,掷还贾蔷:“便宜了这个东西!”
  贾蔷、贾蓉相视一笑。
  
34 荣府后街 贾瑞家房内
  贾瑞躺在炕上发着高烧,嘴里咕咕叨叨地说着胡话:“……你真疼我……我为你死了……也愿意……不不……我不想死……”
  贾代儒夫妇含泪立在炕前。
  贾瑞渐渐安静下来。
  代儒轻轻地:“瑞儿,吃药吧。”
  贾瑞睁开眼睛:“爷爷…… 我……会死吗?”
  代儒夫人端过药碗。
  代儒看着贾瑞摇摇头:“别胡说,吃了药就好了。”
  贾瑞一骨碌爬起来,从祖母手中抢过药碗,咕冬咕冬一气喝光。
  代儒扶着贾瑞躺下。
  贾瑞慢慢闭上服睛。
  代儒夫妇悄悄走开。
  贾瑞忽然睁开眼睛,四面寻找,口中喃喃地:“……嫂子……你好狠心…… 你……”
  (幻觉)凤姐笑吟吟地招着手。
  贾瑞的嘴边浮起一丝微笑。
  (幻觉)凤姐色迷迷地看着贾瑞。
  贾瑞“嘿嘿嘿”地淫笑。
  (幻觉)一阵烟雾飘过,凤姐化成一具骷髅,渐惭逼近。
  贾瑞惊呼:“救命啊——”
  代儒夫妇闻声颤巍巍地跑来,惊慌地:“瑞儿,瑞儿……”
  
35 荣国府 贾母院
  宝玉沿着抄手游廊跑来,转弯时差点和住外走的贾琏撞个满怀。
  贾琏急忙闪身。
  宝玉招呼了一声“二哥哥”,便匆匆跑去。
  
36 贾母房内
  黛玉坐在贾母身边掩面抽泣。
  宝玉气喘吁吁地进门,急切地:“怎么?林妹妹要走了?”
  贾母忧闷地抬起头来:“你姑夫身子不好,写书信来,要接你妹妹回去看看。”
  宝玉噙着泪花:“那……还回来吗?”
  贾母:“回来。去看看就回来。”
  宝玉走到黛玉身旁,拉起黛玉的手:“妹妹……”
  
37 凤姐房内
  贾琏进门:“快给我收拾收拾。”
  凤姐迎上:“怎么?”
  贾琏苦笑笑:“林姑夫病重,老太太定要让我送林妹妹回扬州,还叫带回来,说话就动身。”
  凤姐皱了皱屑头:“那……得多少日子才回来?”
  贾琏:“说不准,看林姑夫病怎么样了。……哦,对了。学里太爷一清早来,说他孙子病得不行了,大夫让吃‘独参汤’, 太太让你称二两参给他送去。”
  凤姐一撇嘴:“前儿那些参都替老太太配了药,那整的太太又说留给杨提督的太太配药,偏生昨儿我已经送了去了。”
  贾琏:“太大说,咱们这边要是没了,就打发个人往大太太那边或是东府里问问,凑着给人家。吃好了,救人一命,也是你的好处。”
  凤姐沉吟着。
  
38 荣府后街 贾瑞家房内(晚)
  灯昏欲蕊。
  旺儿媳妇把一个小包放在桌上,冷冷地:“太太让送来的,再也没了。”说完转身离去。
  代儒颤着手打开小包。
  代儒夫人端着药锅含泪凑上来看。
  包里胡乱堆着几钱渣沫泡须。
  代儒夫人手上的药锅“啪”地掉在地下,摔得粉碎。
  两个苍老的哭声透出帘栊,在夜空里颤抖着……
  
39 宁国府?秦氏房内(春)
  花瓶里插着几枝初绽的红杏。
  面容憔悴的秦氏倚在榻上,拉着凤姐的手,微微笑着:“……婶子回老太太、太太放心吧。……那一回送来的枣泥馅儿的山药糕,我吃了两块,倒象克化得动似的。”
  凤姐含笑:“明儿再给你送来。”
  旺儿媳妇慌慌张张地进门:“奶奶!”
  凤姐回头,皱了皱眉。
  旺儿媳妇;“到处找奶奶呢!”
  凤姐:“什么事?”
  旺儿媳妇:“瑞大爷死了,学里太爷各处报丧呢!太太找奶奶去商量吊问的事。”
  凤姐淡淡地:“知道了。你先去吧,我就来。”
  
40 秦氏卧房外间
  旺儿媳妇匆匆走出。
  瑞珠、宝珠忙站起相送。
  一个小丫头在门口伸了伸头,朝房内招招手。
  宝珠指着瑞珠用眼睛间小丫头。
  小丫头摇摇手。
  宝珠看着小丫指指自己。
  小丫头点点头。
  宝珠急忙走出。
  
41 尤氏上房内
  小丫头引着宝珠进门。
  小丫头:“回大奶奶,宝珠来了。”
  宝珠:“给大奶奶请安。”
  尤氏坐在临窗大炕的猩猩毡上,示意小丫头:“去吧。”
  小丫头退出。
  尤氏看着宝珠发了一会儿呆。
  宝珠局促地垂下眼皮。
  尤氏缓缓开口:“常日里你们奶奶梳妆的事都是谁伺候着?”
  宝珠:“回大奶奶话,是我。”
  尤氏从炕桌上摸起一根簪子:“你过来看看,这根簪子你可见过没有?”
  宝珠蹭过去,就尤氏手里看了看:“这是我们奶奶的。”
  尤氏:“别看错了。”
  宝珠:“我见天儿给我们奶奶梳头,怎么会看错?……只是……没见了好一阵子了,我问奶奶,奶奶说想不起来丢哪儿了。”
  尤氏捏着簪子:“看清楚了?”
  宝珠又上前歪着脑袋看了看:“没错!一定是的。”
  一道阴影从尤氏脸上划过。
  宝珠偷觑着尤氏的脸色。
  尤氏把簪子搁回炕桌上,半晌,对宝珠:“去吧。”
  宝珠疑问地看看尤氏,又看看炕桌上的簪子,慢慢转身朝门外走去。
  
42 秦氏房内
  瑞珠跪在秦氏榻前,一边哭一边说着:“……奶奶别不信我……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外间响起脚步声。
  瑞珠倏地站起来,用衣袖使劲擦着眼泪。
  宝珠进门,诧异地看着瑞珠。
  瑞珠匆匆走出。
  宝珠看着瑞珠走出,愣了一会儿,转过脸来,轻轻地:“奶奶。”
  秦氏睁开眼睛看了看宝珠。
  宝珠笑嘻嘻地:“奶奶说这事怪不怪?”
  秦氏:“嗯?”
  宝珠:“才大奶奶叫我去,拿出根簪子来让我认……”
  秦氏紧张地:“你说什么?”
  宝珠:“才大奶奶拿了一根簪子……”
  秦氏;“什么簪子?”
  宝珠:“我一看,就是奶奶说丢了的那根。”
  秦氏吃惊地:“你怎么说?”
  宝珠收了笑容:“我……我说没错儿,是奶奶的……”
  秦氏的脸“唰”地一下变得煞白:“……那簪子呢?”
  宝珠害怕地:“大奶奶没给我,就叫我回来了。”
  秦氏嘴唇哆嗦着:“你……”
  宝珠:“奶奶别生气,我……这就回去要去……”
  秦氏尖叫一声.“不!”
  宝珠吓得打了个哆嗦,急忙站住。
  秦氏颓然瘫在榻上:“……别去……”
  宝珠惊呼:“奶奶——”
  
43 外间
  瑞珠靠在墙上,脸色惨白,两只眼睛失神地睁着,泪水扑簌簌滚落下来。
 
44 一间小屋内(晚)
  月光如水,斜透帘栊。
  瑞床蹲在地下嘤嘤抽泣:“……宝珠妹妹,我活不成了……”
  宝珠焦急地用手晃着她:“瑞珠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瑞珠捂着脸呜呜地哭着。
  宝珠:“瑞珠姐姐!……咱俩好了一场,你有什么为难事,跟我说说,我也好帮你拿个主意!”
  瑞珠抬起头,睁开泪眼怔怔地看着宝珠。
  宝珠期待地着着瑞珠。
  瑞珠“呜”地一下又哭起米。
  宝珠:“哎呀,真急死人了!”
  瑞珠止住哭泣,一把抓住宝珠:“好妹妹,反正我也是活不成了,我又没个亲人,只有告诉你……,我死了,也是个有人明白的鬼……”
  宝珠:“瑞珠姐姐……”
  瑞珠:“你还记得那回奶奶上天香楼更衣吗……?”
  宝珠想了想:“记得。奶奶打发我先回来熏被……”
  瑞珠的嘴角浮起一丝惨笑:“后来我去了……”
  (闪回)
  
45 天香楼下(秋)
  瑞珠笑嘻嘻地转过一丛丛盛开的菊花朝楼门走去。
  
46 天香楼内
  瑞珠笑嘻嘻地咬着嘴唇,蹑手蹑脚地上楼。
  
47 天香楼上
  瑞珠走到楼梯口,忽听楼上传来急促的喘息声和吃吃的笑声。
  瑞珠一惊,急忙停步。
  一个女子的声音:“拔我的簪子干什么?”
  一个男人的声音:“送我吧。”
  瑞珠吃惊地屏住呼吸。
  女子:“不行,这根簪子她认得。”
  男子气喘吁吁地:“我不让她看见。”
  瑞珠身子微微发着抖,慢慢朝上面探出头去。
  椅子上胡乱搭着裤褂裙袄。
  一张卧榻被屏风挡住一多半,贾珍正按着秦氏滚在榻上。
  瑞珠一脚踩滑,楼梯“通”地一声。
  贾珍“忽”地一下抬起身子:“谁?站住!”
  瑞珠一屁股坐在楼梯上,浑身象筛糠似地抖着。
  贾珍裹着件撒花大袄,赤着脚“瞪瞪瞪”跑到楼梯口,朝下面看了看,冷笑一声:“原来是你!”
  (闪回完)
  
48 小屋内
  宝珠惊得目瞪口呆。
  瑞珠喃喃地:“……实指望熬过去这阵子,大爷看我嘴紧,能饶过我去。可谁知道,怎么把个簪子又落到大奶奶手里去了!……万一闹出来,你想想大爷那个人,我还活得成么?”

  宝珠“哇”地一声哭起来:“这事儿……我也知道了,我可怎么办呢?”
  远处传来起更的梆声。
  瑞珠急忙抹了一把眼泪:“出来的时候不短了,快回去看看奶奶吧。”
  
49 秦氏房内
  红烛高烧。
  瑞珠、宝珠悄悄掀起帘子走进。
  秦氏床上空无一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二人吸了口凉气:“啊?”
  
50 天香楼上(夜)
  月影参差。
  盛妆的秦氏一步步走上楼来,慢慢地解下自己的腰带……
  
51 天香楼外(夜)
  微风吹落满树杏花……

      作者:扫阶 提交日期:2009-02-09 11:12:57 

  

第四集 协理宁国府

 
  1 户外(夜)
  桂魄西斜。
  微风拂动着满径落花。
  
  字幕(叠):
  第四集 协理宁国府
  
  2 荣国府 ? 凤姐卧房内(夜)
  微弱的月光斜透进来,照着拥被而卧的凤姐。
  凤姐睁着眼睛看着帐顶出神。
  同床陪侍的平儿从枕上微微抬起头来着了看凤姐:“已经交了三鼓了,奶奶快睡吧。”
  凤姐:“你说说,你二爷和林姑娘的船该到哪儿了?”
  平儿:“怕是……早过了平安州了。”
  凤姐:“……睡吧。”
  平儿翻了个身,合上双眼。
  凤姐星眼微朦。
  恍惚间,只见秦氏从外边走进门来,含笑悄声对凤姐:“婶子好睡!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
  凤姐使劲抬起沉重的眼皮,诧异地看着秦氏。
  秦氏:“我和婶子好了一场,临别有几句话要告诉婶子。常言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荣辱自古周而复始,不是人力能可保常的。婶子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顶带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可婶子千万别忘了‘盛筵必散’的俗语,不然到时候后悔也无益了……”

  “当,当,当,当,——”
  夜阑人静,云板叩击声格外清晰。
  平儿一骨碌爬起来,惊慌地推着凤姐:“奶奶!二门上叩云板呢!”
  凤姐倏地坐起来:“几下?”
  平儿:“四下!”
  凤姐:“不好!神三鬼四,有人……”
  外面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几个上夜的婆子挑着灯笼匆匆走进:“回二奶奶,东府的蓉大奶奶殁了!”
  凤姐忡然变色:“什么?”
  3 贾母卧房内
  贾母从枕上抬起头来,惊疑地:“嗯?”
  4 王夫人卧房内
  王夫人唿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5 宝玉卧房内
  宝玉翻身下炕,一低头,“硅”地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
  袭人惊慌地上来搀扶:“怎么了?”
  6 府内甬道
  悲嚎痛哭声此伏彼起。
  两个婆子挑着灯笼,边走边议论着:
  “……怎么忽然一下子就……”
  “是啊,说是昨儿还想吃枣泥馅儿的山药糕呢!”
  7 贾母房内
  贾母看着穿戴整齐的宝玉:“……才咽气的人,那里不干净;二则夜里风大,等明早再去不迟。”
  宝玉执拗地:“不嘛!这会子就去。”
  贾母:“好好,去吧去吧。……人来!”
  一个婆子应声走进。
  贾母:“叫二门上备车,多派些人跟随着。”
  婆子答应着退下。
  8 宁国府正门前
  府门洞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
  乱烘供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振岳。
  宝玉下车,忙忙奔上台阶。
  李贵等十余名男仆匆匆跟进。
  9 宁国府内甬道
  几个婆子打着灯笼簇拥着宝玉走来。
  迎面过来一群人。
  宝玉一眼瞥见人群中搀着一位老者的秦钟,紧走几步,叫了一声:“鲸卿!”
  秦钟抬眼看见宝玉,忙松开老者跑过来,一把抓住宝玉的手,硬咽着:“宝叔!”
  宝玉的泪水夺眶而出,紧紧握住秦钟的手,半晌,抽泣着:“你姐姐……你去看过了?”
  秦钟:“我和爹……才出来。”
  宝玉松开秦钟:“我去看看!”
  秦钟:“我在厅上等你。”
  宝玉抹着眼睛匆匆走去。
  10 宁国府大厅内
  贾代儒、贾赦、贾政、贾蔷、贾芸、贾芹等数十个族中人齐聚厅内。
  贾珍哭得泪人一般,正和贾代儒等说着:“……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道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说着又哭起来。
  贾代儒忙劝:“人已辞世,哭也无益,且商议如何料理要紧。”
  贾珍摊开双手,用右手的手背拍着左手的手心:“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
  一小厮进门:“回大爷。亲家大爷和小秦相公打灵前过来了。”
  贾珍忙指着贾蔷等:“蔷儿,你们几个快去陪着。”
  贾蔷等四个人答应一声匆匆走出。
  又一小厮进门:“回大爷,大奶奶的妹子尤二姨、尤三姨来了。”
  贾珍:“在哪儿?”
  小厮:“奔上房看大奶奶去了。”
  11 尤氏卧房内
  尤氏睡在床上,捂着胸口哼哼。
  尤二姐、尤三姐坐在床前的椅子上。
  宝玉抹着眼睛进门:“大嫂子!”
  尤二姐、尤三姐忙离座立起。
  尤氏睁开眼看看宝玉。
  宝玉近前:“大嫂子怎么了?”
  尤氏有气无力地:“老病又犯了,心口疼。”
  尤二姐、尤三姐偷眼看着宝玉。
  宝玉转眼瞥见尤二姐和尤三姐,一愣。
  外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惊惶的喊叫声。
  尤氏:“又怎么了?”
  宝玉:“我去看看!”
  12 府内甬道
  宝玉拦住几个乱跑的丫头、婆子:“出什么事了?”
  一个婆子:“蓉大奶奶的丫头瑞珠,一头碰死了!”
  宝玉惊异地:“啊?”
  13 大厅内
  贾珍倏地立起,含着泪:“好!好!好!”
  宝玉疑问地看着贾珍。
  贾珍:“来人!”
  门外应声进来两个男仆。
  贾珍:“传我的话,瑞珠姑娘殉主,就算是我的孙女,按孙女的礼殓殡!”
  男仆答应一声退出。
  贾代儒、贾赦、贾政等纷纷称叹:
  “好一个义婢!”
  “可叹!可敬!”
  “喷啧……”
  门外一阵脚步声,几个婆子拥着呜呜大哭的宝珠进门。
  宝珠“扑通”跪在贾珍面前。
  厅内众人一愣。
  一婆子趋上:“回大爷,宝珠说,她服侍了蓉大奶奶一场,蓉大奶奶无儿无女,她甘心情愿为义女,发誓摔丧驾灵……”
  贾珍流泪笑道:“好!……传我的话,自今日起,谁也不许再拿她当丫头!”
  宝珠呜呜哭着给贾珍磕头。
  众婆子忙过来搀扶宝珠:“小姐,小姐……”
  一婆子:“小姐,守灵去吧。”
  厅内众人磋呀不已。
  众婆子搀着宝珠走出。
  贾珍抹了一把眼泪,指着贾芸、贾芹:“芸儿,芹儿,你们两个立刻去请钦天监阴阳司来择停灵日子,三天后开丧送讣闻!”
  贾芸、贾芹答应一声走出。
  14 玄真观内
  蔼蔼烟气在丹炉周围缭绕。
  贾蓉含泪跪在下面。
  贾敬坐在丹炉之侧,眉头微皱:“知道了。”
  贾蓉偷觑着贾敬。
  贾敬合目。
  15 荣国府?贾母房内(黄昏)
  王夫人、凤姐进门:“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坐在榻上,关切地:“回来了?全那府里料理得怎么样呢?”
  王夫人看看凤姐。
  凤姐笑嘻嘻地:“前儿阴阳司择准了停灵七七四十九天。昨儿请了一百单八众禅僧拜大悲忏;另设一坛在夭香楼上,请了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天解冤洗业醮。灵棚也赶着搭了,灵前另外五十众高僧、五十众高道,对坛按七作好事。”

  贾母:“找着好板了吗?”
  凤姐:“听说珍大哥哥看了几副杉木板,都不中用。可巧薛大兄弟去吊问,说他们木店里有一副板,叫做什么樯木,出在潢海铁网山上,作了棺材,万年不坏。”贾母:“哦?”

  16 宁国府大厅内(晨)
  贾珍、贾政、贾赦,贾代儒等围看樯木板。
  贾代儒细细地看看木纹,又俯身嗅了嗅,赞叹地:“嗯,纹若槟榔,味若檀麝,好板!”
  薛蟠笑嘻嘻地指着樯木板:“这还是当年先父带来,原是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后来他坏了事,就没拿去。”
  贾珍用手叩了几下,叮当如金玉之声。
  贾代儒:“我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的板!”
  贾珍:“这……得多少价钱?”
  薛蟠咧嘴一笑:“拿一千两银子来,只怕也没处买去。什么价不价,赏他们几两工钱就是了。”
  贾珍:“哎呀,这我怎么谢你呢!……来人”
  几名男仆进门。
  贾珍指着樯木板:“抬走,即刻解锯糊漆!”
  一大群男仆涌进门来,吃力地抬着樯木板。
  贾政把贾珍拉到一边,劝道:“此物恐非常人可享,殓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
  贾珍双眼流泪,频频摇首。
  一男仆匆匆进门:“回大爷,齐国公诰命,襄阳侯夫人到。”
  贾珍:“谁赔着呢?”
  男仆:“没……”
  贾珍叹气。
  贾政:“快找个人进里头回你两位太太去!”
  男仆退下。
  又一男仆进门:“回大爷,大明宫掌宫内相戴公公来上祭。”
  贾珍“哦”了一声,急忙走出。
  17 逗蜂轩
  戴权呵呵笑着端起茶盅。
  贾珍陪笑着:“正有一件事要烦老内相玉成呢。”
  戴权:“哦?”
  贾珍:“小犬眼下不过是个黉门监生,想……给他捐个前程……”
  戴权会意地一笑:“想是为丧礼上风光些?”
  贾珍忙笑道:“老内相所见不差。”
  戴权:“事倒凑巧,正有个美缺,如今三百员龙禁尉短了两员,昨儿襄阳侯的兄弟老三来求我,现拿了一千五百两银子,送到我家里。你知道,咱们都是老相与,不拘怎么样,看着他爷爷的分上,胡乱应了。还剩了一个缺,谁知道永兴节度使冯胖子来求,要给他孩子捐,我就没功夫应他。既是咱们的孩子要捐,快写个履历来!”

  贾珍忙吩附侍立的小斯:“快告诉书房里人,恭敬写了大爷的履历来。”
  小厮急忙走出。
  18 大厅内
  一男仆进门:“回老爷,锦乡侯、川宁侯、寿山伯三家来上祭。”
  贾政看了看贾赦,二人急忙起身往厅外走去。
  19 逗蜂轩
  贾珍从小厮手里接过一张红纸,匆匆看了看,忙递给戴权。
  戴权上下看着红纸:“(心声)江南江宁府江宁县监生贾蓉,年二十岁。曾祖,原任京营节度使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祖,乙卯科进士贾敬;父,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

  戴权“嗯”了一声,回手把红纸递给一个贴身小厮:“回来送给户部堂官老赵,说我拜上他,起一张五品龙禁尉的票,再给个执照,就把这履历填上,明儿我来兑银子送去。”
  小厮答应着收起红纸。
  戴权笑嘻嘻地起身:“告辞了。”
  贾珍苦留:“老内相,里面备了水酒,还望老内相……”
  戴权:“咱们自己人,不必客气了。”
  20 宁国府大门外
  戴权拱手:“请回请回。”
  贾珍:“银子还是我到部里兑,还是一并送入老内相府中?”
  戴权咧嘴一笑:“若到部里,你又吃亏了。不如平准一千二百两银子,送到我家就完了。”
  贾珍感激不尽地:“待服满后,亲带小犬到府叩谢!”
  戴权呵呵笑着上轿。
  21 大厅外
  贾珍兴冲冲地沿着抄手游廊走来。
  一群候在门口的男仆“呼啦”一下子涌过来,七嘴八舌地:“回大爷,回……”
  贾珍停步,皱了皱眉:“挨着回,都什么事?”
  一男仆趋上一步:“回大爷,小的带着冥衣铺的人在西小院里糊纸扎,俞小管家又带着人来占地方……”
  贾珍:“俞禄!怎么回事?”
  俞禄急忙上前:“爷吩咐小的把西小院收拾出来,给尤老娘和二姨、三姨作下处。”
  贾珍:“哦,……那就给糊纸扎的另找地方。”
  俞禄:“爷说找哪一处?”
  贾珍眼一瞪:“我还管得了这么多?”
  又一男仆:“回大爷,小的找里头要器皿、茶果,这半天了,找了这个推那个,找了那个又说不当值……”
  贾珍:“来升家的呢?”
  男仆:“说在灵前忙着呢,找了几趟,不得闲出来。外头亲戚们都干坐着呢。”
  贾珍叹了口气。
  又一男仆:“回大爷,忠靖侯史家夫人来了好一会子了……”
  贾珍:“怎么不早回里头?”
  男仆:“回了。里头说大奶奶起不来,西府的两位太太并琏二奶奶正陪着齐国公诰命和襄阳侯夫人上祭呢。”
  贾珍一跺脚,“嗐了一声,转身要走。
  两、三个男仆急忙上来:“大爷!大爷……”
  贾珍:“什么事?”
  一男仆:“小的几个等着领对牌支取东西呢。”说着拿出一张帖子要念。
  贾珍从袖子里摸出对牌,“啪”地掷在地上:“要支什么支什么去吧,别罗嗦了!”
  从厅内匆匆走出一个小厮,到贾珍面前:“大爷,快着吧,厅里头锦乡侯、川宁侯、寿山伯正等着爷呢!”
  22 荣国府?贯母房内(晚)
  贾母倚在榻上:“明儿不是正经日期,你在家里呆一天吧,别过去了。”
  宝玉:“不嘛。今儿珍大哥哥给蓉侄儿捐了官儿,明儿一早领凭回来,就都按五品的职例了,灵前供用执事都换呢!”
  23 宁国府大厅内(午后)
  亲朋满座,贾珍精神恍惚地四面应付着。
  一男仆进门:“回大爷,灵前供用执事等物,俱按五品职例换过了,小大爷请大爷过去看看。”
  贾珍落座,摇了摇手。
  男仆退出。
  宝玉走到贾珍身旁:“事事都算妥贴了,大哥哥怎么还愁眉不展的?”
  贾珍:“外头妥贴了,里头到处还是乱糟糟的。你大嫂予可巧又犯了旧疾,不能理事。这阵子各府诰命少不了来,里头没个人,亏了礼数,人家不笑话么?”
  宝玉笑嘻嘻地:“这有什么难的?我荐一个人替你权理这一个月的事,管保妥当。”
  贾珍忙问:“是谁?”
  宝玉抬眼溜了一下座间众亲友,附身过去,贴着贾珍的耳边说了两句。
  贾珍喜不自禁,连忙起身笑道:“果然不错,这会子就去,走!”
  24 宁府上房
  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并合族中的内眷赔着几位近亲堂客坐着说话。
  一个丫头进门:“大爷进来了。”
  唬得众婆娘“唿”地一声,纷纷立起,藏之不迭。
  贾珍拄着拐和宝玉踱进门内。
  凤姐款款站了起来。
  贾珍扶着拐,扎挣着要蹲身跪下:“给两位太太请安。”
  王夫人忙指着宝玉:“玉儿,快搀住!”
  邢夫人:“你身上不好,又连日事多,该歇歇才是,又进来做什么?”
  王夫人指着一旁侍立的婆子:“给你大爷挪把椅子过来。”
  两个婆子忙端过椅子。
  贾珍忙摆手:“不坐不坐。”接着勉强陪笑着:“侄儿进来有一件事要求二位婶子并大妹妹。”
  邢夫人:“什么事?”
  贾珍:“婶子自然知道,如今孙子媳妇殁了,侄儿媳妇偏又病倒,我看里头着实不成个体统。怎么屈尊大妹妹一个月,在这里料理料理,我就放心了。”
  凤姐微微露出惊喜之色。
  邢夫人笑道:“原来为这个。你大妹妹现在你二婶子家,只和你二婶子说就是了。”
  凤姐偷眼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忙道:“她一个小孩子家,何曾经过这样的事,倘或料理不清,反叫人笑话,倒是再烦别人的好。”
  贾珍陪笑:“婶子是怕大妹妹劳苦了。大妹妹从小儿玩笑着就能杀伐决断,如今出了阁,又在那府里办事,越发历练老成了。我想了这几日,除了大妹妹再没人了。……婶子不看侄儿、侄儿媳妇的分上,只看死了的分上吧!”说着滚下泪来。

  王夫人看看凤姐:“这……”
  凤姐:“大哥哥说得这么恳切,太太就依了吧。”
  王夫人悄悄地:“你可能么?”
  凤姐抿嘴一笑。“有什么不能的?外面的大事已经大哥哥料理清了,不过是里头照管照管,我有不知道的,问太太就是了。”
  贾珍忙趋上一步:“我这里先给大妹妹行礼了,等事完了,我再到那府里去谢。”说着,就作下揖去。
  凤姐还礼不迭。
  贾珍忙向袖中取了宁国府对牌出来,递给宝玉,又对凤姐:“妹妹爱怎样就怎样,要什么只管拿这个取去,也不必问我。只求别存心替我省钱,只要好看为上;二则也要和那边府里一样待人才好,不要存心怕人抱怨。只这两件外,我再没不放心的了。”

  宝玉托着对牌笑嘻嘻地递给凤姐。
  凤姐不敢就接牌,只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你哥哥既这么说,你就照看照看罢了,只是别自作主意,有了事打发人问你哥哥嫂子要紧。”
  贾珍:“我这就打发人赶着收拾出一个院落来,大妹妹就住过来吧。”
  凤姐:“不用。那边也离不得我,倒是天天来的好。”
  宝玉忙上前把对牌塞在风姐手里。
  凤姐微微自得地抿嘴一笑。
  25 宁国府管事房内
  二、三十名男仆或站或坐,聚听都总管来升传活。
  来升看了看众人:“众位在府里大小都管点儿事儿。如今请了西府里琏二奶奶管理内事,倘或她来支取东西,或是说话,须要比往日小心些。从我这个都总管起,每日大家早来晚散,宁可辛苦这一个月,过后再歇着,不要把老脸丢了。那是干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一时恼了,不认人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有理,有理……”
  内中一人笑道:“论理,我们里面也须得她来整治整治,都太不象活了。”
  旺儿媳妇进门,笑嘻嘻地:“都在这儿哪?”
  众人连忙起来招呼:
  “嫂子坐!”
  “嫂子请喝茶!”
  来升:“嫂子有事?”
  旺儿媳妇递上对牌、批票:“领些呈文京榜纸札,票上批着数目呢。”
  来升陪笑着:“是不是……钉册子用?”
  旺儿媳妇点点头:“明儿一早卯正二刻就过来上任派差。”
  来升意味深长地看着众人。
  26 宁国府?凤姐理事的三间抱厦外(晨)
  一百六十名仆妇站在窗外,偷觑着抱厦内。
  窗内传出凤姐的声音:“……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
  27 抱厦内
  凤姐上首端坐,冷冷地:“……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由着你们去。”说着,抬眼看了看垂手站在下面的来升媳妇。
  来升媳妇陪笑着:“二奶奶,这府里……”
  凤姐脸一沉:“再不要说‘这府里原是这样’的话,如今可要依着我行,错我半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例现清白处治!……彩明!”
  一个未冠小童捧着一本册子趋上:“奶奶。”
  凤姐:“念花名册,念到名字的进来。”
  小童答应一声,朝门外走去。
  28 尤氏卧房内
  一个丫头悄声对尤民:“奶奶知道了吧?昨儿大爷委请了西府里的琏二奶奶,来咱们府里管一个月的事。”
  尤氏意外地:“哦?”
  29 抱厦内
  凤姐扫视着众仆妇,抬手指着:“这二十个分作两班,一班十个.每旦在里头单管人客来往倒茶,别的事不用管。”
  来升媳妇:“是。”摆手示意二十个仆妇退下。
  外面站着的仆妇递补进来。
  凤姐指着;“这二十个也分作两班,每日单管本家亲戚家茶饭,别的事也不用管。”
  来升媳妇;“是。”摆手示意二十个仆妇退下。
  外面的仆妇又递补进来。
  凤姐:“这四十个人也分作两班,单在灵前上香添油,挂幔守灵,供茶供饭,随起举哀,别的事也不与她们相干。”
  四十个仆妇退出,门外仆妇递进。
  凤姐:“这四个人单在内茶房收管杯碟茶器,若少一件,叫她四个描赔。……这四个人单管酒饭器皿,少一件,也是她四个描赔。……这八个单管监收祭礼。……这八个单管各处灯油、蜡烛、纸札,我总支了来,交给你八个,然后按我的定数再往各处去分派。”

  二十四个仆妇退出,门外仆妇递进。
  凤姐:“这三十个每日轮流各处上夜,照管门户,监察烛火,打扫地方。”
  三十个仆妇退出,门外仆妇递进。
  凤姐:“这下剩的按着房屋分开,某人守某处,某处所有桌椅古董起,至于痰盒掸帚,一草一苗,或丢或坏,就和守这处的人算帐描赔。……来升家的!”
  来升媳妇急忙趋上:“二奶奶。”
  凤姐:“你每日揽总查看,或有偷懒的,赌钱吃酒的,打架拌嘴的,立刻来回我。你有徇情,经我查出,三四辈子的老脸就顾不成了。”
  来升媳妇俯首唯唯。
  凤姐缓缓地:“如今都有定规,以后哪一行乱了,只和哪一行说话。素日跟我的人都知道,不论大小事,我是都有一定的时辰。横竖你们上房里也有时辰钟。卯正二刻我来点卯,巳正吃早饭.凡有领牌回事的,只在午初刻。戌初烧过黄昏纸,我亲到各处查一遍,回来上夜的交钥匙。第二日仍是卯正二刻过来。说不得咱们大家辛苦这几日吧,事完了,你们家大爷自然赏你们。”

  抱厦内外鸦雀无声。
  凤姐威严地扫视着众仆妇。
  凤姐:“……去吧!”
  众仆妇“嗡”地一声,齐齐答应着散去。
  30 抱厦外穿堂
  仆妇们匆匆涌出,有的悄悄拭着汗,有的舒着长气,有的嘴里含混不清地叨咕着,有的不以为然地微笑着,朝四面八方散去……
  31 宁国府大厅内(夜)
  烛火通明,香烟袅袅。
  木鱼金铙声、唪经声盈耳绕梁。
  一百单八众佛僧齐声诵念《破地狱偈文》……
  32 天香楼上(夜)
  钟鸣鼓响。
  九十九名全真道士正伏章申表,朝三清……
  33 灵棚内(夜)
  十三众尼僧搭绣衣、靸红鞋,在灵前默诵着接引诸咒……
  34 荣宁街(凌晨)
  一对大书“荣国府”字样的明角灯,引着一辆青绸车款款行来。
  35 宁国府正门(凌晨)
  门灯朗挂,两边一色戮灯,照如自昼,白汪汪穿孝仆从两边侍立。
  青绸车至正门上,小厮退去,来升媳妇带着众仆妇上来揭起车帘。
  凤姐下了车,一手扶着一个丫头,两个媳妇执着手把灯罩,簇拥着凤姐进门。
  36 灵棚内(凌晨)
  左近传来的钟鼓声、木鱼铙钹声,唪经声、念诵声混成一阵阵奇妙的交响曲。
  用白布绷成的雪白的棚顶上悬着数十只纱灯。正面门窗槅扇均已卸去。灵前摆着供桌,供桌后挂着大灵幔、横幅等,中间只露出棺材头,前供长明灯一盏。桌上供着十大碗供菜及于鲜果品。供桌最前面,摆着七事铜、锡供器。中间是一个大香炉,左右摆着烛插,每个烛插上点着斤数重的大蜡。再左右是香筒,内插线香及折好的整叠烧纸。供桌前地上置一大火盆,火盆前地上铺着毡及垫子。棚内各色祭札摆了无数。

  凤姐在仆妇们的簇拥下缓缓步入。
  灵前执事人等垂手侍立。
  凤姐抬眼看见棺材,泪水扑簌簌滚落下来。
  凤姐硬咽着:“供茶烧纸!”
  一棒锣响,棚外诸乐齐奏。
  几个仆妇端过一张大圈椅来,放在灵前。
  凤姐坐在圈椅上放声大哭。
  棚里棚外男女上下,见凤姐出声,都忙忙接声嚎哭。
  37 抱厦外(晨)
  百余名仆妇屏息肃立。
  窗内传出一声冷笑:“……我说是谁误了,原来是你!”
  38 抱厦内
  一个婆子垂着头悚然而立。
  凤姐:“你原比她们有体面,所以才不听我的话。”
  婆子抬头:“小的天天都来得早,只有今儿,醒了觉得早些,又睡迷了,来迟了一步,求奶奶饶过这次。”
  门外一个媳妇探头。
  风姐瞥见:“王兴媳妇,作什么!”
  王兴媳妇急忙走进:“回二奶奶,领牌取线,咱们府里打车轿网络。”说着,把帖子递上去。
  彩明接过帖子,看着凤姐。
  凤姐:“念。”
  彩明念:“大轿两顶,小轿四项,车四辆,共用大小络子十根,用珠线十五斤。”
  凤姐取荣国府对牌掷下,转对彩明:“登记了。”
  王兴媳妇擎牌退下。
  迟到的婆子偷觑着凤姐。
  凤姐扫了婆子一眼,刚要说话。
  荣国府四个执事人进门:“回二奶奶……”
  凤姐:“帖子!”
  其中一人忙把帖子递给彩明。
  凤姐:“念!”
  39 甬道上
  张材家的急急走来。
  迎面一个小厮笑嘻嘻地:“张材嫂子,一大早就撵到这府里来了?”
  张材家的:“我们二奶奶呢?”
  小厮往后一指:“抱厦里派差呢。”
  40 抱厦内
  凤姐指着帖子:“这两件开销错了,算清了来取!”说着“啪”地一下掷下帖子来。
  四个执事人忙拾起帖子,唯唯退下。
  张材家的进门,悄悄往边上一站。
  凤姐瞥了一眼:“你有什么事?”
  张材家的忙递上帖子:“回二奶奶,车轿围做成了,领取裁缝工银。……还有,宝二爷外书房修缮完了,支买纸料糊裱。”
  凤姐:“彩明登帐。”
  彩明接过帖子。
  凤姐对张材家的:“你先等着,待王兴家的交回牌来,你再领。”
  张材家的退在一边。
  凤姐抬眼盯住迟到的婆子:“睡迷了?明儿她也睡迷了,后儿我也睡迷了,将来都没了人了!”
  婆子深深地垂着头。
  凤姐微微冷笑:“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不如现开发的好!”
  婆子惊惶地抬起头来。
  凤姐脸“啪”地一沉,喝命:“带出去,打二十板子!”一面又掷下宁国府对牌:“出去告诉来升,革她一个月的银米!”
  来升媳妇急忙带着八、九个仆妇上前,捡起对牌,拖着婆子朝门外走去。
  凤姐倏地站起,眉横目立:“明日再有误的,打四十,后日的六十,有要挨打的,只管误!”
  门外传来板声、呼痛声:
  “啪!”
  “哎哟——”
  “啪!”
  “哎哟——”
  众仆妇惶惶垂首… …
  41 逗蜂轩门外
  宝玉一手拉着秦钟,笑嘻嘻地走来。
  贾珍迎面拦住,咧嘴笑着:“宝兄弟!多亏你荐了这么个人给我!”
  42 尤氏卧房内
  旺儿媳妇托着一个捧盒进门,“给大奶奶请安。”
  尤氏倚在榻上,疑问地看着旺儿媳妇。
  旺儿媳妇把捧盒放在几上:“琏二奶奶吩咐给大奶奶送过来的各样细粥和精致小菜。”
  尤氏不知所措地:“哦,……你们二奶奶……怎么样?”
  旺儿媳妇:“这阵子忙得脚不沾地呢。除了这府里的事,又要安排车轿人从跟着我们太太送殡,又要打发人去馒头庵收拾自己送殡下处;目今又是缮国公诰命亡故,要打祭送礼;又是西安郡王妃华诞送寿礼;又是镇国公浩命生了长男,预备贺札;我们舅老爷回南,又要送行;偏偏我们二姑娘又这时候病,每日请医服药,看医生启帖……。直忙得茶饭也没功夫吃得,坐卧不能清净。刚到了这府里,那府的人又跟了来;刚回到那府里,这府的人又找了去……。难为她竟能够筹画得十分整肃,合族上下没有不称叹的!”

  尤氏:“哦……”
  43 抱厦内
  仆妇人等进进出出。
  凤姐指着册子跟彩明说着什么。
  彩明点着头用笔在册子上画着。
  两个婆子托着捧盒,把饭菜摆在凤姐面前。
  凤姐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仍回过头去看着彩明手里的册子。
  旺儿媳妇进门,悄悄回禀凤姐:“二奶奶,昭儿从苏州回来了。”
  凤姐眼睛一亮:“哦?”略一犹豫:“这会子不得闲,让他晚上到我房里去。”
  44 荣国府?凤姐房内(晚)
  昭儿:“二爷打发小的回来报个信请安。林姑老爷是九月初三巳时殁的。二爷带了林姑娘送姑老爷灵到苏州,不多日子就回来。”
  凤姐:“在外好生小心服侍,不要惹你二爷生气;时时劝他少吃酒,别勾引他认得混帐老婆,仔细回来打折你的腿!……去吧!”昭儿退下。
  凤姐疲惫地靠在引枕上。
  平儿走过来,关切地:“快四更天了,睡会子吧?”
  凤姐笑笑:“不得睡了。明儿晚上伴宿,后儿一早送殡,我得早点儿过去张罗。”
  45 荣宁街(晨)
  一个高高挑起的大盒子上“嗤嗤”地燃烧着纸信,绷弓一断,“嘭”地一声巨响,盒子崩开,喷出无数纸钱在空中飘摇。
  丧乐大作,哭声大震。
  一面八尺铭旌,上面大书:“奉夭洪建兆年不易之朝诰封一等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享强寿贾门秦氏恭人之灵枢”。
  铭旌之后,六十四名青衣孝帽的抬灵杠夫抬着大大的一口棺材,在打尺杠夫的指挥下,平稳地缓缓行来。
  铭旌之前,是“金瓜”、“钺斧”、“朝天镫”、“鹿鹤同春”、“黄莺细狗”等各色执事和吹鼓手。
  纸扎行列里,有“方弼”、“方相”、“开路鬼”、“打路判官”、“四大金刚”、“十二美女”、“松亭”、“鹤亭”、“金山”、“银山”、“阴宅楼库”、“箱笼衣物”等。

  此外,便是扮着各种故事的百耍,
  灵枢之后,大小轿、车辆不下百余乘,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尾,压地银山一般缓缓移动着……
  一个开路传事人飞马朝后面跑着。
  开路传事人跑到贾珍面前滚鞍下马:“回大爷,北静王爷亲来路祭!”
  贾珍骑在马上,一惊:“哦?快!传我的话,让前面驻扎!”
  开路传事人答应一声,上马朝前面飞跑而去。
  贾珍急忙下马:“来人!快请两位老爷!”
  43 北静郡王祭棚前
  一乘大轿落在椰前,两旁各官拥侍,军民人众不得往还。
  端坐在大轿中的北静王水溶,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棍,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
  贾赦、贾政、贾珍急步来到轿前跪下。
  贾赦:“巨贾赦……”
  贾政:“臣贾政……”
  贾珍:“臣贾珍……”
  三人齐声:“叩见王爷!”
  水济在轿内欠身含笑答礼:“两位世翁、世兄请起。”
  三人起身侍立。
  贾珍:“犬妇之丧,累蒙郡驾下临,荫生辈何以克当班”
  水溶笑道:“世交之谊,何出此言。”转顾轿侧:“长府官!”
  长府官趋上:“在。”
  水溶.“上祭!”
  长府官答应一声朝祭棚内走去。
  贾赦、贾政、贾珍急忙跟入。
  47 送殡队伍里
  秦钟带马来到宝玉面前:“怎么不走了?”
  宝玉骑在马上朝前面张望着:“北静王爷来了!”
  贾政带着三、四个男仆匆匆走来:“宝玉,快脱了孝服跟我来,王爷要见你!”
  宝玉慌忙下马。
  48 北静郡王祭棚前
  水溶含笑坐在轿内。
  宝玉忙抢上来参见:“叩见王爷!”
  水溶连忙从轿内伸出手来挽住,上下打量着。
  宝玉戴着束发银冠,勒着双龙出海抹额,穿着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面若春花,目如点漆。
  水溶笑顾贾政等人:“名不虚传,果然如‘宝’似‘玉’。”又问宝玉:“衔的那宝贝在哪里?”
  宝玉见问,连忙从衣内取了递上去。
  水溶接过细细地看了,又轻声念着两面镌着的字迹:“通灵宝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转问贾政:“果然灵验么?”
  贾政:“虽这么说,只是……未曾试过。”
  水溶仔细地理着玉上的彩绦:“奇异奇异!小王今日开了眼了!”说着亲自给宝玉带在颈上。
  宝玉含笑看着水溶。
  水溶携起宝玉的手,亲切地:“几岁了?”
  宝玉:“禀王爷,十四岁了。”
  水溶:“现读什么书呢?”
  宝玉:“《诗经》、《书经》、《四书》、《尔雅》 、八大家古文都粗粗读过,史书读得少些,有时候也读点儿子书。”
  水溶极有兴致地:“子书里,你最喜欢谁的文章?”
  宝玉:“庄子。”
  水溶喜悦地:“哦?”转顾贾政:“令郎真乃龙驹凤雏,不是小王在世翁面前唐突,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前程正未可限量!”
  贾政连忙陪笑:“犬子岂敢谬承金奖。”
  49 送殡队伍里
  秦钟骑在马上朝前面张望。
  50 北静郡王祭棚前
  水溶将腕上一串念珠卸了下来,递给宝玉:“今日初会,仓促得很,没有什么敬贺之物,这是前日圣上亲赐的鹡鸰香珠一串,权作贺敬之礼吧。”
  宝玉连忙接了,回身奉与贾政。
  贾政、宝玉俯身。“谢王爷里”
  贾赦、贾珍趋上:“恭请王爷回舆。”
  水溶谦逊地摆了摆手:“逝者已登仙界,小王碌碌尘寰中人,岂可越仙輀而进?”
  贾赦,贾政,贾珍、宝玉一齐跪下:“恭请王爷回舆!”
  水溶摆摆手。
  贾赦、贾政,贾珍、宝玉一齐俯首:“谢王爷恩!”
  水溶含笑颔首。
  51 送殡队伍里
  宝玉笑嘻嘻地看看秦钟,纵身上马。
  一个小厮跑来:“宝二爷,琏二奶奶请过去。”
  52 北静郡王祭棚前
  送殡的队伍掩乐停音,象一条银白色的长河,从北静王轿前滔滔向前流动……
  53 凤姐车中
  凤姐揽着宝玉:“好兄弟,你是个尊贵人,女孩儿一样的人品,别学他们猴在马上,咱们姐儿两个坐车不好么?”
  宝玉点点头:“风姐姐,咱们晚间住在哪儿?”
  凤姐:“铁槛寺里又是停灵,又是住人,乱糟糟的。我早打发人和馒头庵的姑子净虚说了,腾出两间房子来,你跟着我过去住。”
  54 送殡队伍里
  凤姐的车缓缓行进,车后拉着宝玉的马,搭着鞍笼。
  远远地,秦钟骑在马上,目光里透着几分怅惘……
  秦氏的灵枢默默地向前移动着……
  55 馒头庵净室内(晚)
  老尼净虚引着凤姐进门。
  旺儿媳妇并三个丫头跟进。
  净虚:“奶奶看这个下处还能将就吧?”
  凤姐漫不经心地四面看看,疲惫地坐在圈椅上:“宝玉、秦钟两个呢?”
  净虚:“小徒智能伺候着呢。”
  凤姐朝旺儿媳妇摆摆手。
  旺儿媳妇并两个丫头退出。
  一个丫头给凤姐轻轻地捶着肩背。
  净虚觑着凤姐:“我正有一事,要到府里求太太,先请奶奶一个示下。”
  凤姐:“什么事?"
  净虚:“阿弥陀佛!当日我在长安县善才庵出家的时节,有个施主姓张,是个大财主。他有个女儿小名金哥,那年到我庙里进香,不想遇见了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那李衙内一眼看上了,要娶金哥。可这金哥已经聘给了原任长安守备的公子。李家定要娶,守备家偏不许退定礼。张家正投计策,两处为难。不想守备家不管青红皂白,上门来作践辱骂,说一个女儿许几家,要打官司告状。那张家急了,赌气偏要退定礼,着人上京来寻门路。我想……”

  凤姐漫不经心地看着净虚。
  净虚:“……如今长安节度使云光云老爷与府上交厚,可以求太太跟老爷说声,打发一封书信去,求云老爷和那守备说说,不怕他不退。若是能行,张家倾家孝顺都情愿。”
  凤姐微微一笑:“事儿何不大,只是太太再不管这祥的事。”
  净虚:“太太不管,奶奶也可以主张了。”
  凤姐;“我也不等银子使,也不做这矛洋的事。”
  净虚失望地看着凤姐,半晌叹道:“虽这么说,张家已经知道我来求府里。如今不管这事,张家不知道没功夫管,不希罕他的谢礼,倒象府里连这点子手段也没有似的。”
  凤姐听了这话,发了兴头:“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银子来,我就替他出这口气!”
  净庭喜不自禁,忙说:“有,有!这个不难。”
  凤姐:“我比不得他们扯篷拉纤的图银子。这三千银子,不过是给跑腿的小厮们做盘缠,让他们赚几个辛苦钱,我一个也不要。就是三万两,我此刻也拿得出来。”
  净虚连忙陪笑着:“是是。……既这么着,奶奶明日就开恩办了吧?”
  凤姐:“你瞧瞧我忙的,哪一处少得了我?”
  净虚奉承着:“这点子事,在别人的跟前就忙得不知怎么样;可奶奶跟前,再添上些也不够奶奶一指甲弹的。俗语说‘能者多劳’,太太见奶奶大小事都妥贴,越性都推给奶奶了,奶奶也要保重金体才是。”

  凤姐微微自得地抿嘴一笑……
  56 馒头庵净室内(晨)
  风姐:“明白了吗?”
  旺儿:“明白了。”
  凤姐:“你先去城里,找着主文的相公,就说……琏二爷嘱咐修书一封,拜上云老爷。”
  旺儿答应一声,匆匆走出。
  57 驿道(黄昏)
  暮霞如血。
  旺儿飞马驰来。
  道旁界碑上,依稀可辨“长安县”三个大字……
  58 馒头庵净室内
  老尼净虚眉开眼笑地掀开箱盖。
  箱子里满满地码着一封封银子。
  凤姐微微一笑。
  59 荣国府?贾母房内
  凤姐笑嘻嘻地进门:“老祖宗找我来做什么?”
  贾母倚榻含笑:“后夭是你二老爷的生辰,你看看怎么过好?”
  凤姐:“东府的事儿才了了没几天儿,这又没功夫喘口气儿了。”
  贾母无不喜爱地佯嗔着:“谁叫你有这么大能耐的!”
  60 凤姐房内
  旺儿悄声:“……才听说的,那张金哥闻得父母退了前夫,她竟然一条麻绳悄悄地吊死了。那守备的公子不想也是个极多情的,听说金哥自缢,他也投河死了……”
  凤姐心中暗暗一惊,却又几乎是不动声色地听着。
  61 旷野
  新坟数点,幡影飘飘… …
  62 荣国府大厅
  厅内摆开一桌桌筵席,荣、宁二府人丁齐集,开怀畅饮。
  院内锣鼓喧天,热闹异常。
  大厅正中巨大的“寿”字下,坐着身穿大红吉服的贾政。
  宝玉向贾政跪下敬酒,贾政接过一口喝干。
  满厅的人欢笑鼎沸。
  忽然一个门吏匆匆忙忙来至贾政面前跪下。
  欢笑声减弱下来。
  贾政:“什么事?”
  门吏紧张地:“有……有六宫都太监……夏……夏老爷来降圣旨!”
  整个大厅猛的一下子静场。
  院中的锣鼓声骤然停住。
  人们惊异地面面相觑。
  63 荣国府正门
  中门缓缓开启。
  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在众内监的簇拥下策马而至。
  贾赦、贾政、贾珍、贾蓉等齐齐跪下。
  夏守忠等在檐前下马。
  64 荣国府大厅
  酒席已经撤去,正中摆起香案。
  夏守忠等满面笑容,走至厅上,南面而立。
  贾赦、贾政等跪在下面。
  夏守忠并不曾负诏捧敕,含笑开口:“特旨:立刻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
  贾赦、贾珍、贾蓉等惶惶不安地偷觑着贾政……
      作者:扫阶 提交日期:2009-02-09 16:50:45 

  
第五集 元妃省亲

  
  1 荣府荣禧堂廊下
  
  贾母拄着凤头拐杖,焦虑不安地向门外张望。
  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尤氏、李纨、凤姐、迎春姊妹等皆凄凄惶惶地环绕着贾母。
  字幕(叠):
  
  第五集 元妃省亲
  
  2 荣府大门外
  赖大带三、四个家人骑马飞奔到门前,飞身下马,汗流满面地急急走进西角门……
  3 荣禧堂廊下
  贾母抹下两滴老泪。
  4 荣国府仪门
  赖大带着家人气喘吁吁地走进仪门……
  5 荣禧堂廊下
  一个小厮跑来,打千:“老太太,大太太,大奶奶,二奶奶……”
  凤姐喝断:“行了!快说什么事!”
  小厮一下愣住,张着嘴说不出话。
  凤姐急得跺脚:“废物!”
  贾母:“别喝他。快说什么事?”
  小厮这才指若门外:“赖总管回来了。”
  凤姐:“快去找来,还愣什么?”
  小厮跑走。
  贾母双手合什默祷。
  王夫人、邢夫人等益发焦躁不安。
  赖大匆匆走来。
  贾母等焦急的眼神直直盯住他。
  赖大急步上前跪下:“禀老太太,太太们:奴才奉老爷命,请老太太带太太们尽速进朝谢恩。”
  贾母:“快说什么事!”
  赖大:“奴才们只在临敬门外侍候,里头的信息一概不知,后来夏太监出来道喜,说咱们家大小姐晋封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老爷往东宫去了,盼咐奴才们速请老太太领太太们进朝谢恩。”
  贾母又愣了一会神,才露出欢快的笑容,又赶紧抹掉几滴老泪……
  邢夫人、王夫人等个个脸上绽开难以描绘的笑容。
  荣府内外院传来热闹的说话声,欢笑声……
  6 贾母房内
  鸳鸯等丫鬟喜气洋洋地服侍贾母大妆……
  7 邢夫人房内
  邢夫人焦躁地:“快点!快点!别误了时辰!”
  丫鬟们忙乱地从箱内往外找衣服……
  8 荣府仪门外
  吆喝牲口的声音、套车的声音、喊人的声音棍在一起,显得格外热闹。
  林之孝吆喝着:“今天全用轿,不用车。轿,大轿!”
  三、四乘华丽的大轿一乘一乘抬过来……
  9 王夫人房内
  一丫鬟:“太太,轿备好了,老太太已经出来了。”
  王夫人大妆已毕,笑容满面地往外走……
  10 宝玉卧室
  宝玉正歪在床上闷闷地看书。
  外面传来阵阵说笑声,宝玉听而不闻。
  麝月从外边兴高彩烈地跑进来:“宝玉,宝玉!”
  宝玉从脸上把书拿开:“什么事?”
  麝月:“咱们家大小姐当了娘娘了!老太太和太太们都进宫谢恩去了。”
  宝玉又用书把脸遮上,看书。
  麝月兴味索然:“这个人好象是傻了。”
  晴雯走进门来。
  宝玉依旧无声地看书。
  平儿和袭人笑吟吟地走进来,麝月和晴雯赶紧让坐。
  平儿:“宝二爷,奶奶让我告诉你,林姑娘回来了。”
  宝玉霍地一下起来:“真的?”摔下书就往外走。
  袭人一把把他拉住:“你忙什么,换换衣服,咱们一起去。”
  平儿和晴雯哈哈大笑。
  宝玉自己也笑了。
  11 凤姐房中
  凤姐笑嘻嘻地:“国舅老爷大喜!国舅老爷一路辛苦了。”
  贾琏也笑:“岂敢,岂敢。”
  凤姐查看贾琏带回的东西。
  贾琏喝着茶:“我不在家,辛苦你了。”
  凤姐立即连珠炮一般说起来:“快别说了。我见识浅,口角又笨,心肠又直,人家给个棒槌,我就认作针,脸又软,搁不住人家两句好话,心里就慈悲了。我说我干不了,太太又说我图受用,不肯学习,你看咱们家这些管家奶奶们,那一个是好缠的?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武艺。况且我年纪又轻,不压众,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东府里蓉儿媳妇死了,珍大哥请我去帮他几日,又被我闹得人仰马翻,至今珍大哥还抱怨后悔呢。你明儿见了珍大哥,好歹替我描补描补,谁叫他错请了人呢。”
  门外传来嘁嘁喳喳的说话声。凤姐住口细听……
  平儿进门。
  凤姐:“是谁?”
  平儿若无其事地:“姨太太打发香菱妹子来问我一句话,我已经说了,打发她回去了。”
  贾琏笑笑:“我才见姨妈去,正好和一个年轻的小媳妇撞个对面,好整齐标致的模样,原来就是他们上京来买的那个丫头,叫香菱的,给薛大傻子作了房里人。”摇摇头:“那薛大傻子真是玷辱了她。”
  凤姐撇嘴;“哎!你往苏、杭走了一趟,也该见些世面了,还是这么眼馋肚饱的。你要爱她,我拿平儿换了她来如何?……”
  正说着,一个小厮进来:“二爷。”
  风姐不耐烦地:“什么事?”
  小厮:“老爷在大书房等二爷去呢。”
  贾琏连忙穿上靴子,走了出去。
  凤姐转头问平儿:“姨妈打发香菱来,什么事?”
  平儿笑着:“哪里是香菱?是我借她撒个谎。奶奶说说,旺儿嫂子越发连个算计也没了。”说着走到凤姐身边,悄悄地:“奶奶那利钱银子,迟不送来,早不送来,偏这会子送来,幸亏我撞见。不然,二爷徜或问起,奶奶自然不肯瞒二爷的,少不得照实告诉二爷。我们二爷那脾气,油锅里的饯还要伸手捞出来花呢,知道奶奶有了体己,还不放心地花?我赶紧把银子接过来藏了,又在二爷跟前撇了个谎。”
  凤姐赞赏地笑笑:“我就想,姨妈忽喇巴地打发香菱来干什么?原来是你这蹄于捣鬼。”
  12 黛玉卧室
  黛玉把一些纸、笔、墨、砚之类分成一堆一堆的,又用手指着:“宝姐姐的、二姐姐的、三妹妹的……”她身段出落得越发苗条,风神越发超逸。
  宝玉坐在椅子上,无比欣慰地欣赏着黛玉的风采……。
  黛玉转身对宝玉一笑。
  宝玉也报以一笑。
  黛玉指着一堆纸笔:“这是你的,你若赏脸,就拿去。”
  宝玉连忙上来,笑着:“谢谢妹妹。”又看着自己那堆纸笔:“我这堆好象多了几样。”
  黛玉:“你嫌多,就给我留下。”说着伸手来拿。
  宝玉连忙用手护住:“不多,不多,我都要。”
  黛玉噗哧一声笑了:“半年不见,你一点也没出息。”
  宝玉笑着:“妹妹可出息多了,个儿也高了,还会办事了。”说着掏出鹡鸰香串,双手捧到黛玉面前:“这是北静王爷送我的,我给你留好几个月了。”
  黛玉接过看了一眼,啪地摔过来:“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它!”
  宝玉失望地看着鹡鸰香串。
  “林妹妹!”“林姐姐!”门口传来一群女孩的嘻笑声,接着宝钗、迎春、探春、惜春笑哈哈地涌进来。
  黛玉抛下宝玉,上前迎接:“宝姐姐,二姐姐……”
  宝玉怏怏地把鹡鸰香串拾起,揣进怀中。
  13 凤姐房中
  贾琏的乳母赵嬷嬷正坐在杌子上和凤姐闲话。
  贾琏兴冲冲地进门:“赵嬷嬷来了!一到家就忙,还没来得及去看你老人家,两位奶哥哥都好么?”
  赵嬷嬷扶着炕沿要站起来。
  凤姐忙过来搀扶,笑嘻嘻地:“快别站起来吧!自己奶大的儿子,哪用得着这些个礼数!”转对贾琏:“才刚老爷叫你去什么事?”
  贾琏:“就为省亲的事。”
  凤姐:“这么说,省亲的事准了?”
  贾琏笑笑:“虽不十分准,也有八分准了。”
  赵嬷嬷在地下:“阿弥陀佛!原来这样。这么说咱们家要预备接咱们大小姐了?”
  贾琏:“那还用说。”
  凤姐兴奋起来:“若真这样,我可要见大世面了。说起当年太祖皇帝仿舜南巡的故事,比一部书还热闹,偏我生得晚,没造化赶上。”
  赵嬷嬷拍着手:“哎哟哟,那可是千载难逢的!那时我才记事儿,咱们贾府在姑苏一带监造海舫,修理海塘,只预备接驾一次,把银子花得淌海水似的……”
  凤姐接过来:“我们王府也接过一次驾,那时我爷爷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粤、闽、滇、浙所有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
  赵嬷嬷:“那是谁不知道的?如今还有一个口号,叫‘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来请江南王’,这说的就是奶奶府上了。还有江南甄家,喛哟哟,好势派!独他家接驾四次,若不是亲眼见,告诉谁谁也不信的。别讲银子成了泥上,凭是世上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了。”
  凤姐:“我只纳罕,他家怎么就这么富贵呢?”
  赵嬷嬷:“告诉奶奶一句吧:不过是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谁家有那些钱买这个虚热闹去。”正说得热闹,金钏走进来:“二奶奶,太太问你吃完饭没有。”
  凤姐:“你回太太,这就来。”
  平儿进门:“东府的小蓉大爷和蔷二爷来了。”
  贾蓉、贾蔷进门。
  贾琏头也不抬:“什么话?快说。”
  凤姐走到门口站住,听他们说什么。
  贾蓉:“我父亲打发我回叔叔:老爷们已经议定了,从东府花园起,转到北边,丈量了三里半地,盖省亲别院。请一位老明公叫山子野的,画图样去了。”
  贾琏:“这个主意才是正经,省事多了。”
  贾蔷靠近一些:“下姑苏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的事,大爷派了侄儿去。”
  贾琏上下打量贾蔷:“你?你行么?”
  贾蔷笑着:“侄儿学习着办就是了。”
  贾蓉在旁边拉凤姐衣襟,凤姐会意,对贾琏说:“你也太操心了。孩子们这么大了,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肥猪走?依我说就很好。”
  贾琏笑笑:“对,你说的对。我不过替他筹算筹算。”又问贾蔷:“你下江南,银子动哪一处的?”
  凤姐接过:“江南甄家还收着我们五万银子,先支三万用着。”
  贾蔷:“赖爷爷也是这个主意。”
  贾琏连忙点头:“这个主意好。”
  贾蓉悄悄对凤姐,“婶子要什么东西,开了帐,让蔷兄弟给置办回来。”
  凤姐大声:“放你娘的屁I 我的东西还没处撂呢,希罕你们鬼鬼祟祟的!”说着一径去了。
  贾蓉和贾蔷相视一笑。
  14 荣府议事厅
  贾赦、贾政、贾珍,贾琏和几个清客相公围着一张“省亲别院”的彩绘图纸。
  图纸内五色斑斓:楼台殿阁,长槛曲栏、方厦圆亭,清堂茅舍、幽尼佛寺,女道丹房……
  贾珍指着图纸比划着:“这里,借东府的花园起,转至北边,一共丈量准了:三里半。东府会芳园从北拐角墙下引来一股活水,这就不用再引了。山石树木、亭台栏杆不够,从大老爷院里移来一些,可省许多财力……”
  詹光咂舌赞叹:“这个山子野老先生,亏他如何思得出来!”
  单聘仁:“想来王母瑶台、蓬山仙阁也不过如此了。”
  贾赦、贾政等人点头叹赏……
  贾珍指着图纸正门处:“这里是正门。”
  贾赦、贾政等人的眼光聚在正门上……
  15 已竣工的省亲别院正门 (暮春)
  贾政和清客相公们的眼光集中在已竣工的省亲别院正门上……
  贾珍指着省亲别院正门:“这就是正门。”
  贾赦、贾珍和清客相公们仰望着正门。
  但见正门五间,上面是筒瓦泥鳅脊;门栏窗槅,皆是细雕新鲜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凿成西番草花样;左右皆是雪白粉墙,下面是虎皮石,随势砌去,不落俗套。
  贾政:“把大门关上看看。”
  几个小厮跑去,从里面把大门关上。
  贾政拈须微笑点头。
  清客们交头接耳,啧啧赞叹不已。
  贾珍:“里面工程都己告竣,请老爷瞧了,好题匾额新对联。”
  詹光:“这么大的工程,这么快竣工,真是……”摇头赞叹。
  单聘仁:“这位山子野先生真神了,果然在娘娘省亲前交工了。”
  大门重又打开。
  贾政带着二十多名清客相公向大门走去。
  卟通卟通一阵脚步响——宝玉带着几个小厮和奶娘从门内跑出来,猛然看见贾政等人,立即停下,站到一边。
  贾政久久盯视宝玉,宝玉低下头。
  詹光等几个清客上来拉宝玉:“世兄来得正好。走走走!世兄天分好,才情高,今夭正好可以展才了。”
  贾政向门内走去。
  清客们拉着宝玉跟着进门。
  16 省亲别院内翠嶂前
  贾政等人进门来,忽见一道翠嶂挡在前面。
  几个清客兴奋地叫起来:“好山!好山!”
  贾政琢磨着:“不是设此一山,一进园来所有景致全入眼中,那还有什么趣味?”
  众清客:“是了。”“是了。”“不是胸中大有丘壑,怎么想得出来?”
  众人齐向前望,但见白石崚嶒,或如鬼怪,或如猛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
  贾政指着:“我们就从这条小径游去,再从那一边出去,才可以游遍。”
  贾珍在前引路,贾政扶了宝玉,众清客随后,逶迤进入山口。
  17 贾母院中
  窗内传出贾母的声音:“宝玉!宝王今儿怎么没来?”
  两个丫鬟急急走进门去。
  18 贾母房中
  丫鬟:“宝玉让二老爷带进园子里去了。”
  贾母耽心地:“到他老子跟前,可别唬着他。”
  丫鬟:“老爷今儿高兴,不会的。”
  贾母:“出去让小厮们哨探着,有事快来回我。”
  丫鬟:“是。”
  19 省亲别院内(后名:沁芳亭)
  贾政等从一石洞出来,但见佳木葱笼,奇花闪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渐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俯视,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沼,石桥三港,兽面衔吐。桥上有亭。贾政等人上了亭子,倚栏杆坐下,都被这秀丽的景致迷住,四面张望。
  詹光:“这比方才的曲径通幽,另是一种境界了。”
  贾政笑着:“诸公请看,此处题以何名方妙?”
  单聘仁叉着腰望着亭子:“欧阳公《醉翁亭记》说‘有亭翼然’,就名‘翼然亭’好了。”
  贾政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卜固修指着流动的溪水:“还是‘泻玉’最妙。”
  贾政仍摇头,回头看宝玉。
  宝玉领会贾政是让他拟,便说:“若用‘泻玉’二字,不如‘沁芳’二字,岂不新雅?”
  贾政拈髯点头不语。
  一清客:“好,世兄果然才情不凡!”又一清客;“不象我们读腐了书的。”
  贾政:“诸位不可谬奖。”又命宝玉:“再作一副七言对联来。”宝玉略一沉思,随口念出:
  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
  众清客哄然一声:“妙!”“好!”
  贾政点头微笑。
  20省亲别院内 (后名:潇湘馆)
  院中千百竿翠竹遮映。上面小小三间房舍,一明两暗,后院又有两间小小退步。有泉一派,绕阶缘屋,盘旋竹下而出。
  贾政等人走进院来。
  一清客兴奋地叫着:“好个所在!”
  贾政欣赏着这院落的精巧,微笑着:“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也不枉虚生一世了。”说毕回头看宝玉。
  宝玉吓得连忙低下头。
  众清客笑着拉宝玉走开几步。
  贾政忽又转头问贾珍:“这些院落的儿案桌椅都算有了,还有那些帐幔帘子、陈设的玩器古董……?”
  贾珍忙答:“帐幔帘子……昨日听琏兄弟说……”
  贾琏连忙走上来,从靴筒里取出一个纸折,展开念着:‘各色绸绫大小幔子一百二十架,昨日得了八十架,下欠四十架。帘子二百挂,昨日全得了。猩猩毡二百挂.竹帘二百挂,墨漆竹帘二百挂……”
  贾政走进屋门。
  贾琏随着走进去,口中仍念着:“椅搭、桌围、床裙、桌套每分一千二百件……”
  21 省亲别院内(后名:稻香村)
  贾政等人从一小山后转出来。
  前面一带泥筑的矮黄墙,墙头用稻茎掩护,院内几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里面数楹茅屋,外面是桑、榆、槿、柘,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篱外山坡下,有一土井,井上装着辘轳。再下面是若干亩佳蔬菜花,漫然无际。贾政等人站住观赏。
  贾政面露欣喜之色:“到了这里,未免勾起我归农之意。”说完轻轻点头。又指着路旁一个石碣,回头对众人:“诸公请题。”
  两三个清客同时:“杏花村!”
  贾政对贾珍:“正亏提醒我,这里还少个酒幌,不必华丽,就依村庄的样式做来,用竹杆挑在树梢。”
  贾珍:“是了,这里不养别的鸟雀,只买些鸡、鸭,鹅来。”
  众清客:“妙极!”
  贾政沉吟:“‘杏花村’,犯了正村名……”摇头。
  众清客有低头的,有皱眉的,有摇头的,都在往索枯肠地琢磨……
  宝玉耐不住了:“旧诗说:‘红杏稍头挂酒旗,’不如用‘杏帘在望’四个字。”
  众清客都赞赏地笑了。
  一清客:“好个‘在望’!”
  又一清客:“恰合‘杏花村’的意思。”
  詹光听了摇摇头,上前一步欲说什么,被单聘仁一把拉住。詹光看着单聘仁,单聘仁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并用下颌指指宝玉,又指指贾政。詹光闭口不言。
  宝玉冷笑:“村名若用‘杏花’就俗陋不堪了。古人诗又说:‘柴门临水稻花香’何不就用‘稻香村’? ”
  众清客哄然拍手叫:“好!”“妙极了!”
  贾政赞赏地点头,又突然变得冷峻:“无知的业障!你能知道几个古人,记得几首古诗,也敢在老先生面前卖弄!先生们不过试试你的清浊而已,你就认真了。”说着往前走。
  众清客也随着往前走。
  贾政等进入茅堂。里面纸窗木榻,富贵气象一洗皆尽。
  贾政心中欢喜,瞅着宝玉:“这里如何?”
  清客们推宝玉,有人悄声向宝玉:“好,好极。”
  宝玉一扭脖子:“不及‘有凤来仪’多了。”
  贾政;“无知的蠢东西!你只知道朱楼画栋、恶赖富丽为好,哪里知道这清幽气象?终是不读书之过!”
  宝玉歪过头来:“老爷教训的固然是,但古人常说‘天然’二字,不知是什么意思?”
  众清客见宝玉牛心不改,连忙岔开,有人连忙说:“世兄,这‘天然’二字怎么也不懂了,‘天然’,就是天之自然而有,非人力所成的意思。”
  宝玉:“这就是了。这里置一田庄,分明是人力穿凿扭捏而成。远无邻村,近不负郭,背山山无脉,临水水无源,高无隐寺之塔,下无通市之桥,峭然孤出,似非大观。怎么比得上方才所到之处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气。古人说‘天然图画’……”
  贾政气得满脸红涨:“叉出去!”
  宝玉吓得住口,刚退了一步——
  贾政:“回来!”想了想:“再题一联,若不通,一并打嘴!”
  宝玉慢慢念出:
  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
  贾政摇头:“不好,更不好。”
  22 贾母房内
  茗烟站在地下,比比划划地说着:“二爷今夭可露脸了。作的诗比世人都强,那些先生们作的都让二爷给比下去了。老爷今儿直瞅着宝二爷笑。”
  贾母笑眯眯地听着。
  23 省亲别院中(后名:蘅芜苑)
  贾政等进入一个小院落中。两边超手游廊,正面五间清厦,清凉瓦舍。
  院中立着一大块山石,四周绕着各式石块,山石和四周长满各种异样的草类:有牵藤的,有引蔓的,或垂山巅,或穿石隙,或垂帘绕柱,或萦砌盘阶,或如翠带飘飘,或如金绳盘屈,或实若丹砂,或花如金桂……
  众清客围绕着宝玉聚精会神地听着,笑着……
  宝玉一样一样地指点,滔滔不绝地讲解着……
  贾政在一旁喝断宝玉……
  宝玉连忙垂首……
  24 贾母房内
  地下站着的茗烟学着贾政申斥的样子在述说……
  贾母不安地听着……
  25 省亲别院正殿
  贾政等来至正殿下。
  但见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纡,青松拂檐,玉兰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
  贾政手搭凉棚专心致志地向上仰望……
  宝玉在一旁指手划脚地在议论……
  众清客簇拥着宝玉……
  26 贾母房内
  茗烟笑着向贾母述说……
  贾母含笑坐在卧榻上……
  27 省亲别院中(后名:怡红院)
  贾政等从一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走进一座院落中来。
  院里两边游廊相接,院中点衬几块山石,一边种着数棵芭蕉,一边是一棵西府海棠,其势若伞,丝垂翠缕,葩吐丹砂。
  贾政向宝玉说了一句什么。
  宝玉左指海棠,右指芭蕉,侃侃而谈……
  众清客在一旁拍手笑着……
  贾政看着宝玉微笑,继而又摇摇头……
  28 贾母房内
  贾母高兴地对鸳鸯:“今儿晚饭给宝玉预备好酒!”
  鸳鸯笑着走出去。
  29 省亲别院大门内
  贾政等自院内向大门走来。
  贾珍在一旁笑着:“今儿也只游了十之五六,还有好些妙处没看呢。”
  众清客在宝玉左右走着。
  詹光:“二世兄这‘有凤来仪,题得实在好。”
  单聘仁:“我看还是‘红香绿玉’最切实景。”
  一清客摇头晃脑地:“‘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二世兄,你这‘烟尚绿’, ‘指犹凉,亏你如何想来!”
  宝玉只淡淡一笑。
  又一清客:“还有这‘吟成豆兹才犹艳,睡足荼蘼梦亦香’, 就是放到唐宋人句子中,也并无逊色了。”
  贾政:“诸公不要纵了他。他年小,不过以一知充十用。况且这也不过是雕虫末技,《四书》、《五经》、举业文章才见真功夫,偏偏他在这些上却无用。”说到这里站住,对宝玉:“还跟着干什么!难道还没逛够!还不去见老太太,疼你也白疼了!”
  宝玉站住,看着贾政等走出大门。
  30 省亲别院大门外
  十几个小厮喊着:“二爷!”“二爷!”地把宝玉围住。
  一小厮:“今儿亏了我们,老爷才喜欢。”
  一小厮:“今儿二爷得了彩头,该贫我们了。”
  一小厮:“你的诗比那些老先生的都好,老太太乐得不得了。今儿可得赏我们。”
  宝玉笑着:“一人一吊钱!”
  一小厮上前:“谁没见过那一吊饯!这荷包赏我吧!”说着上来解荷包。
  小厮们一哄而上,喊着“这个赏我”, “这个赏我”,顷刻间把宝玉的扇囊、荷包等等佩带之物抢得精光。
  一小厮:“好生给老太太送上去吧。”
  一小厮把宝玉抱起,众小厮簇拥着向贾母住处走去。
  31 宝玉卧室
  宝玉兴冲冲地走进来。
  晴雯、麝月迎上去。
  麝月:“今儿二爷露了脸,我们当奴才的也光彩了!”
  袭人端一杯茶送过来,上上下下看着宝玉:“带的东西呢?”
  睛雯一撇嘴:“准又是让那起没脸的东西们解去了。”
  黛玉也走过来看宝玉。
  宝玉瞅着黛玉笑。
  黛玉:“我给的那个荷包你也给他们了?”说完回身就走:“你明儿再想要我的东西,可不能够了!”赌气回到自己房间去。
  32 黛玉卧室
  黛玉走进来,抄起一把剪子,又从炕上拿起一个刚做一半的精致的香囊就剪:“做也白给你做!”
  宝玉进门来要夺,可香囊已剪破了。
  宝玉怅怅地望着黛玉,又慢慢把衣领解开,从里面红袄上将一个荷包解下来,递给黛玉瞧:“你瞧瞧,这是什么?我那回把你的东西给人了?”
  黛玉自悔莽撞,又愧又气,低头一言不发。
  宝玉:“你也不用剪,我知道你是懒怠给我东西。我连这荷包奉还,怎样?”说着把荷包掷向黛玉怀中便走。
  黛玉见如此,越发声咽气堵,又汪汪地滚下泪来,拿起荷包又剪。
  宝玉连忙回身把荷包抢过来,笑着:“好妹妹,饶了它吧!”
  黛玉把剪子一摔,拭泪:“你不用和我好一阵歹一阵的,要恼,就撂开手,这算什么!”说着,赌气上床,面向里倒下拭泪。
  宝玉左一揖,右一揖:“妹妹,我错了。妹妹,原谅我……”黛玉赌气起来,下地:“你是存心不让我安生,我就离了你!”说着就往外走。
  宝玉紧紧跟住:“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一而又把荷包带上。
  黛玉回身伸手来抢菏包:“你说不要了,这会儿又带上,我也替你怪躁的!”说着“嗤”一声笑了,笑得那么妩媚、动人。
  宝玉忙伸手把黛玉铰破的香囊拾起来:“真可惜了儿的。好妹妹,明儿你另替我做个吧!”
  黛玉把嘴一撇:“那也瞧我高兴不高兴了。”
  宝玉上来拉住黛玉:“走,咱们去看看太太去。”
  33 王夫人房内
  房内热闹异常。
  一群小厮抬着各色行头鱼贯出门。
  贾蔷引着从姑苏买来的十二个女孩子进前,一一指点着请王夫人过目。
  凤姐揽着宝钗立在一旁。
  贾蔷:“……这个叫芳官,做正旦的;这个叫藕官,做小生的;这个叫菂宫,做小旦的……”
  点到名的女孩子次第趋前磕头。
  宝玉、黛玉进门。
  宝玉:“太太!”
  黛玉:“舅母好!”
  王夫人伸手把二人揽在炕沿子上。
  凤姐、宝钗笑嘻嘻地凑过来。
  贾蔷:“……这个是老旦茄官,这个是小花面豆官;这个是大花面葵官……”
  宝玉怔征地看着十二个女孩子。
  贾蔷:“……这个叫文官,领头儿的;这个叫龄官,做小旦的,唱得最好……”
  王夫人含笑点头:“姨太太不是搬到东北院去了么?腾出来的梨香院就着她们排演歇息就是了。”
  贾蔷答应着引着十二个女孩子退下。
  林之孝家的笑嘻嘻地进门:“回太太,回二奶奶:采访聘买的十个小尼姑、十个小道姑都有了,连新做的二十份道袍也有了。外有一个带发修行的,今年才十八岁,法名妙玉。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人家,文墨也极通,经文也不用学了,模样儿又极好……”
  宝玉欣喜地看了黛玉、宝钗一眼。
  林之孝家的:“……去年随师父从苏州进京,后来师父圆寂了,如今一个人在西门外牟尼院住着……”
  王夫人不等回完便说:“既这样,为什么不接了她来?”
  林之孝家的:“请她,她说:‘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
  王夫人笑笑:“她既是官宦小姐,自然骄做些,就下个帖子请她!”
  林之孝家的答应着出门。
  贾琏匆勿进门:“回太太,前儿老爷上的题本,奉朱批准奏,过年儿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准咱们家娘娘回家省亲!”
  王夫人欣喜地:“准了?”
  凤姐:“这么说,园子里还得再紧着预备呢!”
  宝玉拉起黛玉和宝钗,蹦跳着跑出门去……
  34 园内各处
  一群工匠叠石诛茅……
  一群园丁整修花草……
  一挂挂帘、帷、帐、幔升起……
  一只只器物珍玩上架……
  35 栊翠庵外
  林之孝家的引若妙玉并丫头、婆子来到门前,指指点点地说着。
  妙玉走进庵门。
  36 园内各处
  一只仙鹤被关进栅栏。
  一群鸭、鹅被放入池中……
  几只小鹿在林中奔跑……
  锦鸡剔羽……
  孔雀开屏……
  37 道院内
  十名小道姑焚香稽首……
  38 庵堂内
  十名小尼姑打坐唪经……
  39 梨香院内
  贾蔷督率若卜二个小戏子排演杂戏……
  40 贾赦院内(冬)
  贾赦督率着一群匠人赶扎花灯烟火……
  41 荣疥大门外,荣宁街(晚)
  几个卖吃食和玩艺儿的小贩,连同一些走在街上的男妇老幼张惶四散。三四十名挥刀舞枪的大兵驱赶着行人……
  又有百十名大兵在清扫街道,洒水,铺黄砂……
  几十名小太监,在街道两侧拉围幕,遮住所有窗门和胡同口……
  42 贾政房中(夜)
  赵姨娘和周姨娘帮着贾政脱下日常衣服,换上一件彩绣的大礼服……
  43 贾赦房中(夜)
  贾赦穿着一件大礼服,在一架大玻璃镜前顾盼自得地反照、正照……
  侍妾翠云和两个丫头帮着舒展衣带,讨好地笑着。
  44 贾母房中(夜)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凤姐等皆按品服大妆毕,静静地等待着。
  谯楼传来五鼓。
  两个丫鬟忙搀起贾母,众贵妇急惶惶地跟着往外走……
  45 荣府大厅
  贾政把表揣进怀中,急急起身。
  众人随着匆匆往外走……
  46 荣府大门外
  大门油画得金碧辉煌,两侧各挂一巨大的灯笼,上面大书“荣”字。
  贾母带着合族女眷一百多人,整齐恭肃地站在正门西侧。
  贾赦带领合族子侄二百来人,整齐恭肃地站在西街门外。
  忽然,一名太监骑着高头大马,从西大墙墙角出来,出现在大街上。
  贾赦回头看了一眼合族子侄,大家都一齐挺直腰身,屏息恭候。
  太监骑着马悠然地从贾赦等面前走过。
  贾母等见太监骑马走来,也都站直腰身,一动不动。
  太监走到贾母跟前下马,一小太监上来把马牵走。
  那名太监走到贾母跟前,笑吟吟地:“老太太,娘娘未初一刻用过晚膳,未正二刻到宝灵宫拜佛,酉初一刻进大明宫领宴请旨,只怕戌初一刻才起身呢。”
  贾母又深深舒了口气:“这么说还早着呢?”
  太监:“是了,老太太。”
  贾母:“这位公公请进府吃茶。”
  贾母由凤姐等搀着,回身走进大门。
  47 荣府一小院落内(日)
  凤姐横眉立目:“这么大喜的日子弄坏东西,该死的杂种!”
  她的脚下放着一架破碎的灯笼,上面那个“荣”字只剩下了一半。灯笼旁跪着两个小厮,吓得打哆嗦。
  风姐:“掌嘴!”
  两个小厮滚着眼泪互相噼噼啪啪地打嘴巴。
  一小厮跑来打千:“二奶奶,老太太、太太们都出大门了!”
  凤姐:“把这两个混帐东西给我捆起来,送到马棚里去,等我明儿发落!”说着匆匆往外走。
  几个小厮上来捆绑那两个跪着的小厮……
  48 荣府大门外(晚)
  贾母站在女眷队伍最前头,抬着老眼向西张望。
  贾赦站在合族人最前头,掏出怀表看。
  几十名太监分立大街两侧。
  突然,远远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十多个太监从西大墙角跑出来拍手儿,然后各按方位站在大街两侧。
  整条荣宁街一片静谧,连一声咳嗽声都听不见。
  忽然一对红衣太监骑马缓缓走过来,至西街门下马,把马赶出围幕之外,垂手面西而立。
  又出来一对红衣太监,下马面西而立……
  不多时,十几对红衣太监依次排开。
  细乐之声隐隐传来。
  一对对打着龙旌凤翣雉羽夔头的太监缓步走来。
  又有一对太监出来,挑着销金提炉,里面焚着御香。
  然后是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打过来,后面十几对太监捧着娘娘的冠袍带履。
  又有十几对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孟、拂尘等物走过来。
  一顶华丽无比的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由八名太监抬着,缓缓走过来……
  贾赦等合族人等“呼拉”一声全部跪倒在地上!
  贵妃的版舆从贾赦等面前缓缓走过……
  贵妃的版舆缓缓来至荣府正门……
  贾母率合族女眷“呼拉”一声全部跪下!
  几名太监飞跑过来,扶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
  贵妃的版舆缓缓抬进荣国府正门……
  49 荣国府仪门
  贵妃的版舆缓缓抬进仪门……
  50 荣府一院落门前
  两名太监跪在地下,高声:“请贵妃娘娘更衣。”
  贵妃的版舆抬进院门。
  51 荣府一院落内
  贵妃的版舆落地。
  抬轿的太监等整齐地退出。
  一群昭容、彩嫔上来,引领元春下舆。
  元春举目四望,但见院内花灯烂灼,皆系纱绫扎成,精致非常。
  正门上方一长方形匾灯,大书“体仁沐德”四字。
  元春由昭容、彩嫔搀扶着走进房门。
  52 省亲别院大门内
  园中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的太平气象、富贵风流。
  随着太监的仪仗,元妃的版舆缓缓拾进来……
  53 水边石级旁
  一太监跪在版舆前:“恭请贵妃娘娘登舟。”
  元妃由昭容、彩嫔搀扶着下舆。
  元妒举目四望,只见清流一带,势如游龙,两边石栏上,挂满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照耀如银花雪浪,上面各种树木的花叶全用通草绸绫纸绢依势作成,粘在枝上,每株树悬灯数盏;池中荷荇等水草和凫鹭等水鸟都是用螺蚌,羽毛之类作成的。各种花灯上下争辉,真是一片玻璃世界,珠宝乾坤……
  元妃在昭容,彩嫔搀扶下,登上华美的凤舟。
  舱门上挂着珠帘绣幕,点着精致的灯盏。
  在细吹细打的音乐声中,凤舟缓缓移动……
  54 石港
  凤舟缓缓驶进石港。
  石港石壁上一面灯匾,上书“蓼汀花溆“四字。
  元妃抬头看着这四个字笑着说:“‘花溆’两个字就很好,又何必‘蓼汀’?”
  两个太监听了,急忙下到一个小舟中,登岸……
  55 岸上
  贾政:“快派人换了!”
  贾珍:“是。”急忙走去。
  56 石港
  “蓼汀花溆”四字已变成“花溆”二字。
  57 水边
  凤舟靠岸。
  元妃由昭容、彩嫔搀扶着下舟,登上版舆……
  元妃由版舆上向前望去,便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
  石牌坊上大书四字:“天仙宝镜”。
  元妃批着四字:“‘天仙宝镜’?”轻轻摇头沉思:“太张扬了。”转头对一太监:“还是换成‘省亲别墅’吧。”
  版舆缓缓走过牌坊……
  58 一小院中
  贾政:“快请主文相公写‘省亲别墅’,越快越好!”
  59 石牌坊
  “天仙宝镜”已换成“省亲别墅”。
  60 正殿
  元妃由昭容、彩嫔搀扶着走进大殿,但见大殿内外庭燎烧空,香屑铺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鼎飘麝脑之香,屏列雉尾之扇……
  元妃环顾一下四周:“这殿里为什么无匾?”
  一太监跪下:“启案贵妃娘娘,此系正殿,外臣未敢擅拟。”
  元妃点头不语。
  礼仪太监进前跪下:“请贵妃娘娘升座受礼!”
  两陛乐起。
  元妃升上正座端端正正坐下……
  61 大殿外
  太监引导贾赦、贾政等合府族人在月台下排班。
  一昭容出殿高声:“贵妃懿旨——免!”
  太监引贾赦、贾政等退去。
  太监引导贾母等合族女眷自东阶升月合上排班。
  一昭容出殿高声:“贵妃懿旨——免!”
  太监引贾母等退去。
  62 一小院落中
  贾政、贾赦等端坐静候。
  一小厮进来打千:“大老爷、二老爷,贵妃娘娘到老太太那边去了。”
  贾政、贾赦等匆忙往外走去……
  63 贾母房中
  元妃左手搀着贾母,右手搀着王夫人,满眼垂泪。三人一句话都说不出,相对呜咽抽泣。
  邢夫人、李纨、尤氏、凤姐、迎春三姊妹等围绕在旁,垂泪无言……
  元妃忍悲强笑:“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能来!”说到这里又硬咽起来。
  一太监进门跪下。
  元妃赶紧收泪正襟危坐。
  太监:“启禀娘娘,两府执奉人丁及两府仆妇、丫鬟要给娘娘行礼!”
  元妃:“免。”
  太监:“是。”起身出去。
  元妃:“薛姨妈、宝钗、黛玉怎么不见?”
  王夫人站起来:“外眷无职,未敢擅入。
  元妃:“快清。”
  薛姨妈、宝钗、黛玉进来,刚要行跪拜礼,元妃连忙起身扶住。
  64 贾母房间帘外
  贾政、贾赦等人垂手站立。
  贾政面色凄然地向前一步对着珠帘跪下:“臣,请贵妃娘娘安。”
  里面传出元妃抽泣声,贾政黯然垂首。
  传出元妃带泪的声音:“平民百姓之家,虽然茅檐草舍,粗茶淡饭,可全家老幼能常聚天伦之乐。眼下虽然富贵已极,可是骨肉分离,细想总没有意趣。”
  贾政垂首含泪启奏:“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不意得征凤鸯之瑞。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夫妇。且今圣上启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臣岂能得报于万一!惟朝乾夕惕,忠于厥职外,愿我君万岁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年为念,懑愤金怀,更祈自加珍爱。惟业业兢兢,勤镇恭肃以侍上,庶不负圣上体贴眷爱之隆恩。”
  元妃.“愿父亲以国事为重,暇时善自保养,切勿记念。”
  贾政:“臣遵旨。另有园中所有亭台轩馆之匾额对联,皆为宝玉所题,如有一二稍可寓目者,请别赐名为幸。”
  65 贾母房内
  元妃听提到宝玉,笑容满面地:“宝玉怎么不见?”
  贾母站起来:“无谕,外男不敢擅入。”
  元妃:“快引进来!”
  一小太监引宝玉进来。
  宝玉按国礼跪拜毕,元妃把他揽在怀里,无限怜爱地抚摸着他的头和脖顶:“比先前长了好些了……”一语未终,泪如雨下。
  尤氏、凤姐上前躬身:“筵宴齐备,请贵妃游幸。”
  元妃缓缓起身……。
  66 荣府大厅
  贾赦、贾政等人正在默候。
  贾珍匆匆走进来,大家一齐望着他。
  贾珍:“娘娘已从宝兄弟题的‘有凤来仪’,过了‘红香绿玉’,还有那个……”拍着头一时想不起来,急得直跺脚:“就是那个挂酒幌的地方……”
  贾政.“是不是‘杏帘在望’?”
  贾珍:“对,对,对,就是那个‘在望’,这会儿怕要到‘蘅芷清芬’了。”
  67 正殿内
  元妃拿着一叠诗稿在看,宝玉站在一旁。
  宝玉:“这首是林妹妹的。”
  元妃抬头看黛玉。
  黛玉走了神在想什么。
  宝玉:“这一首是宝姐姐的。”
  元妃看着宝钗,赞许地点头……
  黛玉偷偷瞥了一眼宝钗,鼻子微微一紧……
  68 正殿外
  几十名太监在月台上侍立。
  时有小太监进进出出。
  殿内灯光通明,细乐阵阵……
  69 正殿内
  贾母等侍立元妃四周。
  元春笔下已写完“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功夫筑始成。天上人间诸景备”三句,正提笔凝思,然后落笔写出:“芳园应锡大观名。”
  贾母等点头微笑。
  元春沉吟着:“大一观一园,”又转头对贾母等:“这园子……以后万不可太奢华糜费,这已经过分了。”
  贾母等连忙点头。
  70 “红香绿玉”院内
  贾珍把一张字纸呈给贾赦:“这是宝玉抄出来的。”
  贾赦接过,从怀里摸出一剐花镜戴上细看,然后摘下花镜对贾政喜悦地念出:
  “‘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功夫筑始成。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
  大观园,娘娘给园子赐名叫大——观——园”……
  所有人都喜形于色:“大观园?”“大观园!”……
  贾政接过纸看,曼声念:
  天地启宏慈,赤子苍生同感戴;
  古今垂旷典,九州万国被恩荣!
  贾赦对大家;“这是娘娘给大观楼题的对联。”
  贾政喜悦地笑着:“‘有风来仪’赐名‘潇湘馆’;‘红香绿玉’改作‘怡红快绿’,赐名‘怡红院’。”
  贾珍指着周围:“就是这个院子——怡红院!”
  大家向周围看:‘名字好!”“好名字!”
  贾赦:“快往下看。”
  贾政:“‘蘅芷清芬’赐名‘蘅芜苑’;还有藕香榭、萝凤轩、紫菱洲……”
  贾赦对贾珍:“明天就照娘娘题的字去赶紧镌字做匾。”
  贾珍:“是。娘娘命宝玉和姑娘们作了不少诗,娘娘夸宝玉诗作的好,长进多了。又说林妹妹和宝妹妹的诗比宝玉的还好。”
  一小厮进来打千:“回老爷,大爷话,娘娘那边宴席已罢,开戏了!”
  71 大戏台
  管弦盈耳,锣鼓喧天。
  台上正唱《长生殿》中《乞巧》 一出。
  (旦扮杨玉环引老旦、贴同二宫女各捧香盒、纵扇、瓶花、化生金盆上)
  杨玉环唱:“宫庭,金炉篆霭,烛光掩映。米大蜘蛛厮抱定,金盘种豆,花枝招飐银瓶。”
  老旦、贴:“已到长生殿中,巧筵齐备,请娘娘拈香。”
  (将瓶花、化生盆设桌上。老旦捧香合。)
  杨玉环白:“妾身杨玉环,虔爇热心香,拜告双星,伏祈鉴佑。”唱:“愿钗合情缘长久订(下拜),莫使做秋风扇冷。”
  生扮李隆基上,偷窥杨玉环,唱:“觑娉婷,只见她拜倒在瑶台阶,暗祝声声。”
  老旦、贴看见李隆基:“呀!万岁爷到了!”
  72 廊下
  元妃同贾母、王夫人等合族女眷,指着戏合上的杨玉环和李隆基,议论、嘻笑……
  73 戏台上
  李隆基唱:“仙偶纵长生,论尘缘也不恁争。百年好占风流胜,逢时对景,增欢助情,怪伊底事翻悲哽?(移坐近杨玉环)问双星,朝朝暮暮争似我和卿!”……
  74 廊下
  元妃同贾母、王夫人等合族女眷愉快地说笑……
  75 一偏僻角落
  戏台上的鼓乐声隐约可闻。
  一守园婆子倚着一裸枯树冻得瑟瑟发抖。
  赖大家的领两个婆子走来,将一串钱掷向守园婆子怀中:“娘娘赏你的!”说着转身离去。
  守园的婆子扑通跪下,望着远处灯火辉煌的大殿,听着隐隐的鼓乐声,又看看手中的一串钱,两滴老泪滚下腮来……
  76 戏台上
  李隆基唱:“长生殿里盟私订。”
  杨玉环唱:“问今夜有谁折证?”
  李隆基唱:“是这银汉桥边,双双牛女星。”
  77 廊下
  锣鼓声、音乐声充满殿庭。
  元妃同贾母、王夫人等合族女眷尽情地说,纵情地笑……
  “启贵妃娘娘!”一声尖细的喊叫。
  元妃同贾母等立即止笑。
  一个太监直直地跪在地上:“丑正三刻已到,请贵妃娘娘銮——驾——回——宫!”
  戏台上鼓乐声顷刻寂然。
  廊下一片死寂。
  突然,元妃同贾母、王夫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作者:扫阶 提交日期:2009-02-10 14:41:31 

  
第六集 宝玉参禅

  
  1 街道(晨)
  马蹄敲在冻土上,声音格外清脆。
  两辆蓝布帏小鞍车缓辔行来。
  花自芳骑马傍车而行。
  车内,袭人时而从帘缝里朝车外窥看,时而笑嘻嘻地依偎在对坐的母亲怀里……
  字幕(叠)
  
  第六集 宝玉参禅
  
  2 荣国府,宝玉房内
  宝玉正和几个丫头围在一起掷骰子赶围棋。
  晴雯没精打采地抓起骰子信手一扔:“不玩儿了!”
  鸳鸯“啪”地一掀帘子,伸进头来:“宝玉!东府珍大爷来请过去看戏、放花灯呢!”
  宝玉“唿”地一下站起来:“快!快给我找衣服!”
  麝月、秋纹、碧痕忙站起来服侍宝玉换出门衣服。
  鸳鸯:“哎,袭人呢?去哪儿了?”
  宝玉:“今儿一清早,她母亲来接了家去吃年茶了,要晚上才回来。”
  晴雯轻轻叹了口气:“到底是有娘的不一样……”
  3 宁国府小书房外
  远远传来锣鼓喊叫之声。
  宝玉带着茗烟等四、五个小厮匆匆走来。
  宝玉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等等!”说着跑到小书房门前,伸头朝里面看去。
  4 小书房内
  房内无人,墙上挂着一轴美人画。
  宝玉怔怔地看着画上的美人。
  茗烟从宝玉背后探了探头:“二爷快着吧,已经开戏了!”
  5 戏房
  台上的戏正扮演得热闹,倏尔神鬼乱出,倏尔妖魔毕露,倏尔扬幡过会,倏尔号佛行香……
  廊内酒桌上,贾珍、贾琏、薛蟠等猜枚行令,百般取乐……
  宝玉耐着性子坐了一会儿,觑着别人不注意,悄悄溜出戏房……
  6 小书房外
  宝玉转过墙角,沿廊子走至门前,刚要推门进去,忽然听见呻吟之韵从房内传出,吃了一惊,忙退至窗下:“(心声)敢是画上的美人活了?”
  宝玉乍着胆子,凑近窗棂,用舌头轻轻舔开窗纸朝房内窥看。
  房内的美人画依旧挂在原处。
  茗烟正把一个女孩子按在榻上,因有屏风遮挡,看不太清楚。
  宝玉禁不住大叫一声:“了不得!”一脚踹进门去。
  7 小书房内
  茗烟和女孩子唬得急忙立起,抖衣而颤。
  茗烟见是宝玉,“扑通”跪下:“二爷饶命!二爷……”
  宝玉:“青天白日,这是怎么说!珍大爷知道,你是死是活?”一面说,一面打量着那个女孩子。
  女孩子羞得脸红耳赤,低首无言。
  宝玉一跺脚:“还不快跑!”
  女孩子愣了一下,接着飞跑出门。
  宝玉从房内探出头去,高声喊着:“你别怕,我是不告诉人的!”
  茗烟急忙爬起来,一把拉住宝玉:“祖宗!这分明是告诉人了!”
  宝玉回头:“那丫头十几岁了?”
  茗烟:“大不过十六、七岁了。”
  宝玉:“连她的岁数也不问问,可见她白认得你了。可怜,可怜!”
  茗烟试探地:“二爷为什么不看这样好的戏?”
  宝玉:“看了一会子,怪烦的!又没有旁的好玩儿……”
  茗烟嘻嘻笑着:“这会子没人知道,我悄悄地引二爷往城外逛逛去?”
  宝玉:“不好,仔细花子拐了去,不如往熟近些的地方去。……找你花大姐姐去,好不好?瞧她在家做什么呢!”
  茗烟:“好……可他们知道了,说我引着二爷胡走,要打我呢?”
  宝玉:“有我呢! 走!”
  8 花袭人家正房内间
  袭人坐在炕上掩面哭泣。
  花自芳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母亲,陪笑着对袭人:“虽说……当初妹妹是卖倒的死契,可……贾府是慈善宽厚之家,不过求一求,只怕身价银一并赏了,这是有的事呢……”
  袭人母:“说的是么,再耐上一年……”
  袭人把身子往旁边一扭:“说的都是什么!”
  几个女孩儿悄悄掀开帘缝,朝房内探着脑袋。
  袭人:“……当日原是你们没饭吃,就剩下我还值几两银子,若不叫你们卖,没有个看着老子娘饿死的理。如今幸而卖到这个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样,又不朝打暮骂。这会子又赎我做什么?权当我死了,再不必起赎我的念头!”说着,又呜呜大哭起来。
  花自芳和母亲面面相觑着说不出话。
  忽然窗外传来喊声:“花大哥!花大哥!”
  花自芳愣了一下,连忙答应着起身。
  几个女孩儿赶紧从帘缝里缩回脑袋。
  花自芳出门。
  袭人犹豫了一下:“茗烟儿?”随即搀着母亲迎出门外。
  9 花袭人家院中
  花自芳把宝玉从马上抱下来。
  茗烟拉马拴在树上。
  袭人之母在一旁不知所措。
  袭人迎上宝玉,一把拉住:“小祖宗,你怎么来了?”
  宝玉笑着:“我怪闷的,来瞧瞧你作什么呢。”
  袭人:“嗐!你也忒胡闹了!”又问茗烟:“还有谁跟了来?”
  茗烟:“别人都不知道,就我们两个。”
  袭人又惊慌起来:“这还了得!若遇见老爷,或是有个闪失,可是闹着玩的?都是茗烟调唆的!回去看我告诉嬷嬷们打你!”
  茗烟撅着嘴:“我说别来吧,二爷打着骂着叫我领来,这会子又怨我。不然我们还是走吧!”
  花自芳:“罢了,已经来了,也不用多说了,只是我似茅檐草舍。又窄又脏,二爷怎么坐呢?”
  10 花袭人家屋内
  袭人带宝王走进来。
  四、五个女孩儿都低下头,羞惭惭地不敢动。
  袭人之母:“二爷,炕上坐。”忙让宝玉上炕,又去摆果桌。
  花自芳倒茶。
  袭人:“你们不用白忙,不敢乱给他东西吃。”一面把自己的坐褥拿过来铺在炕上,让宝玉坐了;又把自己的脚炉端过来给宝玉垫脚;又从自己的荷包内,取出两个梅花香饼儿放进手炉,送到宝玉怀内。
  花自芳看着,暗自点头。
  袭人用自己的茶杯斟了茶,送给宝玉,然后瞅着满桌果品皱了皱眉,又笑道:“既来了我家,好歹尝点儿。”说着拈了几个松子瓤,吹去细皮,用自己的手帕托着送给宝玉。
  那几个女孩儿偷眼观察着。
  宝玉也打量着她们,其中一个穿红衣服的长得很清秀的女孩尤其引起宝玉的注意。
  袭人捅了一下宝玉:“坐坐就回去吧,我们这穷人家不是你来的。”
  宝玉:“你也就家去才好呢,我还替你留着好东西呢。”
  袭人笑:“悄声点,叫她们听着多不好意思。”又伸手从宝玉脖子上把那块玉摘下来,向那几个女孩儿笑着说:“你们见识见识,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过是这么个东西。”
  那个穿红衣服的姑娘双手接过来,同其余姐妹们一起笑着看,悄声议论着。
  穿红衣服的姑娘抬眼看了一眼宝玉,恰与宝玉的眼光相遇,又赶紧低下头看玉。
  宝玉微笑。
  袭人从女孩手中接过玉给宝玉戴上,回头对其兄:“哥哥,你赶快想法儿把他送回去吧。”
  花自芳应声站起。
  袭人对窗外:“茗烟!”
  茗烟应声进门。
  袭人把一包果子和一把钱塞进茗烟手中:“回去千万别告诉人,连你也有不是。”
  茗烟笑着点头;“谢谢姐姐。”
  花自芳护送着宝玉出门。
  袭人与其母送出门。
  那几个女孩儿看着宝玉等出门。
  11 薛宝钗房里
  一只手抓着骰子向碗中一掷,那骰子在碗里滴溜溜地转起来……
  “六!——七!——八!”贾环瞪着眼睛乱叫。
  “么!——么!——么!”鸳儿拍手笑着叫。
  那骰子停住,果然是个么。
  贾环抓起骰子:“六个点,六个点!”又伸手来抢莺儿膝前的钱。
  莺儿把自己的钱抓起来,气得叫:“明明是个么,干嘛耍赖!”
  贾环急了:“谁耍赖?你耍赖!”
  在一旁看着他们玩的宝钗连忙吆喝莺儿:“越大越没规矩,难道爷们还赖你?还不把钱放下来!”
  莺儿满心委曲,撅着嘴嘟囔:“一个作爷的,还赖我们几个钱!连我都看不起。前儿和宝玉玩,他把钱都赏了我们。”
  贾环:“我拿什么比宝玉呢?你们都和他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说着便哭了。
  宝钗:“好兄弟,快别说了,看人家笑话你。”又吆喝莺儿:“你还不去干什么!”
  莺儿下地要走。
  宝玉背着手跨进门来。
  宝钗连忙让坐:“你不是到东府看戏去了么?”
  宝玉:“没看,到袭人家逛了一趟,才回来。”转头看见贾环在哭,便问他:“又怎么了?”
  贾环吓得不敢吱声。
  宝玉:“大正月里哭什么?你原是来取乐的,既然不能取乐,就往别处玩去。”
  贾环抹着眼睛出门。
  12 赵姨娘屋里
  贾环站在地下哭。
  赵姨娘拍着膝盖狠叨叨地:“又在哪里给人家垫了踹窝回来了?窝囊废!”
  贾环边哭边说:“莺儿欺负我,赖我的钱,宝哥哥就撵我回来了……”
  13 赵姨娘屋窗外
  凤姐走来站住听。
  屋里传出赵姨娘气急败坏的骂声:“呸!谁叫你上高台盘去了?下流没脸的东西!哪里玩不得?谁叫你跑到人家跟前去讨没趣!……”
  凤姐对着窗户冷冷地:“大正月里又是怎么了?环兄弟是小孩子,你跟他说这些话于什么!凭他有什么错儿,还有太太、老爷管他呢。他现是主子,你就大口啐他!他好不好与你什么相干?”

  屋内静悄悄的,赵姨娘一声不敢吭。
  凤姐又厉声:“环兄弟,你出来!”
  贾环擦着眼泪从门内出来,规规矩矩站住。
  凤姐吆喝贾环:“你也是个没气性的!瞧你叫这些人教的歪心邪意,狐媚子霸道的。”又对着窗子:“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着坏心眼,还怨人家偏心!”
  屋内依旧静悄悄。
  凤姐问贾环:“你输了多少钱,就这个赖皮样儿?”
  贾环低着头,吞吞吐吐地:“一、二百。”
  风姐:“呸!亏你还是个爷们!”回头对丫鬟丰儿:“去取一吊钱来,送他到姑娘们那边去玩。”又对贾环:“你明儿再这样,我先打了你,再打发人告诉学堂里,皮不揭了你的!为你不尊重,恨得你哥哥牙根痒痒,不是我拦着,窝心脚早把你肠子窝出来了。”又断喝一声:“去吧!”
  丰儿领贾环走开。
  凤姐又往窗户上狠狠盯了一眼,迈步走开。
  14 宝玉房里(晚)
  宝玉歪在床上看书。
  门外晴雯的声音:“袭人姐姐回来了。”
  宝玉抛下书站起来。
  袭人笑吟吟地走进来。
  宝玉忙问:“吃了没有?”
  袭人:“吃了。就是口渴,你给我倒碗茶来。”
  宝玉连忙去倒茶,边倒边问:“今儿那穿红的是你什么人?”
  袭人:“那是我两姨妹子。问她作什么?”
  宝玉:“她也在咱们家该多好。”
  袭人一撇嘴:“我一个人奴才命就罢了.难道连我的亲戚也都是奴才命不成?”说着脱外面的衣服。
  宝玉笑着:“我说往咱们家来,就非得是奴才?说是亲戚就不行?”
  袭人脱着衣服,正换家常衣服:“那也高攀不上。她虽是小家姑娘,可也是我姨爹姨妈的宝贝。今年十七了,嫁妆都齐备了,明年就出嫁。”
  宝玉端着茶杯呆住,又长叹一口气。
  袭人也叹一口气:“我来这几年,姐妹们不得团聚,现如今我要回去了,她们又都要嫁走了。”
  宝玉听了不觉一惊:“怎么?你要回去?”手一颤,杯子里的茶水洒出一半。
  袭人慢声慢语地:“今儿我妈和我哥哥商议,教我再忍耐一年,明年就赎我出去。”
  宝玉怔了半天:“我不叫你走!”
  袭人:“这话就没道理了。就是朝廷宫里,也有定例,几年一选,几年一入的,也没有长远留人的理,别说你了!”
  宝玉心灰意冷地低下头,想了半天:“老太太不放你也难。”
  袭人:“为什么不放?我走了,自然会有比我好的来服侍你,不是离了我就不成了。再说咱们荣国府从来没干过倚权仗势、霸道欺人的事。说不定老太太连身价银子都不要,就开恩放我走呢。”说完偷看宝玉的反应。
  宝玉头也不抬:“早知道要走,就不该来。临了就剩我一个孤鬼儿。”手中的茶杯“啪”地落在地上摔碎。宝玉转身走进里屋。
  袭人看宝玉走开,暗暗笑了笑。
  15 宝玉房间里间
  宝玉面向里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
  袭人进来推宝玉。细看,只见宝玉泪痕满面,无声地哭。
  袭人笑着:“这有什么伤心的。你果然留我,我自然不出去了。”
  宝玉:“你倒说说,我还怎么留你?”
  袭人依旧笑着:“咱们素日好处,再不用说。你若安心留我,再答应我三件事,就刀搁在脖子上,我也不出去了。”
  宝玉顿时高兴起来:“你说,哪几件?我都依你。好姐姐,别说三件,就是三十件、三百件,我也依。只求你们看着我,守着我,等我有一天化成飞灰,不,化成一股轻烟随着风飘散的时候,那时称们凭我去,我也凭你们爱到哪里就到哪里去……”
  袭人上来捂住他的嘴:“我的小相宗!我头一件就劝你这个,你倒说得更狠了。”
  宝玉笑着:“好好,再不说了。”
  袭人:“第二件,你真喜欢读书也罢,假喜欢读书也罢,只在老爷和别人跟前作出个喜欢读书的样子来,教老爷少生气,在人前也好说嘴。还有,你骂人家读书上进的人是什么‘禄蠹’,又说除了‘明明德’外无书,都是后人混编出来的。你说这些话,怎么怨得老爷不气?怎么能不时时打你?叫别人怎么想你?”

  宝玉:“再不说了,还有什么?”
  袭人:“第三件,再不可毁僧谤道,不许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
  宝玉:“都改,都改,还有什么?”
  袭人:“这些你若都依了,八抬大轿抬我,我也不走了。”
  宝玉笑着:“你在这里长远了,不怕没有八抬大轿让你坐。”
  袭人冷笑:“这我可不希罕,有那个福气,没有那个道理,就是坐了也没意思。”
  秋纹揉着眼走进来:“快三更了,该睡了。”
  宝玉:“是么?取我的表来!”
  袭人从炕柜上取过表来递给宝玉。
  宝玉看表:“哟!”
  表针正指亥正。
  16 荣府外院过道(晨)
  贾琏带着昭儿,手提着马鞭,匆匆走过来。
  一个二十来岁、打扮得很俏丽的仆妇,手里端着一个铜盆,迎面走来。
  贾琏止步观看。
  仆妇从贾琏身边走过时,双手一动,盆内溢出的水点溅在贾琏靴子上,仆妇躬身涪笑:“二爷。”
  贾琏并不计较,盯盯打量着这媳妇。
  仆妇抬眸嫣然一笑,迈着小步,急急走开。
  贾琏看看身旁的昭儿。
  昭儿上前一步,瞅着走去的仆妇:“厨子多浑虫的老婆,都叫她多姑娘儿。”
  贾琏馋涎欲滴地看着那仆妇走远……。
  17 黛玉房间(午后)
  宝玉进门:“林妹妹!”
  黛玉躺在床上:“你去别处逛逛,我要睡一会儿。”说着闭上眼睛。
  宝玉上来推她:“好妹妹,才吃了饭,睡出毛病来。”
  黛玉合着眼:“我不困,稍微歇歇。你先找别人玩去。”
  宝玉又推她:“我找谁去呢,见了别人就怪腻歪的。”
  黛玉“嗤”地一声笑了:“你到那边老老实实坐着,咱们说话儿。”
  宝玉厮缠:“我也歪着。”
  黛玉:“那你就歪着。”
  宝玉:“没有枕头,咱们在一个枕头上。”
  黛元:“放屁!外头不是枕头。”
  宝玉走到门边向外看了一眼:“那个我不要,不知是哪个脏婆子的。”
  黛玉听了睁开眼起身笑着:“你真真是我命中的‘天魔星’!请枕这一个!”将自己的枕头推给宝玉,自己又拿一个枕上。
  两人面对面倒下。
  黛玉看见宝玉左边腮上有钮扣大小的一块血渍,便欠身凑近前来,以手抚之细看:“这又是谁的指甲刮破了?”
  宝玉侧身,一面躲,一面笑着:“不是刮的,只怕是才刚替她们淘漉胭脂膏子,蹭上了一点儿。”说着,抬手要擦。
  黛玉忙一把拉住,从枕边拿过自己的手帕子,仔细地擦拭着:“你又干这些事了。干也罢了,必定还要带出幌子来……”
  宝玉心不在焉地听着,鼻子慢慢凑过来,仿佛在寻找着什么气味。
  黛玉:“……即便是舅舅看不见,别人看见了,又当奇事新鲜话儿去学舌讨好儿,吹到舅舅耳朵里,又该大家不干净惹气。”
  宝玉一把拉住黛玉的袖子,一边闻,一边往里瞧:“妹妹袖子里笼着什么呢?这么香!”
  黛玉笑着:“寒冬腊月,谁薰什么香?”
  宝玉:“这香味奇怪,不是香饼、香袋儿的香。”
  黛玉冷笑:“难道我也有什么‘罗汉’、‘真人’给了什么‘冷香丸’的方?就是有,也没有亲哥哥亲兄弟去替我炮制……”
  宝玉笑着翻身起来:“我刚说一句,你就扯上这些,不给你个厉害你也不知道!”说着将两只手呵了两口,伸手向黛玉膈肢窝内两肋下乱挠。
  黛玉触痒不禁,笑得喘不过气来,口里喊着:“宝玉,你再闹,我就恼了!”
  宝玉歇手,问:“你还说这些不说了?”
  黛玉起身,一边理着鬓发一边问:“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没有?”
  宝玉不解:“什么暖香?”
  黛玉点着头叹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来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没有‘暖香’去配?”
  宝玉又笑着伸手:“你又来了!”
  黛玉摆手告饶:“好哥哥,我不敢了。”
  宝玉缩回手来躺下。
  黛玉也躺下,用手帕把脸盖上。
  宝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妹妹进京那年几岁?”
  黛玉不理。
  宝玉:“路上看了不少古迹吧?”
  黛玉不理。
  宝玉:“扬州土俗民风什么样?”
  黛玉不理。
  宝玉突然起身:“哎哟,你们扬州衙门里出了件大故事,你可知道?”
  黛玉抽掉脸上的手帕:“什么事?”
  宝玉忍着笑讲:“扬州有一座黛山,山上有个林子洞……”
  黛玉笑:“这就扯谎,从来没听说有这么个山。”
  宝玉继续胡诌:“林子洞有群耗子精。那一年腊月初七,老耗子升座议事,说:‘明天是腊八,世上人都熬腊八粥,我们洞里果品齐备,就少香芋。’说着拔出令箭:‘谁去偷?’一个最小最弱的小耗子出来说:‘我去偷香芋。’众耗子看它,都说不行。小耗子说:‘我虽然年小体弱,却是法术无边,口齿伶俐,保管偷得比你们都巧。’众耗子都问:‘怎么个巧法?’小耗子说:‘我会变,摇身变成个香芋,滚进香芋堆里,用分身法偷。’众耗子都说:‘你变个样儿给我们瞧瞧。’小耗子摇身说声‘变!’你猜怎么着?竟然变出一个最标致、最美貌的一位小姐。耗子们都哈哈大笑,说:‘错了,错了,要变香芋,怎么变成个小姐?’,小耗子又变成原形说:‘我说你们没见过世面,就认得果子是香芋,不知道盐课林老爷家的小姐林黛玉才是真正的香玉呢!’”

  黛玉翻身爬起来,捺住宝玉笑着:“我把你这烂了嘴的!我就知道你是编排我呢!”说着便拧宝玉的嘴。
  宝玉笑着央告:“好妹妹,饶我吧,再不敢了。因为才刚闻着你香,才想起这个典故来。”
  黛玉笑着:“饶着骂了人,还说是典故呢。”
  一语未了,忽听外边有人说:“谁说典故呢,我也听听。”薛宝钗笑嘻嘻地走进来。
  黛玉连忙撒开手,笑着:“姐姐坐。”又指着宝玉:“你瞧瞧,还有谁!他拐着弯子骂人,还说是典故。”
  宝钗瞥了一眼宝玉:“哦,我当是谁,原来是宝兄弟,他肚子里就是典故多。只可惜前儿在娘娘跟前作诗,把眼面前儿的典故都忘了!别人冷得那样,他急得鼻子脸冒汗。这会儿偏有好记性了!”

  黛玉在一旁拍手笑:“阿弥陀佛!到底是我的好姐姐!”又指着宝玉:“这回你也遇见对手了,一还一报,到底还有比我强的人治你!”
  宝钗:“我才从宝兄弟房里来,袭人好象病了。”
  宝玉:“是么?我去看看。”说着往外就走。
  18 宝玉房间外间(晚)
  袭人盖着被面向里躺着。
  麝月一个人在另一张床上摸骨牌。
  宝玉走进来,悄悄走到袭人床前俯身看着袭人。
  麝月:“她感冒着了,刚吃了药渥汗呢,别惊动她。”
  宝玉又悄悄走到麝月跟前:“你怎么不跟她们玩去。”
  麝月:“没有钱。”
  宝玉指着床下:“堆着那么些,还不够你输的?”
  麝月:“都玩去了,这屋子交给谁?”
  宝玉坐下:“我在这儿坐着,你去玩吧。”
  麝月笑了:“你在这儿,我就更不用去了,咱们两个说说笑笑就不闷了。”
  宝玉笑笑:“咱们两个作什么呢?怪没意思的。”又想想,“对了,早上你说头痒,我给你篦头!”
  麝月笑着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卸去首饰,散开头发。
  宝玉过来拿起篦子替她梳头……
  “哦!交杯酒还没吃,就上了头了!”晴雯忙忙地走进来取钱,臊皮他们两人。
  宝玉笑:“你来,我也替你篦一篦。”
  晴雯撇嘴:“我可没那么大的福气。”拿着钱,一摔帘子出去了。
  宝玉站在麝月身后,和镜里的麝月对视而笑。
  宝工:“满屋里就只是她磨牙……”
  镜子里的麝月忙向宝玉摆手,宝玉会意,住口。
  “唿”地一声帘子响,晴雯又跑进来问:“我怎么磨牙了?咱们倒说说!”
  麝月笑着:“你去你的,快玩去吧。”
  晴雯笑着:“你又护着他。你们那瞒神弄鬼的事,我都知道。等我捞回本来再和你们算帐。”说着又出去走了。
  宝玉笑了笑,慢慢地给麝月篦头。
  19 荣府一穿堂(晨)
  鸳鸯急急往前走:“莺儿!莺儿!”
  走在前面的莺儿回身跑过来:“什么事,姐姐。”
  鸳鸯:“快去告诉你们姑娘,就说史大姑娘来了,在老太太屋里,请她快来。”
  莺儿“哎”了一声,咚咚地跑走。
  20 贾母房中
  黛玉、迎春、探春、惜春等围着史湘云亲热。
  湘云爽朗地笑:“大正月里,你们玩得倒热闹,都把我忘了吧?”说完朗声大笑。
  贾母看着欣慰地笑。
  众姐妹笑。
  “史大妹妹!”宝钗亲热地喊着走进来,后面跟着宝玉。
  史湘云上来拉住宝钗的双手欢快地笑,又指着宝玉:“二哥哥,你也不提醒老太太去接我,气死我了!”说完故意撅起嘴,又撑不住.咯咯一声又笑开了。
  宝玉向黛玉凑过来。
  黛玉:“你在哪里的?”
  宝玉:“在宝姐姐家的。”
  黛玉冷笑:“我说呢,亏在那里绊住,不然早就飞来了。”说完把头扭过去。
  宝玉笑着:“只许和你玩,替你解闷儿。不过偶尔去她那里一趟,就说这话。”
  黛玉:“好没意思的话!你去不去管我什么事!我又没叫你替我解闷儿。也许你从此再不理我了呢!”说着赌气出门去。
  宝玉紧紧跟出去。
  湘云、宝钗等只顾说笑,谁也没有注意。
  21 贾母院中
  宝玉紧追黛毛不舍:“你看,好好儿的又生气了。”
  黛玉头也不回:“你管我呢!”
  宝工追着走:“我是怕你作践坏了身子。”
  黛玉:“我作践坏身子,我死,与你何干!”
  宝玉:“何苦来,大正月里,死了活了的。”
  黛玉:“我偏说死!我这会儿就死!你怕死,你长命百岁地活着!”
  宝玉冷笑:“要总是这样闹,倒不如死了干净。”
  黛玉站住,紧紧接上:“正是了,要是这样闹,不如死了干净!”
  宝玉赶紧解释:“我是说我自己死了干净,别听错了话赖人。”
  宝钗跑过来拉宝玉:“快,史大妹妹等你呢。”拉着便走。
  黛玉转身离去。
  22 黛玉房里
  黛玉对着窗子抽抽噎噎地哭个不住。
  宝玉进来站在黛玉身后,无可奈何地直搓手。
  黛玉头也不回:“你又来作什么?反正有人和你玩,比我又会念,又会作,又会写,又会说笑,又怕你生气拉你去哄你,你又来作什么?死活凭我自己去罢了!”
  宝王上前,悄声地:“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还不明白这个理儿?我虽糊涂,却明白:第一件,论亲戚,她比你远;第二件,咱们两个一桌吃,一床睡,长得这么大了,那能为她疏远你的?”

  黛玉:“呸!我难道叫你疏远她?我成了个什么人呢!我为的是我的心!”
  宝玉:“我也为的是我的心。你就知道你的心,难道就不知道我的心?”
  黛玉听了,低着头一语不发。有顷,慢慢回过头来,对着宝玉:“你只怨人动不动怪你,你再不知道自己怄人难受。就拿今儿说,天这么冷,你怎么倒反把青肷披风脱了呢?”
  宝玉笑着:“原穿着的,见你一恼,我一炮燥,就脱了。”
  黛玉拉住宝玉衣襟:“一会儿伤了风,又该饿着吵吃的了。”
  “二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一处玩,我好容易来了,也不理我一理儿。”史湘云嘻嘻哈哈地说着笑着走进来。
  黛玉转身向着湘云笑着:“偏是咬舌子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也叫不出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一会儿赶围棋,又该喊‘幺爱三四五’了。”
  宝玉笑道:“你学惯了他,明儿连你也要咬舌了。”
  湘云对黛玉:“你自己就比世人好,也犯不着见一个打趣一个。我指出一个人来,你敢挑她,我就服你。”
  黛玉:“谁?”
  湘云:“你敢挑宝姐姐的短处,就算你是好样的!”
  黛玉听了冷冷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她!我怎么敢挑她呢!”
  宝玉连忙叉开:“云妹妹,咱们玩点什么吧!”
  湘云不理他,依旧对黛玉:“我这一辈子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着明儿得一个咬舌的林姐夫,时时刻刘让你听‘爱’、‘厄’去。阿弥陀佛,那才现在我眼里!”说完大笑着往外跑。
  林黛玉追上来。
  23 黛玉房门外
  宝玉叉手在门框上拦住黛玉。
  黛玉搬着宝玉的手要出来:“我若饶过云儿,再不活着!”
  湘云在院中向黛玉笑着:“好姐姐,饶我这遭儿吧。”
  宝钗走来站在湘云身后,也笑着:“我劝你们两个看宝兄弟的份上,丢开手吧。”
  黛玉:“不行。你们都是一气的,来戏弄我。”
  宝玉笑着:“谁敢戏弄你!你不打趣她,她就说你了?”
  正在厮闹,忽见袭人匆匆跑来,到宝玉跟前急急地说:“快,小厮们传老爷话,让你就去呢!”
  宝玉听了,好象打了个焦雷,一团兴高彩烈的情绪顿时飞散,傻了似地站着……
  24 王夫人房门外
  宝玉一步娜不了三寸,慢慢向门口走来。
  廊檐下站着金钏、彩云、绣鸯、绣凤等七、八个丫鬟,都看着宝玉抿着嘴笑。
  金钏一把拉住宝玉,悄悄地笑着说:“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吃不吃了?”
  彩云一把推开金钏,笑着:“人家心里正不自在,你还奚落他。”又对宝玉:“老爷这会子正喜欢,快进去吧。”
  宝玉慢慢挨进门去。
  25 王夫人房中里间
  贾政和王夫人隔着炕桌坐在炕上。
  地下一溜椅子,迎春、探春、惜春、贾环四个人坐在椅子上。
  门外,赵姨娘打起门帘,宝玉躬身进来。除迎春外,探春、惜春、贾环都站起来。
  宝玉规规矩矩站在地下。
  贾政看看宝玉,又看看贾环,再看看王夫人,拈着胡须沉思一阵,才开口:“娘娘传下来一道谕,命你姐妹们搬到园子里去住。”
  宝玉听了兴奋地一笑,随即收敛。
  贾政一字一板地:“娘娘听说你天天在外头东游西荡,很生气,叫严加管教,让你和姐妹在园子里读书,写字。你可好生用心学习,再不守分安常,你可仔细着!”
  宝玉低头:“是。”
  王夫人拉宝玉在自己身旁坐下。
  探春、惜春、贾环三人看兄长坐下,才又坐下。
  王夫人摸着宝玉的脖子,问:“前儿的丸药吃投吃?”
  宝玉:“袭人天天晚上打发我吃。”
  贾政抬头:“袭人?袭人是谁?”
  王夫人:“是个丫头。”
  贾政皱眉:“怎么起这么个刁钻的名字?”
  王夫人连忙掩饰:“是老太太起的。”
  贾政:“老太太怎么知道这样的话?一定是宝玉。”说着看宝玉。
  宝玉连忙站起来,低着头:“记得古人一句诗说‘花气袭人知昼暖’,她姓花,就随口起了这个名字。”
  王夫人又赶紧说:“宝玉,你回去改了吧。”又对贾政:“老爷也不用为这点小事动气。”
  贾政:“改倒不必了。只是从这里可见宝玉不务正,专在这些浓词艳赋上下功夫。”转头对宝玉断喝:“作业的畜生,还不出去!”
  王夫人赶紧推宝玉:“去吧,怕是老太太等你吃饭呢。”
  宝玉答应:“是。”连忙站起,慢慢地退出去,向金钏儿笑着伸伸舌头,带着两个嬷嬷一溜烟去了。
  26 大观园内
  在热烈、优美、明快、欢乐的音乐声中——
  大观园门缓缓打开……
  宝玉和黛玉、宝钗、迎春、探春、惜春众姊妹由一大群丫鬟簇拥着涌进大观园。
  27 沁芳桥(春)
  宝玉和众姊妹手拉手向沁芳桥飞跑而来……
  宝玉和众姊妹立在沁芳桥上四望——天空阳光灿烂,水面漾着碧波,地上草色青青,堤上垂柳丝丝,山坡上各色野花争芳斗妍,四周充满一片生机……
  宝玉拉起众姊妹,跑下沁芳桥,绕过一座假山……
  28 怡红院门前
  探春指着“怡红院”的匾额向宝玉说着什么。
  宝玉开心地大笑。
  众姊妹簇拥着宝玉跑进院门……
  29 潇湘馆院内
  黛玉指着那片青翠的竹林说着什么。
  宝玉欣喜地看着黛玉。
  众姐妹欢笑着涌进房门……
  30 蘅芜苑院内
  山石和地面上各色不知名的草牵藤挂蔓,绕屋盘阶,一片葱绿……
  众人簇拥着宝钗进门。
  31 山坡下(夏)
  宝玉和钗、黛、三春等众姊妹沿一条石径联袂漫步而来……
  宝玉和众姊妹走进盛开的花丛中。
  一只蜜蜂忙忙碌碌地往花心里钻,……又嗡地一声飞走。宝玉环顾众姊妹,人人鬓上插着一朵花。
  一朵朵鲜花……
  一张张秀脸……
  在优美、明快的音乐声中,宝玉和众姊妹拉起手在花丛中转起来,转,笑,转,笑……鲜花和少女混成一片绚丽的色彩……
  32 怡红院内
  宝玉手待提斗写下“怡红快绿”四个大字。
  33 潇湘馆内(秋)
  炉中香烟袅袅……
  黛玉在抚琴。
  紫鹃托腮静听……
  34 栊翠庵内
  妙玉在打坐。
  35 蓼风轩内
  惜春提笔作画。
  宝玉和众姊妹围着指点,评论……
  36 蘅芜苑内(冬)
  宝钗刚刚绣完一朵牡丹。
  众姐妹笑着抢来抢去,闹成一团……
  平儿把花抢到手:“宝姑娘,这朵花就送给我吧!”
  宝钗笑着点头:“你不嫌,就给你了。”
  一丫头匆匆进来:“平姐姐,二奶奶打发人来找你,说小大姐出喜了!”
  平儿连忙往外走。
  37 凤姐房中
  贾琏匆匆走进来。
  凤姐连忙问:“大夫怎么说?”
  贾琏:“大夫说,病虽险,却还顺,说是不妨事,赶紧预备桑虫猪尾。”说着掀起被角看小大姐。
  凤姐命平儿:“你去赶块把痘疹娘娘供起来,再告诉厨房:十二天之内不许煎妙!”
  平儿应着出去。
  凤姐把大姐递给奶妈,回身指着炕上包裹好的行李铺盖,对贾琏:“委曲你到外书房斋戒半个月。”
  贾琏笑嘻嘻地悄声:“我舍不得你。”
  凤姐:“呸!快叫小厮们来搬出去。”
  贾琏涎皮赖脸地看着凤姐……
  38 贾涟外书房内(夜)
  床前几上亮着一支将要燃尽的蜡烛。
  远处传来三记报更的梆声。
  贾琏在床上辗转反侧。
  39 书房外(晨)
  多姑娘款款走来,朝书房内瞟着轻嗽一声。
  40 书房内
  贾琏听到嗽声,一愣,忙站起来掀帘朝门外看去。
  41 书房外
  多姑娘娉婷顾盼而去。
  42 书房内
  贾琏伸脖欠脚,目追着多姑娘的身影。
  43 书房外(黄昏)
  多姑娘微摆着腰臀徐徐走过,不时乜斜起眼睛朝房内瞟着。
  昭儿急步走出房门“嗨”了一声。
  多姑娘应声停步,回眸一笑。
  门帘掩映处,贾琏急巴巴地张望着。
  44 书房内(晚)
  贾琏拿出一副银手镯和两个银元宝递给昭儿:“送去。”
  昭儿接过,笑嘻嘻地不走。
  贾琏笑了,又拿出一块银子给昭儿:“这是你的。”
  昭儿高兴地出门。
  45 书房外(清晨)
  多姑娘推门出来,蓬乱着头发,边走边结衣扣……
  帘缝里露出贾琏半张脸,看着多姑娘走远。
  46 书房内
  贾琏坐在床上,把玩着一缕女人的头发……
  47 凤姐住房里间
  平儿在收抬贾琏的铺盖,从枕套中掉出一缕女人头发。
  平儿看看,连忙掖进袖内……
  48 凤姐住房外间
  平儿从袖内拿出头发,笑问贾琏:“这是什么?”
  贾琏一看,一慌,连忙上来枪。
  平儿回身就跑。
  贾琏一把揪住平儿,按在炕上,掰手来夺,笑着:“小蹄子,你不趁早给我,我把你膀子撅折了!”
  平儿笑着:“你这没良心的!等她回来我告诉她,看你怎么着?”
  贾琏笑着央求:“好人,赏了我吧!”
  外间门帘一响。
  贾琏连忙松手。
  平儿也连忙站起来。
  凤姐匆匆走进来对平儿:“快开匣子,把太太那副鞋样子找出来。”
  平儿“哎”了一声,连忙开抽屉。
  凤姐抬头看见贾琏,想了想,问平儿:“前儿拿出去的东西都收进来了么?”
  平儿边翻边说:“收进来了。”
  凤姐:“少什么没有?”
  平儿:“都查过了,一点儿不少。”
  凤姐;“多了什么没有?”
  平儿笑:“不少就罢了,怎么能多?”
  凤姐冷笑:“这半个月难保干净,或者有那个相好的,丢下什么戒指啦,汗巾啦,香袋啦,再有头发啦…… 都没准儿。”
  贾琏吓得脸都白了,站在凤姐身后,向平儿杀鸡抹脖地使眼色。
  平儿转过身来,装着看不见:“我和奶奶想一块儿去了,仔细搜了半天,竟然一点儿破绽都没有。奶奶不信,自己看看。”
  凤姐看看贾琏,笑笑:“傻丫头!他就有这些东西还能叫咱们翻着?”说着接过平儿递给她的鞋样子,转身走出去。
  平儿指着自己的鼻子,晃着头笑:“这件事怎么谢我呢?”
  贾琏乐得上来搂住平儿乱叫:“我的心肝肉……”
  平儿晃晃手中的头发笑:“这是我一生的把柄,好就好,不好就抖搂出来。”
  贾琏:“你好生收着,千万别叫她知道。”嘴里说着,趁平儿不防,一把抢过来:“你拿着终是祸患,不如我烧了它就完事了。”一边说一边塞进靴掖里。
  平儿指着贾琏咬着牙:“没良心的,过了河就拆桥,明儿还想让我替你撤谎!”
  贾琏笑着来抱平儿,平儿转身跑出门去。
  49 凤姐住房窗外
  贾琏的骂声从窗内传出来:“死促狭小淫妇,一定浪上人的火来,她又跑了!”
  平儿站在窗外笑着:“我浪我的,谁叫你动火?不跑,让她知道了,又不待见我。”
  窗内传出贾琏的声音:“你不用怕她,等我性子上来,把这个醋罐子打个稀烂!她防我象防贼似的,不许我和女人说话;她自己不论小叔子、侄儿、大的小的,说说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
  平儿对着窗子:“你动不动就起坏心,别说她,连我也不放心!”
  一语刚完,凤姐走进院中来:“要说话,两个人在屋里说;一个屋里,一个窗外,是什么意思!”
  窗内传出贾琏的语声:“你倒问她,象屋里有老虎吃她似的。”
  平儿:“屋里没别人,我在他跟前作什么?”
  凤姐一撇嘴:“屋里没别人才便宜呢。”
  平儿撅起嘴:“这话是说我呢?”
  凤姐笑着:“不说你说谁!”
  平儿赌气:“别让我说出好话来了。”说着也不给凤姐打帘子,自己一摔帘子走进屋去……
  50 凤姐住房外间
  凤姐自己掀帘子进来:“平儿这蹄子疯了,认真要降伏我,仔细你的皮!”
  贾琏倒在炕上拍手笑着:“好,好,我不知道平儿这么厉害,我伏她了。”
  凤姐:“都是你惯的她,我只和你算帐!”
  贾琏笑着起来:“你们两个不卯,拿我出什么气?我躲开你们。”说着要往外走。
  凤姐拉住他:“别走!我有正经事和你商量。”
  贾琏:“什么事?”
  凤姐:“二十一是薛妹妹的生日,你说该怎么个办法?”
  贾琏:“往年怎么给林妹妹过的生日,今年也照样给薛妹妹过就是了。”
  凤姐:“这我还不知道!只是昨儿老太太说,薛妹妹也算是将笄之年,老太太要亲自给她作生日,这自然就该和林妹妹不同了。”
  贾琏:“既然如此,就比林妹妹多增些就是了。”
  凤姐冷笑:“我也是这么想着,所以讨你的口气。我若是私自添了东西,你又怪我不告诉明白你了。”
  贾琏:“罢,罢,这空头情我不领。你不盘察我就够了,我还敢怪你?”说着,一径去了。
  
  50 贾母上房(晚)
  房中摆了几桌家宴酒席。
  贾母身旁坐着宝钗、薛姨妈、黛玉和宝玉,其余女眷分坐各席,正吃酒,看戏,说笑……
  院中现搭起的家常戏台上传来锣鼓声。
  一戏子将戏册呈给凤姐,凤姐呈给贾母,贾母递给宝钗。
  宝钗将戏册又呈给贾母:“还是请老太太给我们点两出好戏吧。”
  贾母高兴地笑:“今儿是你的好日子,你点两出你喜欢的戏来。”
  薛姨妈:“既然老太太让你点,你就点一出吧。”
  宝钗翻了一下戏册,指着《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宝玉在一旁念出:“鲁智深……你就爱这些戏,什么意思!”
  宝钗含笑看了看贾母:“这出戏排场好,词藻更妙。”
  宝玉:“我从来怕这些热闹戏。”
  宝钗笑着:“说你不懂,你就别装懂。这是一套北《点绛唇》,铿锵顿挫,韵律就不用说了;里面有一支《寄生草》,填的极妙。”
  宝玉赶紧凑近宝钗:“好姐姐,你念给我听听。”
  宝钗念:“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淹芒鞋破钵随缘化!”
  宝王又拍膝,又画圈:“好,真是妙!宝姐姐真是无书不读,无书不晓!”
  黛玉讥刺地:“你安静看戏吧,还没唱《山门》,你倒《妆疯》了!”
  湘云听了“嗤”地一笑。
  戏台上传来鲁智深高亢深沉的唱腔:“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
  大家看戏。
  52 贾母上房
  贾母指着一唱小旦的小戏子:“你几岁?”
  小戏子:“十一。”
  贾母又指着一唱小丑的戏子:“你几岁?”
  小戏子:“九岁。”
  贾母喜欢地笑着:“怪可怜见儿的。快赏!”
  鸳鸯拿出四串钱,分赏给两个小戏子,小戏子跪地叩赏。
  凤姐指着小旦笑:“这孩子扮上活象一个人,你们猜象谁?”
  宝钗一笑。
  湘云哈哈笑起来,指着黛玉:“活象林姐姐。”
  众人看看黛玉,拍手笑起来。
  宝玉连忙向湘云使了一个眼色。
  偏偏被黛玉瞥见,黛玉别过脸去。
  湘云见宝、黛情状,也别过脸去。
  宝玉见黛、湘情状,不知所措。
  宝钗把宝、黛、湘三人扫视一眼,微笑。
  黛玉起身就走……
  53 贾母卧房外间(晚)
  湘云命丫鬟翠缕:“快把衣服包都收拾好。”
  翠缕不解地:“忙什么?等走时再收拾也不晚。”
  湘云自己动手收拾衣物:“明儿一早就走!在这里看人家的鼻子眼睛,什么意思!”说着斜了一眼宝玉。
  宝玉上前解释:“好妹妹,别人都看出来不说,就你不防头说出来,你知道林妹妹的脾气,我是怕你得罪她。”
  湘云一摔手,冲着宝玉:“你那些花言巧语别来哄我。我不如你林妹妹,我不配说她!她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头,说不得!”
  宝玉急得跺脚:“我是为你。我要有外心,立刻就化成灰,叫万人去践踏!”
  湘云:“你少胡说!你这些恶誓、散话、歪话,说给那些小性儿、爱恼人、会辖治你的人听去!别叫我啐你!”说着一转身进了里屋。
  宝玉冷落无趣地站了一会儿,垂着头向门外走去。
  54 潇湘馆内黛玉住室门外(晚)
  宝玉刚要跨进门槛,被黛玉从里边推出来,关上门。
  宝玉叫着:“妹妹。”
  里面无动静。
  宝玉又叫:“好妹妹。”
  里面仍无动静。
  宝玉闷闷地垂头沉思。
  晴雯急匆匆地走来:“宝王!”
  宝王抬头。
  晴雯:“茗烟让一个老嬷嬷捎进话来,说要给你买什么东西?”
  宝玉:“你让袭人给他捎出几两银子去就是了。”
  晴雯一撇嘴:“你们又捣什么鬼。”说完转身就走。
  门又开了,黛玉站在门内,见宝玉没走,横了他一眼,没再关门,转身回去。
  宝玉跨进门槛,跟进去。
  55 潇湘馆黛玉卧室
  黛玉面对墙在床上躺着。
  宝玉走到床前,温存地:“凡事都有个缘故,说出来,人也不委曲。好好的又恼了,到底为了什么?”
  黛玉冷笑:“你还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是给你们取笑的?——拿我比戏子取笑!”
  宝王:“我并没比你,我并没笑,为什么恼我。”
  黛玉一翻身坐起来:“你还要比?你还要笑?你不比不笑,比人比了的笑了的还厉害呢!”
  宝玉无言以对。
  黛玉接着又说:“这还不算,你为什么和云儿使眼色?你安的什么心?难道她跟我玩笑,她就自轻自贱了?她是公侯小姐,我难道是贫民丫头?你是不是这个主意?你倒是好心,可惜那一位偏不领你的情,也恼了。你又拿我作人情,说我小性儿,动不动恼人。你又怕她得罪我,我恼她与你何干?她得罪我又与你何于?”
  宝玉被黛玉歪派得哑口无言,垂头丧气地往外走。
  黛玉随后说:“这一去,一辈子也别来,也别再说话!”眼巴巴地看着宝玉出门,一头栽在枕上哭。
  56 潇湘馆门外
  宝玉垂着头从门内走出来,茫然地沿着一条小径走去……
  57 园内
  宝玉沿着一条荒芜的小径茫然向前走着……
  宝玉来到山坡下一片凋零的花丛中。
  他微微闭起眼睛——隐隐响起热烈、优美、明快、欢乐的音乐,四周幻化出一片盛开的花丛。
  宝玉和众姊妹走进盛开的花丛。
  音乐声戛然而止!
  宝玉睁开眼睛:幻影逝去,四周依恨是冷风吹动着满地枯枝败叶。
  宝玉深深叹口气,继续茫然地向前走……
  左右枯萎的枝条不断拉扯他的衣襟,他懊恼地摘开,往前走……
  宝玉来到山顶上,四周一片静谧……
  远远栊翠庵方向隐隐传来单调、清冷的木鱼声。
  响起宝玉的画外音:“《南华经》上说: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
  清冷单调的木鱼声,一声声敲击着宝玉的心……
  宝玉遥望栊翠庵隐约的轮廓,嘴角挂出一丝静谧的微笑。随即转身走下山坡……
  宝玉沿着一条宽阔的石径快步向前走… …
  响起宝玉的画外音:“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58 怡红院(晚)
  黛玉悄悄地走进门来。
  袭人迎上:“林姑娘。”
  黛玉摇摇手,指指房内。
  袭人悄声:“睡了。”
  黛玉转身要走,袭人拉住她,走到桌前,拿起一张墨渍未干的字纸递给黛玉。
  黛王接过看了几眼,一笑:“写着玩儿的,没什么。”说着把纸叠了一下,拿在手中走出去。
  59 潇湘馆黛玉书房(晨)
  黛玉把那张纸递给宝钗:“你们看宝玉写了些什么?”
  湘云和黛玉站在宝钗身后同看。
  宝钗念:“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
  三人彼此相视,笑了。
  黛王:“这儿还有一首偈子:‘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宝钗笑着:“这个人悟了,都是我昨儿一支曲子惹出来的。这些道书禅机最能移性。明儿真的说起这些疯话来,存了这个意思,我就成了罪魁了。”说着把纸撕得粉碎。
  黛玉:“不该撕了,等我问他。你们跟我来。”
  三人向门外走去。
  60 怡红院宝玉书房
  宝玉正静静地打坐。
  黛玉等三人笑嘻嘻地闯进来。
  黛玉劈头就间:“宝玉!我问你:至贵者‘宝’,至坚者‘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
  宝玉怔住。
  湘云等三人笑着拍手:“这样愚钝,还参禅呢!”
  黛玉清脆利落地:“你那首偈子末尾说:‘无可云证,是立足境。依我看,还未尽善,我再续两句:‘无立足境,是方干净。’”
  宝钗:“这才算彻悟。当年五祖弘忍欲求法嗣,上座神秀作了首偈子:‘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火头僧惠能在厨房舂米,说:‘美则美矣,了则未了。’也作了一首褐子:‘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五祖就把衣钵传给他。你的偈语,就和神仙的一样,不能算了。这且不说,方才颦儿的机锋,你倒快答!”
  黛玉笑着:“他答不上,就算输了。连我和宝姐姐所知所能的,你都不知不能,还参禅呢!”
  宝玉怔了半天,看黛玉等三人欢欢喜喜的,也就一块石头落地,高兴地笑了:“谁参什么禅?不过一时玩玩罢了。
  四个人一齐笑。
  袭人和麝月也跟着莫名其妙地笑。
  秋纹走进来:“二爷,茗烟让一位老妈妈捎信进来,说有要紧的话和二爷说,请二爷到后门口等他。”
  宝玉起身往外走。
  麝月和秋纹要跟着走,宝玉摆手不要她们去。
  61 大观园后角门外
  宝玉出门。
  茗烟兴冲冲地提着包袱向他走来。
  宝玉笑嘻嘻地:“弄来了?”
  茗烟得意地点点头,把包袱递给宝玉。
  宝玉接过包袱,左右看了一下,无人,才把包袱放在地上,打开翻看……
  茗烟用身子把打开的包袱遮住,左顾右盼,提防来人。宝玉看着包袱里的东西笑得合不拢嘴,胡乱把包袱拢起来,抱着就跑……
  茗烟随后喊:“小祖宗!”又小声:“让人知道,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宝玉一回头:“你放心!……”冷不防绊了一下,一个前趴摔在地上,抱着的包袱甩出老远,十几本大大小小的书散落一地,书皮上印着:《牡丹亭》、《西厢记》 。等等。
  茗烟跑上来,扶起宝玉,两人悦慌张张地又把书包好,宝玉抱起书来,溜进角门。
      作者:扫阶 提交日期:2009-02-11 13:00:40 

  
第七集 叔嫂染恙

  
  1 沁芳桥畔
  正是暮春时节,草树争茂,各种颜色的花开得正盛,也正开始凋落……
  一树桃花开得喷火蒸霞一般。树下一方长石上坐着宝玉,正聚精会神地读着一本书……
  字幕(叠):
  第七集 叔嫂染恙
  
  一阵清风吹来,树上桃花纷纷洒落,落了宝玉满头、满身、满书,四周地上也落满鲜美的花瓣……
  宝玉轻轻站起身来,双手兜着衣襟,想往地上抖落,忽见地上花瓣落在杂草和泥土中。
  宝玉皱一下眉,摇摇头。
  耳边传来潺潺流水声。
  宝玉转头,清彻的沁芳溪水泛着浪花活泼泼地向下流去……
  宝玉露出欣喜的微笑,轻轻走烈溪水边,小心地将花瓣抖落在溪水中。
  花瓣随水漂转流去……
  宝玉欣慰地笑了。
  “你在这里作什么?”
  宝玉一回头,原来是黛玉笑盈盈地站在他身后,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
  宝玉高兴地:“好,好,快把这些花扫起来,撩在水里……”
  黛玉:“撩在水里不好,流到那脏的臭的地方又把花糟踏了,不如装进这绢袋里,埋起来,岂不更干净。”
  宝玉:“好,好。我放下书帮你收拾。”
  黛玉看着宝玉手中的书:“什么书?”
  宝玉慌忙把书藏在身后,笑着:“不过是《中庸》、《大学》之类。”
  黛玉笑着横他一眼:“你又在我跟前弄鬼。”伸出手来:“趁早给我瞧瞧,别让我费事!”
  宝玉笑着:“好妹妹,若论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千万别告诉别人。真真是好文章,你要看了,连饭都不想吃呢。”一面说,一面把书递过去。
  黛玉把花具放下,接过书来,见书皮上是《西厢记》三个字。
  黛玉一笑,坐在山石上翻看。
  宝玉也凑过来,并排坐着,不时指着书中某句提示黛玉。
  桃花瓣象红雨般向宝玉和黛玉身上洒落……
  2 园中一条小径
  袭人在匆匆走着……
  3 园中山坡下花丛旁
  袭人在东张西望……
  4 沁芳桥畔
  黛玉看书入了神。
  宝玉笑问:“妹妹,你说好不好?”
  黛玉笑着点头。
  宝玉顽皮地指着自己鼻子:“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
  黛玉抬头向宝玉一皱眉。
  宝玉接着:“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
  黛玉霍地站起身来,微腮带怒,薄面含嗔,指着宝玉:“你这该死的胡说!你弄这些淫词艳曲来看,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和舅母去。”说着眼圈一红,转身就走。
  宝玉慌忙上前拉住:“好妹妹,千万饶我这一遭。我要有心欺负你,”指着旁边的水池:“明儿我掉在池子里,叫癞头鼋吞了,变个大王八。等你做了一品夫人,病老归西的时候,我往你坟上驼一辈子碑去。”
  黛玉嗤的一声笑了:“瞧你吓得这个样,还胡说。”又揉揉眼睛,笑着:“呸,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镴枪头!”
  宝玉指着黛玉笑:“你说我,你这话呢?我也告诉去。”
  黛玉笑:“你会过目成诵,我就不能一目十行?”忽听远处隐隐传来锣鼓声和琴笛声:“这是哪儿?”
  宝玉高高兴兴地收起书:“这是梨香院小戏子们在练戏。咱们快把花埋了吧。”说着拿起花帚要扫花……
  “到处找不着你,原来在这儿。”袭人急匆匆走来:“快回去换衣服。老爷传进话说:北静王爷找你去会友,快走!”
  宝玉抱歉似地看了一眼黛玉,随袭人走了。
  黛玉没情没趣地看着他们走去,也扛起花锄,慢慢往回走。……
  黛玉刚走了几步,来到沁芳闸边,忽然从梨香院方向隐隐传来小戏子练唱昆曲的声音:
  却原来婉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黛玉住步,侧耳细听。
  缠绵悱恻的唱曲声继续传来: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
  落红成阵,流水悠悠……
  黛玉不觉心动神摇,如醉如痴,站立不住……
  如怨如慕的唱曲声继续传来:
  则为你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黛玉一蹲身坐在一块山石上,痴痴地俯视着沁芳闸下的流水……
  如泣如诉的唱曲声重复:
  则为你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桃花乱落,水面皆红,旋转飘荡,流下沁芳闸去……
  黛玉心痛神痴,两眼噙满泪水。
  飘满落花的水不断地流着……
  黛玉的泪水蜿蜒而下……
  5 凤姐院中
  贾琏穿戴整齐地从门内走出来,手里提着马鞭。
  贾芸跟出,央求着:“二叔……”
  贾琏:“我说了,这事我不管。”
  贾芸紧追不舍地:“二叔,你疼疼侄儿……”
  贾琏站住,略一思忖:“告诉你,园子里还有一桩栽花种树的工程,向你二婶讨去。”说完又走。
  昭儿朝贾芸使了个眼色。
  贾芸点点头,追上贾琏。
  6 荣府仪门外
  几个小厮牵着马等着宝玉。
  贾琏:“哪儿去?”
  宝玉:“到北静王府去一趟。”
  贾琏:“那就快走吧,我也有事出去。”
  宝玉回身,由众小厮扶着上马。
  “请宝叔安!”贾芸在马下打千儿。
  宝玉在马上看着这斯文清秀的贾芸一愣。
  贾琏笑着:“你连他也认不出来了?他是后廊上五嫂子的儿子芸儿。”
  宝玉在马上笑着:“是了,是了。我怎么就忘了!你母亲好?”
  贾芸:“好,好。承叔叔惦记着。”
  宝玉:“来干什么?”
  贾芸:“找二叔说句话。”
  宝玉笑着:“你长得真出息了,倒象是我的儿子。”
  贾琏笑着:“好不害臊!人家比你还大四五岁呢。”
  宝玉:“你十几了?”
  贾芸:“侄儿今年十八了。”又笑着说:“俗话说:‘摇车里的爷爷,挂拐棍的孙子’,虽然岁数大,山高高不过太阳。宝叔不嫌侄儿笨,认我作儿子,那是我的造化了。”
  贾琏笑着对宝玉:“你听见了?认儿子可不是好开交的呢。”说着走开。
  宝玉笑着对贾芸:“明儿你闲了,只管找我,我带你到园子里玩玩去。”说着催马向门外走去。
  7 街道
  街道旁挂着一块小竖匾:源茂香料铺。贾芸走过来,径直进去。
  8 香料铺内
  贾芸进门:“舅舅,有件要紧的事求你老帮衬帮衬,赊我几两冰片、麝香,八月里准按数送过银子来。”
  卜世仁:“铺子里这货没了,你就拿现银子来也买不去,这是一。二,你要这个还有什么正经事?还不是去胡闹!你总怨我见你一回就派你一回不是。你小人儿家,不知道好歹,到底也该立个主见,赚几个钱,穿象穿吃象吃的,舅舅看着也喜欢……。”
  贾芸笑着拦断:“舅舅说的倒容易,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来,还叫我怎么样呢?这亏是我,要是别人,死皮赖脸地缠着舅舅,今儿要三升米,明儿讨二升豆儿,舅舅也没法儿。”
  卜世仁:“只愁你自个儿没个算计,你但凡立得起来,到你们大房里,就是他们爷儿们见不着,你就下个气,和管事的套套近乎嬉和嬉和,也能弄个事儿管管。前儿我出城,碰见你们三房里的老四,骑着大叫驴,带着五辆车拉着四五十个和尚道士往家庙里去了。他不亏着能干,这事就到他了?……”
  贾芸听不下去,站起来:“我走了。”
  卜世仁连忙:“急什么?吃了饭再走。”
  卜世仁的老婆忙走过来:“你又糊涂了!说着没有米,刚买了半斤面下给你吃,这会子还装胖呢!留下外甥挨饿不成?”
  卜世仁回身对老婆:“再买半斤面来添上就是了。”
  老婆朝门外:“银姐!到对门王奶奶家去问问,有钱借二三十个,明儿就送过来。”
  待夫妻俩再看贾芸,已经无影无踪了。
  9 街道(傍晚)
  贾芸只顾低头往前走,猛然撞在一个醉汉身上。
  “臊你娘的!瞎了眼睛,碰起我来了!”那醉汉开口就骂。
  贾芸连忙躲身,被那醉汉一把抓住,抡起拳头就要打。
  贾芸对面一看,连忙喊:“老二住手!是我。”
  醉汉眨了眨朦陇的醉眼,仔细看半天,才松手,打着趔趄笑着:“原来是贾二爷,我该死,我该死。这会儿往哪儿去?”
  贾芸叹口气:“说不得了,平白地又讨了个没趣。”
  醉汉横眉立目:“告诉我,这三街六巷,凭他是谁,得罪了我醉金刚倪二的街坊,管叫他人离家散!”
  贾芸觑着过往行人向倪二小声说了几句。
  倪二顿时大怒:“要不是令舅,我就骂不出好话来!真气死我倪二了。也罢,我这里正有几两银子,你拿去用。”说着从搭包里往外掏银子。
  贾芸连忙摆手:“老二,不必了……”
  倪二掏出银子:“贾二爷,这银子我是不要你利钱的。”
  贾芸又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倪二把银子在手中掂了一下:“我明白了,你是怕低了你的身份,那我就不高攀了,咱们各自走开。”
  贾芸略一思忖,看了看银子,又看看倪二:“老二,你果然是好汉!今儿既蒙高情,我怎敢不领。回家我就把借契送过来。”
  倪二:“既然你看得起我倪二,认我是朋友,还写什么契不契的?你要来这套,趁早把银子给我。”
  贾芸笑着:“好,好,不写就是了。”说着把银子接过来。
  倪二笑了:“这就对了。天也黑了,我就不让茶让酒了。求你告诉我家,要是有要紧事儿,明儿一早让我女儿到马贩子王短腿家来找我。”一面说,一面趔趄着脚走去。
  贾芸捧着银子看着倪二的背影……
  10 凤姐院门前(晨)
  贾芸捧着个锦匣,站在门口向院内张望。
  院子里,几个小厮拿着大扫帚在扫院子。
  周瑞家的从屋内出来,向院中的小厮们:“先别扫,奶奶出来了。”
  小厮们住手侍立。
  凤姐从屋内带着几个丫鬟出来,向院门口走来。
  贾芸等凤姐一出院门,便抢上前:“请二婶婶安。”
  凤姐连正眼也不看他,依旧往前走。
  贾芸紧紧跟着。
  凤姐带理不理地:“你母亲好。”
  贾芸连忙答:“好。我母亲常记挂着婶子,要来瞧婶子呢。”
  凤姐边走边笑:“可是会撤谎!我不提,你就不说她想我了。”
  贾芸笑着:“侄儿不怕雷打了,敢在长辈前撒谎。昨晚上我母亲还说,亏得婶子精明,这么大的家,料理得周周全全,换个人儿早累得不知怎么样呢!”
  凤姐听了奉承,满脸笑着止步:“怎么好好的你们娘儿们背后嚼起我来了。”
  贾芸上前一步:“是这么回事。我有个朋友,是开香料铺的,前儿捐了个通判,到云南作官儿去了。临走送了我些冰片、靡香。我和母亲商量,只有孝顺婶子一人才合适,才不算糟蹋了这东西。”说着把锦匣举起来。
  凤姐欢喜地笑着回头:“丰儿,接过芸哥的来,送家去,交给平儿。”
  丰儿接过锦匣。
  凤姐:“你倒挺知道好歹的,怪不得你叔叔常提你,说你会说话,有见识。”
  贾芸:“叔叔和婶婶提过我?”
  凤姐欲言又止,往前走去:“我正忙着,你也去吧。”
  贾芸失望地看着凤姐走去。
  11 宝玉外书房院内
  四五个小厮在房檐上掏麻雀。
  茗烟和锄药正在下象棋,拌起嘴来。
  茗烟:“你吃车,我悔一步。”说若拿起车。
  锄药:“不行!”上手来抢棋子:“才刚你吃了我的马,我都没悔!”
  贾芸进院来一跺脚:“猴头们淘气!我来了。”
  茗烟看见贾芸,忙站起来:“二爷来了,快清进屋。”往屋里让。
  贾芸由茗烟陪着进屋门。
  12 书房内
  贾芸进来坐在椅子上:“宝二爷没下来?”
  茗烟站着:“没有。二爷说什么,我替你哨探哨探去!”说着走出去。
  贾芸站起来,在屋内来回走,看看这件字画,摸摸那件古董……
  “哥哥!”院内娇声嫩语叫了一声。
  贾芸忙向门口走去。
  13 院中
  贾芸从书房门探出头来。
  一个十六七岁,长得苗条清秀的丫头站在院中,见贾芸,连忙转过脸去。
  茗烟匆匆走进院门,指着那丫头:“正好,正抓不着个人捎信儿呢。”
  贾芸见了茗烟,也走出门来。
  茗烟指着那姑娘对贾芸:“这是宝二爷房里的。”又对那丫头:“好姐姐,你给宝二爷带个信,就说廊上的二爷来了。”
  丫头转过身来,下死眼把贾芸盯了两眼。
  贾芸偷眼打量着丫头:“什么廊上廊下的,就说芸儿就是了。”
  丫头又看了一眼贾芸:“依我说,二爷先回去,明儿再来,今儿晚上得空我回宝二爷。”
  茗烟:“这是怎么说?”
  丫头:“他今儿没睡中觉,晚饭自然吃得早,今儿是不能下来了。”说着掏出一方红罗帕,擦了一下脸蛋:“你留二爷在这等,难道耍的二爷挨饿不成。”往怀里揣手帕,没揣进去,落在地上。
  贾芸溜了一眼地上的手帕:“这话倒是,那就烦你替我问二叔的安吧。”
  丫头留神观察贾芸,没有发觉帕子落在地上,向前走几步:“我走了。”径直向门口走去。
  茗烟追丫头:“一定把信儿带到啊!”
  贾芸趁机上前把帕子拣起来,揣进怀中。
  茗烟回头:“二爷,你吃杯茶再走。”
  贾芸:“不吃茶,我还有事呢。”
  丫头走到门口,回头又看一眼,快步跑出大门。
  14 荣国府,仪门外
  凤姐由众丫鬟扶着,坐上一辆青绸车,刚要走,忽见贾芸远远走过来。
  凤姐:“芸儿!”
  贾芸连忙跑过来,毕恭毕敬地:“二婶。”
  凤姐在车上笑着:“你在我跟前弄鬼儿,怪不你送我东西,你是有事求我。才刚你叔叔才跟我说。”
  贾芸笑着:“快别提叔叔了,我正后悔呢。早知这样,我一起头就求婶子,事儿早成了。还是婶子疼疼侄儿吧。”
  凤姐冷笑:“你要拣远道儿走怨谁?早告诉我一声,能耽误到这会儿?园子里正要种树栽花,我正想不出个合适的人来……”
  贾芸忙着作揖:“既是这样,婶子就派了我吧。”
  凤姐琢磨一下:“这么着吧,等明年正月烟火灯烛那个大宗儿下来,再派你。”
  贾芸:“好婶子,先把这宗儿派了我,办得好了,明年再派我那宗儿。”
  凤姐指着贾芸笑:“你倒会拉长线儿。罢了,要不是你叔叔说,我才不管你的事。你过午到我这儿领对牌,去库里领银子。”
  贾芸喜笑颜开地作了个大揖,等他抬头时,车已经快到大门了。
  15 怡红院 宝玉房中
  宝玉:“来人,倒杯茶!”
  无人答应。
  宝玉左右看了一下,屋里只有他自己。
  宝玉对门外:“有人么?倒茶!”
  两个老婆子掀帘进来。宝玉忙向她们摇手。两个老婆子退出去。
  宝玉摇摇头,自己拿起茶碗去倒茶。
  “二爷,仔细烫了手,让我来吧。”宝玉背后传来很悦耳的女孩儿的声音。
  宝玉一回头,见一个十分俊秀的丫头在向他讨好地笑着。宝玉打量着她:“你从哪儿来,唬了我一跳。”
  丫头笑着走过来:“我才从后门进来,二爷就没听见脚步响?”说着接过宝玉的碗去倒茶。
  宝玉端详着丫头,笑着:“你叫什么名字?”
  丫头递茶:“小红。”
  宝玉接茶:“你也是我屋里的人?”
  小红笑着点头。
  宝玉:“既是我屋里的,我怎么不认得?”
  小红冷笑:“二爷不认得的也多,岂只我一个。平时用不着我端茶倒水的,二爷怎么能认得呢?只是有句话回二爷:昨儿有个什么廊上的芸儿来找二爷。我想二爷不得空儿,就叫茗烟回他,今日再来……”忽听窗外两个姑娘嘻嘻哈哈的笑声,小红连忙跑出去……

  16 院中
  小红从宝玉房中跑出来,只见秋纹和碧痕两人嘻嘻哈哈地抬着一桶水,趔趔趄趄、泼泼洒洒地走来。小红连忙跑去帮忙。秋纹和碧痕放下水桶,同时诧异地看着小红。
  秋纹跑到宝玉门口向内看了一眼,立刻回来问小红:“你才刚去屋里于什么?”
  小红连忙解释:“我怎么能在屋里?因我手帕不见了,往后头去找。不想二爷要茶吃,姐姐们都不在,我进去才倒了茶,姐姐们就回来了。”
  秋纹听了,兜脸啐了小红一口:“呸!没脸的下流东西!你也不拿镜子照照?配不配递茶递水!”
  碧痕也来挖苦:“这么说,今后咱们都散了,就留她在屋里干这个巧宗儿!”
  小红低头不敢分辩。
  秋纹还要说什么,忽见一个老嬷嬷进院来:“二奶奶有话,今儿有人带花儿匠来种树,叫你们严禁些,衣服裙子别混晒混晾的。那土山一溜都拦着帷幕呢,可别混跑。”
  秋纹问:“什么人来监工?”
  婆子:“说是什么后廊上的芸哥儿。”
  小红一听“芸哥儿”,眼睛一亮。
  秋纹对小红:“还不快滚!”
  小红垂头丧气地向东厢房走去。
  17 小红卧室
  小红仰卧在床土,眨巴着眼睛想着什么,她的眼中不断有贾芸的形象闪现……
  小红翻了几个身,渐渐安睁下来,似乎睡去……
  忽听窗外有个男人的声音:“小红,你的手帕在我这儿呢。”
  小红连忙起身跑出去,见门外站着贾尝。小红立即粉面含羞地低头:“二爷在哪里拾着的?”
  贾芸笑着:“你过来,我告诉你。”一面说,一面上来拉她。
  小红急得回身就跑,不防被门槛绊倒。
  躺在床上的小红一机灵——翻身坐起,原来是一梦!
  小红怔怔地回味着……
  忽然窗外传来袭人的喊声:“小红!”
  小红“哎”了一声急忙出去。
  18 院中
  袭人把一本用黄布包着的书递给小红:“太太那边正找《金刚经》,你快把宝玉这本给送去。”
  小红接过,点点头,向院外走。
  19 大观园中翠烟桥
  小红走上翠烟桥向南望,见山坡上高处都拦着帷幕,远远的有一簇人在掘土。
  贾芸坐在一块石头上。
  小红下意识地向贾芸这边走了两步,发觉不对,赶紧站住,望了望贾芸,立刻红了脸,低着头向园门走去……
  20 王夫人房中(晚)
  王夫人把小红送来的《金刚经》递给贾环:“你把这后边的《金刚咒》给我抄一份。”
  贾环坐在炕桌上,拿腔作势地写了两个字:“彩云,倒茶!”又写了一个字:“玉钏!”
  玉钏走过来。
  贾环指指烛花。
  金钏走到桌子旁看贾环写字。
  玉钏用剪刀剪掉烛花,冷冷地走开。
  贾环猛推一把金钏:“你把灯影挡了,我怎么写?”
  金钏瞪了贾环一眼,走开。
  彩云端来一碗茶放在贾环旁边,又偷眼看看王夫人,王夫人正和凤姐小声议论着什么。彩云悄声对贾环:“你安分点吧!何苦讨这个嫌那个厌的。”
  贾环:“我知道,你和宝玉好了,总不理我,我都看出来了。”
  彩云咬着嘴唇,向贾环头上戳了一指头:“没良心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门帘一响,宝玉洒洒脱脱地走进来。
  王夫人看着宝玉眉开眼笑。
  众丫鬟替宝玉除下抹额,脱了外衣,拉下靴子。宝玉一头滚进主夫人怀中。
  王夫人满身满脸抚摸着爱子:“我的儿,你又多吃了酒,瞧这脸上滚热的,快去静静地躺一会儿。”
  彩云给拿过枕头,放在贾环桌旁。宝玉躺到枕头上,看着彩云笑。
  彩云对宝玉淡淡的,眼睛只向贾环处看。
  贾环写一笔看宝玉一眼,写一笔看彩云一眼,醋意和怒意使他躁动不安,咬着嘴唇抑制着……
  宝玉笑嘻嘻地拉住彩云的手:“好姐姐,你也理理我。”
  贾环看看宝玉的眼睛,又看看蜡灯。
  彩云一甩手:“再闹,我就嚷了!”
  贾环的胳膊肘渐渐向蜡灯移去……
  彩云一扭头,宝玉一抬头……
  贾环装作失手,猛地把蜡灯向宝玉头上推去!
  “哎哟!”宝玉大叫一声捂住脸……
  满屋人都唬了一跳,连忙围过来。
  王夫人急得要哭:“怎么了?怎么了?”
  丫鬟移过地下戳灯来照,只见宝玉满头满脸都是蜡油。
  凤姐三步两步上炕替宝玉收拾,一面说:“老三总是这么慌脚鸡似的,我说你上不得高台盘,赵姨娘也该教导教导他才是。”
  王夫人一听“赵姨娘”三个字,立刻叫:“叫赵姨娘来!”又转身扶着宝玉的头看,只见左边脸上烫出一溜燎泡,幸好眼睛没伤。
  王夫人瞪一眼贾环,贾环惊惧地缩着,一动不敢动。
  王夫人又一转头,见赵姨娘已站在地下,便指着她的鼻子:“瞧你养出这样黑心的下流种子来!几番几次我都不理论,这不越发上来了!”
  赵姨娘哭丧着脸,一声不敢吭,掏出自己的手绢,低着头上来要替宝玉揩衣服上的油。
  凤姐对赵姨娘:“快去找败毒消肿的药来吧!”
  赵姨娘转身往外走。
  王夫人:“把你那个现世宝带走,别让我看着生气!”
  赵姨娘又回身拉着贾环急急溜出去。
  21 怡红院 宝玉卧室
  宝玉正拿镜子照自己的脸,镜中的宝玉敷了一脸药。
  袭人:“还疼么?”
  宝玉:“有点疼,不妨事。”
  黛玉匆匆走进来:“怎么烫了?快让我看看。”
  宝玉放下镜子,用左手袖子把脸遮起来,用右手连连向黛玉摆手,不让她近前:“你别看,脏,你别看。”
  黛玉径直走到宝玉跟前,掰开宝玉遮脸的手:“我瞧瞧烫了哪里了,有什么遮着藏着的!”一面用手强搬着宝玉的脖子,凑得很近,仔细地左看右瞧,疼爱地:“疼不疼?”
  宝玉笑着:“不疼,你这一看,一点也不疼了。”
  黛王笑着松开他的脖子:“明儿老太太知道,又要有一场气生。”
  宝玉对袭人等:“对了,明儿老太太问,就说是我自己烫的。”
  22 贾母房中
  马道婆在宝玉烫伤的脸上用手指比划着,口里嘟嘟哝哝地持诵着什么咒语……
  贾母在一旁关切地看着。
  宝玉有些不耐烦,在椅子上扭动着。
  马道婆持诵完,笑嘻嘻地对贾母:“保管就好了,不过是一时的飞灾。”
  宝玉站起来:“老太太,我去了。”
  贾母:“去吧,这半个月里不用上学,好奸养病.别乱饱……”
  宝玉早已飞出门外。
  贾母对马道婆:“你说说,丫头婆子二三十人,就侍候不好这一个人。今儿我把她们骂了一顿,可气死我了!”
  马道婆煞有介事地:“祖宗老菩萨哪里知道,那经典佛法上说,大凡王公卿相人家的子弟,一生下来,暗里就有许多促狭鬼跟着他,得空便拧他一下,或掐他一下,或吃饭时打下他的饭碗来,或走着推他跌一跤,所以往往那些大家子弟多有长不大的。”说着瞥眼观察贾母的反应。
  贾母发愁地:“我也听说过。可有什么佛法解释没有呢?”
  马道婆:“那经上说,西方有位大光明普照菩萨,若有善男信女虔心供奉,可以永保儿孙康宁,再无邪祟撞客之灾。”
  贾母急切地:“不知怎么供奉这位菩萨?”
  马道婆:“也很容易,我在庙里替老太太供上就成了。除香烛之外,一天添几斤香油,点上个大海灯,这海灯就是菩萨现身法像,昼夜不敢熄的。”
  贾母:“既这么说,你就替我供起来,不拘多少银子,每月打趸来关了去。”
  马道婆笑眯眯地合什:“阿弥陀佛慈悲大菩萨。”
  23 赵姨娘房里
  赵姨娘正向马道婆诉说:“我们娘儿们跟得上这尼里哪一个?有了个宝玉,竟是得了个活龙!宝玉是个孩子,倒也罢了;只是我就不伏这个主儿!”说着伸出两个指头。
  马道婆会意:“可是琏二奶奶?”
  赵姨娘吓得直摇手,走到门前掀起帘子向外看看没人,才又回身对马道婆悄声说:“了不得,了不得!提起这个主儿,这分家私要不都叫她搬到娘家去,我也不是个人。”
  马道婆撇撇嘴:“不是我说句造孽的话,还怪你没本事,暗里也就算计了……”
  赵姨娘赶紧凑上来,小声:“我倒是有这个意思,你教我……”
  马道婆立即故意摇头:“阿弥陀佛! 罪过罪过,你快别问我,阿弥陀佛!”
  赵姨娘上来拉住马道婆的手指着箱子,小声说什么……
  马道婆极有兴味地往箱子处看……
  24 怡红院宝玉卧室
  黛玉走进门来。
  李纨、凤姐、宝钗、三春等一齐转头看着黛玉笑着。
  黛玉笑盈盈地:“今儿齐全!谁下帖子请来的?”
  凤姐对黛玉:“前儿我打发丫头给你送去的茶叶怎么样?”
  黛玉:“我倒忘了,多谢多谢。”
  宝玉:“我说味儿不大好。”
  宝钗:“味儿倒轻,就是颜色不大好。”
  凤姐:“那可是暹罗国进贡的茶呢!我品着还不如我每天吃的茶好呢。”
  黛玉,“我吃着倒觉着这暹罗国的茶挺好。”
  凤姐:“你爱吃,我那儿还多着呢。”
  黛玉:“那我就打发丫头取去了。”
  凤姐:“不用,我打发人给你送去。我还有一件事求你。”
  黛玉笑着:“你们听听,吃了他家一点茶,就来使唤人了。”
  凤姐也笑:“你既然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
  满屋人都哄地一声笑起来。
  宝玉也跟着吃吃笑。
  黛玉唰地一下红了脸,转过头去,一声儿不言语。
  李纨:“真真我们二婶子诙谐得好。”
  黛玉:“什么诙谐!不过贫嘴贱舌讨人厌罢了,呸!”
  凤姐笑着:“你给我们家作媳妇,少什么?”指着宝玉:“你瞧瞧人物儿,门第配不上,还是根基配不上?模样配不上,还是家私配不上?你说说!”说完哈哈大笑。
  黛玉羞得起身就走。
  宝钗一把拉住黛玉:“颦儿急了,还不回来坐着,走了倒没意思。”
  黛玉又低着头坐下。
  25 赵姨娘房里
  赵姨娘从箱里拿出一个包袱打开,是一包白花花的银子。
  马道婆瞧见银于眉开眼笑。
  赵姨娘把银子向马道婆一推。
  马道婆凑到赵姨娘身旁诡秘地一耳语……
  26 怡红院宝玉卧室
  凤姐、李纨、宝玉和众姐妹开心地哈哈笑着……
  金钏走进来:“奶奶、姑娘们,大舅太太来了,太太说请你们都过去呢。”
  李纨、凤姐等都站起来要走。
  宝玉:“我不能出去了,你们好歹别叫舅母进来。”又对黛玉:“林妹妹,你先站一站,我说一句话。”
  凤姐回身推着黛玉:“你别走,有人叫你说话呢。”说完笑着和众人走出去。
  宝玉拉着黛玉的袖子嘻嘻地笑。
  黛玉羞得满脸红涨,挣着要走,
  宝玉忽然“哎哟”一声:“好头疼!”
  黛玉:“该,阿弥陀佛!”
  宝玉两腮通红,一脸是汗,大口喘着气在床上翻动……
  黛玉慌了手脚:“快来人!”
  袭人、晴雯、麝月等都围过来,慌乱地叫着:“宝玉!宝玉!”
  27 赵姨娘房里
  马道婆向裤腰里乱掏,掏了半天,掏出十个纸铰的青面白发的鬼和两个纸人,分成两分,向赵姨娘教着向枕头底下塞的动作,接着又把两分纸人纸鬼交到赵姨娘手中。
  赵姨娘刚接过来,就听外屋门帘“呱哒”一响,赵姨娘连忙把纸人纸鬼背到身后。
  丫头小鹊进来:“不好了,宝玉病得发昏了,老太太和太太们都到怡红院去了。”
  赵姨娘:“你去吧,我就来。”
  小鹊转身跑走。
  赵姨娘称意地笑了:“阿弥陀佛!这真是老天爷有眼。”说着看看手中的纸人纸鬼,又把他们掖进袖中。
  马道婆刚要说什么,又见丫头小吉祥跑进来,慌慌张张地:“咱们府里都乱套了,宝玉刚病,琏二奶奶也病了,姨娘快着去吧!”说完转身出去。
  赵姨娘向马道婆挤挤眼:“报应,报应!佛菩萨报应!”
  转身拉着马道婆:“走,看看热闹去。”
  马道婆头看着那堆银子,眨巴几下眼睛… …
  28 大观园内
  鸡飞狗跳。
  凤姐烧得粉面通红,满头流汗,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披头散发地砍进园来,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见人就要杀人。
  丫头、媳妇、婆子们你拦我躲,乱成一团。
  贾赦、邢夫人、贾政、贾珍、贾琏、贾蓉、贾芸、薛姨妈、薛蟠并周瑞家的一干仆妇匆匆而来。
  凤姐持刀迎面扑来。
  众人“哗”地一下散开。
  周瑞家的忙带着几个强壮媳妇上去抱住,硬夺下刀来,抬出园子。
  平儿、丰儿等跟在后面哭得泪天泪地。
  29 怡红院宝玉卧室
  赵姨娘俏悄溜进米,左右观察。
  贾母和王夫人吓得抖衣乱颤,“儿”一声、“肉”一声地放声痛哭……
  袭人,晴雯、麝月等丫头也站在地下哭……
  贾政、贾赦、贾珍、贾芸等人涌进门来。
  宝玉仰卧在炕上,双目紧闭,已不省人事。
  一丫鬟进来报:“太医院的大夫来了!”
  年轻的女人们赶紧往门外躲避……
  30 凤姐卧室
  几个婆子把凤姐扶起来,凤姐依旧挣扎着。
  婆子们按住凤姐的双手,平儿端着药小心地向凤姐唇边送去。
  凤姐大叫:“我不吃!你们想药死我!我不!黑了心肝的……”一甩头,把平儿端着的药碗撞到炕上,把药汤洒了满被满褥……
  31 怡红院宝玉卧室
  贾母、王夫人眼巴巴地看着昏睡不醒的宝玉。
  袭人用一只汤匙从碗里舀着药汤向宝玉嘴里灌。
  宝玉双唇紧闭,药汤从嘴角全流到脸上,流到枕上,滴水不进。
  贾母和王夫人放声大哭……
  32 贾政书房
  贾赦:“这分明是撞客邪祟,吃药有什么用!”
  贾琏:“父亲说的是,还是请位端公来送送祟吧!”
  一家人:“后街上有个孟大神,百灵百应,奴才去把他请来……”
  贾政摆手摇头,家人住口。
  贾蓉:“西宁郡王的第六个侍妾得病,请了玉皇阁的张真人……”
  贾政摇头摆手,贾蓉住口。
  贾政长叹一口气:“儿女之数,皆由天命,不是人力可勉强的,也许天意该当如此。……由他们去吧!”
  贾琏听着贾政的话,落下泪来:“大太太说,象是没指望了,预备一下后事,冲冲也好。”
  贾珍小心地:“蓉儿媳妇有病时,冯紫英荐过一位老先生张友士,医道极为高明……”
  贾政点点头。
  贾珍:“蓉儿,你这就带人去请。”
  贾蓉看看贾政,贾政向他颔首。
  贾蓉应了声“是”,转身出去。
  一小厮慌慌张张进来:“老太太传话来,请老爷们快过去,宝二爷没气了!”
  33 怡红院宝玉卧室
  贾母和王夫人等围着宝玉哭成一团……
  34 荣府大门外
  贾蓉和几个家人骑着马,带着一乘轿匆匆出门而去……
  35 怡红院门外
  贾政、贾赦、贾珍、贾芸等人带家人匆匆进门……
  36 怡红院院中
  芭蕉叶下,黛玉哭得泪人一般,见贾政等进院,赶紧用双手捂住脸转过身去,依旧哭……
  37 宝玉卧室
  贾母用手在宝玉鼻子前试了试,颤着声:“宝玉!宝玉!”
  王夫人也俯着身托起宝玉的头:“宝玉,宝玉!”
  贾政等人走进屋来。
  贾母滴着眼泪:“宝玉!宝玉!”
  宝玉突然睁开眼睛……
  贾母:“我的宝玉,你快看看我……”
  宝玉抬起头看看贾母,又看看王夫人,动着嘴唇,清清楚楚地说出话来:“从今以后,我可不在你们家了!快收拾了,打发我走吧!”说完又死死地闭一七眼睛,头落在枕上……
  贾母如同摘掉心肝一般痛叫一声:“宝——玉!”哭得昏死过去。
  赵姨娘上来扶住贾母……
  贾政上来看着贾母……
  王夫人喊着:“老太太,老太太……”
  贾母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宝玉,一头伏在宝玉身上大哭……
  赵姨娘劝着:“老太太保重,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依我看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也免些苦,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他到那世里也受罪不得安生——”
  贾母猛地起身,照着赵姨娘脸上狠狠地“呸!”地唾了一大口:“你这个烂了舌的混帐老婆!谁叫你来多嘴多舌的!你怎么知道他在那世里不得安生!你怎么知道不中用了?你愿他死了,你有什么好处?你别作梦!宝玉死了,我只和你们要命,你们调唆着逼他写字念书,把胆子唬破了,见了他老子吓得避猫鼠似的。都不是你们这起淫妇调唆的!这回子逼死了,你们遂了心——我饶你们哪一个!”一面骂,一面哭。
  贾政扯住赵姨娘,又一推,怒喝:“出去!”
  赵姨娘讪讪退下。
  贾政上前扶住贾母:“老太太,千万别急,蓉儿已经去请……”
  贾蓉带着张友士,没等通报就急急走进来……
  丫鬟媳妇都顾不得回避了,焦急地看着医生。
  张友士来不及客套,就从药箱里拿出银针向宝玉人中穴位扎下去……
  38 怡红院院中
  芭蕉叶下,黛玉哭得昏倒,由紫鹃和雪雁以及几个婆子扶住,向院门一步步移去……
  39 宝玉卧室
  张友士在宝玉身上一处处针灸……
  40 凤姐房内
  张友士看着婆子用一只象牙筷子撬开凤姐的嘴,平儿用小勺向凤姐口中送药。
  41 贾政书房
  贾政对张友士:“老先生医道实在高明得很,不是先生及时赶到,此刻怕是……”
  张友士谦恭地笑着:“不足道,不足道。还是大人家福运盛旺。依晚生看,令郎和令媳得的是热症,要随时调息。”
  贾赦:“那就屈尊老先生在舍下住几天,不知老先生是不是方便?”
  张友士:“晚生正是这个意思。待晚生再斟酌几副攻补方剂,只要令郎和令媳稍进饮食,就是不要紧的了。”说完谦和地笑笑。
  贾政和贾赦互看一眼,轻松下来。
  42 凤姐房中
  凤姐由几个婆子扶着坐起,平儿端了半碗粳米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着……
  43 宝玉卧室
  张友士从宝玉身上拔出银针,看着宝玉微笑。
  宝玉皱着眉头,伸手摸着刚刚下过针的地方,说了声“疼!”
  贾母脸上绽开宽慰的笑容。
  王夫人抹掉眼泪,也笑了。
  44 潇湘馆黛玉书房
  迎春:“琏二嫂子不要紧了,不知宝兄弟怎么样?”
  李纨:“这位张先生能治好这个,就治不好那个?”
  晴雯跑进来:“向大奶奶和姑娘们道喜:宝二爷知道喊疼了,这阵正嚷着饿,要东西吃呢。”
  众姐妹顿时喜笑颜开。
  黛玉情不自禁地双手合什:“阿弥陀佛!”
  宝钗回头看着黛玉,咯咯一笑。
  惜春:“宝姐姐,你笑什么?”
  宝钗笑着:“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又要讲经说法,又要普度众生,宝玉和凤姐姐病了,又要赐福消灾;今儿才好些,又要管林妹妹的婚姻了。你说这如来佛该多忙了!”
  姑娘们都开心地笑起来。
  黛玉唰地红了脸,啐了一口:“你们这起人不是好人,不知怎么死!再不学好样,只跟着凤姐贫嘴贱舌的学。”说着摔帘子出门。
  众姐妹随后拍手大笑。
  45 怡红院小红卧室
  小红跪在床上,从窗眼向院中盯盯地看:
  院中芭蕉叶下,宝玉坐在椅子上,同贾芸说话。
  46 怡红院院中
  宝玉:“从那个月见了你,我就让你来,谁知接连出了许多事情,就把你忘了。”
  贾芸:“总是侄儿没福,偏偏遇着叔叔身上欠安,叔叔可大好了?”
  宝玉:“大好了。我倒听说你辛苦了好几天。”
  贾芸笑着:“辛苦也是该当的。叔叔好了,就是我们一家子的造化……”
  47 小红卧室
  小红仍趴在窗眼处看,只见宝玉笑笑,贾芸起身向门外走去。
  小红怔怔地向外望着,一动不动。
  “姐姐在屋没有?”窗外一个细嫩的女孩声。
  小红一机灵:“在,你进来吧。”
  小丫头坠儿笑呵呵地进来:“我好造化!才刚宝玉让我给林姑娘送茶叶,林姑娘顺手抓了两把钱给我,你替我收着。”说着把手里的手帕打开。
  小红替她数了数,放进身旁的匣子中。
  坠儿看着小红慵倦的神态:“你这阵子瘦了,到底觉着怎么样?依我说,回家去住几天,请个大夫瞧瞧。”
  小红懒懒地:“好好的,家去作什么。”
  坠儿:“我想起来了,林姑娘生得弱,常吃药,我给你要点来。”
  小红:“胡说!药也是混吃的?”
  坠儿:“这些天你又懒怠吃懒怠喝的,怎么行?”
  小红:“怕什么,还不如早些儿死了倒干净。”
  坠儿:“好好的,怎么说这话?”
  小红深深叹了口气:“你那里知道我的心事。”
  坠儿点头想了想:“可也怨不得,这个地方就难站。就说宝玉病了这些日子,跟着的人都赏了,象你怎么就不算里头?我心里也替你不服!”
  小红心灰意冷地:“这也犯不着气。俗话说得好——‘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能守谁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
  坠儿听了这话,有点伤心,不由得眼睛一红:“你这话说的是。昨儿宝玉还说,明儿怎么样收拾房子,怎么样做衣裳,倒象有几百年的熬煎似的。”
  小红听了冷笑,又用鼻子哼了一声,刚要说什么,只见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走进来,对坠儿:“你倒跑这儿躲起来了,宝玉让你快去叫那个芸二爷呢。”说完又咚咚跑走。
  小红听了心里一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芸二爷?”
  坠儿一甩手:“就是那个领人种树栽花的芸儿。才走,怎么又叫?”
  小红:“想必有要紧事吧。我正要到莺儿那儿去取描花样的笔,咱们一起走。”说着下地穿鞋。
  坠儿:“那也不对路,我还是快去吧。”边说边走出门。
  小红站着出了一会儿神,一低头,也走出门去。
  48 大观园中蜂腰桥
  小红走上蜂腰桥,远远见坠儿领着贾芸迎面走来,便故意放慢脚步。
  贾芸远远看见小红。
  小红低下头。
  待走到对面,小红叫了声:“坠儿。”
  坠儿站住:“嗯?”
  小红:“方才你交给我的钱……好象数不对,一会儿你来一趟。”说着用眼一溜贾芸,恰好四目相对,不觉脸红了,一扭身连忙走开。
  贾芸回头看了一眼小红,又向四周看看无人,就有一搭无一搭地同坠儿边走边聊天。
  贾芸:“你几岁了?”
  坠儿:“十一。”
  贾芸:“叫什么名字?”
  坠儿:“坠儿。”
  贾芸:“到宝叔房里几年了?”
  坠儿:“刚一年。”
  贾芸:“宝叔房里有几个女孩子?”
  坠儿:“我也说不清,总有二十来个吧。”
  贾芸:“才刚过去的那个,可是叫小红?”
  坠儿笑了:“她是叫小红,你问她作什么?”
  贾芸笑笑:“不作什么,顺便问问。我听说她前儿天丢了一块手帕?”
  坠儿:“对,她问过我好几遍了,说我要替她找着了,她还谢我呢。”
  贾芸:“我倒拣了一块。”
  坠儿一拍手:“好二爷,你既拣了,给我吧,我看她拿什么谢我。”
  贾芸见四周无人,便从袖子里拿出两方手帕,想了想,把那方红的又掖进袖中,把自己那方淡绿的手帕递给坠儿:“我给是给你,你若得了她的谢礼,可不许瞒着我。”
  坠儿高兴地接过来,一个劲儿点头。
  49 大观园滴翠亭畔
  一双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迎风翩跹。
  宝钗蹑手蹑脚地从袖中取出扇子,向在草地上飞舞的一双玉色蝴蝶扑来。
  玉色蝴蝶忽起忽落,宝钗一扑再扑总是扑不住。那双蝴蝶似乎有意和她玩耍,引逗着她紧紧跟着,一直来到滴翠亭畔,累得宝钗香汗琳漓,娇喘细细,眼看着那双蝴蝶翩翩飞过河去……
  宝钗喘了一口气,收起扇子,刚要往回走,忽听滴翠亭内透过雕镂槅子的窗纸传出说话的声音。宝钗悄悄凑近几步听……
  亭子里传出坠儿的声音:“你瞧瞧这手帕子,果真是你丢的那块,你就拿着;要不是,我就还给芸二爷去。”传出小红的声音:“可不正是我那块!快拿来给我吧。”
  宝钗听着皱了一下眉,又悄悄凑近一步,细听。
  传出坠儿的声音:“那你拿什么谢我呢?难道白给你寻来了?”
  传出小红的声音:“我既然许了谢你,自然不哄你。”
  传出坠儿的声音:“还有那个拣帕子的芸二爷,你就不拿什么谢谢他?”
  传出小红的声音:“你别胡说,他是个爷们家,拣了我们的东西自然该还的。叫我拿什么谢他呢?”
  传出坠儿的声音:“你不谢他,叫我怎么回他呢?他再三再四地和我说,若没谢的,不许我给你呢。”
  宝钗惊异地睁大眼睛,又侧耳细听……
  50 滴翠亭内
  小红把一方淡绿色的手帕小心地揣进怀里,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粉红色的手帕:“也罢,拿我这个给他,就算谢他的吧。”刚把手帕递给坠儿,又收回来:“你要告诉别人呢?你起个誓来。”
  坠儿指着自己的舌头:“我要告诉一个人,就让我舌头上长个疔,日后不得好死!”
  小红把粉红手帕塞进坠儿怀里,并向她耳语……
  51 滴翠亭外
  宝钗点头思忖……
  亭子里传出小红的声音:“哎呀!咱们只顾说话,外头有人听见呢?我把这槅子都推开……”
  宝钗急忙左右看,见无躲藏处,抬脚要走,又忽听“咯吱”一声,槅子被推开了,便立即放重脚步笑着叫:“颦儿,我看你往哪儿藏!”一面说一面装作往前追。
  站在窗内的小红和坠儿吓得愣住。
  宝钗笑嘻嘻地问:“你们把林姑娘藏哪里了?”
  坠儿:“没见林姑娘来。”
  宝钗:“才我看她蹲在这儿弄水,朝东一绕就不见了,别是藏在这里头了。”说着走进亭来故意看了看,抽身就走:“一定是钻进山洞里去了,踩上蛇,咬她一口就好了。”说着渐渐才走远。
  小红脸都吓白了,拉着坠儿:“了不得了!林姑娘一定听去了。”
  坠儿半天不言语。
  小红拉着坠儿的衣襟:“这可怎么好呢!”
  坠儿干脆地:“就是听了,管谁筋疼!各人干各人的就完了!”
  小红细分析着:“若是宝姑娘听见还倒罢了;林姑娘爱刻薄人,心里又细,她听见了,走露点风声,可怎么办呢?”
  刚说到这里,只见文官、香菱、司棋、侍书等人笑着说着走上亭子来,小红和坠儿便混进她们之中说着闹着……
  远处,凤姐站在山坡上向这边招手。
  小红一眼瞧见,抛下众人,向凤姐跑去。
  凤姐见站在眼前的小红生得干净俏丽,便喜欢地笑了:“你是哪位房里的?”
  小红:“宝二爷房里的。”
  凤姐:“你到我们家去一趟,告诉你平姐姐:外头屋里桌子上汝窑盘子架儿底下放着一卷银子,那是一百六十两,给绣匠的工价,等张材家的来当面称给她。再里头床头有个小荷包,你拿来给我。”
  小红清脆地“哎”了一声,撤身跑走。
  52 沁芳桥
  小红跑过沁芳桥,急急向院门走去……
  53 稻香村
  凤姐由两个丫头陪着,走进稻香村……
  54 滴翠亭畔
  司棋从一个山洞里出来,站着系裙子。
  小红拿着一个荷包走来:“姐姐,知不知道二奶奶哪儿去了?”
  司棋摇头:“不知道。”
  迎春和探春俯在石栏杆上看池里的鱼。
  小红上来问:“姑娘们可看见二奶奶了?”
  探春回头:“往你大奶奶院子里找去。”
  小红转身刚走了不远,迎头晴雯、绮霞、碧痕、紫鹃、麝月、侍书、入画、莺儿等一群人走过来。
  晴雯一见小红,就申斥:“你就疯吧!院子里花也不浇,雀儿也不喂,茶炉子也不烧,就在外头逛!”
  小红辩解:“昨儿宝二爷说了,今儿不用浇花,过一天浇一回,我喂雀儿的时候,姐姐还睡觉呢。”
  碧痕:“茶炉子呢?”
  小红:“烧茶炉子今儿不该我的班,有茶没茶别问我。”
  绮霞:“你们听听她的嘴,别说了,让她逛去吧!”
  小红:“你们问问我逛了没有?二奶奶才使唤我传话取东西去的。”说着将荷包举起给她们看了看,又继续往前走。
  晴雯回头冷笑:“怪不呢!原来爬高枝儿去了,兴得连名儿姓儿都忘了。有本事今儿就出了这园子,长长远远地攀在高枝上,我才佩服!”
  小红听了,想说什么,又立即咬住嘴唇,含着两眼泪水,一径去了。
  55 稻香村李纨房内
  李纨:“你刚好,不在家养养身子,跑园子里来干什么!”
  凤姐:“怪闷的,今儿来散散心。我也就是这么个享不了福的命……”
  小红走进来:“大奶奶,二奶奶!”
  凤姐看她笑笑:“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红:“平姐姐说,奶奶刚出来,她就把银子称给张材家的拿去了。”说着将荷包递上去:“平姐姐叫我回奶奶:旺儿进来讨奶奶的示下,好往那家子去。平姐姐就按奶奶的主意打发他去了。”
  凤姐笑问:“她怎么说的?”
  小红流利清楚、干脆地:“平姐姐说:我们奶奶问这里奶奶好。原是我们二爷不在家,虽然迟了两天,只管请奶奶放心。等五奶奶好些,我们奶奶还会了五奶奶来瞧奶奶呢。五奶奶前儿打发人来说,舅奶奶带了信来了,问奶奶好。还要和这里的奶奶寻两丸延年神验万全丹。若有了,奶奶打发人来,只管送在我们奶奶这里。明儿有人去,就顺路给那边舅奶奶带去。”
  李纨笑着:“哎哟哟,这丫头好麻利的嘴!什么‘爷爷’‘奶奶’一大堆,我可听不懂了。”
  凤姐笑着:“怨不得你不懂,这是四五门子的话呢。”又向小红:“好孩子,难为你说得齐全,不象她们一说话扭扭捏捏象蚊子似的。”
  李纹:“难道都象你这个破落户才好?”
  凤姐对小红:“你明儿伏侍我去吧,我认你作女儿,我一调理你就有出息了。”
  小红噗哧一笑。
  凤姐:“你笑什么?你说我年轻,就作你妈了?”
  小红:“我不是笑这个。我笑奶奶认错辈数了,我妈才是奶奶的女儿呢。”
  凤姐:“谁是你妈?”
  李纨:“你不认得她?她是林之孝的闺女小红。”
  凤姐十分诧异:“哦!原来是他的丫头。林之孝两口子都是锥子扎不出一声来的,一个天聋,一个地哑,没承想养出这么个怜俐丫头来。你十几了?”
  小红:“十七了。”
  凤姐:“叫你跟我去,你愿意不愿意?”
  小红:“愿意不愿意,我也不好说。只是跟着奶奶,我们也学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事小情也见识见识。”
  玉钏进来:“二奶奶,太太打发我来请过去一下。”
  凤姐下地出门,李纨和小红也随着走出。
  56 蜂腰桥
  凤姐同小红,玉钏走上蜂腰桥。
  凤姐回身对小红:“你回去吧,明儿我就和宝玉说,拿个人把你换过去。”
  小红站住笑嘻嘻地点头。
  看着凤姐转过一座假山,小红回身就跑。忽然那块淡绿色的手帕落在地上,她赶紧回身拣起来,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继而又转入沉思,一蹲身坐在桥栏杆上,托着那方手帕看着看着,滴出两滴清泪来,一下把手帕捂在脸上……

      作者:扫阶 提交日期:2009-02-12 11:47:55 

  
第八集 黛玉葬花

  
  
  1 沁芳溪畔
  宝玉无精打彩地沿着溪水茫然向前漫步,时而蹲下来看看水中游动的金鱼……
  山坡上有两只小鹿飞箭一般跑下来。
  宝玉定睛一看,只见贾兰从树丛中钻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小弓,在追那两只小鹿……
  宝玉一笑,摇摇头,继续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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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集 黛玉葬花
  
  2 潇湘馆院内
  宝玉踱进门来,院中湘帘垂地,悄无人声。
  宝玉悄悄走到碧纱窗下,偷偷向里窥探。
  窗内传出黛玉一声又细又长的叹息:“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宝玉顿时绽开笑容:“为什么‘每日家情思睡昏昏’?”边说边掀帘子走进房门。
  3 黛玉卧室
  躺在床上的黛玉脸一红,连忙用袖子遮住,翻了一个身对着墙装作睡着了。
  宝玉来到床前,笑吟吟地伸手要去搬她……
  “妹妹睡觉呢,二爷等醒了再来吧。”两个婆子进门来,笑对宝玉说。
  宝玉连忙抽回手。
  黛玉翻身坐起,笑着:“谁睡觉呢!”
  一个婆子笑笑:“我们只当姑娘睡着了。”另一个婆子朝着门外:“紫鹃,姑娘醒了!”说着两人退出。
  黛玉坐在床上,一面抬手整理鬓发,一面笑向宝玉:“人家睡觉,你进来作什么?”
  宝玉见黛玉星眼微饧,香腮带赤,不觉神魂飘荡,一歪身坐在椅子上,笑着:“你才说什么?”
  黛玉:“我没说什么。”
  宝玉:“给你个榧子吃!我都听见了。”
  紫鹃走进门来。
  宝玉笑向紫鹃:“把你们的好茶倒一碗来给我吃吃。”
  紫鹃:“我们这里没好茶,要好的,只好等袭人来。”
  黛玉:“别理他。你快给我舀水来洗脸。”
  紫鹃:“他是客,自然要先倒茶。”说着走去倒茶。
  宝玉看着紫鹃走去的身影:“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
  黛玉登时撂下脸来:“二哥哥!你说什么?”
  宝玉自觉失言,连忙陪笑:“我什么也没说。”
  黛玉捂住脸哭了:“如今新兴的,外头听了村话来,也说给我听;看了混帐书,也来拿我取笑儿。我成了替爷们解闷的……”一边哭,一边下床往外走。
  宝玉慌了,赶忙拦住,又鞠躬又作揖:“妹妹,好妹妹,我一时该死,千万别告诉去。我再敢说,就让我嘴上长个疔,把舌头烂去……”
  袭人匆匆忙忙进来:“快,二爷,老爷叫你呢,快回去换衣服!”
  宝玉就象头顶上打了一个焦雷一般,一下子愣住了。
  袭人拉了他一下:“快走,去晚了老爷该生气了。”
  宝王急忙向门外走去……
  4 荣国府,仪门前
  宝玉换了身见客的衣服,匆匆走出门来。
  茗烟迎上去。
  宝玉:“老爷叫我是为什么?”
  茗烟拉着他:“二爷快走吧,横竖是要见的,到那儿就知道了。”
  宝玉匆匆往前走。
  茗烟跟在后面,看着宝玉慌急的样子,忍不住一笑。
  5 荣府大厅后
  宝玉和茗烟刚转过大厅,忽听墙角传出一阵呵呵大笑。
  宝玉吓了一跳,立即站住,回头。
  只见薛蟠拍着手跳了出来:“要不说姨父叫你,你哪能出来这么快!”
  茗烟笑着跪下:“二爷别怪我。”
  宝玉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愠怒地看了看茗烟。
  薛蟠赶紧解释:“别难为这小子,是我逼他去的。”
  宝玉笑笑,对薛蟠:“你哄我也罢了,怎么说是我父亲呢?我找姨娘评评这个理。”
  薛蟠打恭作揖地赔不是:“好兄弟,我原想叫你快些出来,就忘了忌讳。改日你也哄我,也说是我父亲就完了。”
  宝玉皱眉摇摇头:“哎,哎,行了,真是越发该死了!”又转头轻轻踢了茗烟一下:“反叛东西,还跪着作什么!”
  茗烟叩了一个头,笑嘻嘻地站起来。
  薛蟠拉着宝玉向前走:“要不是我也不敢惊动你,只因明儿五月初三是我的生日,谁知古董行的程日兴,”边说边比划着:“不知从那里弄来了这么粗、这么长的粉脆鲜藕,这么大的西瓜,这么长的一尾新鲜鲟鱼,这么大的一个暹罗国进贡的灵柏香熏的暹猪……”
  边说边走远。
  6 潇湘馆黛玉卧室
  黛玉伏在几上咳嗽几声:“紫鹃。”
  紫鹃走过来。
  黛玉一脸愁容:“舅舅找他又是什么事?”
  7 薛家住所辞蟠书房
  薛蟠、冯紫英、蒋玉菡、宝玉和锦香院妓女云儿以及六七个唱曲的小厮正开怀畅饮,喧腾叫闹。
  薛蟠三杯下肚,已经微醉,拉着云儿的手:“你把那梯己新鲜样儿曲子唱个给我听,我吃一坛子,怎么样?”
  云儿瞥了薛蟠一眼,拿起琵琶边弹边唱:
  两个冤家,都难丢下,
  想着你来又记挂着他。
  两个人形容俊俏,都难描画。
  想昨宵幽期私订在茶蘑架,
  一个偷情,一个寻拿。
  拿住了三曹对案,我也无回话。
  
  云儿刚一住口,满座人除宝玉外哄然一声叫喊着:“好,好!”又逼着薛蟠:“你喝一坛子!”“快喝一坛子!”
  薛蟠笑着摆手:“不值一坛,不值一坛,再唱好的来!”
  8 潇湘馆院中
  黛玉站着出神。
  紫鹃走来:“姑娘,这里有风,进屋吧。”
  黛玉:“你去恰红院一趟,看看宝玉回来没有?”
  紫鹃点头,向门口走去。
  9 薛蟠书房
  宝玉兴致勃勃地:“我发一新令,要说出悲、愁、喜、乐四个字,还要说出女儿来,还要说出这四个字的原故……”
  没等宝玉说完,薛蟠站起来摇着手拦道:“我不来,别算我,这是捉弄我呢!”
  云儿站起来推薛蟠坐下:“怕什么!错了,不过罚几杯,那里就醉死了。你一乱令,先罚十大海,下去让你斟酒!”
  众人都拍手叫着:“妙!妙!”
  薛蟠规规矩矩坐下,眨巴着眼睛看着宝玉。
  宝玉拿了根筷子比划着:
  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
  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
  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
  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
  
  大家都叫“好!”
  薛蟠扬着脸摇头:“不好!该罚!”
  冯紫英:“怎么该罚?”
  薛蟠:“他说的我全不懂,怎么不该罚?”
  云儿上去拧了他一把:“悄悄想你的吧!一会说不出来,可真要罚你了。”又连忙拿起琵琶,弹了几下,催宝玉:“快唱。”
  宝玉想了想,深情地唱起来: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
  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
  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
  展不开的眉头,
  涯不明的更漏……
  
  在宝玉歌声中——
  黛玉独自一人从潇湘馆踽踽凉凉地走出来。
  黛玉站在沁芳桥畔桃树下,凝眸看着那块和宝玉并坐读《西厢》的石头。
  黛玉心情焦虑地向怡红院方向遥望。
  沁芳溪内,水面几瓣落花打着旋涡,随水匆匆流走……
  10 薛蟠书房
  宝玉继续唱着:
  ……呀,
  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
  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众人齐向宝玉叫好,敬酒。
  蒋玉菡等大家安静下来,笑眯眯地:“该我的了。”又略想一想:
  女儿悲,丈夫一去不回归。
  女儿愁,无钱去打桂花油。
  女儿喜,灯花并头结双蕊。
  女儿乐,夫唱妇随真和合。
  
  大家点头。
  云儿操起琵琶伴奏。蒋玉菡唱:
  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娇……
  11 怡红院门外
  袭人推门出来,向院门方向焦急地张望。
  12 薛蟠书房
  众人向蒋玉菡拍手叫好。
  蒋玉菡从席上拿起一朵木樨:“花气袭人知昼暖。”
  薛蟠一下跳起来嚷着:“了不得,了不得!你怎么念起宝贝来了?”
  蒋玉菡怔住:“什么宝贝?”
  薛蟠:“你再念一遍。”
  蒋玉菡:“花气袭人知昼暖。”
  薛蟠拍手:“这‘袭人’可不是宝贝?你们不信,”指有宝玉:“问他。”
  宝玉不好意思起来,对薛蟠:“薛大哥,你该罚多少?”
  薛蟠得意地笑了笑:“该罚,该罚!”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冯紫英和蒋玉菡不解原故,彼此疑问地看着。
  云儿向冯紫英耳语:“袭人就是……”指指宝玉。
  冯紫英笑笑,向蒋玉菡耳语。
  蒋玉菡连忙起身向宝玉一揖:“二爷恕罪……”
  宝玉笑着摆手。
  冯紫英拉蒋玉菡坐下:“不知者不作罪。”
  云儿推着薛蟠:“该你了!该你了!”
  众人也都催着:“快说,快说!”
  薛蟠清了清喉咙:“我要说了。”又于咳了两声:“女儿悲……”憋得满脸通红,说不下去。
  冯紫英笑:“悲什么,快说。”
  薛蟠急得眼睛象铃挡一般:“女儿悲,……”又干咳了一声:“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
  满座人听了哄堂大笑。
  宝玉摇摇头。
  薛蟠:“笑什么?一个女儿嫁了汉子,要当王八,她怎么不伤心呢?”
  冯紫英笑弯了腰:“你说得对,快往下说。”
  薛蟠瞪了瞪眼:“女儿愁……”又停住。
  云儿推他:“怎么愁?”
  薛蟠:“女儿愁,绣房窜出个大马猴。”
  满屋又哄堂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宝玉起身往外走。
  冯紫英一把拉住宝玉。
  宝玉悄声:“出去解解手。”
  蒋玉菡也左右看看,跟着宝玉出门。
  13 薛家院中廊檐下
  书房窗口传来阵阵哄笑声。
  宝玉拉着蒋玉菡的手,亲热地:“你们贵班中有个驰名天下的琪官,你可认得?”
  蒋玉菡笑着:“就是我的小名儿。”
  宝玉听了高兴得顿着足,摇着蒋玉菡的双手:“有幸,有幸!久仰,久仰!今天才有缘相见,果然名不虚传。”
  蒋玉菡谦和地笑着:“岂敢,岂敢。”
  宝玉想了想,从袖子中取出扇子,把玉玦扇坠解了下来:“微物不堪,略表今日之谊。”说着递给蒋玉菡。
  蒋玉菡双手接过来:“谢谢,无功受禄,何以克当?”也想了想,撩起衣服,从腰上解下一条大红汗巾,递给宝玉道:“这是茜香国女王进贡的物品,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昨日北静王给我的,今儿早起才系上,还是簇新的,聊表我一点亲热之意。”
  宝玉兴奋地笑着,也把自己的一条松花汗巾解下来,两人换着系上。
  这时冯紫英走出来,拉着两人往屋里拖:“快进去,决进去!呆霸王要唱曲了。”
  14 薛蟠书房内
  众人催着薛蟠:“快唱,快唱!”
  云儿又拿起琵琶等着。
  薛蟠清清喉咙唱:“一个蚊子哼哼哼。”
  众人愕然互相看看。
  云儿把琵琶一摔:“这是什么曲儿?”
  薛蟠又唱:“两个苍蝇嗡嗡嗡。”
  众人拍手哄堂大笑。
  薛蟠瞪着眼睛:“爱听不听!这是新鲜曲儿,叫作《哼哼韵》,你们懒怠听,我就不唱了!”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15 怡红院宝玉卧室
  宝玉醉醺醺地跨进门来。
  袭人迎上去埋怨:“还以为你叫老爷叫去了呢,人家牵肠挂肚地等着,你倒高乐去,也不打发人来送个信儿。”
  宝玉:“我倒想着让人捎信儿了,一喝酒就忘了。”边说边歪在床上。
  16 怡红院院中(晚)
  窗口映出灯光,宝钗和宝玉的剪影在窗纸上晃动。
  碧痕撅着嘴站在院中。
  晴雯向碧痕:“你不进去侍候,还戮在这儿干什么?”
  碧痕赌气一摔帘子进屋去。
  晴雯指着碧痕背影:“小蹄子,你等着!”
  窗内传出宝钗的笑声:“宝兄弟,你瞧这个……”
  晴雯瞥了一眼窗纸上宝钗的影子,没好气地:“有事没事跑来坐着,叫我们三更半夜不得睡觉!”说着一屁股坐在一张石凳上。
  “梆,梆,梆!”院外敲门声。
  晴雯抬头向大门看……
  17 怡红院大门外
  黛玉举手“梆,梆,梆!”又敲门。
  院内传出晴雯气哼哼的声音:“都睡下了,明儿再来吧!”
  黛玉高声:“是我!还不开门么?”
  18 怡红院院内
  晴雯眉毛一竖:“凭你是谁,二爷盼咐的,一概不许放人进来!”
  19 怡红院大门外
  黛玉一怔,想问什么,马上又把口闭住,呆呆地站着……
  黛玉的双颊挂上泪珠。
  黛玉退后几步,立在墙角花荫之下。
  宝玉房中传来宝钗亲昵的语声:“宝兄弟,以后酒可要少喝……”
  又传来宝玉的朗笑:“谢谢姐姐……”
  黛玉痛苦地倚在一株树上静听,院内笑语声一时寂然。
  黛玉暗暗点头……
  一阵冷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
  黛玉抱着肩,打了一个哆嗦,忍不住悲悲戚戚地耸肩掩面抽泣起来……
  “扑楞楞……”一声,几只栖息在附近花树上的宿鸟栖鸦蓦地飞起……
  忽听“吱”地一声,怡红院门打开。
  黛玉连忙闪在一旁。
  只见宝玉和袭人并一群丫头打着灯笼送宝钗出来。
  丫头们笑着:“宝姑娘走好。”
  袭人:“明儿我还有件活计请教姑娘。”
  宝钗笑着拦住众人:“天晚了,请回,请回。”
  宝玉眼看着宝钗和莺儿打着灯笼走远,才带袭人等回身进门。
  怡红院门“哐”地一声关上。
  四周一片黑暗,寂静。
  黛玉望着关死了的怡红院门偷偷洒泪……
  20 怡红院宝玉卧室
  袭人拿起宝玉的扇子:“扇坠儿那儿去了?”
  宝玉边脱衣服边说:“在马上丢了。”
  袭人一眼瞧见宝玉那条血点似的大红汗巾子,连忙走过来:“我那条松花汗巾呢?”
  宝玉低头看了一下腰间,突然醒悟,带着歉意笑了,连忙解下大红汗巾捧给袭人:“赔你这一条吧。”
  袭人不接,点头叹息:“我就知道你又干这些事!也不该拿我的东西给那起混帐人去。也亏你,心里也投个算计儿!”
  宝玉醉意朦陇地躺在床上,袭人给他盖好被,自己也到床上睡下。
  21 大观园中(清晨)
  园中飘荡着少女们的欢声笑语。
  香菱和宝钗把一个用柳枝和花朵编成的轿子挂在一棵飘着落花的梨树上,斩下挂着一条白绢,上面写着“芒种祭花”四个恭楷大字。
  迎春、探春、惜春、李纨,巧姐等人各领着若干丫头,拿着用花柳编成的轿马或用绫锦纱罗叠成的干旄旌幢,从四面八方欢笑着走来,纷纷把手中的玩艺儿用彩线系在每棵树上,若干纱绫上写着“花神退位”、“祭花”、“饯花”等字样。
  顿时,满园里绣带飘飘,花枝招展。
  打扮得艳丽多姿的姑娘们在飘着落花的山石树木间往来穿梭,言笑鼎沸……
  22 怡红院宝玉卧室(清晨)
  穿戴整齐的宝玉走到沉睡的袭人身边将她推醒。
  袭人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揉揉眼睛。
  宝玉指了指她腰间:“夜里失了盗还不知道,瞧瞧你裤子上。”
  袭人低头看:那条鲜红的汗巾已系在她裤腰上。她怔怔地看着。
  宝玉狡黯地一笑:“今儿是芒仲节,姐妹们祭花送神,我到园子里去了。”说着转身出门而去。
  23 大观园中
  杂花满树,蜂蝶成阵,溪水流红,落英缤纷……
  起歌声——哀婉缠绵的女声合唱: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合唱声中——
  山坡上杜鹃花开得一片血红……
  一朵牡丹花开始一瓣瓣地凋零……
  飘着落花的水面漾着微波……
  一根仅剩几瓣残花的枝条在风中摇曳……
  宝玉登山渡水、过树穿花而来……
  宝玉俯视着满地落花,蹲下身去,一次一次地把落花捧起来,放到衣襟中兜着……
  远处隐隐传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歌声,宝玉一怔,侧耳细听——
  女声独唱: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
  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独唱声中——
  宝玉兜着花站起来,寻觅歌声……
  沁芳亭畔丝丝垂铆在微风中摆动……
  一只黄莺落在柳枝问似在静听……
  碧蓝的天空下,阳光照射着一树微微发黄的榆荚……
  两只燕子鸣叫着在树顶穿梭……
  落花飘向一池澄碧的水面……
  落花飘向一片嫩绿的草地……
  宝玉绕过山坡,猛一抬头,远远地见黛玉的背影立在山石旁一棵飘着落花的桃树下,似在悲歌,似在哭诉……
  宝玉静静望着,远处黛玉的影像渐渐模糊……
  宝玉一仰身,靠在一裸杏树上,被摇动的树枝飘下一阵落花,洒在宝玉头上、身上。
  宝王痴痴地向黛玉方向遥望……
  黛玉方向传来和着泪水的哀吟: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黛玉吟到此处已抽泣、哽咽。
  吟诵声中——
  一架荼蘼开得雪白……
  柳絮夹着榆钱在空中飞扬……
  蜂蝶在落花中乱哄哄地飞舞……
  湖中几只交颈而眠的水禽四周飘着点点落花……
  宝玉一步步向黛玉身后移去……
  吟诵在继续: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吟到此处,黛玉已泣不成声……
  蓦地接上情感浓烈深沉的大合唱: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合唱声中——
  一阵落花飘向檐间一面蛛网……
  一阵落花飘向山石间一片苍苔……
  一阵落花飘向活泼跃动的溪水……
  一阵落花飘向一块杂乱的泥塘……
  落花夹着柳絮、榆钱,蜜蜂、蝴蝶漫天飞舞,天地万象都似乎在为这行将逝去的春天唱着挽歌……
  走到黛玉身后的宝玉,见到此景,听着此歌,品味此情,已是万感交心,肝肠寸断,一歪身坐在坡地上,怀里兜着的落花洒了一地……
  黛玉慢慢回转头来,她秀美的脸上挂满泪痕,由于痛楚两腮已微微发白,抽泣硬咽着看着宝玉,一句话也说不出……
  宝玉虽未放声痛哭,可也喉结上下滚动,便咽不能成声……
  黛玉掏出手帕慢慢拭泪。
  宝玉透过睫毛上的泪珠看着黛玉,变了形的黛玉似乎也成了一朵鲜花,随着纷纷扬扬的落花在片片凋零……
  黛玉突然“呸!”地啐了一口:“你这个狠心短命的……”抽身便走。
  宝王揩干泪水,睁眼一看,黛玉已经不见了。
  24 沁芳桥畔
  黛玉低着头往前走。
  宝玉从后面跟上来。
  宝玉:“你站站,我说一句话,从今后就撂开手。”
  黛玉迟疑一下,站住,并未回头:“一句话,请说。”
  宝玉凑近一步,笑了:“两句话,你听不听?”
  黛玉一甩手,继续往前走。
  宝玉在后面叹口气:“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黛玉听了这话,不由得又站住,回头:“当初怎么样?今日又怎么样?”
  宝玉又近前两步:“当初姑娘来了,咱们一桌吃,一床睡,亲也罢,热也罢,和和气气的,才见得比人好。如今谁承望姑娘人人心大,不把我放在眼里,倒把外四路的什么宝姐姐、凤姐姐放在心坎上,把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见的。我想你同我的心一样,谁知我是白操了这个心,弄得我有冤无处诉!”说着滴下泪来。
  黛玉听了这话,暗暗思忖,触动了感情,也流下泪来,低头不语。
  宝玉观察着黛玉的反应,又说:“我知道我不好。就是我有错处,你教导我,或是骂我两句,打我两下,我都不灰心。谁知你总是不理我,叫我摸不着头脑,丢魂失魄的,不知怎么才好。就是死了,也是个屈死鬼,还得你说明了缘放,我才得托生呢。”
  黛玉锁紧的眉头已舒展开:“你既然这么说,昨儿晚儿我去了,你为什么不叫丫头开门?”
  宝王诧异:“这话从哪里说起?我要是这样,立刻就死了!”
  黛玉啐了一口:“大清早就死呀活的,也不忌讳。你说有呢就有,没有就没有,起什么誓呢!”
  宝玉:“实在没有见你去。就是宝姐姐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黛玉想了想,笑了:“是了,想必是丫头们懒怠动,丧声歪气也是有的。”
  宝玉:“想必是这个缘故。等我回去问明了是谁,好好教训教训她们!”
  黛玉:“你的那些姑娘们也真该软训教训。今儿得罪了我事小,明儿什么宝姑娘来,贝姑娘来,也得罪了,那事情可就大了。”说完看着宝玉捂嘴笑。
  宝玉听了,顿着脚,指着黛玉又是咬牙又是笑。
  小红远远走过来。
  宝黛二人住口,缓缓向前走。
  小红走近:“林姑娘,宝二爷!”
  宝玉:“什么事?”
  小红:“袭人姐姐让我来找二爷。昨儿贵妃打发夏太监出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叫珍大爷领着众位爷们跪香拜佛呢。还有娘娘端午的节礼也赏了,袭人姐姐叫你快回去看。”
  宝玉高兴地回头看黛玉:“你也来看看吧。”
  黛玉微微一撇嘴。
  宝玉笑着向黛玉:“那我就先走一步了,有好东西我给你送去。”
  黛不看着宝玉和小红快步走开。
  25 怡红院宝玉书房
  宝玉看着书案上陈列的贵妃赏赐的两柄上等宫扇、两串红麝香珠、两端凤尾罗、一领芙蓉簟,喜不自胜,问袭人:“别人的也都是这些?”
  袭人:“你和宝姑娘的一样,都是这些;林姑娘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一样,只有扇子和数珠,别的都没了。”
  宝玉微微皱眉:“这是怎么个缘故?林姑娘的和我不一样……倒是宝姐姐的和我一样……”转头问袭人:“别是传错了吧?”
  袭人解释:“刚刚拿来,都是一份一份的写着签子呢,怎么能错了?”
  宝玉指着案上的赐礼,对小红:“拿了这些到林姑娘那里去,就说是我得的,她爱什么就留下什么。”
  小红答应着收拾起赐礼。
  26 宝玉卧室
  宝玉歪在床上。
  袭人:“二奶奶打发人来要小红过去使唤,再挑几个丫头给你。我看过会儿让小红去吧。”
  宝玉无精打彩地:“去就去,你做主就是了,何必问我?”
  小红匆匆走进来,依旧端着贵妃的赐礼:“林姑娘说了,她也得了,请二爷留着吧。”
  宝玉起身看着赐礼,摇摇头,一言未出。
  27 翠烟桥畔
  宝玉匆匆走来,一抬头,看见黛玉在路旁站着装作向远处望什么。
  宝玉笑着走近黛玉:“娘娘赐给我的东西,给你送去,你怎么不要?”
  黛玉无言。
  宝玉:“你还在生我的气?”
  黛玉摇摇头:“我没那么大的福气禁受,比不得宝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们不过是草木人罢了。”
  宝玉:‘别人说什么金什么玉的,那是他们的事。我心里要有这个想头,就天诛地灭,万世不得人身!”边说边激动起来,满脸通红。
  黛玉看着宝玉笑了:“好役意思,白白的起什么誓?谁管你什么金什么玉的呢!”
  宝玉急得要跺脚:“我心里的事也难对你说,日后自然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要再有第五个人,我向你起个誓……”
  黛玉接过来:“你也不用起誓,我很知道,你心里有‘妹妹’;但只是一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
  宝玉:“那是你多心,我再不那样。”
  宝钗远远走来,看见宝玉和黛玉,立即放慢脚步,向左侧一条小径走去。
  28 贾母卧室外间
  宝玉刚要往外走,宝钗迎面走进来。
  宝玉:“宝姐姐。”
  宝钗站住。
  宝玉笑着指指宝钗左腕上戴着的红麝串子:“这可是娘娘给的那个?”
  宝钗点头。
  宝玉笑着:“姐姐,给我瞧瞧。”
  宝钗往下褪红麝串子,因肌肤丰腴,一时褪不下来……
  宝玉看着宝钗的丰姿,不觉呆住。
  (莺儿的画外音:)“宝二爷玉上这两句话,倒象和姑娘项圈儿上的话是一对。”
  宝玉怔征地站着,宝钗递过红麝串子也忘了接……
  宝钗红了脸,回身就要走,猛然看见黛玉一只脚蹬着门槛子,嘴里咬着手帕,在看着他们两人笑。
  宝钗向黛玉走了一步,笑着:“妹妹禁不得风吹,怎么又站在那风口里?”
  林黛玉笑着:“我原在屋里的,只听天上一声叫唤,出来瞧了瞧,原来是个呆雁。”
  宝钗:“呆雁在哪儿?我也瞧瞧。”说着要往外走。
  黛玉笑嘻嘻地走进门来:“我才一出门,他就‘忒儿’一声飞了。”说着把手里的手帕一挥,向宝玉脸上甩来,正好打在宝玉眼睛上。
  宝玉“哎哟!”一声捂住眼晴。
  黛玉摇头笑着对宝玉:“对不起,因为宝姐姐要看呆雁,我比给她看,不想失了手。”说着凑上来要看宝玉的眼睛。
  宝玉揉着眼睛,欲言又止。
  凤姐一脚跨进门来,兴致勃勃地:“初一在清虚观打醮,咱们都看戏去,谁不去也不行。”
  宝钗笑着:“罢,罢,什么没看过的戏,怪热的,我就不去了。”
  凤姐:“那里凉快,两边又有楼。我头几天就打发人去,把那些道士都赶出去,把楼打扫干净,才是好呢。你们不去我去。”
  贾母从里间拄着凤头拐杖走出来,笑着:“既这么着,我同你去。”
  凤姐笑吟吟地迎上来:“老祖宗也去,敢情好了!就只是我不得受用了。”
  贾母笑着:“到明儿,我在正面楼上,你在旁边楼上,不用到我这边立规矩,可好不好?”
  凤姐:“这就是老祖宗疼我了。”
  贾母又对宝钗:“你也去,连你母亲也去,在家也是睡觉。”
  宝钗笑着点头。
  凤姐:“园子里的姑娘们都知道了。单是那些丫鬟们,一年到头不得出门槛儿,听说逛庙去,都欢天喜地,乐得连觉都不想睡了。连珠大嫂子那儿都张罗起来了。”
  贾母兴致越发高起来:“好,那你就把轿马准备好,咱们就热热闹闹逛他三天!”
  29 荣国府大门外宁荣街
  大街两旁站满男女老幼各色行人,嘁嘁喳喳地悄声议论,伸着脖子向荣国府大门处张望。
  八个家人骑着八匹高头大马,缓缓走过来。
  后面是两行二十名左右青衣执事。
  再后面是几十名家仆抬着全猪、全羊、香烛纸马、大大小小各色食盒。
  接着是一乘八人大亮轿,上而端坐着雍容华贵的贾母。
  大轿后面是李纨、凤姐、薛姨妈乘坐的三乘四人轿。
  接着是一辆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翠盖珠缨八宝车和一辆朱轮华盖车。
  后面是一辆接一辆的大鞍车、小鞍车。
  路旁人群中一年轻人:“老伯,这是去干什么?”
  一老翁:“这是荣国府到清虚观为贵妃娘娘打平安醮。”
  一小孩:“爷爷,什么叫打平安醮?”
  老翁:“就是请道士们念经,祈福消灾。”
  一老妇:“啧啧,这是多大的福了,还要祈福?”
  宝玉骑着一匹白色银鞍骏马,由两名家人一左一右牵着从大门走出来,华丽端庄,光彩照人。
  一中年人用手一指:“快瞧,这就是那个带玉的公子。”
  人们一齐向宝玉望去,乱嘈嘈地议论着:“带玉的……”,“不爱念书……”, “字写得好……”, “会写诗……”宝玉在马上顾盼自若,神采飞扬。
  看宝玉的人们前挤后拥……
  一中年妇女:“啧啧,天底下真有这么标致的后生,啧啧。”
  老翁:“这大轿里坐的一定是老太太了。”
  荣国府门前,打扮得花红柳绿的一群丫鬟、媳妇正忙忙乱乱地上车。
  “雪雁,快到这辆车上来。”
  “不,我坐好了,这就走了。”
  “我可不和你坐一处。”
  “往那边躲躲,你压了我们奶奶的包狱。”
  咭咭呱呱,说笑声不绝。
  周瑞家的站在车下摆手:“姑娘们,这是街上,看人笑话!”
  “你把我的花儿蹭掉了!”
  “哈哈哈哈……”
  “哎,把我的扇子都碰折了!”
  “嘻嘻嘻……”
  周瑞家的提高声音:“斯文点吧,姑娘们,这可不是在园子里了!”
  说笑声稍稍静下来。
  路旁瞧热闹的人兴致勃勃地议论。
  一中年妇女指着几乘四人轿:“这轿里坐的想是太太和奶奶们了。”
  一小孩牵着中年妇女的衣襟急着:“妈,妈,我瞧不见了!”
  一青年把小孩举起来骑在自己肩上。
  小孩高兴地:“妈妈,你看这两辆车多好看!”
  青年笑笑:“这辆叫翠盖珠缨八宝车,后面这辆……老伯!”看着身旁的老翁。
  老翁向青年:“朱轮华盖车,一定是小姐们坐的了。”
  看热闹的人伸长脖子往前挤,前后拥动着,荣府的儿个家人向路旁推挡着,吆喝着……
  30 清虚观山门前
  钟鸣鼓响,香烟袅袅……
  清虚观道长、道录司正堂张道士身披鹤氅,手执线香,率领一百多名道士恭立山门两旁……
  贾母坐的大轿走过来。
  宝玉从马上下来,家人把马牵走。
  宝玉扶着贾母轿杆走进山门。
  凤姐等人坐的三乘四人轿走进山门……
  钟鸣鼓响,香烟袅袅……
  后面的车辆乌压压排满一条街,一眼望不到尽头……
  31 清虚观山门内
  两侧排列着各种姿势面目狰狞古怪的泥胎圣像。
  贾母下轿。
  贾珍带领贾蓉等几个子侄随侍左右。
  凤姐下轿,见贾母在前面,忙着向前赶来。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右手拿着烛剪,左手拿着剪筒,吓得到处乱钻,不防一头撞在凤姐怀里。凤姐一扬手“啪”地一个嘴巴:“野杂种,胡朝那里跑!”
  小道士被打倒在地,剪筒掉在地上乱滚。
  他连忙爬起来,还要跑,但见四周已站满丫鬟婆子。
  宝钗,黛玉等人正在下车。
  婆子丫鬟们看见小道士,一片声喊:“打!拿住他!”“打!打!”“拿住他!”“打!”……
  小道士吓得张惶失措,无地藏身……
  贾母听见喊声,忙回头问:“是怎么了?”
  凤姐赶上来搀住贾母:“一个小道士,剪烛花的,没躲出去,这会子混钻呢。”
  贾母忙命身旁的贾珍:“快去带那孩子来,别唬着他……”
  贾珍连忙走过去。
  贾母:“小门小户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的,那里见过这个势派。若吓坏了,他老子娘岂不疼得慌?”
  贾珍拉着那个小道士走过来,小道士手中还拿着烛剪,跪在地上吓得乱战。
  宝玉上前把他拉起来。
  贾母和蔼地:“别怕,孩子。你几岁了?”
  小道士吓得一句话说不出。
  贾母慈爱地:“怪可怜见的。”又转身对贾珍:“珍哥儿,带他去罢,给他些钱买果子吃。”
  贾珍拉小道士往外走。
  贾母随后嘱咐:“别叫人难为了他。”
  凤姐等人伴贾母朝大殿走去。
  32 山门外
  几个小厮带小道士向一边走去。
  贾珍站在阶矶上:“管家!”
  一群小厮接着一齐吆喝:“叫管家!”
  林之孝一边整理着帽子,一边跑过来,规规矩矩站在贾珍跟前。
  贾珍威严地:“你可知道,今儿小姐奶奶们都出来了。你使的人,你带到那边院子里去;使不着的,都打发到外边去。多挑几个小么儿在二层门和两边角门上伺候着要东西传活。”
  林之孝忙答应着:“是,晓得了。”
  贾珍:“一个闲人也不许到这里!”
  林之孝:“是,是。”
  贾珍:“去吧!”
  林之孝走开。
  张道士呵呵朗笑着上前:“珍大爷。”
  贾珍见张道士,连忙走下台阶:“张爷爷。”
  张道士笑着:“论理我比不得别人,应该在里头伺候。只因天气炎热,众位千金都出来了,法官不敢擅入,请爷的示下。老太太要随喜那里,我就在这里伺候吧。”
  贾珍看着张道士亲昵地笑着:“咱们自己人,你又说起这话来。再多说,我要把你这把胡子揪下来了。还不跟我进来!”
  张道士哈哈大笑,随着贾珍走进山门。
  33 大殿前
  贾母坐在一张圈椅上。丫鬟婆子边擦自己的汗边为贾母打扇。旁边坐着薛姨妈。李纨、凤姐和宝钗、黛玉、三春并众多丫鬟珠环翠绕,在贾母周围说说笑笑。
  贾珍到贾母前躬身:“老太太,张爷爷进来请安了。”
  贾母连忙:“快搀他来!”
  贾珍回身搀过张道士。
  张道士呵呵笑着:“无量寿佛!老祖宗一向福寿安康?众位奶奶小姐纳福。一向没到府里请安,老太太气色越发好了。”
  贾母笑着:“老神仙,你好?”
  张道士笑着:“托老太太万福万寿,小道也还康健。别的倒罢了,我只记挂宝哥儿,一向身上好?前儿我这里做遮天大王的圣诞,我说请哥儿来逛逛,怎么说不在家!”
  贾母:“果真不在家,到北静王府去了!”说着回身找:“宝玉,宝玉呢?”
  宝玉从人群后钻出来,上前:“张爷爷好!”
  张道士一把抱住宝玉,笑着:“好,好!”又向贾母笑:“哥儿越发发福了。”
  贾母:“他外头好,里头弱。又搭着他老子逼着他念书,生生地把这个孩子逼出病来了。”
  张道士:“我在好几处看见哥儿写的字,作的诗,好得了不得,怎么老爷还说哥儿不读书呢?依小道看,也就算难得的了。”说着又端详着他的模样:“我看见哥儿这个形容身段,言谈举动,怎么就同当日国公爷一个稿子!”说着滴下泪来。
  贾母也不由得擦起眼泪:“正是呢。我养的这些儿子孙子没一个象他爷爷的,就是这玉儿还象他爷爷。”
  张道士转头对贾珍:“当日国公爷的模祥儿,爷们一辈自然没赶上,大约连大老爷、二老爷也记不清楚了。”黛玉站在贾母身后,好奇地观察着张道士,并拉了拉宝钗。
  宝钗向黛玉耳语两句,黛玉点头。
  张道士微笑着:“前日在一个人家看见一位小姐,今年十五了。我想哥儿也该寻亲事了。若论这个小姐的模样,那真是百里挑一,聪明智慧、根基家当也配得过。但不知老太太怎么样,小道也不敢造次,等请了老太太的示下,才敢向人去说。”
  宝钗娴静地笑着,黛玉暗暗观察着宝玉的反应。
  宝玉微微一皱眉头,回眸看了一眼黛玉,恰与黛玉眼神相遇,赶紧低下头去。
  贾母听完张道士的话,笑着:“谢谢你老神仙费心。上回有个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大一点再定。你仔细打听着,不管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得上就好,来告诉我。就是再穷,不过给她家几两银子罢了。只是模样、性格儿难得好的。”
  黛玉发觉宝钗观察自己,低头摆弄手帕。
  宝钗不易令人觉察地一笑。
  宝玉偷偷瞪了一眼张道士。
  凤姐笑着:“张爷爷,我们丫头的寄名符你也不换去。前儿亏你还有那么大脸,打发人和我要鹅黄缎子去!”
  张道士一转头,呵呵大笑:“你瞧,我眼花了,也没看见奶奶在这里,也没道谢。符早有了,这几日娘娘作好事,就混忘了,还在佛前镇着,待我取来。”呵呵笑着走向大殿。
  黛玉问凤姐:“姐姐,这个老道是谁?”
  宝玉接话:“他是当年我爷爷出家的替身,后来作过道录司的正堂,先皇御口封他‘大幻仙人’,各王公藩镇都称他是什么‘神仙’……”
  黛玉瞪了一眼宝玉:“谁问你来?”
  宝玉还想说什么,只见张道士双手托着一个茶盘,搭着大红蟒缎经袱子,上面放着寄名符,笑呵呵地走过来。
  凤姐笑着:“你就手里拿来罢了,又用个盘子托着。”
  张道士:“手里不干不净的,还是用盘子洁净些。”
  大姐儿的奶娘接了符。
  凤姐:“你端盘子来,倒吓了我一跳,不说是送符,还以为你是向我们化布施来了。”
  众人“哄”地一声都笑起来。
  贾珍也撑不住笑起来。
  贾母笑着指凤姐:“猴儿猴儿,你也不怕割舌头下地狱?”
  张道士也笑着:“我拿盘子来一举两用,倒不为化布施,是想将哥儿的玉请下来,托出去给那些远些来的道友和徒孙们见识见识。”
  贾母:“你老人家老天拔地的跑什么,带他出去瞧就是了。”
  张道士摆手:“那可使不得。外头人多,气味难闻,又是暑热天,倘或哥儿受了腌臜气味,小道就担待不起了。”
  贾母向宝玉示意,宝玉摘下玉来,“啪”地一声扔进张道士盘子中。
  张道士连忙小心接住,回头向贾母一笑,捧着出去。
  贾珍走到贾母跟前:“老太太,请上楼吧,快要开戏了。”
  贾母点点头,由鸳鸯和凤姐搀着起身。
  34 戏楼
  贾母、薛姨妈和宝玉、宝钗、黛玉、三春在正面楼上坐定,一群丫鬟立在身后。
  李纨、凤姐等分别在东西楼上坐定。
  贾母刚要闭上眼晴养养神,一个仆妇走到贾母眼前:“老太太,冯将军家派人来了,送来了猪羊香供,这是礼单。”说着把一张红色礼单递过来,宝玉接了。
  凤姐赶过正楼来,拍手笑着:“哎呀,我就没想到这个。都是老太太闹的,人家以为咱们大摆斋坛,都来送礼,这不,又得现预备赏封儿。”
  又一仆妇过来,向凤姐递上礼单:“赵侍郎家也来送礼了。”
  贾珍匆匆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摞礼单对凤姐:“北静王府、齐国公府、南安郡王府,平原侯府都送礼来了……”
  贾母“哎”了一声:“又不是什么正经斋事,我们不过闲来逛逛,就没想到这礼上,没的惊动了人家。”又对凤姐笑笑:“你又不能好好看戏了。”
  凤姐笑着:“我就说老太太一来,我就不得受用么。”说着利利落落地走去。
  张道士笑呵呵地端着盘子走来:“众人托小道的福,见了哥儿的玉,实在开了眼界。这是他们各人的法器,都愿意送给哥儿作敬贺之礼。哥儿不希罕,就留在房里赏人吧。”
  贾母向盘中看了一眼:“你也胡闹。他们出家人的东西那么容易来的?这断不能收。”
  张道士笑着:“这是他们的一点敬心,小道也不能阻档。老大太若不留下,岂不叫他们看着小道微薄,不家是门下出身了?”
  贾珍接过盘子递给宝玉。
  宝玉接过盘子看,里面放身四五十件金璜玉玦之类法器。
  贾珍向张道士一递眼色,两人同时下楼而去。
  宝玉把盘子递给鸳鸯端着,自己用手在盘中翻拣拨弄,一件件拿起给贾母看。
  贾母看见盘中有个金晃晃的赤金点翠的麒麟,便伸手拿了起来:“这件东西好。我象是看见谁家孩子也带这么一个。”
  宝钗笑着:“史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些。”
  贾母点头:“是云儿有这么一个。”
  宝玉:“我怎么没见她带过?”
  探春笑:“宝姐姐有心,不管什么她都记得。”
  黛玉瞥了一眼宝钗,冷笑:“宝姐姐在别的上心还有限,惟有在这些人带的东西上,比谁都留心。”
  宝玉看了一眼黛玉和宝钗。
  宝钗装作没听见,向戏台方向望。
  贾母把金麒麟放入盘中。
  宝玉伸手把金麒麟拿起,用眼左右溜着别人,悄悄揣进怀里。
  黛玉看着他,微微点头。
  宝玉又连忙把金麒麟掏出来,向黛玉笑:“这个东西好玩,我替你留着,到家穿上你带。”
  黛玉一扭头:“我不希罕。”
  宝玉笑着:“你真不希罕,那我可就拿着了。”说着把金麒麟揣了起来。
  贾珍拿了一个黄纸折走到贾母身旁:“老太太,方才我同张法官已在神前拈了戏。”
  贾母:“都是什么戏?”
  贾珍:“头一本是《白蛇记》,是演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的故事。第二本是《满床笏》,演的是唐朝郭子仪七子八婿都当了大官,享荣华受富贵的事……”
  贾母频频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也罢了。神佛要这样,也只得罢了。”
  贾珍:“第三本是《南柯梦》。”
  贾母一愣。
  戏台上传来热热闹闹的开场锣鼓声。
  东楼上,凤姐兴高彩烈、指指点点地向李纨诉说什么,背后的丫头婆子喜笑颜开……
  戏台上,旗幡招展,出将入相……
  贾母微睁着眼睛:五彩斑烂的戏台变得一片模糊……
  贾珍的画外音:“第三本是《南柯梦》。”
  凤姐在神采飞扬地笑。
  李纨在温柔沉默地笑。
  贾母松弛的眼脸。
  宝玉在天真烂漫地笑。
  宝钗在恬静和美地笑。
  贾母枯干的双唇。
  黛玉带着几分酸楚地笑。
  在紧锣密鼓声中,戏台上兵来将往打成一团,各种色彩混成一片……
  35 怡红院院中(晨)
  宝玉站在海棠树下,闷闷地看着有叶无花的海棠。
  袭人站在他身后:“二奶奶打发人来说,清虚观里还有一天戏呢,催你快去。”
  宝玉头也不回:“不去了。”
  袭人:“怎么又不去了?”
  宝玉:“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见张道士了!”
  袭人回头疑问地看看晴雯。
  晴雯凑着袭人耳朵:“昨儿张道士给他提亲,他心里又不自在了。”
  宝玉回头瞪了一眼晴雯。
  晴雯狡黠地嘻嘻一笑。
  雪雁走进院中来:“二爷,我们姑娘说,二爷今天自己着戏去吧,她昨日中暑了。”
  宝王一惊:“怎么?又病了?”说着匆匆往院外走。
  36 潇湘馆黛玉卧室
  紫鹃端着一碗汤药送到黛玉唇边,黛玉喝了两口,懒洋洋地躺下去。
  宝王匆匆走进来:“妹妹中暑了?”
  黛玉支撑着坐起来:“你怎么还没走?”
  宝玉:“不去了。”
  黛玉:“怎么好好的,又不去了?我不明白。”
  宝玉:“你真不明白?”
  黛玉:“真不明白。”
  宝玉沉下脸来:“我算白认得你了,罢了,罢了!”
  黛玉冷笑两声:“我也知道白认得了我,我哪里象人家有什么配得上呢!”
  宝玉:“你这么说,是安心咒我天诛地灭?”
  黛玉一时怔住。
  宝玉:“我昨儿还为这个赌了几回咒,今几你又拿这话堵我。我就是天诛地灭,你又有什么好处?”
  黛玉这才醒过腔来,又急又愧:“我要安心咒你,我也天诛地灭!何苦来!我知道昨日张道士给你提亲,你怕阻了你的好姻缘,你心里生气,来拿我煞性子。”
  宝玉听了这话,气得太阳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额角沁出汗珠,喉结上下滚动着说不出话来,突然从脖子上把通灵宝玉摘下来,咬着牙狠命地向地上一摔:“什么劳什子,我砸了你完事!”

  那块玉啪地砸在地上,竟纹风没动。宝王回身又要找东西来砸……
  黛玉哭了起来:“何苦来,你摔砸那哑巴物件,有砸它的,不如来砸我!”
  宝玉操起一块砚台要来砸玉,紫鹃和雪雁上前抱住宝玉。
  37 潇湘馆院中
  一个婆子慌张地:“闹大了,咱们都脱不了干系!”
  另一婆子:“走,快去告诉老太太和太太去,别把咱们搅进去。”
  38 黛玉卧室
  紫鹃、雪雁死命拉着宝玉,宝玉挣扎着要砸那块玉……
  黛玉坐在床上哭。
  袭人一脚跨进门来,急忙上前把地上的玉夺过来,紫鹃也把宝玉手中的砚台抢了下来。
  宝玉喘着粗气冷笑:“我砸我的东西,与你们什么相干!”
  袭人见他脸都气黄了,眉眼也变了,一时不知所措。
  黛玉坐在床上抽抽噎噎地哭。
  袭人上前一步,笑着拉起宝玉的手:“你同妹妹拌嘴,犯不着砸它,要是真砸坏了,叫妹妹心里脸上怎么过得去?”
  黛玉听了这话呜呜大哭起来,又“哇”地一声把刚才吃的药都吐了出来,紫鹃忙上来用手帕接着。
  紫鹃:“姑娘生气,也该保重些,才吃了药,又吐出来,要是犯了病,让二爷怎么过得去呢?”
  宝玉听了这话,看了紫鹃一限,眼圈一红,滴下泪来。
  袭人看看黛玉,又看看宝玉,一时无话可说,想着想着也滴下泊来,连忙掩泪。
  紫鹃拿扇子替黛玉轻轻扇着,见宝、黛、袭三人都在抹泪,屋内雅雀无声,也不由地掏出手帕擦起泪来。
  四人无言对泣。
  袭人打破沉默,勉强笑着举起手中的玉向宝玉:“你不看别的,就看看这玉上穿的穗子,也不该同林姑娘拌嘴。”
  黛玉听了,一把把玉夺过去,顺手操起身旁一把剪子就铰。袭人和紫鹃刚要上来夺,黛玉早已嚓嚓几剪把玉上的穗子剪成几段:“我也是白效力,他也不希罕,自有别人替他再穿好的去!”

  袭人连忙把玉接过来:“何苦来,这是我才多嘴的不是了!”
  宝玉看着冷笑:“你只管剪吧,横竖我也不带它了。”
  院中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婆子传报:“老太太,太太来了!”
  袭人埋怨地看紫鹃:“是你派人告诉的?”
  紫鹃摇头:“不是你?”
  门帘从外边掀起,贾母同王夫人带一群丫鬟走进来。
  贾母看看宝玉:宝玉低头无言。
  贾母看看黛玉:黛玉低头无言。
  贾母看着袭人。
  袭人嗫嚅着:“老太太,没什么事。”手中紧紧握着那块玉,不敢让贾母看见。
  贾母用拐杖捣着地,颤声:“没什么事,怎么闹得这么沸反盈天的!”
  紫鹃:“回老太太话……”
  贾母:“别说了!一再嘱咐你们小心服侍,你们就是不放心上,这会子闹起来你们又都不管了!”
  袭人和紫鹃低头不敢再吭声。
  贾母:“玉呢?”
  袭人:“在这儿。”说着把玉递过来。
  贾母把玉掂在手中看了看:“穗子呢?”
  王夫人从床上把剪碎的穗子拿起来。
  贾母:“我这老冤家,是那一世里造的孽,偏生遇见这么两个不懂事的小冤家,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几时我闭上眼,断了这口气,凭着你们两个冤家闹上天去,我眼不见也就心不烦了,可偏又不咽这口气!”说着说着也哭起来:“真是俗话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黛玉一惊。
  宝玉怔怔地看着黛玉:“(心声)不是冤家不聚头……”
  黛玉:“(心声)不是冤家不聚头……”
  歌声起:
  一个是阆苑仙葩,
  一个是美玉无瑕。
  ……
  
  贾母抚摸着黛玉的头,向紫鹃、雪雁嘱咐几句什么,拄着凤头拐杖向门外走去。
  王夫人拉着宝玉随着出去。
  黛玉伏在枕上痛哭……
  歌声继续——
  若说没奇缘,
  今生偏又遇着他,
  若说有奇缘,
  如何心事终虚化
  ……
  
  一片乌云低低地飞到大观园上空,投向地面的浓重阴影在园中山水间缓缓移动……
  宝玉低着头默默向怡红院走去。
  几杆竹影在潇湘馆窗棂上晃动……
  黛玉含泪望窗外的翠竹出神。
  歌声继续——
  一个枉自嗟呀,
  一个空劳牵挂。
  一个是水中月,
  一个是镜中花。
  ……
  
  宝玉站在怡红院中,默默看着那株被骄阳烤蔫了的芭蕉,一片阔叶不知被谁碰折,可怜地向下垂挂着……
  黛玉在潇湘馆院中翠竹下,用一把小喷壶在浇花。花叶花瓣上的水珠滚滚滴落,黛玉跟中的泪水也滚滚滴落……
  歌声继续——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
  怎禁得秋流到冬尽,
  春流到夏!
      作者:扫阶 提交日期:2009-02-13 10:12:39 

  
第九集 宝玉受笞

  
  1 潇湘馆黛玉房内
  黛玉闷闷不乐,若有所失地对着窗子坐着,看着窗棂上摇曳的竹影,深深叹了口气。
  字幕(叠):
  
  第九集 宝玉受笞
  
  紫鹃端着茶走过来:“若说起前日的事,我看还是姑娘太浮躁了些。别人不知道宝玉的脾气,难道咱们还不知道?为那个玉,也不知闹了多少遭了。”
  黛玉一歪头,啐了一口:“你倒来替人派我的不是,我怎么浮躁了?”
  紫鹃笑着:“好好的,为什么又剪了那穗子?宝玉若有三分不是,姑娘倒有七分不是。我看他素日用在姑娘身上的心就好,就因为姑娘小性儿,常歪派他……”
  梆!梆!院外传来敲门声,又叫了一声:“紫鹃姐姐,开门!”
  紫鹃高兴地:“这是宝玉的声音,一定是赔不是来了。”说着要去开门。
  黛玉:“不许开门!”
  紫鹃笑:“姑娘又不对了,这么热天毒日头底下,晒坏他怎么办?”说着走出屋去。
  院内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是紫鹃的声音:“哎哟,我只当宝二爷再不上我们这门了。”
  宝玉带笑的声音:“好好的,为什么不来了?我就死了,魂也要一天来一百遭。妹妹可大好了?”
  紫鹃的声音:“身上病好了,只是心里的气不大好呢。”
  宝玉笑着跨进门来:“我来瞧瞧就好了。”
  黛玉听到这里禁不住又流出泪来,赶紧拿手帕擦泪。
  宝玉走到黛玉床前,陪着笑:“妹妹身上可好了?”
  黛玉擦泪,不理。
  宝玉挨在床沿上坐下:“我知道妹妹不恼我。只是我不来,若等他们来劝咱们,那时咱们岂不倒觉得生分了?不如这会儿,你要打要骂,凭你怎么都行,千万别不理我。好妹妹,你说是不是?好妹妹!”
  黛玉边哭边说:“你也不用来哄我。从今以后,我也不敢亲近二爷,二爷全当我走了。”
  宝玉笑着:“你往哪去呢?”
  黛玉:“我回家去。”
  宝玉:“我跟了你去。”
  黛玉:“我死了呢?”
  宝玉:“你死了,我做和尚去。”
  黛玉听了这话,立刻把脸放下来:“想是你要死了!胡说些什么!你家倒有几个亲姐姐妹妹呢,明儿都死了,你几个身子去作和尚?我倒把这话告诉别人评评理儿。”
  宝玉顿时红胀了脸,不敢吭一声,低了头。
  黛玉直瞪瞪地看着他。
  宝玉憋得满脸紫胀。
  黛玉用指头在他额上戳了一下,哼了一声,咬着牙:“你这……”又叹了口气,拿起手帕擦眼泪。
  宝玉看了一眼黛玉,也不觉流出泪来,伸手摸手帕,摸了一个空,便用衫袖去擦泪。
  黛玉一眼瞧见宝玉用簇新的藕合纱衫擦泪,便把自己手中的手帕向宝玉怀里一摔,自己又从枕边拿起一方手帕擦泪。
  宝玉接过帕子擦泊。
  黛玉依旧拭泪。
  宝玉又向前挨近,伸手搀了黛玉的一只手,笑着:“我的五脏都碎了,你还只是哭……”
  黛玉将手一摔:“谁同你拉拉扯扯的!一天大似一天,还这么涎皮赖脸,连个道理也不知道……”
  “好了!”门口一声带笑的喊叫,冷不防把宝、黛两人吓了一跳。两人同时回头看,只见凤姐跳了进来,拍手笑道:“老太太那里抱怨天,抱怨地,叫我来瞧瞧你们好了没有。我就说不用瞧,过不了两天,自己就好了。果然应了我的话。也没见你们两个人,三天好了,两天恼了,越大越成了孩子了!有这会子拉着手哭的,昨儿为什么成了乌眼鸡呢?”说着拉了黛玉往外走:“快跟我见老太太去,叫老人家放心。”
  黛玉回头叫:“紫鹃,雪雁!”
  风姐:“又叫他们作什么?有我伏侍你呢。”拉了黛玉往外走。
  宝玉跟着出门。
  2 贾母房内
  凤姐拉着黛玉笑嘻嘻地走进来:“我说他们不用人费心,自己就会好的。老祖宗不信,一定叫我去说合。我到那里一看,谁知两个人正在一处对赔不是呢,对笑对说,象是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了环了。”
  满屋的人都哄地笑起来。
  黛玉低着头,一言不发,挨着贾母慢慢坐下。
  宝工笑嘻嘻地凑到宝钗身边:“昨日大哥的生日,正赶上我身上不好,也没磕个头去。大哥若恼了,姐姐替我分辩分辩。”
  宝钗一笑:“这就不必了,你就是要去也不敢惊动,何况身上不好。”
  宝玉又笑着:“姐姐怎么不看戏去?”
  宝钗话里有话地:“我怕热,看了两出,就推说身上不好,出来了。”
  宝玉略有些尴尬地搭讪着:“怪不她们拿姐姐比杨贵妃,原来也体丰怯热。”
  黛玉趁意地微微一笑。
  宝钗脸一红,冷笑一声:“我象杨贵妃,只可惜没个好哥哥好兄弟作杨国忠的!”
  宝玉一时话塞。
  丫鬟靛儿跑到宝钗跟前:“我的扇子不见了,必是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赏我吧。”
  宝钗指着靛儿:“你可仃细着!我平日和谁玩笑过?你去找素日和你嘻皮笑脸的姑娘,该问他们去!”
  宝玉越发尴尬,扭过头去装作和探春说话。
  黛玉瞥了一眼宝玉,便笑问宝钗:“宝姐姐,你方才听了两出什么戏?”
  宝钗看了看黛玉:“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
  宝玉扭过头来笑:“姐姐通今博古,怎么连这出戏的名字也不知道?这叫《负荆请罪》。”
  宝钗一笑:“原来这叫《负荆请罪》!你们通今博古,知道‘负荆请罪’,我就不懂什么是‘负荆请罪’!”
  宝玉和黛玉顿时羞红了脸。
  凤姐观察着宝、黛、钗,笑了笑:“你们大暑天,谁还吃生姜呢?”
  一个丫头:“没人吃生姜。”
  凤姐用手摸着腮:“既然没人吃生姜,怎么这么热辣辣的?”
  黛玉低头无语。
  宝玉低头无语。
  宝钗若无其事地又一笑。
  众丫鬟莫名其妙地面面厮觑。
  3 大观园内
  赤日当空,浓荫匝地,满耳蝉声,寂无人语。
  宝玉背着手走过来,到一棵树荫卞站住,向树顶望望:树梢一动不动,一丝风也没有。
  宝玉打开折扇,使劲搧了几下,仍有汗珠从额角流下来。
  四周蝉声一阵高过一阵
  百无聊赖的宝玉又慢慢向园门走去。
  4 贾母院东侧穿堂外
  宝玉从穿堂走出来,懒洋洋地在廊檐下站住。
  一个婆子在檐下盘着一只脚,伸着一只脚打盹,并未发觉宝玉。
  宝玉低头看了一眼婆子,皱皱眉,又抬头向北望,只见凤姐的院门虚掩着,无任何动静。
  宝玉想了想,摇摇头,往东走进一座小角门。
  5 王夫人院内
  宝玉从西边角门走过来。
  廊荫下,几个丫鬟手拿针线活儿在打盹儿。
  宝玉悄消从她们身旁走过,进了上房门。
  6 王夫人房内
  宝玉悄俏走进来。
  只见王夫人躺在凉榻上睡着。金钏坐在旁边给王夫人捶腿,也乜斜着眼乱恍。
  宝玉蹑手蹑脚地走到金钏跟前,伸手把她耳上戴的坠子往下一摘。
  金钏睁开眼睛,见是宝玉,微微一笑。
  宝玉笑着悄声:“就困成这个样儿?”
  金钏又抿嘴一笑,悄悄向他摆手,让他出去,仍慢慢合上眼睛。
  宝玉恋恋不舍地看着金钏,金钏合着眼并不看他。
  宝玉探着头把眼光移向王夫人,王夫人均匀地呼吸着,似已睡实。
  宝玉拿起自己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一粒香雪润津丹,悄悄向金钏口里送去。
  金钏并不睁眼,嘴唇动了一下,噙住。
  宝玉上来拉住金钏的一只手,悄悄笑着:“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到怡红院去,咱们天天在一处。”
  金钏依旧闭着眼捶腿,不答理。
  宝玉又凑近金钏:“一会儿等太太醒了我就说。”
  金钏睁开眼,笑着把宝玉一推,悄声:“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我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去拿环哥和彩云去。”
  宝玉涎着脸笑着:“管他们去呢!我就守着你。”
  冷不防,王夫人一个翻身坐起来,狠狠照金钏脸上“啪”地就是一个大嘴巴!
  宝玉和金钏一下子吓愣了。
  王夫人指着金钏:“下作的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
  宝玉一转身,溜出门去。
  金钏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一声不敢言语。
  玉钏等四五个小丫头听见动静,连忙走进屋来。
  王夫人指着玉钏:“玉钏!把你妈叫来,快把你姐姐带出去!”
  玉钏迟疑一下,未动。
  王夫人气的用手捶着床:“快去!死蹄子们!快把白老媳妇给我叫来!”
  玉钏和一个丫头,连忙出门。
  金钏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太太,好太太,饶我这回吧!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要骂,要杀要剐,只管发落就是了,千万别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说着呜呜大哭。
  7 大观园门
  宝玉满脸晦气,垂着头走进园门。
  8 王夫人房内
  金钏跪着哭诉:“……太太,我跟了太太十来年,太太的恩德我一辈子不忘,这会儿把我撵出去,我还怎么见人呢!太太,求太太饶我,我伏侍太太一辈子……”
  金钏之母白老媳妇在玉钏带领下,进门来规规矩矩地站住:“太太。”又瞧瞧跪在地下的女儿。
  王夫人冲着白老媳妇,又指着金钏:“瞧瞧你养的这个好闺女!……”气得说不出话。
  白老媳妇也咕咚一声跪下:“太太……”
  王夫人:“快带出去!”
  金钏回头看看母亲,她母亲可怜巴巴地跪在地下垂着头……。
  金钏正过头来,揩干泪水,脸色苍白……
  玉钏也跪在地上。
  王夫人怒气不减:“走!别让我再看着你们恶心!”
  金钏含羞忍辱地磕了一个头,慢慢站了起来。
  9 大观园内蔷薇架旁
  宝玉抬头看看天上几片飘动的乌云,垂头丧气地走过来。
  蔷薇花枝繁叶茂,花儿却已枯萎。
  宝玉走过蔷薇架旁站住,细听,隔着竹篱和蔷薇架,似乎有人抽泣哽咽。
  宝玉隔着竹篱看过去,影影绰绰见一个女孩在蔷薇架另一侧地上蹲着,似乎在用簪子在抠土,并有抽泣之状。
  宝玉提起精神,趴在竹篱洞上望,刚要张口说什么,又赶紧把口闭上,摇摇头,见这个女孩面生,不认识。
  那女孩似乎在地上用簪子画着什么。
  头上,一块块乌云在聚拢……
  宝玉又换了一个较大的篱笆洞细看,才发现这是个很美的姑娘,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这越发引起宝玉的兴趣,痴痴地看。
  那姑娘在地上一直一划一点一勾地画。
  宝玉也随着在手心依样画。
  那姑娘深深叹口气。
  宝玉向地上细看,发现清清楚楚的一个“蔷”字,又一“蔷”字,还是一个“蔷”字……
  宝玉琢磨着……
  啪哒啪哒,……几粒大雨点滴落宝玉周围。
  宝玉丝毫不觉,依旧看那个姑娘在地上划“蔷”字。
  雨大起来,只见那姑娘头上滴下水来,纱衫顿时湿了……
  宝玉禁不住向姑娘:“快别写了,下雨了,身上都湿透了!”
  那姑娘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回头透过雨中的蔷薇花架向宝玉这边看,只看见宝玉的半边脸,便笑着说:“多谢姐姐,难道姐姐头上有什么遮雨的?”
  宝玉低头一看,自己衣服上也往下淌水,浑身湿得精透,说声“不好”,抬腿就往回跑。
  10 怡红院院中
  院内充满女孩子们嘻嘻哈哈的欢笑声。
  雨不停地下着。
  宝官、玉官两个小戏子和秋纹、碧痕、坠儿等八九个丫头,把十几只绿头鸭、花鸂鶒、彩鸳鸯围住,捉的捉,赶的赶,在院中积水内嬉闹,叫个不停,笑个不停。
  袭人、晴雯、麝月等几个大丫头站在游廊上看着笑。
  “梆梆!”门外有人敲门。
  但敲门声被姑娘们的说笑声盖住,谁也没听见。
  11 怡红院内
  袭人笑着:“谁这会子叫门,没人开去。”
  “梆梆”又是两声,又传进一声:“是我!”
  麝月:“是宝姑娘的声音。”
  晴雯:“胡说!宝姑娘这会儿做什么来。”
  袭人向大门走去:“让我隔着门缝瞧瞧,可开就开,要不可开,就叫他淋着去。”
  袭人扒着门缝往外一瞧,只见宝玉被浇得落汤鸡一般站在门外,头上脸上往下淌水,冷得直打寒战……
  袭人赶紧打开门,笑得弯着腰拍手:“这么大的雨胡跑什么?那知道是爷……”
  宝玉气哼哼地闯进门来,抬腿就是一脚,骂着;“下流的东西们!我素日担待你们得了意……”一低头看清了被踢的原来是袭人。
  袭人“哎哟”一声捂着肋下,弯下腰去,哭了。
  宝玉连忙上来扶住,笑着:“哎哟,原来是你,踢在哪里了?”
  袭人见其余的丫头们都围上来看,又是疼,又是羞.又是气,尽力克制着自已,勉强直起身来,笑笑:“没踢着,还不进去换衣裳去。”
  宝玉歉疚地看着袭人。
  袭人支撑着推宝玉进房。
  12 宝玉卧室(夜)
  昏黄的灯光照着四壁。
  袭人睡在床上,紧紧地皱眉,突然“哎哟”一声。
  宝玉从床上抬头,观察着袭人。
  袭人滚动一下,又“哎哟”一声,咳了两下,一口痰吐在地上。
  宝玉掀被下床,拿起灯悄悄走到袭人床前来照。
  袭人在枕上动了一下,睁开眼睛,见宝玉站在床前,倒吓了一跳:“作什么?”
  宝玉俯身疼爱地:“你方才直‘哎哟’,必是踢重了,我瞧瞧。”
  袭人:“我头上发晕,嗓子里又腥又甜,你照照地下吧。”
  宝玉拿着灯往地下照:一口鲜红的血吐在地上!
  宝玉慌张起来:“哎呀!血!可了不得了!”
  袭人也抬身往地下看,怔怔地看了半天,一头倒在枕上,流出泪来。
  宝玉举着灯,越发慌起来,也要哭:“你心里觉得怎么样?”
  袭人勉强笑笑:“好好的,觉得怎么样呢。”
  宝玉:“我叫人烫黄酒,要山羊血黎洞丸来。”转身要走。
  袭人伸手拉住宝玉的手,笑着:“别去。你这一闹,大家不得安宁,倒抱怨我轻狂,你也不好,我也不好。正经明儿打发小子问问王太医去,弄点药吃吃就好了。”
  宝玉想想,点点头,放下灯,走去倒茶水。
  袭人看着宝玉。
  宝玉端茶过来,袭人起身漱漱口,宝玉又扶她躺下。
  袭人见宝玉仍站在床前,便对他说:“明儿是端阳节,太太要治酒席请薛姨太太,你少不得要去作陪的,快去睡吧。”
  宝玉仍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13 怡红院宝玉书房
  宝玉无精打彩地走进来。
  晴雯笑吟吟地迎上来:“二爷,今儿的节酒吃得痛快吧?”
  宝玉一屁股坐在一把椅子上,打开扇子搧着。
  晴雯拿过一件衣服来:“二爷,换衣服。”
  宝玉怔怔地不动。
  晴雯故意大声:“二爷!"
  宝玉懒懒地站起来,晴雯替他换衣服,不防把桌上那把折扇碰落地上,“啪”地把几股扇骨摔断。
  宝玉摇头叹气:“蠢才,蠢才!将来怎么办?明日你自己当家立事,难道也这么顾前不顾后的?”
  晴雯一甩手,冷笑:“二爷近来气大得很,动不动就给脸子瞧。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来寻我们的不是。要踢要打凭爷去!跌了把扇子算得什么?先时连那些玻璃缸、玛瑙碗也不知打坏了多少,也没有个大气,这会子为一把扇子就这么着了。”
  宝玉气得说不出话,只是眨眼睛。
  晴雯瞥了一眼宝玉:“何苦来!要嫌我们就把我们打发了,再去挑好的使,好离好散的,岂不好?”
  宝玉站起来,气得浑身乱战:“你,你们不用忙,将来早晚有散的日子!”
  袭人忙忙走进来:“好好的,又怎么了?可是我说的——一时我不到,就有事故。”
  晴雯冷笑:“姐姐既会说,就该早来。自古以来,就你一个人会伏侍爷的!你伏侍得好,昨日才挨窝心脚,我们不会伏侍的,到明儿还不知是个什么罪呢!”
  袭人想说什么,见宝玉脸都气黄了,强忍住上来推推晴雯:“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就算是我们的不是。”晴雯一撇嘴,冷笑:“‘我们’?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让我替你们害操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就称起‘我们’来了!”

  袭人羞得满脸紫胀,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
  宝玉在旁一顿脚:“你们气不忿,我明儿偏抬举她!”
  袭人拉住宝玉的手劝道:“她是个糊涂人,你和她分证什么?”
  晴雯冷笑:“对,我是糊涂人,‘你们’是明白人,哪里配和我说话呢!”
  袭人有些急了:“姑娘是和我拌嘴呢,还是和二爷拌嘴呢?要是心里恼我,只和我说,犯不着当着二爷吵。总是这么夹枪带棒的,到底是什么主意?我就不说,让你说去。”说着便往外走。
  门外的一群丫头听屋里吵起来,都堵在门口向里看,不敢进来。
  宝玉向晴雯走近一步:“你也不用生气,我也猜着你的心事了。你如今也大了,我回太太去,打发你出去好不好?”
  晴雯听了这话,哭着:“我为什么出去?要嫌我,变着法儿打发我出去,我也不去。”
  宝玉:“你这么吵闹,一定是想出去了。不如我回太太,打发你去吧。”说着要往外走。
  袭人忙回身拦住,笑着:“往哪里去?”
  宝玉:“回太太去。”
  袭人笑着:“好没意思!吵这么两句,就真去回,你也不怕臊了?再说,你这会子急急地当一件正经事去回,岂不叫太太犯疑?”
  宝玉:“我就说是她自己闹着要去的。”
  睛雯呜呜哭起来:“我多早晚闹着要去了?你生了气,就拿这话压派我。你只管去回,我一头碰死也不出这个门。”
  宝玉:“这也怪了,你不想去,又闹什么?我经不起这吵闹,还是去了干净。”说着就往外走。
  袭人见拦不住,拉着宝玉跪在地上。
  门外站着的碧痕、秋纹、麝月等一群丫头见袭人跪下,也一齐拥进来跪在地上。
  宝玉忙把袭人扶起来,长叹一口气,坐在床上,头也不抬,向跪在地上的丫头们打手势,叫她们起去。
  丫头们悄悄起身,走出门去。
  宝玉:“叫我怎么才好?为你们我把这颗心操碎了,也没个人知道!”说着滴下泪来。
  袭人看宝玉哭,也哭了。
  晴雯站在一旁抽抽搭搭地哭个不住,刚要说什么,只见黛玉笑嘻嘻地走进来。
  黛玉把宝玉、袭人、晴雯逐个看一遍,笑着:“哟,大节下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难道是为争粽子吃争恼了不成?”
  说的宝玉和袭人“嗤”一声笑了。
  黛玉:“二哥哥不告诉,我也知道。”说着拍拍袭人肩膀,笑着:“好嫂子,必是你们两个拌了嘴了,告诉妹妹,替你们和劝和劝。”
  袭人害羞地推着黛玉:“林姑娘闹什么!我们不过是个丫头,姑娘只是混说。”
  黛玉笑着:“丫头?我可早就拿你当嫂子待了。”
  宝玉向黛玉笑着:“何苦来,你又替她招骂名儿。饶这么着,还有人说闲话,还搁得住你再说她。”
  袭人笑向黛玉:“姑娘不知道我的心事。除非一口气不来,死了倒也罢了。”
  黛玉笑:“你死了,别人不知怎么样,我就先哭死了。”
  宝玉:“你死了,我就作和尚去。”
  袭人笑着向宝玉:“你老实些吧,何苦还说这些话!”
  黛玉向宝玉把两个指头一伸,抿着嘴笑:“作了两个和尚了。从今后我记着你作和尚的遭数儿。”
  宝玉略一想,嘿嘿一笑。
  麝月匆匆走进来:“二爷,薛大爷打发婆子来,请你过去吃酒去。”
  宝玉摆摆手:“就说我病了,不去了。”
  袭人上来推他:“去吧。好好的,说你病,谁信?刚生了气,过去散散心也好。”
  宝玉扭不过,只好站起来。
  黛玉瞅着宝玉:“快去吧,吃酒是小事,过去看看你宝姐姐倒是真的。”说完咯咯一笑。
  宝玉回头看了黛玉一眼,见袭人、晴雯在跟前,不好说什么,就被袭人推着向门外走去。
  14 怡红院中(黄昏)
  西天燃烧着一片灿烂的晚霞,怡红院中处处笼罩着一层橙红的颜色。
  海棠树下摆着一副乘凉的枕榻,榻上睡着一个人。
  喝得半醉的宝玉走进院来,在榻沿上坐下,推着那人:“心口疼得好些了?”
  那人翻身起来:“何苦来,又招我!”
  宝玉定睛一看,原来是晴雯。宝玉将她一拉,在身旁坐下,笑着:“你的性子越发娇惯了,早起跌了扇子,我不过说了一句,你就说上那些话。你说我也罢了,又括上袭人,你白己想想,该不该?”
  睛雯一扭身子:“怪热的,拉拉扯扯叫人看了象什么!我这身子也不配坐在这里。”
  宝玉笑:“既然不配,你为什么睡着呢?”
  晴雯“嗤”地又笑了:“你不来,就使得;你来了,就不配了。起来,让我洗澡去。才刚鸳鸯送了好些果子来,都湃在那水缸里呢,叫麝月他们打发你吃。”
  宝玉笑着:“既这么着,你洗洗手,去把果子拿来咱们一起吃。”
  晴雯笑着:“我毛手毛脚的,连扇子都跌了,还配侍候吃果子?若再打了盘子,二爷还更不得了呢。”
  宝玉笑着:“你爱打就打,这些东西原不过是供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风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只是别生气时拿它出气就行。……”
  晴雯笑:“既这么说,你就把扇子拿来给我撕,我是最喜欢撕的。”
  宝玉笑着把手中的扇子递给她。
  晴雯接过来“嗤”地一声撕成两半,接着又“嗤嗤”地撕了几声。
  宝玉笑着:“撕得好,撕得好,再撕响些!”
  麝月过来笑着:“我劝你们少作些孽吧。”
  宝玉上来一把将麝月手里的扇子夺过来递给晴雯。
  晴雯接过来又“嗤”地一声撕成两半。
  宝玉和晴雯相视哈哈大笑。
  麝月:“这是怎么说,拿我的东西开心?”
  宝玉笑着指屋子里:“打开扇子匣子你拣去,什么好东西!”
  麝月:“这么说,那就把扇匣子搬出来,让她尽力撕,不是更好?”
  宝玉笑着:“你就搬去。”
  麝月:“我可不造这个孽。她也没折了手,叫她自己搬去。”
  晴雯笑得倚在床上:“我也乏了,明儿再撕。”
  宝玉高兴地:“古人说:千金难买一笑。几把扇子值几个钱?”
  袭人笑呵呵地走来。
  麝月连忙把地上的两把坏扇拣起。
  宝玉笑着对袭人:“你来晚了,一场好戏你没得看着。”
  袭人:“你们能有什么好事,我不惜得看!我倒告诉你一件好事,史大姑娘来了。”
  宝玉:“真的?”说着站起来要走:“我去看着。”
  袭人一把将他拉住:“你就一天这么忙忙叨叨的。这么晚了,还去干什么?她说明儿就进园子来看咱们。”
  15 大观园蔷薇花架旁
  湘云带着丫鬟翠缕兴冲冲地走来。
  湘云突然站住,看着蔷薇架下。
  蔷薇架下宝玉曾站过的地方有个金晃晃的东西。
  湘云指着那东西向翠缕:“翠缕!你瞧那是谁掉的首饰,快去拣起来。”
  翠缕跑过去,拣起来看看,用手攥着背在身后,向湘云走来。
  湘云伸手要看。
  翠缕那只手仍背在身后,用另一只手拿起湘云佩的麒麟细细地瞧。
  湘云:“是什么?快叫我看。”
  翠缕调皮地:“是件宝贝,姑娘瞧不得。”说着把背后那只手伸到前面。
  湘云定睛细看:是一只文彩辉煌的金麒麟,比自己佩的那个又大又有光彩。
  翠缕又拿起湘云佩的那只金麒麟同自己手中的比着:“姑娘带的这只象是个母的,这只倒象个公的。”
  湘云照翠缕脸上碎了一口,登时羞红了脸:“下流东西!胡说什么?越说越不象人话了。”说着把翠缕手中的麒麟拿过来托在掌上,默默看着出神。
  “云妹妹!知道你来,我们等你半日了,怎么在这毒日头底下晒着。”
  湘云连忙把金麒麟藏起,拾头见是宝玉,笑着:“二哥哥,你一向好,我正要到你们那里去呢。”
  宝玉笑着:“快走,快走,袭人正盼你呢。”
  说着一齐向怡红院走去。
  黛玉远远走过来。
  宝玉和湘云说说笑笑向前走。
  黛玉隐在一棵大树浓荫下,眼巴巴地看着宝玉和湘云走进怡红院门。
  16 怡红院宝玉书房
  宝玉对湘云:“你该早来,我得了一件好东西,专等你呢。”一边说一边在身上摸。
  湘云好奇地看着他。
  宝玉摸了半天,“啊呀”一声掏出空手来,问袭人:“那个东西你收起来了么?”
  袭人:“什么东西?”
  宝玉:“就是前儿得的那个麒麟。”
  袭人:“你天天带在身上的,怎么问我?”
  宝玉懊丧地一拍手:“坏了,这可丢了,到哪里找去!”说着就要往外走。
  湘云伸手栏住他:“你几时又有了麒麟了?”
  宝玉:“前儿好容易得的,不知多早晚儿丢了。我也糊涂了。”
  湘云笑着:“幸而是玩的东西,就这么慌张。”说着伸出手来:“你瞧瞧,是这个不是?”
  宝玉笑逐颜开,伸手来拿:“亏你拣着了。你是在那里拣的?”
  湘云笑着:“幸而是这个,明儿当官若是把印丢了,难道也就罢了不成?”
  宝玉笑了笑:“丢了印倒是平常,若丢了这个,我就该死了。”
  麝月走进来,对宝玉:“老爷的小厮来说,兴隆街的大爷来了,老爷叫二爷出去会会。”
  宝玉一团高兴顿时飞散,脸色冷落下来。
  湘云:“哪儿又钻出个兴隆街的大爷?”
  宝玉:“就是那个给林妹妹作过老师的贾雨村,如今当了官儿,真讨厌!”
  袭人拿来衣服。
  宝玉一边蹬着靴子一边抱怨:“有老爷和他坐着就罢了,回回定要见我。”
  湘云摇着扇子,笑着:老爷看你能会宾接客,才叫你去呢。”
  宝玉摇头:“哪里是老爷,都是这个贾雨村自己请我去见的。”
  湘云带着玩笑的意味:“主雅客来勤嘛,自然他见你有许多好处,才要会你。”
  宝玉不耐烦地:“罢,罢。我也不敢称雅,不过是俗中又俗的一个俗人,并不愿同这些人往来。”
  17 怡红院门外
  黛玉悄悄地走进怡红院门。
  18 怡红院宝玉书房
  湘云笑着:“你还是这个性情不改。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读书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会会这些为官作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仕途经济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什么!”
  宝玉登时撂下脸来:“姑娘请到别的姐妹屋里坐坐,仔细我这里污了你知仕途经济学问的。”
  袭人:“云姑娘快别说这些话……”
  19 宝玉书房窗外
  黛玉在侧耳细听。
  窗里传出袭人的声音:“……上回宝姑娘也说了一回仕途经济的话,他也不管人脸上过得去过不去,咳了一声,拿起脚就走了。宝姑娘登时羞得脸通红。多亏宝姑娘有涵养,心地宽大。那要是林姑娘,又不知闹得怎么样,哭得怎么样呢……”
  黛玉蹙蹙眉头。
  20 宝玉书房内
  宝玉:“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没有?林姑娘压根儿就不说这些混帐话。若她也说过这些混帐话。我早就和她生分了。”
  21 宝玉书房窗外
  黛玉听到宝玉的话陡然一惊,惊喜、悲叹的表情在脸上转换,激动的几乎有些站立不住,用一只手扶住墙,点头沉思……
  (黛玉深情的心声):“果然我的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已。你我既为知己,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又何必来一宝钗?……”
  檐间垂下一绺蛛丝,一瓣枯萎的花粘在上面,在黛玉的头顶晃动。
  窗下花盆中开着两朵并蒂花,一朵开得正艳,一朵已开始凋谢。
  黛玉略显苍白的脸闪过近平无望的情绪,点点泪珠滚落下来,一回身急急向大门走去。
  22 大观园翠烟桥畔
  黛玉低着头慢慢向前走,边走边拭泪。
  宝玉从后面追上来:“妹妹往那里去?”走到黛玉身旁:“怎么又哭了?又是谁得罪你了?”
  黛玉回头站住,勉强笑着:“好好的,谁哭了。”
  宝玉笑着:“你瞧瞧,泪珠儿还没干,还撒谎呢。”一面说着伸手要给黛玉擦泪。
  黛玉连忙退后两步:“你又要死了!又这么动手动脚的!”
  宝玉笑着:“说着话就忘了情,也就顾不得死活了。”
  黛玉:“你死了倒算不了什么,只是丢下什么金啊,又是什么麒麟啊,可怎么办昵?”说完瞧着宝玉。
  宝玉急了:“你说这话,到底是咒我呢,还是气我呢?”
  黛玉一低头,连忙陪笑:“你别着急,是我说错了。这有什么,看你筋都暴起来,急得一脸汗。”说着禁不住近前伸手替宝玉擦脸上的汗。
  宝玉盯盯地瞧着黛玉,一字一顿地:“你放心。”
  黛玉听了一怔,半响,温情地:“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这话,你倒说说怎么放心不放心?”
  宝玉叹了口气:“你真的不明白这话?难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错了?连你的意思若体贴不着,就难怪你天天为我生气了。”
  黛玉试探地:“我真不明白放心不放心的话。”
  宝玉:“好妹妹,你别骗类。你若真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的心白用了,并且连你素日待我的一片心也都辜负了。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缘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会一天重似一天。”
  黛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似有千万句话要说,但一字也吐不出,眼睛里转着泪花,怔怔地看着宝玉。
  宝玉也有万语千言,一时不知从那句说起,只是怔怔地望着黛玉。
  黛玉低着头“咳”了一声,不觉两眼滚下泪来,转身就走。
  宝玉上前一把拉住:“好妹妹,我说一句话再走。”
  黛玉一面拭泪,一面轻轻把宝玉的手推开,声音有些颤抖:“有什么可说的,你的话我早知道了。”边说边头也不回地走去。
  宝玉望着走去的黛玉,呆呆地站着。
  袭人手里拿了一把扇子,悄悄来到宝玉身旁站住,看看走远的黛玉,又看看呆立的宝玉,眨眨眼睛琢磨一会儿,把手中的扇子向宝玉一伸:“带了扇子去。”
  宝玉已出了神,一把拉住袭人:“好妹妹,我这多年的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儿我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病,只怕等你的病好了,我的病才得好……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
  袭人听了这些话,吓得眼睛都直了,慌张地向两旁望望,赶紧推宝玉:“神天菩萨,可坑死我了!这是哪里的话?”
  宝玉一愣。
  袭人继续推他:“你是中了邪了?还不快去!”
  宝玉突然醒悟过来,羞得满脸紫胀,夺过扇子,三脚两步地走了。
  袭人呆呆望着走去的宝玉……
  突然一声:“大毒日头底下,出什么神呢?”
  袭人吓了一跳,转身见宝钗笑吟吟地走来。
  袭人连忙笑着:“那边有两个雀儿打架,怪好玩的,就看住了。”
  宝钗:“宝兄弟这会子穿了衣服,忙忙地哪里去了?”
  袭人:“老爷叫他去。”
  宝钗:“哎哟!别是又叫去教训他吧?”
  袭人笑着:“不是这个,说是什么贾雨村要见他。”
  宝钗想了想:“就是原来应天府那个贾雨村?”
  袭人:“许是吧。”
  宝钗:“这个贾雨村也真没意思,这么暑热黄天的,不在家凉快,还跑什么!”
  袭人笑着:“谁说不是。”
  一句话没说完,一个老婆子慌慌张张走过来:“这是从哪里说起!金钏姑娘好好的跳井死了!”
  袭人一惊:“哪个金钏?”
  老婆子:“哪里还有两个金钏?就是太太屋里的。前儿不知为什么撵她出去,在家哭天哭地的,昨儿找她不见了。刚才有人在东南角上井里打水,见一个尸首,赶紧喊人捞出来,谁知就是金钏!已是不中用了。”说完叹气,抹泪。
  宝钗惊愕地:“这真奇了!”
  袭人捂着脸哭出声来。
  23 王夫人房内
  王夫人坐在炕上独自垂泪。
  宝钗悄悄走进来。
  王夫人抬头,眼上挂着泪痕:“你从哪里来?”
  宝钗:“从园子里来。”
  王夫人:“你可知道一桩奇事?金钏忽然投井死了。”
  宝钗:“怎么好好的就投井?这也奇了。”
  王夫人:“前儿她把我的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她几下,撵了她出去。只想气她两天还叫她上来,谁知她气性大,就投并死了。这岂不是我的罪过?”
  宝钗:“姨娘是慈善人,固然这么想。据我看来,也许是在井前憨玩,失了脚掉下去的;就算是生气跳了井,也不过是个糊徐人,死了也不可惜。”
  王夫人点头叹气:“话虽这么说,到底我心不安。”
  宝钗:“姨娘也不必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她家几两银子发送她,也就尽了主仆之情了。”
  王夫人:“刚才我赏了她娘五十两银子,还想把你妹妹们的新衣服拿两套给她作妆裹,可巧都没做新衣服,只有你林妹妹……”
  宝钗连忙接过:“我前儿刚做两套新的,拿来给她岂不省事?”
  王夫人:“难道你不忌讳?”
  宝钗笑着:“姨娘放心,我从来不计较这些。”说着往外走。
  24 蘅芜苑宝钗卧室
  宝钗看着莺儿从箱子里拿出两套新衣,用包袱包好。
  25 王夫人房内
  宝钗和两个抱着衣包的丫鬟进门来。
  王夫人正同宝玉说什么,见宝钗进来,立即住口。
  宝钗向宝玉看去,宝玉正在王夫人身旁坐着垂祖。
  宝玉见宝钗进来,慢慢站起,擦擦眼泪,悄悄溜出去。
  26 荣府大厅东侧
  宝玉五内摧伤,垂头叹气,茫然向前走……
  (闪回)金钏拉着宝玉,悄悄笑着说:“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吃不吃?”
  {闪回)宝玉把香雪润津丹送到金钏口中……
  (幻觉)井台旁一张草席上躺着金钏水淋淋的尸体。
  “站住!”一声断喝把宝玉从迷惘状态中唤醒过来,原来他正同一个人撞个满怀。
  宝玉定睛一看,贾政正瞅着他,不觉倒抽一口冷气,垂手在一旁站住。
  贾政看了宝玉半天:“好端端的,你垂头丧气‘嗐’些什么?方才雨村来要见你,你好半天才出来,见了面,全无一点慷慨挥洒的谈吐,仍是葳葳蕤蕤。”
  宝玉垂首无言。
  贾政见宝玉惶悚无言,不免动起气来:“看你脸上一团思欲愁闷的气色,又嗐声又叹气,你有哪些不足?你还有什么不自在?无故这样,到底为什么?……”
  一个家人匆匆走过来:“回老爷:忠顺王府长史官来,要见老爷。”
  贾政一怔:“忠顺王府……?”稍犹疑一下,一扬手:“快请。”急急向外走。
  27 荣国府大厅
  贾政谦恭地路着忠顺王府长史官走进来。
  贾政陪着笑脸:“大人请坐。”
  长史官毫不客气地坐下。
  小厮献上茶来。
  长史官接茶:“下官此来,并非擅造潭府。皆因王命而来,有一件事相求。看王爷面上,敢烦大老爷作主,不但王爷知情,就连下官也感谢不尽。”
  贾政听了茫然不知头脑,连忙起身陪笑;“大人既奉王命而来,不知有何见谕,望大人宣明,学生好遵命承办。”
  长史官冷笑一声:“也不必承办,只要大人一句话就完了。”
  贾政越发摸不着头脑:“学生还请大人明示。”
  长史官呷了口茶:“我们府里有个做小旦的戏子琪官,一向好好在府里,如今三天五日不见回去。我们到各处访察,满城人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说,他近日和尊府衔玉的那位令郎十分相好。下官听了,尊府不比别家,可以擅来索取,因此回明了王爷。王爷说:‘若是别的戏子昵,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琪宫儿,随机应答,谨慎老诚,甚合我老人家的心,断断少不得这个人。’"

  贾政听得目瞪口呆。
  长史官冷笑着,软中带硬地:“因此,恳求老大人转谕令郎,把琪官赐还,一则可慰王爷谆谆奉恳,二则下官辈也可免操劳求觅之苦。”说完打了一躬。
  贾政连忙还礼,转身对门外,气得有些颤抖:“来呀!”
  两个小厮应声进门。
  贾政:“叫宝玉来!”
  28 大观园门外
  宝玉垂着头正向园门走。
  两个小厮跑上来:“二爷,老爷找。”
  宝玉一惊。
  29 大厅内
  两个小厮随着宝玉走进来。
  宝玉走上前,向长史官深施一礼,又向贾政施礼,然后侧身站立。
  贾政压抑着愤怒,指着宝玉:“该死的奴才!你在家不读书也罢了,怎么又做出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来!你知道这琪宫是谁?他是忠顺王爷驾前奉承的人!你是何等草芥,无故引逗他出来,如今连累到我!”

  宝玉听了吓了一跳,连忙答:“没有这回事。实在不知道这‘琪官’是谁,听都没听说过,又怎么说得上‘引逗’?”
  长史官看着宝玉冷笑:“公子就不必掩饰了。或者隐藏在家,或是知道他的下落,早说出来,我们也少受些辛苦,就感念公子之德了。”
  宝玉向长史官恳切地:“请大人再察:也许是讹传,也说不定……”
  长史官向着宝玉点头冷笑:“下官既然找到尊府,必定要有证据,公子何必抵赖?”说着看看贾政:“一定要当着老大人说出来,公子岂不吃亏?”说完莫测高深地微笑。
  贾政向长史官陪笑:“大人请吃茶。”转过身怒斥宝玉:“快向大人如实说清楚!”
  宝玉后退半步,惶恐地摇头。
  长史官皱一皱眉头,放下茶杯站起来,指着宝玉腰身,一字一板地:“公子既然不认识这个人,那么请问:琪官那条红汗巾子怎么到了公子腰里?”
  宝玉听了一惊,垂首无言,默默思忖……
  贾政气得浑身发抖:“作孽的畜牲!还不快说!”
  宝玉偷眼看了一下贾政,吓得无地自容,慌乱地:“大人既知他的底细,怎么连他买房舍的事倒不知道……
听说东郊离城二十里有个什么紫檀堡,他在那里置了几亩地、几间房舍,也许在那里……”
  长史官笑笑:“这么说,一定是在那里。”说着站起身:“下官且去找一回,若有便罢;若没有,还要来请教。”说着便往外走。
  贾政连忙送客,回身对宝玉:“不许动!回来有话问你!”又急急送长史官出去。
  30 荣府仪门外
  贾政谦恭地拱手送客。
  长史官坐上轿,向大门走去。
  贾政此时已气得脸黄口歪,转身进门。
  31 荣府仪门内
  贾政刚进门,忽然见贾环带着几个小厮咕咚咕咚一阵乱跑……
  贾政喝令:“站住!”又大声令自己身旁的小厮;“给我打!快打!”
  贾环吓得规规矩矩站住,低下头。
  贾政走进一步:“你跑什么?那些带你的人也不管你,由你野马一般!”又怒喝左右的小厮:“把跟他上学的人给我找来!”
  贾环瞅了一眼贾政:“本来没跑,刚才从那井边上一过,井里捞出来一个淹死的丫头。”边说边比划着:“头泡得这么大,身子这样粗,实在怕死人,所以才跑过来。”
  贾政:“真的?”
  贾环:“请老爷问他们。”说着指白己的小厮。
  贾政十分惊疑:“好端端的,谁去跳井?”他额上的青筋根根暴突,脸上的表情由盛怒转向灰暗……
  (贾政沉痛的心声:)“自祖宗以来,我家皆是宽厚以待下人,从无这种事情…… 若外人知道,祖宗颜面何在!”
  贾政突然高叫:“叫贾琏、赖大来!”
  几个小厮答应着刚要走。
  贾环上前拉住贾政的袍襟,贴膝跪下:“父亲不用生气。这事除太太房里人,别人一点也不知道。我听我母亲说……”说到这里停住,回头四顾。
  贾政把小厮们扫视一遍,小厮们会意,一齐向后退去。
  贾环仰着头对贾政:“我母亲说,宝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拉着金钏强奸不遂,把金钏打了一顿,金钏就赌气跳井死了。”说毕眨着眼睛看着贾政。
  贾政气得面如金纸,大喝一声:“拿宝玉来!”说着往前走,几乎把跪在脚下的贾环绊倒。
  32 贾政书房
  贾政一脚跨进门来,怒吼:“拿宝玉来!”
  詹光、单聘仁等十来个清客相公都站起来迎上去……
  贾政怒叫:“今日再有人劝我,我把这冠带家私都交给他和宝玉去!我免不得做个罪人,把这几根烦恼鬓毛剃去,寻个干净去处,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
  众清客相公面面相觑,啖指咬舌,慢慢退出门外。
  贾政大口喘着粗气,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满面泪痕,一叠声叫着:“拿宝玉!拿大棍!拿绳子捆上!把各门都关上!有人往里头传信立刻打死!”
  33 大厅内
  从敞开的门中,可见宝玉在里面急得乱转。
  一个老态龙钟的婆子步履蹒跚地从门口走过。
  宝玉一眼瞥见婆子,一脚跨出门来拉住婆子,急得语气已不连贯:“快……快去告诉,老爷要打我……快去,快去,要紧,要紧……”
  显然婆子由于耳聋没听清,笑着对宝玉:“跳井?我知道了。跳井就让她跳去,二爷急什么?”
  宝玉急得对她喊:“你快去叫我的小厮来!”
  婆子侧着耳朵:“什么?‘了事’,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太太赏了衣服,又赏了银子,怎么还不了事?”
  宝玉急得干跺脚,正要张望,忽见贾政的几个小厮来到身旁:“二爷。”
  宝玉如兜头一飘冷水浇下来,直挺挺地站住……
  34 贾政书房
  几个小厮拥着宝玉走进来。
  贾政不容分说,指着宝玉大吼:“堵起嘴来!着实打死!”
  小厮们齐向贾政溜了一眼,七手八脚把宝玉按在一条凳子上,掌板的小厮举起大板不轻不重地打起来……
  宝玉挣扎两下,但一声未吭。
  贾政看着,气得火星乱迸,从椅子上跳起来,伸手夺过板子,一脚踢开掌板的小厮,狠命地抡起来……
  一板一声钝重而沉闷的回音……
  一板一声“哎哟”、“哎哟”的痛叫声……
  板子在空中飞舞……
  哀号声变成呻吟……
  35 贾政书房门外
  沉重的落板声和凄惨的号哭声一声声传出来……
  众清客相公们惶急不安地彼此看着。
  詹光赶紧拉过两个小厮,向他们耳语,推他们快走。
  两个小厮急急向院中跑去。
  詹光一招手,众清客相公一齐涌进书房门。
  36 贾政书房内
  清客相公们上来拉住贾政:“老世翁!”“老世翁息怒。”
  贾政怒视着清客们,气急败坏地:“你们问间他干什么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都是你们这些人把他酿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解劝!明日酿到他杀父弑君,你们才不劝不成!”
  众清客相公张口结舌,互相看看,又慢慢退出。
  贾政的板子又飞舞起来……
  37 贾政书房门外
  众清客相公刚退出门外,只见王夫人带着几名丫头急惶惶地走来。
  众清客和小厮们慌忙向两旁退避。
  王夫人顾不及这些,直向书房门奔去。
  38 贾政书房内
  贾政见王夫人进来,仿佛火上浇油一般,咬着牙下死力打起来……
  按着宝玉的小厮松开手向后退去。
  宝玉不动也不哼,似已昏死过去。
  王夫人跑上来托住贾政的板子,又死死抱住。
  贾政顿足摇头:“罢了!罢了!今日必定是气死我才罢!”
  王夫人哭着:“宝玉该打,老爷也要自重。况且炎天暑日的,打死宝玉事小,若是惹得老太太不自在了,岂不事大!”
  贾政脸已煞白,冷笑:“别说这话了!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已经不孝了,不如趁今日一发勒死他,以绝将来之患!”又向小厮们怒喝:“拿绳子来!勒死他!”
  王夫人抱住贾政的双手哭着:“老爷,看在夫妻的分上,我已快五十的人了,只有这一个孽障。老爷要勒死他,就先勒死我,我们娘儿到阴司里也有个依靠……”说着伏在宝玉身上放声痛哭。
  贾政长叹一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脸泪水……
  李纨、凤姐、迎春、探春、惜春也悄悄走进来,围着王夫人站住,个个满脸凄惶,不敢吭声。
  王夫人慢慢解下宝玉的汗巾,褪下外面的裤子看,贴身的中衣已是鲜红粘湿的一片血渍。
  王夫人不禁放声大哭:“我的苦命的儿啊……珠儿,我的珠儿,若有你活着,就是打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
  李纨听王夫人哭出贾珠的名字,也禁不住掩面哭起来。
  凤姐、三春也暗暗垂泪。
  贾政泪流满面地低下头去。
  忽然一个丫头进来:“老太太来了。”
  房内众人皆是一愣。
  窗外传来颤巍巍的声气:“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就干净了!”
  贾政慌忙站起来,迎出门去。
  39 贾政书房门外
  贾母由丫头搀着,气喘吁吁地走过来。
  贾政上前陪笑:“大暑热天,母亲怎么亲自来了,有话只该叫儿子进去吩咐。”
  贾母站住,喘息了一阵,冲着贾政厉声叫着:“你原来是和我说话?我倒有话吩咐,只是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你叫我和谁说去!”
  贾政连忙跪下:“为儿的教训儿子,也为的是光宗耀祖。母亲说这话,我做儿子的怎么禁得起?”
  贾母碎了一口:“我一句话你就禁不起,你那样下死手的板子,难道宝玉就禁得起了?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说着滚下泪来。
  贾政继续陪着笑脸:“母亲也不必伤感,做儿的以后再不打他就是了。”
  贾母冷笑:“你也不必和我使性子赌气的。儿子是你的,我也不该管你打不打。我猜着你是厌烦我们娘儿们,不如我们赶早离了你,大家干净。”
  王夫人也从书房内哭着迎出来。
  贾母看了一眼王夫人,扬着头向家人们吆喝:“快给我预备骄马!我和你太太、宝玉立刻就回南京去!”
  家人们答应着:“是,是。”但并不动。
  贾母又对王夫人:“你也别哭了。你疼宝玉,将来他长大成人为官作宰的,也未必想着你是他母亲了。如今不疼他,也许将来少生一口气呢!”
  贾政流泪叩头:“母亲这么说,贾政没有立足之地了!”
  贾母冷笑;“分明是你让我无立足之地,你反说起你来!我们回去了,你心里也就干净了!”转身又对家人:“快给我打点行李车轿,今儿我们就回去!”
  贾政又叩头。
  贾母忙挪步走进书房。
  40 贾政书房内
  围着宝玉的凤姐等人见贾母进来,连忙闪开。
  贾母盯盯看着趴在凳子上的宝玉,走过来抱住,呜呜哭起来。
  宝玉已是昏迷不醒。
  王夫人和李纨过来搀起贾母,贾母依旧流着泪。
  几个丫头婆子过来要搀宝玉……
  凤姐厉声骂道:“糊涂东西,也不睁眼瞧瞧!打成这样,还要搀着走!还不把那藤屉子春凳抬过来!”
  几个丫头抬过一个春凳,把宝玉放在春凳上,抬起来。
  贾母和王夫人都一叠声喊着:“宝玉!”“宝玉!”……
  41 怡红院内
  周瑞家的、吴新登家的等二十来个媳妇婆子聚在房门口。
  袭人笑着迎住大家:“婶子们,老太太和太太刚走,众位婶子们来迟了一步,二爷才睡着了。”
  周瑞家的对袭人:“我们来瞧二爷,二爷既然睡了,那就等二爷醒了时,姑娘替我们说说吧。我们就不进去了。”
  袭人笑着:“好,好,我一定替婶子们说。谢谢众位婶子们。”媳妇、婆子们转身散去。
  袭人转身进门。
  42 宝玉卧室
  袭人走近宝玉床前。
  宝玉微微睁开眼睛。
  袭人含着泪俯视宝玉。
  宝玉疼得咧着嘴:“下半截疼得很,你瞧瞧打坏了哪里?”
  袭人轻轻伸进手去,给宝玉褪中衣……
  宝玉突然“哎哟”一声,皱眉咧嘴。
  袭人心疼地一皱眉,温柔地:“你挺着点,我慢慢给你褪……”说着轻轻地动作着。
  宝玉咬着牙挺着。
  袭人掀被俯身细看:“我的娘!怎么下得这般毒手!幸而没动筋骨,倘或打出残疾来,可叫人怎么办呢?”
  麝月进门来:“宝站娘来了。”
  袭人连忙扯过夹被替宝玉盖住下身,回身去迎宝钗。
  宝钗手里托着一丸药,走进来。
  袭人迎上去:“宝姑娘。”
  宝钗微笑着对袭人:“晚上把这药用酒研开,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就可以好了。”
  袭人接过药,微笑点头。
  宝钗问袭人:“这会子可好些?”
  宝玉欠身笑着:“我好了,谢谢姐姐。”
  宝钗见宝玉说了话,就走过来,温柔地向宝玉点了点头:“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有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刚说到这里又咽住,红了脸,低下头,娇羞怯怯地摆弄衣带,又慢慢坐到一把椅子上。
  宝玉看着宝钗的形容,不禁暗暗点头:
  (心声)“我不过挨了几下打,她们就这样怜惜悲感;假若我一时遭殃横死,她们还不知怎样悲感呢。得她们这样,我便一时死了,一生事业尽付东流,亦无足叹惜……”
  宝钗突然站起身,对宝玉:“明儿再来看你,你好生养着吧。方才我拿了药交给袭人,晚上敷上管就好了。”说着向门口走去。
  袭人跟上来:“姑娘费心了。”
  宝钗回头笑着摆手。
  袭人随着送出去。
  43 怡红院院中
  宝钗和袭人从房内走出来。
  一个婆子匆匆走进院中,对袭人:“太太叫一个跟二爷的人去呢。”
  宝钗看着袭人。
  袭人回身对身旁的晴雯、麝月、檀云和秋纹:“你们好生在房里侍候着。太太叫人,我去去就来。”说完同宝钗和婆子向院门走去。
  44 宝玉卧室
  宝玉昏昏沉沉似已睡着。
  四周一片静谧。
  宝玉微微睁开眼睛,又慢慢闭上……
  (幻觉)模模糊糊地有个人进来,细看却是蒋玉菡,来到宝玉床前,苦着脸向宝玉诉说忠顺王府拿他的事……
  (幻觉)似乎有人在床前哀哭,细看却是金钏,浑身上下水淋淋,脸色惨白,似在诉说她投井的冤情……
  宝玉浑身打个冷战,猛然惊醒,似乎有人在身旁抽泣。睁眼一看,原来是黛玉。
  黛玉满脸泪光,两只眼睛肿得桃儿一般,在暗暗抽泣……
  宝玉支撑着要坐起来,无奈下身猛然针挑刀挖般疼起来,“哎哟”一声又向后倒在枕上。
  黛玉赶紧来扶。
  宝玉深深叹了口气:“你又做什么跑来!虽说太阳落下去了,那地上的余热没散,你要中了暑可怎么办?我虽然挨了打,一点也不疼,只是装出来骗他们,让他们布散给老爷听,其实是假的,你不要当真。”

  黛玉听了这话,抽泣得更厉害了,气噎喉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憋了半天,才抽抽噎噎地说出一句:“你从此可都改了吧!”
  宝玉半晌说不出话,又长叹一声:“你放心,别说这样话。我就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
  院中传来一个丫头的声音:“二奶奶来了。”
  黛玉连忙站起:‘我从后头走吧,回头再来。”
  宝玉伸手拉住黛玉的手,笑:“这可怪了,怎么怕起她来了?”
  黛玉急得直跺脚,指着自己的眼睛,悄悄地:“你瞧瞧我的眼睛,她又该拿咱们取笑开心了。”
  宝玉笑着放开手。
  黛玉急急地三脚两步转过床后,朝后院走去。
  凤姐从前门走进来,笑问宝玉:“可好些了?想吃点什么,叫人往我那里取去。”说着向宝玉床头走来。
  45 王夫人房中
  王夫人对着袭人在伤心流泪。
  王夫人向四下看了一眼,见无人,便悄问道:“我恍惚听见宝玉今儿挨打,是环儿在老爷跟前说了什么话。你可听说了?”
  袭人:“我倒没听见这话。我今儿在太太跟前大胆说句不知好歹的话,论理——”
  王夫人:“你只管说。”
  袭人:“太太别生气。论理,我们二爷也须得老爷教训两顿。若老爷再不管,将来不知做出什么事来呢。”
  王夫人:“阿弥陀佛!我的儿,亏了你也明白,这话和我的心一样。我何曾不知道管儿子,只是我已经快五十的人了,通共剩了他一个,老太太又宝贝似的。若管紧了,倘或有个好歹,或是老太太气坏了,闹得上下不安,岂不倒坏了。我也时常掰着手儿劝一阵,说一阵,气得骂一阵,哭一阵,可过后还是不相干,端的吃了亏才罢了。若打坏了,将来我靠谁呢!”说着,滚下泪来。
  袭人也陪着落泪:“二爷是太太养的,岂不心疼。就是我们做下人的伏侍一场,大家落个平安,也算是造化了。今儿太太提起这话来……”迟疑起来。
  王夫人盯盯看着她。
  袭人低下头:“我还记挂着一件事,想回太太,讨太太个主意。”
  王夫人亲切地:“我的儿,你有话只管和我说。”
  袭人:“我也没有什么别的说,我只想着讨太太一个示下,怎么变个法儿,以后还教二爷搬出园外住就好了。”
  王夫人吃了一惊,赶紧问:“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成?”
  袭人连忙摇头:“太太别多心,并没有这话,这不过是我的小见识。如今二爷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二爷素日性格,太太是知道的,倘或不防,前后错了一点半点,二爷一生的声名品行岂不完了!近来我为这事日夜悬心,又不好和人说,只有灯知道罢了。”
  王夫人被袭人的话深深感动,亲亲热热地拉住袭人的手:“我的儿,我的儿,你竟有这个心胸,难为你成全我娘儿两个的声名体面。”说着又不禁流出泪来。
  袭人低着头。
  王夫人抚摸着袭人的手:“罢了,你且去吧,我自有道理。只是还有一句话:你今儿既说了这样的话,我就把宝玉交给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日后我自然不辜负你。”
  袭人慢慢站起身……
  46 怡红院宝玉卧室(晚)
  宝玉睁开眼睛看看,屋内静无一人,只有墙角那架大挂钟“哒哒”地走着。
  宝玉眨眨眼睛,想了想,突然一声:“睛雯!”
  晴雯掀帘走进来,看着宝玉。
  宝玉笑笑:“你到林姑娘那里看看她做什么呢。她要问我,就说我好了。”
  晴雯一撇嘴:“白眉赤眼,做什么去呢?全就是说句什么话,也象件事。”
  宝玉:“没什么可说的。”
  晴雯:“若不然,送件什么东西也行。”
  宝玉想了想,便伸手从枕下掏出两条手帕递给晴雯,笑着:“也罢,就说我让你把这个给她送去。”
  晴雯接过看,皆是半新不旧。
  晴雯:“这又怪了,她要你这半新不旧的两条手帕子作什么?她若说你打趣她,恼了怎么办?”
  宝玉笑:“你放心,她自然知道。”
  晴雯听完,袖了两方手帕出门。
  47 潇湘馆院中
  丫头春纤正在栏杆上晾刚洗过的手帕。
  晴雯走进来。
  春纤向晴雯笑着:“睡下了。”
  晴雯点点头,径直走进房门。
  48 黛玉卧室
  晴雯悄悄走进来,满屋魆黑,没点灯。
  睡在床上的黛玉问:“是谁?”
  晴雯:“是我,晴雯。”
  黛玉欠起身:“什么事?”
  春纤进来点着灯,屋里亮起来。
  晴雯:“二爷让我送手帕子来给姑娘。”
  黛玉纳闷:“手帕子?”又问:“谁送他的?一定是上好的,叫他留着送人吧,我这会儿还有帕子用。”
  晴雯笑着:“不是新的,就是家常旧的。”
  黛玉越发纳闷,皱着眉思索,突然醒悟过来,展眼舒眉,点点头:“放下,去吧。”
  待晴雯放下手帕刚一出门,黛玉一把就把两方手帕抓过来,就灯下细细地看,咀嚼品味着。想着想着,两行清泪又从脸上滚下来。
  她下了床,把灯移到书案上,提笔蘸墨,在手帕上走笔写着……
  缠绵不尽的女声独唱缓缓起来——
  眼中蓄泪泪空垂,
  暗洒闲抛却为谁?
  尺幅鲛绡劳解赠,
  叫人焉得不伤悲。
  
  灯火在微微摇曳……
  窗外的竹影在月光中微微晃动……
  黛玉握笔的手在绢帕上游动……
  歌声在继续——
  抛珠滚玉只偷潸,
  镇日无心镇日闲。
  枕上袖边难拂拭,
  任它点点与斑斑。
  
  歌声中映出——
  黛玉站在怡红院外花荫下望着紧闭的怡红院门洒泪……
  一只宿鸟扑楞楞飞起,露水和落花洒满黛玉一身……
  宝玉和黛玉坐在床上对哭,宝玉用衣袖擦泪,黛玉摔过一方手帕,宝玉接住拭泪……
  黛玉坐在被打的宝玉床前抽抽噎噎地哭……
  歌声似尽不尽地在回荡……
  黛玉收住泪,注视着灯下写满字迹的手帕,又双手慢慢把手帕捧起来,久久地凝视着……
  窗外深沉的夜色越来越浓……
  黛玉的面色艳若桃花……
      作者:扫阶 提交日期:2009-02-16 09:46:21 

  
第十集 二进荣国府

  
  1 京郊农村,刘姥姥家院中
  草房前,几只鸡鸭猪狗钻来跑去。
  刘姥姥穿着一身洗得很干净的旧衣服,笑逐颜开地看着女婿狗儿把两个装满东西的大口袋驮到一匹瘦驴身上。
  字幕(叠)
  
  第十集 二进荣国府
  
  大门口一群妇女笑着悄悄议论。
  板儿牵着驴,刘姥姥拿根小棍赶着,向门口走去。
  那群妇女带着艳羡的眼光围过来。
  一老年妇女恭维地:“老嫂子有这么一家阔亲戚,这辈子就吃不愁穿不愁了。”
  抱孩子的中年妇女讥讽地:“你老人家真是交好运了。”
  刘姥姥憨厚地笑着:“什么运不运的。咱们人穷,可不能忘恩。哪怕送去点倭瓜野菜,也是点亲戚的意思。”
  乡亲们看着刘姥姥赶着毛驴向村外走去。
  2 荣府凤姐房内
  从一只倒提着的口袋里,倒出满地新鲜、翠绿的野菜和倭瓜、长扁豆之类。
  刘姥姥由张材家的陪着坐在炕沿上喝茶,看着两三个丫头从口袋里往外倒菜。
  平儿掀帘进来。
  刘姥姥连忙下地:“姑娘好。早就要来请姑奶奶的安、看姑娘来的,因为庄稼活儿忙,好容易今年多打了两石粮食,瓜果菜蔬也丰盛,这是头一起摘下来的,留的尖儿,孝敬姑奶奶姑娘们尝尝。”
  平儿忙还礼:“多谢费心。姥姥请坐。张婶子也坐。”
  刘姥姥和张材家的坐下。
  平儿极为稀罕地看着满地菜蔬、枣子。
  张材家的看着平儿:“姑娘今儿一脸春色,眼圈儿都红了。”
  平儿笑着:“今儿薛姨太太家送来几篓螃蟹,姑娘们高兴,又喝酒,又作诗。我赶上了,拉着死灌,刚喝了两盅,脸就红了。”
  张材家的:“早起我就看见那螃蟹了,”用手比划着:“一个就有半斤!三四大篓,想是有八九十斤呢。”
  平儿:“就这么多,也有摸着的,也有摸不着的……”
  刘姥姥接过来:“这样螃蟹今年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钱,五五二两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稼人过一年了!”
  周瑞家的笑眯眯地走进来,对刘姥姥:“你老的福来了!今儿算是你投了缘了。”
  刘姥姥莫名其妙地看着周瑞家的。
  平儿:“二奶奶怎么说?”
  周瑞家的:“我原是悄悄告诉二奶奶,偏生老太太又听见了,问刘姥姥是谁?二奶奶回了。老太太说:‘我正想个积古的老人家说话儿,快请了来我见一见。’这可不是想不到的天上缘分了?”

  刘姥姥扭捏着:“我这生像儿怎么好去见。好嫂子,你就说我走了吧。”
  平儿忙说:“你快去罢,不相干的。我们老太太最是惜老怜贫的,比不得那些狂三诈四的人。想是你怯上,我和周大娘送你去。”
  刘姥姥忙拉着板儿随着平儿和周瑞家的出门。
  3 贾母房中
  宝玉和大观园内众姊妹齐在贾母跟前承奉,满屋珠环翠绕,花枝招展。
  贾母在一张华贵无比的榻上歪着。
  鸳鸯坐在贾母身后为贾母捶腿。
  凤姐站在贾母身旁说着笑着。
  刘姥姥由平儿和周瑞家的、张材家的陪着走进来。
  刘姥姥怯生生地左右看了看,一时手足无措,又一眼看见贾母,忙向前两步,陪着笑福了几福:“请老寿星安。”
  贾母欠身微笑:“老亲家好。”又向周瑞家的示意。
  周瑞家的连忙端过一把椅子来。
  贾母:“老亲家坐。”
  刘姥姥扭捏一下,慢慢坐在椅子上,又回身拉板儿出来行礼,板儿直往刘姥姥腋下钻,不敢出来。刘姥姥偷偷瞪着他,狠狠向他额上戳一指头。
  众姐妹们极觉新鲜地看着,都笑了。
  贾母和蔼地:“老亲家,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刘姥姥忙站起身:“我今年七十五了。”说完又慢慢坐下。
  贾母环顾一下众人:“你们瞧瞧,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硬朗,比我大好几岁呢。我要到这么大年纪,还知怎么动不了呢。”
  刘姥姥欠身笑笑:“我们生来是受苦人,老太太生来是享福的。若我们也娇贵,那些庄稼活就没人作了。”
  贾母:“眼睛牙齿都还好?”
  刘姥姥;“都还好。”说着摸摸左腮:“就是今年左边的槽牙活动了。”
  贾母:“我可老了,不中用了,眼也花了,耳也聋了,记性也没了。你们这些老亲戚,我都记不得了。亲戚们来了,我怕人笑我,我都不见。不过嚼得动的吃两口,睡一觉,闷了时和这些孙子孙女儿们玩笑一回就完了。”
  刘姥姥恭维地笑着:“这正是老太太的福了。我们想这么着也不能。”
  贾母喜欢地笑着:“什么福,不过是个老废物罢了。”
  满屋人听着都笑了。
  贾母又笑着:“我才听凤哥儿说,你带了好些瓜菜来,我正想吃地里现摘的瓜儿菜儿的,外头买的不象你们田里的好吃。”
  刘姥姥:“这不过是野意儿。今年瓜果蔬菜也丰盛,这是头一起摘下来的,留的尖儿,来孝敬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娘们尝尝,不过吃个新鲜。依我们想鱼肉吃,也吃不起。”
  贾母听了越发高兴:“今儿既认着了亲,不嫌我们这里,就住几天再走。我们也有个园子,明儿我带你到园子里逛逛去。”
  刘姥姥喜不自胜:“那我就托老太太的福,见见世面了。”
  凤姐见贾母高兴,便对刘姥姥:“我们这里虽不比你们的场院大,空屋子还有两间。你住几天,把你们那里的新闻故事说些给我们老太太听听。”
  贾母笑着:“她是乡屯里的人,老实,哪里搁得住你打趣她。”
  丫鬟们分别给贾母,刘姥姥等人上茶。
  一个丫鬟拿果子给板儿,板儿左右看看,见人多,不敢吃。
  贾母:“拿些钱给他,让小幺儿们带他到外边玩玩去。”
  鸳鸯抓了两把钱给板儿,一个丫鬟笑着领板儿出去。
  凤姐向刘姥姥:“讲讲你们乡下的新鲜事,老太太爱听。”接着向她递眼色。
  刘姥姥笑着:“老太太看戏听书,什么事儿不知道,我们乡下的事有什么好听。不过我们一年到头,种地种菜,春夏秋冬,风里雨里,天天都是在那地头上作歇马凉亭,也真见过些奇奇怪怪的事儿。就象去年冬天,接连下了几天雪,地下压了三四尺深。我那天起得早,还没出房门,就听外头柴草响。”接着比比划划绘声绘色地:“我扒着窗户眼儿一瞧,你猜怎么着?……。”
  满屋小姐们都被吸引住,盯着刘姥姥仔细听。
  贾母:“必定是过路的客人冷了,抽些柴去烤火的。”
  刘姥姥故弄玄虚地摇着头:“也不是客人,说来奇怪,老寿星当是什么人?原来是个十七八岁长得水灵灵的美貌姑娘,梳着油光光的头,穿着小红袄儿,自绫裙子……”
  刘姥姥正讲得热闹,忽听院中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乱哄哄的吵嚷声……
  贾母一惊:“怎么回事儿?”
  院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不要紧的,没事儿了,别吓着老太太。”
  贾母连忙下地:“出去看看,怎么了?”
  众人也都有些慌张。
  一个丫鬟跑进来:“回老太太,南院马棚走了水,不相干,已经救下去了。”
  贾母摇着头往外走。
  众人也都随着出去。
  4 贾母房外廊下
  众人围着贾母立在廊下。
  贾母手遮凉棚眯着眼睛关切地往南看:只见南院上空浓烟滚滚,火光一闪一闪……
  贾母心惊胆战地:“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刘姥姥亦随着念佛。
  贾母转身命婆子:“快去火神跟前上香!”
  三四个婆子应声跑走。
  南院上空火光熄了下去,浓烟渐渐消散……
  王夫人带着丫鬟匆匆走过来,到贾母跟前:“老太太,已经救下去了,放心吧。”说着扶着贾母:“老太太请进房吧。”
  贾母依旧惊魂不定地摇着头:“我就怕这些火呀水呀的……”
  6 贾母房内
  众人随贾母进来。
  宝玉走近刘姥姥,关切地问:“方才你说的那个女孩儿,为什么大雪天出来抽柴草?要是冻出病来可怎么好?”
  没等刘姥姥答话,贾母立刻打断:“都是才说抽柴草惹出火来了,你还问呢。别说这个了,再说点别的吧。”宝玉兴味索然地走到一边去。
  刘姥姥抱歉地笑笑,又看看贾母:“方才老太太打发人给火神爷烧香,这在神佛跟前的事是马虎不得的。就说我们庄子东头,有个老奶奶,今年九十多岁了,天天在观音菩萨跟前烧香,吃斋念佛。谁知就感动了观音菩萨,夜里给她托梦说:‘你原该绝后的,你这样诚心敬佛,我奏了玉皇大帝给你个孙子。’这老奶奶后来果然抱了个大孙子,生得雪团一般,今年十三岁了。可见这些神佛是有的。”
  贾母听得眉开眼笑。
  王夫人不住点头。
  宝玉:“依我看,生孙子不如生个聪明俊秀的女孩儿好。”
  王夫人:“宝玉,你又胡说了。”
  刘姥姥眨眨眼,看着宝玉一笑:“可象二爷说的,后来果然又添了个大孙女儿。”
  宝玉笑了。
  众姐妹看着宝玉抿嘴笑。
  贾母恍然想起什么,对着笑嘻嘻的姑娘们:“云丫头作东起诗社,你们又喝酒又作诗,就不想还席了?”
  凤姐向姑娘们笑着使眼色,姑娘们都笑着看贾母。
  史湘云嘴快:“我看就请老太太作东给我还席吧!”
  姑娘们笑起来。
  贾母高兴地:“好,好,就是我作东,明儿咱们在园子里好好乐他一天。”
  宝玉腾地跳到贾母跟前:“我有个主意,……”到贾母耳边耳语……
  贾母笑着点头,又转向刘姥姥,“老亲家,你今儿就别走了。”
  刘姥姥兴奋地:“老太太怜惜我,想是叫我也热闹一天去!”
  6 大现园正门
  园门大开。
  贾母乘坐一顶两个仆妇抬的竹轿,王夫人和薛姨妈各乘一顶竹轿,由三、四十名丫鬟、婆子、媳妇左右抓着走进园门。
  贾母坐在轿上怡然自得,笑着左顾右盼。
  凤姐和刘姥姥一左一右扶着贾母轿杆,陪笑向前走……
  7 沁芳亭
  李纨带着众姐妹和宝玉,还有一群丫鬟,笑吟吟地迎下亭来。
  贾母等落轿,由丫鬟扶着走上沁芳亭。
  丫鬟把一个大棉褥子铺在栏杆榻板上。贾母倚柱坐在棉褥上,又招呼刘姥姥过来,示意她坐在身旁。
  贾母指着四周:“这园子好不好?”
  刘姥姥:“阿弥陀佛!我们乡下人过年也买几张画儿贴。大家常说,怎么能到画儿里去逛逛?谁知我今儿进园里一瞧,比那画儿还强十倍!”说着左顾右盼:“要有人照这园子画一张,我带家去给他们见见,死也值得了。”
  贾母笑着指惜春:“你瞧我这小孙女儿,她就会画,等明儿叫她画一张。”
  刘姥姥高兴地笑着跑过来拉住借春:“我的姑娘,你这么小的年纪,又这么个好模样,还会画画儿,别是神仙托生的吧?”
  姑娘们都“哄”地笑了起来。
  李纨领着丫鬟碧月走过来。
  碧月端着一个大荷叶式的翡翠盘子,里面盛着各色折下来的菊花,来到贾母跟前。
  贾母检了一朵大红菊花簪在鬓上,又回头招呼刘姥姥:“快过来带花。”
  凤姐把刘姥姥拉过来:“让我打扮你。”说着将一盘子花横兰竖四地插了刘姥姥一头。
  贾母和众人拍手大笑。
  刘姥姥笑着:“我这脑袋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么体面起来了。”
  李纨笑着:“你还不拔下来摔到她脸上呢,把你打扮成老妖精了。”
  刘姥姥依旧笑着:“我虽老了,年轻时也爱风流。今儿老风流才好。”
  贾母笑着站起来:“我领你到潇湘馆逛逛去。”
  8 潇湘馆院内
  两边翠竹夹路,中间一条石子漫的甬路,甬路两侧上地上布满苍苔。
  贾母和刘姥姥等人说笑着走进院中。
  路窄人多,刘姥姥让出甬路,自己走在甬路旁的土地上。
  琥珀拉了刘姥姥一把:“姥姥,你上来走,当心苍苔滑了。”
  刘姥姥:“不要紧,我们走熟了。可惜姑娘们的绣鞋,别沾脏了。”只顾说话,不防脚下果然向前一滑,“咕咚”一声仰面摔倒在地上。
  众人看着拍手哈哈笑起来。
  贾母笑着骂道:“小蹄子们,还不搀起来,只站着笑!”
  刘姥姥一骨碌,手撑着地站起来,笑着:“才说嘴就打了嘴。”
  贾母:“扭着腰没有?叫丫头们捶一捶。”
  刘姥姥:“哪儿说的,我就那么娇嫩了?在家干活,哪天不跌两下子,都要捶起来还了得!”
  紫鹃早打起湘帘,贾母等人进屋。
  9 荇叶渚
  岸边靠着两只文彩华贵的棠木舫。
  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刘姥姥并鸳鸯、玉钏等丫鬟已在第一只棠木舫中坐定,李纨和凤姐最后登船。
  凤姐立在船头,拿一根竹杆就要撑船。
  贾母在舱内对凤姐喊:“这不是玩的,别掉下去,还不快给我进来!”
  凤姐回头笑着:“怕什么!老祖宗只管放心!”说着一篙点开,棠木舫缓缓离岸,驶进湖心。
  船小人多,凤姐站在船上乱晃,连忙把船篙递给驾娘,蹲下身去。
  丫鬟们看着凤姐笑。
  后面宝玉和众姐妹坐的船跟了上来。
  宝玉立在船上,指着四周枯萎的荷叶:“这些破叶真可恨,怎么还不叫人拔去。”
  宝钗笑着:“这园子天天有人逛,哪有叫人收拾的工夫。”
  黛玉:“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可是他有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我却喜欢,偏偏你们要把残荷拔去。”
  宝玉看着黛玉笑:“真是句好诗。那咱们就别拔了。”
  众姐妹看着宝玉笑。
  宝玉口中叨念着:“留得残荷听雨声……”向岸上望去,只见一排丫鬟婆子在岸上随船前行。四周枯杨败柳、衰草残菱,顿觉凄清。
  10 秋爽斋内
  贾母率刘姥姥等人走进房门……
  刘姥姥站在宽阔的三间大房中央,惊异地左顾右盼。
  地中央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摆着十几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
  东侧设着一个斗大的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水晶儿球白菊。
  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的《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颜鲁公写的对联:“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下面案上设着一只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罄,旁边挂着小锤。
  刘姥姥不住地眨眼咂舌。
  几个丫鬟看着偷笑。
  板儿跑到那个白玉比目罄前,摘下锤子就要击罄,两个丫鬟连忙过来拦住。
  板儿指着盘中的佛手:“姥姥,我要吃。”
  刘姥姥申斥一声:“板儿!”狠狠瞪着他。
  探春顺手拿下一个佛手递给板儿:“拿着玩吧,吃不得的。”
  板儿高兴地拿在手中把玩。
  刘姥姥过来把板儿拉到东边去看。
  东边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
  板儿跑到纱帐前,边摸边指着:“这是蝈蝈,这是蚂蚱,这是螳螂……”
  “啪!”刘姥姥从脑后搧了他一巴掌:“下作黄子!没干没净地乱闹。叫你进来瞧瞧,就上脸了!”
  板儿委屈地哭起来。
  两个丫鬟上来劝住刘姥姥,哄着板儿走出去。
  贾母隔着纱窗向后院看着:“这后廊下的梧桐真好,就是还细些。”
  忽然一阵风刮过,隐隐传来鼓乐之声。
  贾母侧耳听:“这是谁家娶亲呢?这里临街吧!”
  王夫人笑着:“这里离街远着呢。这是咱们梨香院十几个女孩子演习吹打呢。”
  贾母恍然:“哦,是了。”又笑着:“既是她们演习,何不让她们进来演习,她们也逛逛,咱们也乐乐。”
  凤姐走过来笑着:“我已经让人叫去了。”
  贾母:“就让她们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演习,一会儿咱们在缀锦阁吃酒,离的近,借着水音又好听。”
  凤姐点头走去。
  贾母起身:“咱们走吧。别给她们姊妹坐脏了屋子,咱们喝酒去是正经。”
  探春走过来笑着:“这是哪里话,我们请老太太来坐坐还不能呢。”
  贾母笑着对薛姨妈:“我的这三丫头可是好的。就是两个玉儿可恶,一会儿吃醉了,偏到他们屋子里闹去。”大家起身向外走。
  11 缀锦阁
  席面已摆设整齐。
  贾母带众人入坐。
  上面两张榻,坐着贾母、薛姨妈,每人面前各两张雕漆几,有海棠式的,也有梅花式的。
  右侧一排,依次坐着刘姥姥、王夫人、宝玉、李纨、凤姐,除王夫人是一椅两几外,其余都是一椅一几,有荷叶式的,也有葵花式的。
  左侧一排,依次坐着史湘云、宝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皆是一椅一几,有方的,有圆的。
  每个几上一把乌银洋錾自斟壶,一个十锦珐琅杯。
  丫鬟们上菜时,凤姐向鸳鸯笑着递个眼色。鸳鸯点点头,走到刘姥姥跟前耳语几句,然后又说:“这是我们家的规矩,若错了就笑话呢。”
  刘姥姥笑着连连点头。
  李纨和凤姐起来给贾母、薛姨妈、刘姥姥、王夫人斟酒。
  凤姐给刘姥姥斟酒,刘姥姥连忙站起来。凤姐笑着按她坐下.回身从攒盒里端一碗鸽子蛋放在刘姥姥几上。
  贾母端起酒杯,说声“请”。
  刘姥姥立即站起来,高声念出:“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说完鼓着腮不言语。
  众人先是发怔,等到刘姥姥念完,满屋里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史湘云撑不住,一口酒都笑喷出来。
  林黛玉笑岔了气,伏在几上直叫“哎哟”。
  宝玉笑得一头扎进王夫人怀里。
  王夫人搂着宝玉,一手指着凤姐笑着说不出话来。
  薛姨妈笑得把酒喷了身旁丫鬟一裙子。
  贾母笑得杯里的酒都洒了出来。
  探春笑着伏在迎春身上。
  惜春笑得离了座位拉着奶娘给她揉揉肠子。
  地下丫鬟、媳妇无不笑得弯腰屈背,也有跑出门外笑的。
  独独凤姐和鸳鸯撑着不笑。
  鸳鸯拿了一双又粗又笨的四楞象牙镶金的筷子递给刘姥姥,把几上乌木镶银的筷子拿走。
  刘姥姥喝了一口酒,凤姐连忙把那碗鸽子蛋向刘姥姥跟前推:“请。”刘姥姥用那双粗象牙筷子从碗里捞鸽子蛋,总是夹不住,越使劲越是夹不住……
  众人看着笑。
  刘姥姥边捞边说:“这里的鸡儿也俊,下的这蛋也小巧,我先攘搡一个。”
  众人复又大笑。
  贾母笑着:“那是鸽子蛋,一定是凤丫头促狭鬼哄她,快别信她的话。”
  凤姐笑着:“一两银子一个呢,你快尝尝,冷了就不好吃了。”
  刘姥姥已在碗里搅了半天,好容易撮着一个,仲着脖予刚要吃,又一滚,“噗”地又掉地下,滚出老远。
  众人都无心喝酒,只看着刘姥姥笑。
  刘姥姥放下筷子就要追鸽子蛋,早被丫鬟拣了出去。
  刘姥姥夏又坐下:“你说,这一两银子也没听个响,就没了!”
  姑娘们又都笑起来。
  贾母笑着:“咱们先吃两杯,再行个酒令才有意思。”
  薛姨妈笑着:“老太太自然有好酒令,我们怎么会呢,这是安心让我们醉了。”
  王夫人笑着向薛姨妈:“说不上来,多吃一杯就是了,醉了睡觉去,谁还笑话咱们不成。”
  凤姐连忙走到地当中,笑着:“要行令,还得鸳鸯姐姐当令官。”
  王夫人转头对小丫头:“端张椅子,放到你二奶奶的席上。”
  凤姐把鸳鸯拉到自己席上,小丫头端过椅子,凤姐把鸳鸯按在椅子上坐下。
  凤姐端起酒杯递给鸳鸯,鸳鸯接过喝了一口,放下酒杯:“酒令大如军令,不论尊卑,违了我的话是要受罚的!”
  大家笑着:“快说,快说。”
  刘姥姥站起来摆着手要走:“快别捉弄人,我家去了。”
  鸳鸯喝令小丫头:“拉上席去!”
  小丫头们笑着把刘姥姥拉入席中。刘姥姥笑着:“饶了我吧。”边说边坐下。
  鸳鸯抖擞精神.“我今儿说骨牌副儿。第一个先请老太太说起,然后我指谁,谁就说。”
  刘姥姥看着鸳鸯直眨巴眼睛。
  鸳鸯:“我把一副牌拆开,先说第一张,次说第二张,再说第三张,再合成一副的名字。无论诗词歌赋,成语俗话,比上一句,都要压韵。错了的罚一杯。”
  众人都笑了:“这令好,快说出来。”
  鸳鸯一低头:“有了。”抬起头看着贾母:“左边是张‘天’。”
  贾母笑着:“头上有青天。”
  众人都说:“好!”
  鸳鸯:“当中是个‘五与六’。”
  贾母:“六桥梅花香彻骨。”
  鸳鸯:“剩得一张‘六与幺’。”
  贾母:“一轮红日出云霄。”
  鸳鸯:“凑成便是个‘蓬头鬼’。”
  贾母:“这鬼抱住钟馗腿。”
  大家都笑着说:“好!”“妙!”
  贾母高兴地饮了一杯。
  鸳鸯看着黛玉。
  黛玉连忙坐端正,一笑。
  鸳鸯:“左边一个‘天’。”
  黛玉脱口而出:“良辰美景奈何天。”
  宝钗转头看黛玉,黛玉只看着鸳鸯。
  鸳鸯:“中间‘锦屏’颜色俏。”
  黛玉;“纱窗也没有红娘报。”
  宝钗抿嘴一笑。
  鸳鸯:“剩了‘二六’八点齐。”
  黛玉:“双瞻玉座引朝仪。”
  鸳鸯:“凑成‘篮子’好采花。”
  黛玉:“仙杖香桃芍药花。”说完端起酒杯沾沾唇,又放下。
  鸳鸯看着迎春:“左边‘四五’成花九。”
  迎春:“桃花带雨浓。”
  大家“哄”一声笑起来:“该罚!”“错了韵了,也不象。”
  迎春笑着饮了一口酒。
  鸳鸯笑着看刘姥姥,大家也一齐看着刘姥姥笑。
  刘姥姥高兴地:“我们庄稼人闲了时,也常会几个人弄这个,就是没有你们说得好听。今儿少不得也试试。”凤姐:“你只管说,不相干。”
  鸳鸯:“左边‘四四’是个人。”
  刘姥姥歪着脖子想想,又瞪着眼睛问:“是个庄稼人吧?”
  大家“哄”地一声笑起来。
  贾母笑着:“说得好,就是这样说。”
  刘姥姥也笑着:“这是我们庄稼人现成的本色,众位别笑。”
  鸳鸯:“中间‘三四’绿配红。”
  刘姥姥:“大火烧了毛毛虫。”
  众人笑。
  鸳鸯:“右边‘幺四’真好看。”
  刘姥姥:“一个萝卜一头蒜。”
  众人笑。
  鸳鸯:“凑成便是一枝花。”
  刘姥姥比划着:“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
  众人又“哄”地一声拍手大笑起来。
  凤姐从几下拿出黄杨根整枢的十个大套杯来。笑嘻嘻地走到刘姥姥跟前:“姥姥,按我们家的规矩,令说得好的要吃这么一套才行。”
  刘姥姥看着那些雕镂奇绝的套杯,连忙摆手:“这个不敢。好姑奶奶,饶了我吧。”
  贾母、薛姨妈、王夫人看着笑。
  薛姨妈:“说是说,笑是笑,她上年纪的人禁不起,只吃头一杯吧。”
  鸳鸯向执壶的丫头使眼色,丫头把那个足似小盆子的大杯斟满。
  刘姥姥合什念佛:“阿弥陀佛!我还是吃小杯吧。把这大杯端回家去,慢慢吃。”
  大家又笑起来。
  凤姐双手端起大杯送到刘姥姥口前,刘姥姥无法,只好用双手捧过来大口喝着。
  薛姨妈笑着:“慢些,别呛了!”
  王夫人示意凤姐布菜。
  凤姐笑着:“姥姥要吃什么,说出名来,我夹了喂你。
  刘姥姥放下杯看着几上的菜:“我知道什么名儿?样林都好。”
  贾母笑着:“你把茄鲞夹些喂她。”
  凤姐夹了一筷子茄鲞送进刘姥姥口中:“你们天天吃茄子,今儿也尝尝我们的。”
  刘姥姥:“别哄我了,茄子跑出这个味儿来了?”
  王夫人笑着:“真是茄子,不哄你。”
  刘姥姥喉咙一动,已把口里的茄鲞咽了下去,诧异着:“真是茄子?姑奶奶再喂我一口,再细嚼嚼。”
  凤姐又喂她一口。
  刘姥姥仔细嚼着品味:“是有点茄子香,可还不象茄子。告诉我怎么弄的,回家我也弄着吃。”
  凤姐笑着:“这也不难。你把才下来的茄子皮儿削了,切成碎丁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和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豆腐干、各色干果切成丁子,用鸡汤煨干,用香油一收,再加糟油一拌,盛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一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成了。”
  刘姥姥听了摇头吐舌:“我的佛祖!倒得十来只鸡配它,怪道这个昧儿!”说着喝光杯中残酒,细细把玩那只杯子。”
  凤姐:“姥姥还不足兴,再吃一杯吧。”
  刘姥姥连忙摇头:“了不得!那就醉死了。我爱这怀子精巧,亏他怎么做了?”又细看杯子。
  一个婆子来到贾母前:“梨香院的女孩儿们都到了藕香榭。请示下,是就演还是再等一会儿?”
  贾母笑着:“可是倒忘了她们,就叫她们演吧。”
  婆子退出。
  刘姥姥举起杯子:“这一定是黄松作的吧?”
  大家又笑起来。
  待笑声歇下来,一股嘹亮悠扬的箫管笙笛声穿林渡水飘进缀锦阁来。正是风清气爽、饮酒欢乐之时,听了音乐,个个心旷神怡……
  宝玉自斟一杯酒,一口饮尽;又斟满一杯,捧起来送到王夫人嘴边,王夫人吃了两口。
  几个丫鬟提着热酒进来,从贾母起,逐一斟酒……
  12 缀锦阁外
  板儿一手拿着佛手,一手拿个小棍蹲在地上拨弄蚂蚁玩。
  奶子抱着大姐儿,大姐儿手里抱个大黄柚子,走过来。
  两三个丫鬟围着板儿看。
  大姐儿指着板儿手中的佛手伸手要。
  奶子支使一丫鬟:“快去给拿个佛手。”
  丫鬟刚要转身,大姐急得哭起来。
  丫鬟从大姐儿手里拿过抽子,递给板儿,又把板儿的佛手拿过来递给大姐儿。
  板儿站起来,看看手里的柚子,又看看大姐儿,笑了。
  大姐儿看看手里的佛手,也对着板儿笑了。
  板儿用脚把柚子一踢,柚子骨碌碌滚走,板儿忙着追过去。
  大姐儿看着甜美地欢笑起来。
  13 栊翠庵院内
  院中房屋小巧精致,花木繁盛,雅静清幽,一尘不染。
  贾母带着刘姥姥、薛姨妈、王夫人、宝钗、黛玉、宝玉等进了院中。
  妙玉双手合什站在院中迎接。
  贾母看着院中花木,对妙玉:“到底是你们修行的人,没事常修理,比别处的更好看。”
  妙玉笑着:“老太太请进。”
  贾母笑着:“我们才都吃了酒肉,你这里头有菩萨,冲了罪过,我们就在这里坐坐吧。”说着在石板地上的石凳石几上坐下。
  宝玉极有兴趣地观察着妙玉的举止。
  两个道婆端着茶具、提着热水出来。
  妙玉从大茶盘中捧起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走到贾母面前。
  贾母:“我不吃六安茶。”
  妙王笑着:“知道。这是老君眉。”
  贾母接过,又问:“什么水?”
  妙玉:“是旧年蠲的雨水。”
  贾母喝了两口,笑着递给刘姥姥:“你尝尝这个茶。”
  刘姥姥接过一口喝干,巴哒一下嘴,笑着:“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浓些就好了。”
  贾母和薛姨妈等都笑起来。
  妙玉看了一眼刘姥姥,又惋惜地看看那个五彩小盖钟。
  两个道婆给各人逐一斟茶。
  妙玉悄悄把宝钗、黛玉衣襟一拉,向耳房走去。
  宝钗和黛玉互看一眼,起身跟着走去。
  宝玉看在眼里,也慢慢站起。
  14 耳房内
  宝钗坐在榻上,黛玉坐在蒲团上,妙玉在斟茶。
  宝钗顺手拿起几上一个绿玉雕成的茶杯,玩赏着。
  妙玉看看宝钗,边斟茶边说:“那是我日常用的绿玉斗。给你用这个(分瓜)[这个字打不出来]瓟斝。”说着把茶端给宝钗。
  宝玉走进来笑着:“偏你们吃体己茶。”
  宝钗笑着:“你又赶来了。”
  黛玉:“我们吃茶没你的份儿。”
  妙玉又端茶给黛玉:“给你用这个点犀(乔皿)[这个字打不出来]。”说着向宝玉瞥了一眼。
  宝玉看着妙玉笑着。
  妙玉:“杯子没了,给你用这个吧。”说着把自己用的绿玉斗拿过来斟上茶递给宝玉。
  宝玉接过茶杯看着:“你们佛经上说‘世法平等’,怎么她两个用那样古玩奇珍,我的就是个俗器了?”
  妙玉:“这是俗器?不是我说狂话,只怕你家里未必找的出这么一个俗器来呢。”
  妙玉随手拿出一个整雕竹根的大(台皿)[这个字打不出来]来,笑着:“你可吃得了这一海?”
  宝玉忙说:“吃得了。”
  妙一笑着:“你吃得了,也没这些茶糟蹋。岂不闻一杯为品,二杯就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你吃这一海,成了什么?”
  说得钗、黛和宝玉同时笑起来。
  妙玉边向(台皿)里斟茶边对宝玉说:“你今儿吃的茶是托她俩的福,你自己来我是不给你吃的。”
  宝玉笑着点头:“我知道。我也不领你的情,只谢她们两人就是了。”
  妙玉向宝玉点点头:“这话才算明白。”说着把大海的茶捧给宝玉,又向宝玉看了一眼。
  黛玉品着茶问妙玉:“这也是旧年的雨水?"
  妙玉笑笑:“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怎么连水也尝不出来?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收的梅花上的雪,在地下埋着总是舍不得吃,今儿是第二回,你们赶上了算你们有口福。”
  道婆收了外面用过的茶杯进来。
  妙玉连忙命道婆:“把那个什么姥姥用的成窑杯搁到外头去!”
  宝玉站起来向妙玉陪笑:“那茶杯虽然脏了,撂着也可惜,不如就送给那个穷婆子吧,卖了也可以度日,你说可行?”
  妙玉想想,点头:“也罢。幸而那是我没用过的,我要使过,就是砸了也不能给人。我只交给你,快拿去吧。”
  宝玉伸手从道婆手中接过,笑着袖进袖中。
  黛玉和宝钗站起来:“叨扰了。”笑着往外走。宝玉随着走出。
  15 栊翠庵院中
  妙玉送贾母等一群人至庵门。
  宝玉回头对妙玉:“我过会儿叫几个小幺儿抬几桶水来,”指着刘姥姥坐过的地方的石板地:“洗洗地吧?”
  妙玉笑着:“这更好了。只是你告诉他们把水放在山门外墙根下,别进来。”
  宝玉连忙点头:“这是自然。”
  16 栊翠庵山门外
  贾母乘上竹椅,两个婆子抬起来。
  贾母笑着对刘姥姥:“老亲家,你有精神就让她们陪着再逛逛,我去歇一会儿了。”
  刘姥姥笑着:“老太太请便。”
  鸳鸯拉着刘姥姥:“走。”
  刘姥姥顿时觉得酒往上涌,头晕起来,天旋地转,随着鸳鸯踉跟跄跄往前走。
  宝、钗、黛和丫头们笑着跟着。
  17 “省亲别墅”牌坊
  鸳鸯拉着刘姥姥,后跟着宝、钗、黛走过来。
  在牌坊下游逛的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和丫头婆子们迎上来,见刘姥姥醉得东倒西歪的样子,都捂嘴笑。
  刘姥姥来到牌坊底下,突然叫起来:“哎呀,这里还有个大庙呢。”爬到地上就磕头。
  大家都笑得弯腰曲背……
  刘姥姥站起来:“笑什么?”指着“省亲别墅”四个字:“这牌楼上的字我都认得。”
  湘云笑着:“你认得是什么?”
  刘姥姥瞪着眼睛:“那不是‘玉皇宝殿’?”
  众人复又笑得拍手打掌……
  刘姥姥突然双手捂住肚子,直皱眉头。
  鸳鸯连忙扶住:“姥姥,怎么了?”
  刘姥姥伸出一只手:“纸。”
  鸳鸯掏出两张纸给她。
  刘姥姥接过纸,走到一棵树荫下就要解衣蹲下……
  几个丫头婆子跑过来喊:“使不得,这里使不得!”一个婆子拉着刘姥姥:“我领你到茅厕去。”
  刘姥姥随着婆子带着小跑向树荫里去了。
  小姐、丫鬟们看着笑着,又都向大观楼走去。
  送刘姥姥的那个婆子也从树荫里出来,向大观楼跑去。
  18 小径
  刘姥姥醉得摇晃着走来,站住,四周看看,只觉得草倒树歪,天翻地转,辨不出东南西北,迷迷糊糊向前撞……
  19 石板桥
  刘姥姥小心翼翼地慢慢走过石板桥,又顺着一条石子甬路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20 怡红院后院门
  刘姥姥走到院门,扶住门框喘了两口气,又摇摇晃晃地进了院门,又进了房屋……
  21 宝玉书房
  刘姥姥摇晃着走进来,眨着眼睛四望,只见四面墙璧玲珑剔透,琴剑瓶炉都贴在墙上摇晃着;锦笼纱罩,金彩珠光,全都摇晃着……
  刘姥姥伸着手向前走,转过左一个书架,右一个架屏,越发眼花缭乱,找不着门……
  刘姥姥忽然一怔,站住,只见对面站着一个满头插花的老太婆,怪模怪样地看着她……
  刘姥姥笑着向前走:“亲家母,我几天没家去,你就找来了。哪个姑娘带你进来的?”
  对面那个老太婆也向她走来,只见她嘴动,却听不见语声……
  刘姥姥又站住,眨眨眼,伸手向前摸,恰好和对面那个老太婆的手碰上,只觉得“哒”地一声,指甲碰到硬东西上,把手缩回来;对面那个老太婆也缩回手。
  刘姥姥点头自语:“啊,这大约就是富贵人家的穿衣镜了。”又伸手摸镜子四框,不知碰到哪里,就听“咔哒”一声,穿衣镜向一旁移去,露出一个门来。
  刘姥姥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又惊又喜,迈步走进另一间屋,只见前面摆着一副精致的床帐,便踉踉跄跄奔过去,一屁股坐在床上,眯着眼前前仰后合,又一歪身倒在床上扰睡熟了。
  22 大观楼前
  板儿抱着大黄柚子呜呜哭着:“我姥姥,找我姥姥……”
  李纨:“这姥姥别是掉芧茅厕里了吧,快去瞧礁。”
  一婆子:“我去找了,没有。”
  袭人一拍手:“准是醉了迷了路,说不定顺脚走到我们后院去了。”说若拔腿就走。
  23 怡红院内
  袭人悄悄走进来,刚转过集锦槅子,就听早间传出“呼噜噜,呼噜噜”如雷似的鼾声……
  袭人赶紧往里间走。
  24 宝玉卧室
  袭人跑进来看,只见刘姥姥扎手舞脚地仰卧在宝玉床上睡着。
  袭人连忙捂着鼻子跑上去,使劲推刘姥姥。
  刘姥姥一骨碌爬起来怔住,揉揉眼睛见是袭人,慌忙站起:“姑娘,我错了,没弄脏了床吧?”连忙用手去掸。
  袭人忙抓了几把百合香扔进鼎内,用罩子罩上,又慌忙整理一下床帐,拉着刘姥姥就往外走。
  25 怡红院后院
  刘姥姥小心地陪不是:“姑娘,我醉湖涂了……”
  袭人拉着刘姥姥走,微笑:“不相干,有我呢。他们问,你就说在山上打了个盹儿。”
  刘姥姥边走边点头:“这是哪个小姐的绣房?我象到了天宫一样。”
  袭人:“这个么,这是宝二爷的卧室。”
  刘姥姥吓得一伸舌头,不再敢作声,随着袭人匆匆向前走去……
  26 凤姐院厢房内(夜)
  一盏灯放着荧荧的光。
  板儿躺在刘姥姥身旁沉沉酣睡。
  刘姥姥眨巴着眼睛沉思,辗转不寐……
  27 凤姐房中(晨)
  刘姥姥晓叨着:“今儿一定要家去了。这次来住了几天,把古往今来没见过的,没吃过的,没听过的,都经验了。难得老太太、太太、奶奶、小姐们这样怜贫惜老的照看我。我回去天天烧高香念佛,保佑你们长命百岁的……”
  凤姐儿:“老太太从来没象昨儿高兴,一个园子倒走了多半个,昨儿晚上说不好过,想是被风吹病了,正找大夫呢。”
  刘姥姥:“老太太有了年纪的人,是不惯劳乏的。”
  凤姐:“我们大姐儿也着了凉,发热呢。”
  刘姥姥关切地:“小姐儿只怕不大进园子,她身上干净,眼晴又净,或是遇见什么神了。依我说,给她瞧瞧祟书本子,仔细撞客着了。”
  一语提醒凤姐,凤姐立即喊:“彩明!”
  彩明进来。
  凤姐:“把《玉匣记》拿来看看。”
  平儿从奁匣里拿出一本书递给彩明:“八月二十五这天。”
  彩明接过,翻了翻,念道:“八月二十五日,病者在东南方得遇花神。用五色纸钱四十张,向东南方四十步,送之,大吉。”
  凤姐笑着:“果然不错,园子里头可不是花神?”又对平儿和彩明:“你们快去张罗把这个祟送了。”
  彩明应了声“是”,同平儿出去。
  凤姐对刘姥姥:“到底是你们有年纪的人经厉得多。”又低头想想:“我还想求姥姥给我们大姐儿起个名字。一则借借你的寿,二则你们是庄稼人,不怕你恼,到底贫苦些,起个名字只怕压得住她。”
  刘姥姥想了想,笑着:“不知她几时生的?”
  凤姐:“正是生的日子不好呢,可巧是七月初七。”
  刘姥姥忙笑着:“这个正好,就叫她巧姐儿。这叫作‘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要依我这名字,她必定长命百岁,万事如意,逢凶化吉,遇难成祥,都从这巧字上来。”
  凤姐十分高兴:“谢谢姥姥,就用了这个名字,只保佑她应了你的话就好了。”
  平儿进来。
  凤姐:“送了?”
  平儿:“彩明送出去了。”又看看刘姥姥:“姥姥走时带的东西都准备齐了。”
  刘姥姥连忙站起来说:“不敢多破费了,己经扰了几天,又拿着走,心里就更不安了。”
  凤姐:“好也罢,歹也罢,带点东西,你们街坊邻居看着也热闹些,也是上城一回。”
  平儿让刘姥姥:“姥姥过这边瞧瞧。”
  刘姥姥随平儿笑呵呵地出去。
  28 凤姐东边屋里
  平儿领刘姥姥进来。
  刘姥姥见摆了半炕东西,念了声:“阿弥陀佛!”笑得合不拢嘴。
  平儿拿起一个包袱:“这是你昨日要的一匹青纱。”又逐一指着:“这是一匹月白纱,这是两个茧绸,这包袱里是两匹绸子,这一盒是内造点心。这是你装瓜果来的两个口袋,这条里装了两斗御田梗米,这条里是园子里的各种果子和干果。这一包是八两银子。这些都是我们奶奶送的。”
  刘姥姥又兴奋又惭愧地拉住平儿:“姑娘,这可让我怎么谢!这,这……”
  平儿又指着两个包袱:“这两包每包里头五十两,共是一百两,是太太给的,叫你拿去作个小本买卖,或是置几亩地,以后别再投亲靠友的。”
  刘姥姥感动得流下泪来,连忙掩泪。
  平儿笑着:“这两件袄儿和两条裙子,还有四块包头一包绒线,是我送姥姥的,你要不嫌弃……”
  刘姥姥连忙接上:“好姑娘说哪里话?只是我怪臊的,不收又辜负了姑娘的心……”
  刚说到这里,鸳鸯进来,后面跟进一个小丫头抱着几个包袱。
  刘姥姥又连忙陪笑:“姑娘。”
  鸳鸯笑着转身从小丫头怀里拿了一个小包袱:“这是老太太的几件衣服,一次没穿的,你带回去或是送人,或是自己穿。”又拿下一个大盒子:“这是你要的面果子。”又拿下一个包袱:“这是你前儿说的药,梅花点舌丹也有,紫金锭也有、活络丹也有,催生保命丹也有。这是两个荷包……”说着便抽系子,掏出两个笔锭如意的锞子来。
  没等鸳鸯说完,一个小丫头拿个成窑茶杯进来递给刘姥姥:“这是宝二爷给你的。”
  刘姥姥结结巴巴地:“这是哪里说起。我是那世修来的,今儿这样……”说着又要抹泪……
  29 荣府仪门外
  几个小厮扛着大包小裹往一辆骡车上装。
  刘姥姥领着板儿爬上车去,笑着向站在仪门外的人招手。
  仪门外台阶上下站着鸳鸯、平儿、周瑞家的并十来个丫鬟婆子,也笑着向车上的刘姥姥招手。
  骡车车轮滚动,向西角门走去。
  车后面拴着刘姥姥那头瘦驴,蹄子踏着砖地,得得地走着……
      作者:扫阶 提交日期:2009-02-16 10:58:51 

  
第十一集 凤姐泼醋

  
  1 荣国府仪门外
  
  一乘敞轿落地。
  贾珍、贾琏、贾蓉迎上来。
  王太医从轿上下来,谦恭地向贾珍等拱手。
  贾珍等笑着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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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集 凤姐泼醋
  
  2 贾母房中
  一婆子进来:“老太太,太医院王太医到了。”
  贾母歪在卧榻上:“请。”
  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凤姐和众姊妹等立即躲到碧纱橱后面去。
  宝玉迎出门去。
  两个婆子上来要放幔子……
  贾母:“不要放幔子。我也老了,哪里养不出那阿物来,还怕他不成!就这样瞧吧。”
  两个婆子抬过一张小桌,放在榻前,又在上面放了个小枕头。
  3 贾母院中
  宝玉迎上去。
  王太医向宝玉拱手:“二爷。”
  宝玉也笑着拱手。
  两个婆子打起帘子。
  在另两个婆子导引下,王太医躬身走进房门。
  4 贾母房中
  贾母穿着青皱绸一斗珠的羊皮褂子端坐在榻上。两边四个未留头的小丫头拿着蝇帚、漱孟等物。又有六个老年仆妇排在两旁。
  王太医躬着身不敢拾头,走上来:“晚生恭请老太太金安。”
  贾母笑着:“供奉好。”又问贾珍:“这位供奉贵姓?”
  贾珍忙回活:“姓王。”
  贾母:“当年太医院正堂王君效,好脉息。”
  王太医忙躬身低头,含笑回答:“那是晚生家叔祖。”
  贾母笑着:“原是这样,那咱们也算世交了。”边说边把手放在小枕上。
  一婆子端过一张小杌子,斜放在小桌前。
  王太医屈一膝坐在杌子上,歪着头诊了一会儿,又换另一只手诊过,连忙欠身低头退两步,施礼。
  贾母笑着:“劳动了。珍儿让出去好生看茶。”
  贾珍、贾琏应了声“是”,随王太医退出。
  王夫人等从碧纱橱后出来。
  凤姐笑吟吟地:“我说老太太福大,小病小灾没要紧的。”
  贾母笑:“我就说没什么事,你们偏急急的请大夫。”
  王夫人:“趁着老太太兴致好,商量商量明儿给凤丫头作生日的事吧。”
  贾母:“对,今年人齐全,料着又没事,咱们大家好生乐一天。我出个新法子,咱们也学那小家子大伙凑分子,多少尽着钱去办,你们说好不好?”
  大家都高兴地笑起来。
  5 贾琏外书房
  王太医把开好的药方交给贾珍:“太夫人并无别症,只略清淡些暖着点就好了。这方子,老人家爱吃就吃一剂,若懒怠吃也就罢了。”
  贾珍、贾琏:“谢谢供奉。”
  6 大观园,怡红院中
  宝钗一个人走进院中来。
  她低头看:两只仙鹤在芭蕉叶下睡着。
  她抬头看:一只白猫在窗台上睡着。
  院中骄阳似火,四周鸦雀无声……
  7 宝玉卧室外间
  几个丫头横三竖四地躺在床上睡觉。
  宝钗蹑手蹑脚地穿过外间向里间走。
  8 宝玉卧室
  宝玉在床上睡着。
  纱帐半掀着,袭人坐在宝玉身旁,手里做着针线,旁边放着一把白犀尾做的绳帚子。
  宝钗走进来,悄悄笑问:“这个屋子里还有苍蝇蚊子?”指着蝇帚子:“还章这个干什么?”
  袭人吓了一跳,抬头见是宝钗,忙放下针线站起来,悄悄笑着:“姑娘来了。姑娘不知道,有一种小虫子,从这纱眼里钻进来,咬人一口就象蚂蚁夹的,疼着呢。”
  宝钗:“是了,这种虫子是花心里长的,这屋里有香味,它闻香就扑。”说着拿起袭人的活计看:原来是个白绫红里的兜肚,上面绣着红莲绿叶和一对五色鸳鸯。
  宝钗不禁赞道:“好鲜亮的活计!谁的?”
  袭人向床上的宝玉努嘴儿。
  宝钗:“这么大了,还带这个?”
  袭人:“他睡觉不留神,哄他带上,就是蹬了被也不要紧了。”
  宝钗:“也亏你有这个耐心烦儿。”
  袭人揉着脖子:“脖子低的怪酸的。”又对宝钗笑笑:“好姑娘,你坐坐,我去一会儿就来。”说着走出去。
  宝钗只顾看着袭人的那对鸳鸯,下意识地一蹲身坐在袭人方才坐的地方,拿起针来替袭人继续绣着那对鸳鸯……
  9 怡红院院中
  黛玉和湘云手拉手走进来。
  湘云走过来蹲下看着那对芭蕉叶下的睡鹤。
  黛玉悄悄地走到窗前,隔着纱窗向里望。
  只见宝钗坐在宝玉身旁,拿起蝇帚子在宝玉身上甩了几下,又放下蝇帚绣手里的活计……
  黛玉看着,连忙把身子一蹲,用手捂着嘴不敢笑出来,回身向湘云招手。
  湘云连忙跑过来,两人一齐趴窗向里望。
  又见宝钗看一眼睡着的宝玉,低头绣着那对鸳鸯……
  湘云一拉黛玉,两人蹲下身悄悄笑着躲开。
  湘云拉着黛玉:“走吧,袭人说要到池子里洗衣裳,想必去了,咱们找她去。”
  黛玉回头冷笑两声,被湘云拉着向门外走去。
  10 宝玉卧室
  宝钗低着头绣活计……
  突然听宝玉大声说:“和尚道士的话怎么信得?……”
  宝钗一惊,转头看宝玉。
  只见宝玉侧了一下身子,巴哒两下嘴:“什么金玉良缘?……我偏说木石姻缘!……”又沉沉睡去。
  宝钗听了怔住,茫然地琢磨着……
  袭人悄悄笑着走来:“还没醒?”
  宝钗见袭人进来,连忙收回心思,摇摇头。
  袭人笑着:“才我碰见林姑娘和史大姑娘,她们没进来?”
  宝钗:“没来。”又想想:“她们没告诉你什么话?”
  袭人摇摇头。
  宝钗:“我可要向你道喜呢……”
  袭人害羞地低下头:“左不过是那些玩话。有什么正经的。”
  小红走进来:“袭人姐姐,二奶奶请你。”
  宝钗推着袭人笑着:“怎么样,就是为那话了。”说着拉袭人往外走。
  11 宝玉卧室(午后)
  麝月端着铜盆,宝玉就盆中洗脸。
  晴雯递过手巾,宝玉接过擦脸。
  袭人精神焕发地走进来。
  宝玉:“谁我你?”
  袭人:“二奶奶。”
  宝玉:“什么事?”
  袭人欲言又止,看看晴雯和麝月。
  麝月端着盆走出去。
  晴雯向袭人撇撤嘴,也走出去。
  宝玉上来拉住袭人:“到底什么事?”
  袭人想了一下:“晚上再说吧。”
  宝玉拗着她:“快说,别让人猜闷葫芦。”
  袭人向门外看了一眼,向宝玉耳语……
  宝玉听着喜不自禁:“好,看你这回还回家去不了!上回说你哥哥要赎你,说在这里没着落,用这些无情无义的话吓唬我,从今以后,我看谁敢叫你走!”
  袭人故意冷笑:“你先别这么说。从今以后,我是太太的人了,要走,连你也不用告诉,只回了太太就走。”宝玉笑:“你走,叫别人说我不好,你也没意思。”
  袭人:“有什么没意思?难道你当了强盗作了贼,我也跟着你不成?再不然,还有一个死呢。人活百岁,横竖也要死,这一口气不在,听不着看不见也就罢了。”
  宝玉听了一个“死”字,不禁点头沉吟:“是啊。人谁不死?——只要死得好!那些个须眉浊物,只知道什么‘文死谏,武死战’,为图虚名,猛拼一死,都算不得是正死。”
  袭人:“古来忠臣良将,出于不得已他才死。”
  宝玉:“这就不对了。那些武将不过仗着血气之勇,疏谋少略,自己无能,送了性命,这难道也是不得已?”说着激动起来:“那些文官,念了两句书横在心里,只顾邀忠烈之名,胡谈乱劝,浊气一涌,即时拼死,这难道也是不得已?!可知那些死的都是沽名钓誉,并不知道什么是大义。……”
  宝玉已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之中,自言自语:“比如我要真有造化,趁你们在时,我就死了,让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随风化了,再也不要托生为人,我就死得其时了……”
  黛玉摇摇地走进来:“哟,又是眼泪又是河的,二爷又发什么高论?我也领教领教。”
  宝玉见黛玉进来,立刻满脸堆笑:“妹妹来了,快请坐。”
  袭人指着宝玉对黛玉:“姑娘你说说,这个人可和他说不得话,来了兴头就是一大车傻话、疯话。”
  黛玉抿嘴一笑:“依我看,他既不疯,也不傻,都是让嫂子你给惯坏了。”
  袭人一扭头:“姑娘又拿我们取笑了。”
  晴雯一脚跨进门来:“这屋里出了个‘嫂子’?谁是‘嫂子’?让我看看。”
  袭人越发不好意思,冲着晴雯:“烂了嘴的蹄子,怕淮把你当哑巴卖了不成?”
  晴雯笑笑,对宝玉:“老太太那儿正商量给二奶奶作生日的事呢,请二爷和林姑娘快过去。”
  12 贾母房中
  贾母和薛姨妈对坐,邢、王夫人坐在椅子上,宝玉坐在贾母身边,宝钗等五六个姊妹坐在炕上,赖大母亲等几个年高有体面的妈妈坐在小杌子上,地下满满站了一地人,都喜笑颜开地看着贾母。
  贾母:“我出二十两。”
  薛姨妈笑着:“我随老太太,也是二十两。”
  邢夫人看着王夫人:“我们不敢和老太太比肩,每人十六两吧。”
  宝玉偷偷溜出屋去。
  13 梨香院院内
  小戏子宝官和玉官面对面骑在一条长凳上翻绳玩,艾宫、豆官等几个小戏子围着看……
  宝玉进门,走过来。
  宝官和玉官连忙站起:“二爷。”
  小戏子们笑嘻嘻地:“二爷请坐。”
  宝玉和蔼地笑笑:“你们有个龄官在哪里?”
  宝官指着厢房:“在她屋里呢。”
  宝玉向小戏子们点头微笑,向厢房走去。
  14 厢房内
  龄官躺在床上,睁着眼怔怔地想心思。
  宝玉走进门来。
  龄官看见宝玉,脸上毫无表情,一动不动。
  宝玉迟疑一下,又向前走一步,笑着:“你就是龄官?”龄官无声地点了一下头。
  宝玉陪着笑:“我想请你把《牡丹亭》里的‘袅晴丝’唱一套……”说着在龄官的床沿上坐下来。
  龄官“唿”地起身下地躲开,面色冷然无情:“嗓子哑了。前儿娘娘传我们进去,我还没唱呢。”
  宝玉红着脸,讪讪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15 梨香院院中
  宝玉垂头丧气地从厢房走出来。
  宝官、玉官等迎上来:“怎么?”
  宝玉垂着头:“请她唱段《牡丹亭》,她说嗓子哑了。”
  宝官笑着:“二爷等等,蔷二爷来了叫她唱,她准唱。”
  宝玉抬头问:“蔷哥儿哪去了?”
  玉官:“才出去了。一定是龄宫要什么,他变弄去了。”
  宝玉感兴趣地:“是么?”
  “二叔!”一声呼唤。
  宝玉一抬头,见贾蔷手里提个雀儿笼子,兴兴头头地走过来,到宝玉跟前站住。
  宝玉向雀笼努努嘴:“是个什么雀儿?”
  贾蔷把雀笼提起来,笑着:“是个玉顶金豆,会衔旗串戏台。”
  宝玉:“多少钱买的?”
  贾蔷:“一两八钱银子。”又对宝王笑笑:“二叔请坐坐。”迈步走向厢房。
  宝玉想知道个究竟,也跟着走几步,从敞开的窗子向厢房里头看。
  龄官依旧躺在床上。
  贾蔷笑着来到床前:“你快起来瞧瞧这个玩艺儿。”
  龄官欠身:“是什么?”
  贾蔷:“买个雀儿给你玩,省得天天闷闷的没个开心。我先玩个给你看。”
  窗外,宝官、玉官等一群女孩儿和宝玉都围到窗前向里看。
  贾蔷拍手顿脚,嘴里“冬冬锵锵”地念着锣鼓经,那雀儿随着一会儿衔起鬼脸,一会儿衔起旗帜,在笼内小台子上乱串。
  窗外的女孩们拍手笑起来:“真好玩!”“有趣。”
  宝玉无声地细细观察着。
  龄宫冷笑一声,又躺下,转身对墙不语。
  贾蔷陪笑对龄官:“好不好?”
  龄官看也不看贾蔷:“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弄来,关在这牢坑里学这个劳什子还不算,你这会子弄个雀儿来也偏干这个,你这分明是打趣我们!还问我好不好。”
  贾蔷见龄官恼了,立时有些慌乱,赶紧表白:“我今儿怎么就让香脂油蒙了心!费了一二两银子买它来,原想给你解闷儿,就没想到这上头。罢,罢,放了生吧,免免你的灾病。”说着把笼子提到窗前,打开笼门,那雀儿便“特儿”一声飞向天空……

  龄宫依旧赌气:“那雀儿虽不如人,它也有个老雀儿在窝里,你拿它来弄这个劳什子也忍心?我今儿咳嗽出两口血来,偏生没人管没人理的……”说完又哭起来。
  贾蔷忙又解释:“昨儿晚上我问了大夫,他说不相干,吃两剂药再瞧瞧。谁知今儿又吐了,我这就请他去。”说着就要走。
  龄官:“站住!这会儿大毒日头底下,你赌气请来我也不瞧。”
  贾蔷搓着手站着,无可奈何地叹气。
  宝玉站在窗外,看着龄官,再看看贾蔷,若有所思……
  (闪回)蔷薇架下,龄官在地上清清楚楚划个“蔷”字……
  宝工转身向门外走去。
  宝官、玉官等女孩子随后送出。
  16 大观园中一条曲径
  宝玉默默向前走。
  两只蝴蝶在宝玉身前身后翩跹飞舞……
  两只鸳鸯在池塘里一前一后地游水……
  宝玉:(心声)“我今日才算明白了:人生情缘,各有分定……不知将来洒泪葬我的人是谁?……”
  黛玉和袭人见宝玉远远走来,连忙藏在一丛灌木背后。
  宝玉痴痴地向前走。
  黛玉和袭人看着捂嘴笑。
  宝玉走了过去。
  黛玉突然拍了一下巴掌:“啪!”
  宝玉猛一回头,站住。
  黛玉和袭人笑着走来。
  宝玉怔征地看着袭人:“我原来错了。”
  袭人看着宝玉,又看看黛玉:“这又是在哪儿着了魔?”
  黛玉也不解地看着宝玉。
  宝玉:“那回我说,将来要你们的眼泪来葬我,这就错了。我是不能得所有人的眼泪了。从今以后只得各人应得的眼泪吧。”
  袭人:“你胡说些什么?可真有点疯了。”
  黛玉似懂非懂地向宝玉点点头,又问:“明儿琏二嫂子过生日,你不出去吧?”
  宝玉未答。
  黛玉笑着:“你宝姐姐可巴巴地要看戏呢。”
  宝玉看着黛玉。
  黛玉又抿嘴一笑:“你看人家替你赶蚊子的份上,也该陪陪呀。”
  宝玉不解:“怎么?赶蚁子?”
  袭人一手拉着宝玉,一手拉着黛玉笑着往前走:“林姑娘和你说笑话呢。”
  17 宝玉外书房
  宝玉悄悄对茗烟:“明儿一早,你备好两匹马,在园子后门等我。”
  茗烟:“哪儿去?明儿不是二奶奶的生日吗?”
  宝玉:“你别问。除了你,谁也别让知道。”
  茗烟点头。
  18 大观园后角门外(拂晓)
  宝玉穿着一身素服匆匆自门内走出。
  等在门外的茗烟牵过两匹马来。
  宝玉飞身上马,一弯腰,顺着街就颠下去。
  茗烟骑马紧紧跟上:“二爷,往哪里去?”
  宝玉:“这条路是往哪里去的?”
  茗烟;“这是出北门的大路,出了城门冷清清可没什么好玩的。”
  宝玉点点头:“正要找个冷清的地方才好。”
  两匹马继续沿街小跑下去。
  19 北城门
  宝玉、茗烟骑马进入城门洞出门而去……
  20 荣国府花厅
  对面戏台上正唱《荆钗记》,叫板声、管弦声、唱曲声、欢笑声充满花厅……
  贾母歪在里间榻上端着酒杯微笑着听戏。
  薛姨妈坐在贾母身边笑着往戏台上看。
  王夫人和邢夫人坐在地下高桌旁品酒闲聊。
  外面四张席面上,宝钗、黛玉、湘云、三春等姊妹在尽情嬉笑。
  送菜斟酒的丫鬟们往来穿梭。
  尤氏把凤姐拉到贾母榻前首席上,按她坐下,拿着酒杯往嘴里灌酒,凤姐笑着推辞……
  贾母笑着对尤氏:“你们好生着替我待东,难为她一年到头辛苦。”
  尤氏笑着对贾母:“瞧她横不是竖不是的,酒也不肯吃。”
  贾母装着要起身:“她不吃,等我亲自让她去。”
  凤姐忙回身笑对贾母:“老祖宗别信她的话,我都吃了好几盅了。”
  尤氏端着酒:“一年到头难为你孝敬老太太、太太和我。我今儿没什么疼你的,乖乖儿在我手里喝一口!”
  凤姐笑着指地下:“你诚心孝敬我,跪下我就喝。”
  尤氏撇嘴笑:“说得你不知是谁了!我告诉你,好容易有今儿这一遭,过了后儿,知道还能不能象今儿这样了?趁着今儿你就尽力灌上两盅子吧!”
  凤姐就尤氏手中笑着喝酒。
  贾母直起身子左看右找……
  薛姨妈也随着左右看。
  尤氏和凤姐连忙过来:“老祖宗……?”
  贾母:“宝玉,宝玉呢?”
  王夫人也走过来:“真的,宝玉怎么不见了?”
  21 荒郊野外
  衰草连天,枯叶遍地,秋风阵阵,空旷凄凉。
  宝玉和茗烟骑马从大路上跑来。
  宝玉勒住马:“这里有没有卖香的?”
  茗烟:“什么香?”
  宝玉:“比如檀香、芸香、绛香……”
  茗烟摇头,一笑:“要香作什么?”又指宝玉腰间的荷包:“二爷小荷包里不是有散香?”
  宝玉从衣襟上拉过荷包摸了摸,笑着对茗烟:“这有投有香炉?”
  茗烟:“荒郊野外,哪里有这个?早说,我从家带来多方便。”
  宝玉:“糊涂东西!若可以带来,又不这样没命地跑了。”
  茗烟歪头想了想,突然对宝玉:“有了,再往前走二里地,就有水仙庵,庵里的姑子常往咱们家去,咱们去借她们的香炉使使。”
  宝玉喜出望外:“水仙庵在这里?更好了,就去!”驱马向前跑去。
  茗烟快马加鞭紧跟上。
  22 水仙庵院内
  宝玉和茗烟牵马走进院。
  两个姑子迎上来施礼:“宝二爷!想不到是二爷光临……”
  宝玉微笑,点点头。
  一个老道上来把马牵走。
  姑子领着宝玉主仆走向大殿,开开殿门,躬身请宝玉进殿。
  23 大殿内
  大殿正中供着一尊安详俊美的女神,两侧是若干秀丽活泼神态各异的侍女。
  宝玉点头咂嘴,极感兴趣地逐一鉴赏。
  两个道姑重又走来,其一搬着一个香炉,另一个捧着香供纸马。
  宝玉回头命茗烟接过香炉,又向捧香供纸马的姑子摇手……
  24 水仙庵后院
  宝玉走来四望,到处是衰草枯叶。
  宝玉轻轻摇摇头。
  茗烟捧着香炉,向井台上示意。
  宝玉看看井台,笑了,满意地点头。
  茗烟把香炉摆在井台上。
  宝玉走过来,从荷包里掏出两颗沉速,投进香炉中,香炉里一股轻烟袅袅上升……
  宝玉郑重地站在香炉前,双手合什,默默祝祷,渐渐两滴清泪滚下眼角,又慢漫施了个半礼……
  茗烟看着宝玉,突然“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地磕了几个头,直起身子:“我茗烟跟二爷这几年,二爷的心事我没有不知道的。今儿受祭的阴魂是谁,二爷没告诉我,我也不敢问,想来一定是那人间有一、天上无双、极聪明俊俏的一位姐姐妹妹了。二爷的心事不能出口,让我代祝:若芳魂有感,香魄多情,虽然阴阳间隔,既是知己之间,望常来看望二爷。你在阴间保佑二爷来生也要变个女孩儿,和你们一处相伴,再不可托生这须眉浊物了。”说完又趴下磕头。
  宝玉“噗哧”一声笑了,连忙踢茗烟:“别胡说八道,看人听见笑话。”
  茗烟笑嘻嘻地站起身来……
  25 荣府花厅内
  管弦盈耳,笑语鼎沸。
  赖嬷嬷和几个有体面的婆子正向凤姐敬酒,凤姐一杯一杯地喝干……
  贾母焦急地问:“宝玉还没回来?”
  26 城外荒郊路上
  宝玉和茗烟骑马急急向城门驰去……
  27 大观园后角门
  宝玉跳下马来。
  茗烟把马牵走。
  宝玉急急走进后门。
  28 花厅内
  贾母怒容满面地:“把跟他的小幺们给我叫来!说去哪里就去哪里,也不回一声。吓着怎么办?饿坏了怎么好?”
  李纨、袭人等低头静静地听着。
  29 花厅东侧穿堂
  歌管声和笑语声不断从花厅方向传来。
  玉钏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廊下垂泪。
  一只手悄悄搭在她肩头上。
  玉钏抬头,只见宝玉换了一身鲜艳的吉服笑嘻嘻地站在她面前。
  玉钏忙站起来:“凤凰来了!快进去吧,再不来,都反了!”
  宝玉陪着笑:“你猜我干什么去了?”
  玉钏不理,只是擦泪。
  宝玉:“我刚从水仙庵祭奠金钏姐姐回来。”
  玉钏抬头仔细看看宝玉,叹了口气,又垂下头。
  宝玉向玉钏深情地点点头,转身向花厅走去。
  30 花厅内
  宝玉向凤姐行礼。
  凤姐笑着:“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就私自跑了?看把老祖宗急的!”
  宝玉笑笑,由李纨、袭人等拥着到贾母跟前。
  贾母脸上顿时绽开笑容。
  王夫人指着宝玉:“这还得了!明儿再这样我一定告诉老爷打你。”
  宝玉向贾母笑着行礼:“北静王的一个妾昨儿没了,给他道恼去,他哭得那样,不好撇下就回来,所以多等了一会子。”
  贾母佯怒:“以后再私自出门,一定叫你老子打你!”
  宝玉笑着应了声“是”。
  贾母一把搂入怀中。
  戏台上的锣鼓声又热热闹闹地敲打起来。
  宝玉斟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端到凤姐跟前,凤姐高兴地接过一口喝干。
  鸳鸯和袭人等丫头也端着酒杯笑盈盈地来到凤姐跟前。
  凤姐酒意十足地站起来,笑着摆手:“好姐姐们,饶了我吧。”
  鸳鸯笑着:“真个的,我们是没脸的了?你今几倒拿起主子的款来了。既不赏脸,我们就走!”说着就转身。
  凤姐连忙站起拉住鸳鸯,笑着:“好姐姐,我喝就是了。”
  说着接过鸳鸯的酒杯,一饮而尽。
  袭人等三四个丫鬟都捧上酒杯,凤姐一一饮尽。
  鸳鸯等人笑着散去。
  凤姐“咕咚”一声坐下,捂住胸口,已不胜酒力,仰到椅背上。
  几个耍百戏的孩子上来给凤姐施礼。
  凤姐勉强撑着坐起,对尤氏:“预备赏钱。我要洗洗脸去。”说着慢慢走出花厅。
  31 花厅后门檐下
  凤姐扶着一根廊柱,捂住嘴,似乎要呕吐……
  平儿跑过来扶住。
  32 凤姐院西南侧穿堂
  小丫头善姐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凤姐由平儿扶着趔趔趄趄地走过来。
  小丫头回身就跑。
  凤姐看着小丫头,一愣,厉声:“站住!”
  小丫头继续跑。
  平儿高声:“善姐!善姐!回来!”
  善姐站住,面色恐惧地一步步走过来。
  凤姐一屁股坐在小院台阶上,狠狠瞪着小丫头怒喝:“跪下!”
  善姐抖着跪下。
  凤姐对平儿:叫小厮拿绳子和鞭子来,把这眼睛里没主子的小蹄子打烂了!”
  善姐吓得魂飞魄散,哭着叩头。
  凤姐:“我又不是鬼,你为什么见我就跑?”
  善姐:“我没看见奶奶来,记挂着房里没人,所以跑了。”
  凤姐:“房里既然没人,谁叫你来的?你还和我犟嘴!”说着扬手“啪!”地一掌打在善姐脸上,善姐头一歪,“啪!”地又一掌打在那边脸上,登时两腮紫胀起来。
  平儿忙上前拉住凤姐:“奶奶仔细手疼。”
  凤姐怒气不减地命平儿:“你再打着问她跑什么。她不说,把嘴撕烂她的!”
  善姐哭哭啼啼地:“我真没看见奶奶……”
  凤姐:“平儿,让人把烧红的烙铁拿来,给我烙她的嘴!”
  善姐连忙又叩头:“奶奶,别,别……我说……”
  凤姐横眉立目:“快说!”
  善姐:“二爷在家打发我来礁奶奶,若奶奶散了,先叫我送信去。”
  凤姐看了一眼平儿,又对善姐:“叫你瞧我做什么?快告诉我,从此以后我疼你,你若不细说,立刻拿刀子来割你的肉!”说着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来向善姐脸上乱戳。
  吓得善姐边躲边哭着求饶:“我,我告诉奶奶,可别说是我说的。”
  平儿俯身对善姐:“快告诉奶奶吧。”
  善姐跪得直直的:“二爷才来房里,开了箱子,拿了两块银子,还有两根簪子、两匹缎子,叫我悄悄送给鲍二的老婆,叫她进来。鲍二老婆收了东西,就往咱们屋里来了。二爷又叫我来瞧着奶奶,底下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凤姐气得满脸铁青,浑身抖着站起来……。
  33 凤姐院门外
  凤姐带着平儿快步向院门走去。
  一个小丫头从门口一探头,一惊,立即又缩回去。
  凤姐:“彩哥!”
  彩哥腾地跑出门来,笑着迎上来:“我正要告诉奶奶去,可巧奶奶来了。”
  凤姐:“告诉我什么?”
  彩哥向凤姐耳语……
  凤姐:“呸!你节做什么了?我看见你了,你才来推干净儿!”说着一巴掌把彩哥打了个趔趄,急急跨进门去。
  34 凤姐院内
  凤姐悄手悄脚来到窗前。
  窗内传出说笑声。
  一个女人带笑的声音:“多早晚你那阎王老婆死了就好了。”
  贾琏的声音:“她死了,再娶一个也这样,又怎么样呢?”
  女人的声音:“她死了,你把平儿扶了正,怕还好些。”
  贾琏的声音:“哼!如今连平儿也不叫我沾一沾了。平儿也是一肚子委屈不敢说。我命里怎么就该犯了夜叉星!”
  凤姐听到这里,气得浑身乱战,回身劈头盖脸打了平儿两下,一脚踢开门闯进屋去。
  35 凤姐房内
  凤姐突然闯进来,贾琏一时手足无措,鲍二家的吓得魂不附体。
  凤姐扑上来抓住鲍二家的撕打:“好淫妇!你偷主子汉子,还要治死主子老婆!”
  鲍二家的抱着头往后躲。
  凤姐又回身把门拦住:“平儿过来!你们淫妇王八一条藤儿,多嫌着我,外面儿你哄我!”说着又打平儿几下。
  平儿气得干哭,上来打鲍二家的:“你们做出没脸的事,又拉上我做什么!”
  贾琏见平儿动手,便把眼睛一瞪,上来踢平儿:“好娼妇!你也动手打人!”
  平儿连忙退回来哭。
  凤姐又上来打平儿:“你怎么不打了?你怕那唱妇?”
  平儿拿起一把剪刀出门去,哭喊着:“我不活了,死给你们看……”
  门外一群婆子连忙抱住平儿,夺下她手中的剪刀。
  凤姐见平儿寻死,便一头撞进贾琏怀里:“你们一条藤儿害我,你把我勒死吧,勒死吧!”
  贾琏急得推着凤姐,猛发现上墙上七挂着一把剑,便顺手拔出剑来吼着:“你们不用寻死,一齐杀了,我偿命,大家干净!”举起剑来就要砍。
  尤氏飞跑过来把贾琏的手托住,一群婆子同时涌进来把凤姐拉住。
  贾琏挣扎着要杀凤姐。
  凤姐哭着跑出门去。
  36 穿堂
  凤姐披头散发地哭着跑过穿堂。
  37 花厅内
  凤姐跑进来,一头扎在贾母怀里:“老祖宗救我!琏二爷要杀我!”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忙问:“怎么了?”
  凤姐边哭边诉说:“我才家去换衣裳,不防琏二爷在家和人说话,我只当是有客来了,吓得我不敢进去。后来在窗外听了一听,原来是和鲍二家的媳妇商量要拿毒药毒死我,把平儿扶正。我听了生气,又不敢和他吵,只打了平儿两下,他臊了,就要杀我……”
  贾母对众人说:“这还得了!快把那下流种子给我拿来!”
  话未落音,贾琏仗着剑赶来,后面跟了一大群惊慌无措的婆子丫鬟。
  邢、王夫人连忙上前拦住。
  邢夫人大骂:“孽障!你越发反了,老太太在这里呢!”
  贾琏乜斜着眼睛:“都是老太太惯得她,她才这样,连我也骂起来了!”
  邢夫人从手中把剑夺下来,喝命:“快出去!”
  贾琏依旧挣扎着:“我、我杀了这个夜叉星,再给她偿命……”
  贾母气得叫起来:“我知道你,也不把我们放在眼睛里,把他老子给我叫来!”
  贾琏趔趄着脚走了出去。
  凤姐呜呜哭个不住。
  邢夫人和王夫人走过来看凤姐。
  贾母先笑了:“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哪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世人从小儿都打这么过的。都是我的不是。”指着凤姐:“让她多吃两口酒,就吃起醋来了。”
  满屋人听了都笑了。
  凤姐渐渐止住哭。
  贾母:“你放心,明儿我就叫他给你赔不是。”又转头对邢夫人:“明儿一早就让那个孽障到我这儿来。”
  邢夫人:“是。”
  38 贾母房中(隔日)
  贾琏直直地跪在地上:“昨儿我吃了酒,惊了老太太的驾了,今儿来领罪。”
  贾母啐了一口:“下流东西!灌了黄汤,不去安分守己地挺尸去,倒打起老婆来了!凤丫头成日家说嘴,霸王似的一个人,昨儿吓得可怜。要不是我,你要伤了她的命,这会子怎么样?”
  贾琏低头默不作声。
  贾母指着站在地下的凤姐和平儿:“凤丫头和平儿还不是美人胎子?你还不足?成日家偷鸡摸狗,脏的臭的都拉了你屋里去了。亏你还是大家公子出身,活打了嘴了。你若眼睛里还有我,我饶了你,你乖乖地起来替你媳妇赔个不是。”
  贾琏想想,笑着:“老太太的话我不敢不依,只是越发纵了她。”
  贾母笑:“胡说!我知道她是最有礼的。她日后得罪你,我自然也给你作主。”
  贾琏听完这话,爬起来就向凤姐作了一个揖:“原是我的不是,二奶奶饶过我吧。”
  凤姐一扭脸。
  邢夫人、王夫人和满屋婆子们都笑了。
  贾母笑着:“凤丫头,不许恼了,再恼我就恼了。”又叫:“平儿过来。”
  平儿上前一步。
  贾琏向平儿走了一步:“姑娘昨日受委屈了。我赔不是,还替你们奶奶赔个不是。”说着也作了个揖。
  贾母笑了,凤姐也笑了,满屋人都笑了。
  贾母笑着指琏、凤、平儿三人:“这就算好了。今后谁再提这个事,我先拿拐棍给他一顿!”
  贾琏、凤姐、平儿跪下,又给贾母、邢夫人和王夫人磕头、站起,由几个婆子跟着走出门去。
  贾母、邢夫人和王夫人相视而笑。
  39 凤姐房中
  房内只有贾琏、凤姐、平儿三人。
  凤姐:“我怎么象个阎王,又象个夜叉?让那个淫妇咒我。我千日不好,也有一日好吧?可怜我连个淫妇也不如了,还有什么脸过这日子?”说着又哭了。
  贾琏:“你还不足?今儿我当着那么多人下跪、赔不是,你也争足了光了。这会子还叨叨,难道还叫我给你跪下才罢?太要足了强,也不是好事。”
  平儿先嗤地一声笑了。
  贾琏:“瞧,这又好了。我也真没办法。”
  一个媳妇慌慌张张走进来:“二爷,二奶奶,鲍二媳妇吊死了!”
  贾琏和凤姐同时一惊!
  凤姐立刻收敛怯色,喝道:“死就死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媳妇屏声不敢再言语。
  林之孝家的又进门来,到凤姐耳边悄声:“鲍二媳妇吊死了,她娘家亲戚要告呢!”
  凤姐冷笑:“这倒正好,我正想打官司呢!”
  林之孝家的:“我才和大伙儿,劝了他们一阵,又吓了他们一阵,许了他几个钱,就压伏下去了。”
  凤姐:“我没一个钱!有钱也不给!只管让他告去,告不成我倒要问他个‘以尸讹诈’!”
  贾琏向林之孝家使个眼色,林之孝家的转身出去。
  贾琏:“我出去瞧瞧,看是怎么样。”
  凤姐随后喊着:“不许给他钱!”
  贾琏出门去。
  40 凤姐院外影壁墙下
  贾琏同林之孝和林之孝老婆悄声商议。
  林之孝向贾琏耳语,又伸出两个指头:“只是二百两银子。衙门里我已找了人,没事了。”
  贾琏又向林之孝耳语,林之孝频频点头:“二爷放心,没事了,包在我身上了,让二奶奶也放心。”
  贾琏:“去吧。”
  林之孝夫妇走开。
  贾琏脸上露山异样的神情。
      作者:扫阶 提交日期:2009-02-17 10:56:26 

  
第十二集 鸳鸯杭婚

  
  1 贾母院,垂花门外(初秋 清晨)
  鸳鸯捧着一束金黄色的野菊花,匆匆跨进东院门,急忙穿过竹径,向垂花门走去。
  “鸳鸯……”贾赦气喘吁吁地边喊边迈进东院门,朝鸳鸯招手。
  鸳贵只得停住脚步,低头抚弄着野菊花:“大老爷……”
  贾赦快走几步,来到鸳鸯面前,左手倒背在后,右手捻着花白胡须,弯腰看了看野菊花,又浑身打量着鸳鸯,只见:
  鸳鸯穿着半新的藕合色绫袄,青缎掐牙背心,下面水绿裙子;蜂腰削背,鸭蛋脸面,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
  贾赦快意地点点头。
  鸳鸯莫名其妙地看着贾赦。
  字幕(叠)
  
  第十二集 鸳鸯杭婚
  
  2 邢夫人房内
  邢夫人向房内侍候的丫鬟、婆子呶嘴儿,叫她们出去,悄悄地向凤姐说:“叫你来,有一件为难的事,和你商议。老爷看上了鸳鸯……”
  凤姐一愣,略想一会儿:“依我说,竟别碰这个钉子去。平日老太太常说,老爷如今上了年纪,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做去,做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这会儿和老太太去说,可是拿草棍儿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去了。”
  邢夫人不以为然地冷笑:“大家子三房四妾的也多,偏咱们就使不得?”
  凤姐低下头,转念一阵儿,笑道:“我才活多大,知道什么轻重。想来父母跟前,别说一个丫头,就是那么大的活宝贝,不给老爷给谁?”
  邢夫人听了傻呵呵地笑:“这话还在理。”
  凤姐话锋一转:“依我看,老太太今儿喜欢,要讨今儿就讨去。”
  邢夫人欢喜起来:“我心里想着先悄悄的和鸳鸯说,她自然是愿意的。那时再和老太太说。常言‘人去不中留’,自然就妥了。”
  凤姐调侃地:“到底是太太有智谋。凭她是谁,哪一个不想巴高望上的?放着半个主子不做,倒愿意做丫头?”
  邢夫人满意地点头笑道:“正是这个话了。你先过去,别露一点风声,我吃了晚饭就过来。”
  凤姐暗中思忖着,满脸堆上笑来:“我才进大门时,见太太的车拔了缝,不妞这会子坐了我的车一齐过去。”邢夫人听了,巴不得地:“那也好。”
  3 荣国府仪门外
  邢夫人和凤姐坐着车缓缓行来。
  凤姐:“太太过老太太那里去,我跟了去,老太太问起来倒不好。不如太太先去,我脱了衣裳再来。”
  邢夫人:“这也有理。回头我再找你,顺便看看平儿,她俩从小在一处,让她帮着说合说合。”
  “哟!这不是大太太和二奶奶吗?我正要给你们报喜去呢,不想在这儿碰上了。”从对面走来的赖嬷嬷,老远就喊了起来。
  邢夫人:“是赖嬷嬷啊?昨儿就听琏儿说了,你孙子尚荣升了州官,真好福气!”
  凤姐笑问:“多早晚上任去?”
  赖嬷嬷叹道:“谁知道,由他去罢!前儿穿了新官的服色,在家里给我磕头,又没好话。我说:‘哥哥儿,你别说你是官儿了,横行霸道的!你不安分守己,尽忠报国,孝敬主子,只怕天也不容你。’”

  赖大家的急急忙忙从前面走过来。
  凤姐:“媳妇来接婆婆来了?”
  赖大家的:“不是接她老人家,倒是打听打听太太奶奶们赏脸不赏脸。”
  赖嬷嬷若有所悟,笑道:“可是我糊涂了,尽说些陈谷子烂芝麻。我们小子选了出来,在我们破花园子里摆三日酒,请老太太、太太、奶奶们去散散闷,光辉光辉。”
  邢夫人:“多早晚的日子?我们一定去。”
  赖大家的忙道:“明儿就是好日子。”
  凤姐:“别人不知道,我是一定去的。先说下,我是没有贺礼的,也不知道放赏,吃完了一走,可别笑话。”赖大家的:“奶奶说哪里话。奶奶要赏,赏我们三二万银子就有了。”
  赖嬷嬷:“我这就请老太太去。”
  邢夫人:“正好我也一道去。”
  4 贾母堂屋
  贾母歪在卧榻上,玻拍坐在榻沿,拿着“美人拳”给贾母捶腿。邢夫人和赖嬷嬷侍立在榻旁。
  鸳鸯手捧针线笸箩走到榻边,从笸箩中拿出一个新缝制的灰鼠暖兜,递给贾母,笑道:“昨儿夜里赶做了一个,老太太先戴戴试试,要合适了再往上绣花儿。”
  贾母接过暖兜,翻来复去看了一阵,连连点头称赞:“这块毛料子选得不错,颜色好,样儿也考究,真比外头裁缝师傅做的还强呢!”
  赖嬷嬷奏上去看了看,邢夫人也俯身过去。
  赖嬷嬷点头称道:“是不错,样子裁得大方,针脚又细密,比我们年轻时候做的活计强多了!”
  贾母拿起暖兜来试戴,鸳鸯忙放下笸箩,帮贾母戴好。
  鸳鸯从笸箩中拿起一面带把的镜子,给贾母转着照了照。
  贾母边用手抚摸,边夸耀说:“人都说‘可着头做帽子’。我昨儿说想做顶新暖帽儿,她闷声不响连夜就做好了。先也不量量头,不大不小刚刚好。真难为了她!”
  鸳鸯笑着,从贾母头上摘下暖兜,又从笸箩中拿出一个花样,压在暖兜上,递到贾母跟前,笑道:“看看这花样儿。”
  琥珀忙把榻上小几上的眼镜匣子打开,取出一副老花眼镜,递给贾母。
  贾母拿眼镜向暖兜照了一照,只见银灰色的帽边上,镶着一枝赭枝红花的老梅,不觉喜上眉梢:“好,好! 正合我的心思,就用这个吧。”
  邢夫人凑上来说:“姑娘,我也瞧瞧。”说着,瞧瞧暖兜上的梅花,又看看鸳鸯的花容月貌,赞许地点点头。鸳鸯怔了一下,赶紧收好暖兜,端起笸箩,向贾母:“我这就去扎花儿了。”
  邢大人目送鸳鸯出门后,想和贾母说什么,又想了一想,把话咽了下去。
  5 凤姐房中
  平儿在伏侍凤姐换衣服,问道:“大太太请你去商议什么事儿?”
  凤姐笑而不答,等换好衣服,见房内无人,才对平儿说:“大老爷看上了鸳鸯,要讨去做小老婆,让太太做媒。”
  平儿连连摇头笑道:“据我看,这事未必妥当。平常我们背着人说起话来,听她那主意,断乎是不肯的。”
  凤姐:“所以我才不跟了去。回头太太要来找我商议,鸳鸯若不依,白讨个臊,当着你们,岂不脸上不好看。”
  平儿:“那我回自己房里去吧。”
  凤姐:“太太说,想让你给鸳鸯说合呢。我看你索性到园子里逛逛去,估量着她去了再来。”
  平儿“喛”了一声,拔腿就走。
  李纨带着探春、迎春、惜春、黛玉、宝钗等姐妹进来。
  凤姐忙起身笑迎:“哟!今儿来得这么齐,倒象下帖子请了来的。”
  平儿一一让坐。
  探春笑道:“我们起了个诗社,我想清你去作个监社御史。”
  凤姐扫了探春等众姐妹一眼,又瞅瞅李纨,格格笑道;“我又不会作什么湿的干的,你们别哄我。哪里是请我作监社御史,分明是想出这个法子来,好和我要钱。”
  众人相顾而笑。
  李纨点着凤姐笑道:“真真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
  凤姐:“亏你是个大嫂子呢!把姑娘们交给你,原为带着念书学规矩针线的。她们起诗社,能用几个钱,你就不管了?这会子你怕花钱,调唆她们来闹我。”
  李纨:“你们听听,我说了一句,她就疯了,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这东西亏她托生在诗书大宦名门之家做小姐,要是生在贫寒小户人家,作个小子,还不知怎么下作贫嘴恶舌的呢!天下人都被你算计了去!昨儿还打平儿呢,亏你伸得出手来!气得我只要给平儿打报不平。”
  凤姐忙笑道:“瞧这脸子,竟不是为诗社来找我,倒是为平儿来报仇的。平姑娘,过来!我当着大奶奶姑娘们替你赔个不是,担待我酒后无德吧。”
  李纨笑问平儿:“怎么样?我说必定要给你争争气才罢。”
  平儿笑道:“奶奶们取笑,我可禁不起。”
  凤姐提醒平儿:“平姑娘,你去告诉他们,把舅母那边送的鹌鹑炸了,再配几样菜,回头大太太要来吃饭。”平儿会意地一笑,挤挤眼,转身走了。
  凤姐笑向李纨:“好嫂子,你且同她们回园子里去,赏我一点空儿。”
  李纨追问:“我且问你,这诗社你到底管不管?”
  凤姐:“我不入社花几个钱,不成了大观园的反叛了,还想在这里吃饭不成?明儿一早就到,下马拜了印,先放下五十两银子,给你们慢慢作会社东道。”
  李纨点头笑道:“这难为你。既然如此,咱们就家去吧。”说着,带着姐妹们走了。
  6 鸳鸯卧室
  鸳鸯正做针线。
  一个身影落在鸳鸯面前。
  鸳鸯抬头瞥见是邢夫人,忙站起来:“大太太……”
  邢夫人走近鸳鸯,坐下拉着鸳鸯的手笑道:“我特地给你道喜来了。”
  鸳鸯一愣,疑问地看着邢夫人。
  邢夫人:“你知道,你老爷跟前没有个可靠的人,冷眼选了半年,满府女孩子里头,就只你是个尖儿。意思要和老太太讨了你去,封你做姨娘。走,跟了我回老太太去!”说着拉了她的手就要走。
  鸳鸯红了脸,把手挣脱出来。
  邢夫人:“这有什么臊处?你又不用说话,只跟着我就是了。”
  鸳鸯只低了头不动身。
  邢夫人不解地:“难道你不愿意不成?放着主子奶奶不做,倒愿意做丫头?”
  鸳鸯仍是低着头,不言语。
  邢夫人焦急地:“你这么个爽快人,怎么又这样积粘起来?”
  鸳鸯仍不语,抬头瞅瞅邢夫人,苦笑了一下。
  邢夫人想了一想,忽又“噗哧”一笑:“想必你有老子娘和哥哥嫂子,你自己不肯说话,怕臊,让我问他们去,叫他们来问你?”
  7 大观园,沁芳池畔
  彤云漫天,黄花遍地,西风凄紧,孤雁南飞。秋蝉噪于树,草虫鸣于野。
  池中莲藕已残,荷叶枯黄。
  鸳鸯伫望良久,脸上泛过阵阵忧伤的神情。
  堤边一棵石榴树上,花已开败。残枝枯叶间张着蜘蛛网,一只金色蝴蝶不慎被蛛丝儿粘住,使劲挣扎着。
  鸳鸯走来看见,用手轻轻捏住蝴蝶翅膀,挣脱罗网,放它飞回空中。
  鸳鸯跟随飞蝶穿花度柳,沿着沁芳溪前行,来到一片枫树林下。
  平儿从对面走来,遇见鸳鸯,见无旁人,打趣道:“新姨娘来了!”
  鸳鸯红了脸:“怪道你们串通一气来算计我!等着我和你主子闹去就是了。”
  平儿自悔失言,拉她到枫树底下,坐在一块石上,告诉说:“大太太早起叫二奶奶过去,商量大老爷讨你的事。奶奶回来都告诉我了,还说太太要找我来说合呢,所以奶奶让我进园来逛逛。”
  鸳鸯红着脸,向平儿冷笑道:“这是咱们好,比如袭人、琥珀、紫鹃、麝月、翠墨,跟了史姑娘去的翠缕,死了的金钏,去了的茜雪,连上你我,这十来个人,从小儿什么话儿不说?什么事儿不作?如今都大了,各自干各自的去了,但我心里仍是照旧,有话有事,并不瞒你们。这话我且放在你心里: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这会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做大老婆,我也不能去!”
  平儿刚想开口,只听山石背后哈哈的笑道:“好个没脸的丫头,亏你不怕牙碜。”
  二人吃了一惊,忙起身向山石背后找寻,袭人笑着走出来。
  三人坐在石上。
  袭人气愤地说:“真真这话不该我们说,这个大老爷太好色了,略微平头正脸的,他就不肯放手。”
  平儿:“你既不愿意,我教你个法子,不用费事就完了。”
  鸳鸯:“什么法子?你说来我听。”
  平儿笑道:“你只要和老太太说,就说已经给了琏二爷了,大老爷就不好要了。”
  鸳鸯啐道:“什么东西!你还说呢!”
  袭人笑道:“他们两个你都不愿意,我就和老太太说,叫老太太说已经把你许给宝玉了,大老爷也就死了心了。”
  鸳鸯又是气,又是臊,又是急,跺着脚,捶着平儿、袭人骂道;“两个蹄子不得好死的!人家有为难的事,拿你们当正经人,告诉你们给我排解排解,你们倒替换着取笑儿。你们自以为都有了结果了,将来都是做姨娘的。据我看,天下的事未必都遂心如意。你们且收着些儿,别忒乐过了头儿!”
  金文翔媳妇兴冲冲地走来。
  平儿一眼瞥见,忙拉了拉鸳鸯的衣角,使了个眼色:“你嫂子来了。”
  袭人悄声:“太太找不着你的爹娘,一定和你嫂子说了。”
  鸳鸯轻蔑地:“这个娟妇专管是个‘九国贩骆驼的’。听了这话,她有个不奉承去的!”
  鸳鸯嫂子来到跟前,笑道:“哪里没找到,姑娘跑了这里来!你跟了我来,我和你说话。”
  平儿、袭人忙让坐:“嫂子请坐。”
  嫂子:“姑娘们请坐,我找我们姑娘说句话。”
  平儿装不知道:“什么话这样忙?”
  袭人故意拉着鸳鸯的手说:“我们这里猜谜儿赢手板子打呢,等猜了这个再去。”
  鸳鸯稳坐不动,冷冷地:“什么话,你说吧。”
  嫂子拉扯鸳鸯的衣襟,笑道:“你跟我来,到那里我告诉你,横竖有好话儿。”
  鸳鸯霍地立起身来,照她嫂子脸上下死劲啐了一口,指着她骂道:“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她横行霸道的。看得眼热了,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我若得脸呢,你们在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我若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忘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一面说,一面哭。
  平儿袭人拦着劝说。
  鸳鸯嫂子脸上下不来,看见平儿、袭人在场,故意挑唆说:“愿意不愿意,你也好说,犯不着牵三挂四的。俗话说,‘当着矮人别说短话’。姑奶奶骂我,我不敢还言;这二位姑娘并没惹着你,小老婆长小老婆短,人家脸上怎么过得去?”
  平儿忙说:“你可别这么说,她又不是说找们,你倒别牵三挂四的。”
  袭人:“你听见哪位太太、太爷封我们做小老婆?况且我们两个也没有爹娘哥嫂在这门子里仗着我们横行霸道的。她骂的人自有她骂的,我们犯不着多心。”
  鸳鸯嫂子被抢白一顿,自觉没趣,嘟囔了一句:“我回太太去。”赌气去了。
  平儿问袭人:“你刚才在那里藏着做什么?”
  袭人:“我来找宝二爷,可巧你们一先一后从那里来,我一闪,藏在山子石后,你们四个眼睛没见我。”
  “四个眼睛没见你?你们六个眼睛竟没见我!”山石后蹦出一个男子的声音。
  三人唬了一跳,回身一看,只见宝玉从袭人藏身之处走出来。
  袭人:“叫我好找,你从哪里来?”
  宝玉:“我从四妹妹那里出来,迎头看见你过来,我就跟在后面,躲在你躲的那里,听你们说话。”
  鸳鸯知道刚才的话都被宝玉听见,不好意思地伏在石头上装睡。
  黄昏降临,乌云密布,晚风穿过枫林,红叶飘满草地。
  宝玉看着鸳鸯,又看看天色,推着鸳鸯笑道:“天阴上来了,这石头上冷,仔细睡出病来!咱们回房里去说话,好不好?”说着,拉起鸳鸯来,又让着平儿,同袭人一起往怡红院走。
  8 凤姐房中(黄昏)
  金家媳妇羞恼地对邢夫人说:“不中用,她倒骂了我一场,袭人也帮着她抢白我。太太和老爷商议再买吧,谅那小蹄子没这么大福,我们也没有这么大造化。”
  邢夫人:“又与袭人什么相干?还有谁在跟前?”
  金家的偷眼瞅了瞅凤姐,低声说道:“还有平姑娘。”
  凤姐忙说:“你不该拿嘴巴子打她回来?我一出了门,她就逛去了,回家来连个影儿也摸不着?她必定也帮着说什么呢?”边说边逼视金家的。
  金家的含糊其词地:“平姑娘没在跟前,远远的看着倒象是她,可也不真切。”
  凤姐:“小红,快叫平儿回来,说我来家了,太太也在这里,请她来帮个忙儿。”
  小红上来回道:“林姑娘烦她有事,打发人来请了三四次,她才去的。”
  凤姐看看邢夫人,故意地说:“天天烦她,有些什么事!”
  9 沁芳池畔(黄昏 秋雨)
  鸳鸯等一行四人,沿着沁芳溪前行,忽见涓涓溪水中游来一群彩色鸳鸯,随波逐流,顺水飘去。
  平儿挽着鸳鸯,惋惜地说:“你的父母都在南京看房子,没上来,终久也寻得着的。可惜你是这里的家生女儿,不如我们两个是单在这里。”
  鸳鸯不服气,倔犟地:“家生女儿怎么样?‘牛不吃水强按头’!我不愿意,难道杀我的老子娘不成?”
  四人缘溪而行,来到沁芳池畔。
  细雨暝濛,淡烟迷漫。
  四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平儿和袭人紧紧挽着鸳鸯,快步前行,继续谈心。
  宝玉同情地:“鸳鸯姐姐,你放心,我去和老祖宗说,不让你去。”
  鸳鸯看了看宝玉,低头不语。
  平儿忧心忡仲地向鸳鸯:“大老爷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虽然你是老太太房里的人,此刻不敢把你怎么样,将来难道你跟老太太一辈子不成?早晚要出去的,那时落到他的手里,倒不好了。”
  鸳鸯冷笑道:“老太太归西去了,他横竖还有三年的孝呢,没个娘才死他先纳小老婆的!纵到了至急为难,我剪了头发作姑子去;不然,还有一死。一辈子不嫁男人,又怎么样?乐得干净呢!”
  乌云压顶,凉风横空,刷刷的落下一阵大雨来。
  宝玉看着鸳鸯姐妹三个头上滴下水来,夹衣裳登时湿了,不禁跌脚喊道:“你们还不跑!大雨就要来了,快到怡红院去避一避吧!”
  袭人回头喊了一声“你也快点儿跟上”,便与鸳鸯、平儿手拉手儿跑了起来。
  宝玉刚想迈步,忽见那雨丝风片吹打着残荷败叶,一只五色绚烂的鸳鸯,孤独地飘泊在被西风吹绉的水面上,不觉得看呆了。
  一阵急风骤雨过来,荷叶翻卷,莲梗摇动。
  那只鸳鸯向一茎粗壮的荷叶梗浮游过去,依偎着,在荷叶下躲避风雨。
  凋残的荷叶上,滚动着圆溜溜、亮晶晶的水珠,不时从裂痕和空洞中滴落下去,掉在鸳鸯身上。
  “宝玉,快回来!难道你倒是不怕雨淋的?”袭人打着伞边喊边往宝玉这边跑。
  宝玉听了,“喛哟”了一声,才觉得浑身冰凉,打了一个冷战。低头一看,身上全都湿了。说声“不好”,抬腿便往怡红院跑。
  袭人赶来,打着雨伞,扶着宝玉,在雨中趱行。
  10 贾赦房中(雨夜)
  邢夫人一副尴尬相,无可奈何地向贾赦诉说着什么。话声被窗外的风雨声、雷电声吞没了,听不分明。
  贾赦也是一副尴尬相,在房中踱步,想了一想,叫了一个小厮进来,吩咐了些什么。
  11 鸳鸯卧室(雨夜)
  窗外风雨大作。
  鸳鸯和衣倒在床上,前思后想,辗转反侧。
  一阵狂风吹来,“哐”地一声把房门刮开,夹着雨洒进屋来。
  鸳鸯打了一个冷战,翻身起来,走去关门。
  借着昏暗的烛光,鸳鸯看见茶几上放着日间未做完的灰鼠暖兜,柳条编的针线笸箩里亮着一把银光闪烁的剪刀。
  鸳鸯急行几步,顶着凄风冷雨,把门关好。
  鸳鸯回到茶几前,沉思片刻,拿起灰鼠暖兜,坐了下来。她一边思忖,一边一针一线地扎着花。久而久之,银灰色的暖兜上,绣出了一枝枯乾的暗红色的老梅。
  鸳鸯拿起剪子将线头剪断,捏着剪子凝视良久,若有所思,终于又轻轻放下。
  12 贾赦房中(雨夜)
  贾赦向金文翔吼道:“金文翔,叫你女人向你妹子说去,就说我的话:‘自古嫦娥爱少年’,她必定嫌我老了,大约她恋着少爷们,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贾琏。果有此心,叫她早早歇了心,我要她不来,此后谁还敢收?”

  金文翔战战兢兢地:“是,老爷说得是。”
  贾赦咬牙切齿地:“想着老太太疼她,将来自然往外聘作正头夫妻去。叫她细想,凭她嫁到谁家去,也难出我的手心!除非她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伏了她。若不然时,叫她趁早回心转意,有多少好处。”
  金文翔点头哈腰,连声应诺:“是、是、是……”
  13 鸳鸯卧室(晨)
  夜幕消逝,曙色临窗。鸳鸯倦眼朦胧,神思恍惚,伏在茶几上。忽听得房门开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睁眼看时,只见一双男人的大脚立在跟前,顿时紧张起来。抬头一看,原来是她哥哥金文翔,才放下心来。
  金文翔拉着她:“好妹子,我想接你家去逛逛,才刚回老太太,老太太已答应了。”
  鸳鸯惊讶地:“老太太也让我去?”
  金文翔不解其意,只顾说:“对呀,老太太亲口对我说的,命你跟我出去。”
  鸳鸯一把攥住灰鼠暖兜,盯着亲手绣的红梅看了一回,终于无力地松开了手。
  14 金文翔家
  金文翔夫妇盘腿坐在炕上,鸳鸯坐在炕下的一张凳子上。
  金文翔:“好妹子,昨儿晚上大老爷叫我去,谈了五六顿饭的功夫。他说的那个事儿,你可愿意?”
  鸳鸯默不作声。
  金文翔:“大太太还说,你比不得外头新买的,你这一进去了,进门就开了脸,封你姨娘,又体面,又尊贵。这是老爷、太太看重了你,……”
  鸳鸯白了她哥了哥一眼,咬定牙关,一字一顿地:“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你叫他们趁早死了这条心!”
  金文翔:“我的好妹子,老爷说了,只要你趁早回心转意,会有多少好处。可别……”
  金文翔媳妇也帮着劝说:“我的姑奶奶,你就听哥哥嫂子一句话,依了老爷罢;要不然时,终久逃不出他的手心去!”
  鸳鸯沉吟了一会儿:“就是愿意去,也得你们带了我回老太太去。”
  她哥嫂听了,转忧为喜,乐得眉飞色舞。
  15 贾赦房中
  贾琏进门:“老爷找我什么事?”
  贾赦:“叫你去弄的东西,弄着没有?”
  贾琏:“好扇子倒有,只是弄不来。”
  贾赦急切地:“是谁的?怎么弄不来?”
  贾琏:“城南有个混号叫石呆子的,穷得连饭也没的吃,偏他家就有二十把旧扇子,死也不肯拿出大门来。”
  贾赦:“你没见过,怎么知道好不好?”
  贾琏:“我怎么没见过。好容易烦了多少情,才见了石呆子,在他家里略瞧了一瞧。原是不能再有的,都是古人写画真迹。”
  “噢,都有谁的?”贾赦急切地问。
  贾琏:“有一把扇骨是湘妃的,也叫斑竹,扇面是吴派宗主沈周的山水真迹,文征明为他老师题的诗。”
  贾赦惊喜地:“真的?妙极!还有什么?快说!”
  贾琏:“还有一把是棕竹做的扇骨,也叫桃花竹;正而是院派大家唐伯虎在桃花坞画的人面桃花,背面是祝枝山的行草。”
  “也不错。还有呢?”贾赦急不可耐地问。
  贾琏想了想道:“还有糜鹿的、玉竹的……”
  金文翔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拱手向贾赦回禀:“恭喜老爷!小的今早亲口转说大老爷的话,鸳鸯已经回想过来。她嫂子带她去回老太太,我特来报喜。”
  贾赦大喜过望,对邢夫人嘱咐:“快传下话去,预备迎接新姨娘!”
  邢夫人竭力巴结,殷勤地:“我这就去吩咐。还得预备花轿,让费婆子和秋桐去迎新。洞房我自己来张罗。”贾赦又命贾琏:“你去找石呆子,买他的扇子,要多少银子给他多少!顺便去告诉赖大,今儿他们家的宴席,我和太太都不去了。”
  贾琏应声“是”,跟着邢夫人匆匆出房,金文翔也跟随出去。
  16 贾母堂屋
  赖大的媳妇又进来请贾母赴宴:“老太太,今儿天气正好,请您老人家赏脸,到我们破花园子里去散一日闷。”
  贾母高兴地:“好,我一定去!”回头忙找鸳鸯:“鸳鸯,鸳鸯……”
  王夫人着急地:“鸳鸯呢?哪儿去了?”
  琥珀急忙进来回道:“老太太,今儿一早鸳鸯被她哥哥接了家去,到现在还没送回来呢!”
  贾母生气地:“这还了得!她哥哥原说接她家去逛逛就送来的,怎么这会子还不回来!”
  凤姐:“阖府中谁不知道:老祖宗离了鸳鸯,连饭也吃不下去的!她哥哥、嫂子又都在老太太这边当差,难道连这个规矩都不懂?快传了他们来!把鸳鸯姑娘接回来!”
  “鸳鸯姑娘回来了!”琥珀进来报告。
  众人听了,一齐回过头来,把视线集中在门口,室内鸦没雀静的。
  鸳鸯突然出现在门口,迟疑了一会,才款款向贾母走来。步履呆滞,神情木然。
  17 赖大花园
  贾母左手扶着鸳鸯肩膀,右手拄首凤头拐杖,在赖大花园中漫步。
  贾母右边由赖嬷嬷陪伴,后面跟着王夫人、薛姨妈、凤姐、宝玉,李纨、宝钗、黛玉等众姐妹。
  探春走在最后,由赖大家的女儿陪同,观赏园景,闲话家常。
  探春指点着园景笑道:“你们家这个花园,虽然不及大观园,倒也十分齐整宽阔。泉石林木,楼阁亭轩,也有好几处惊人骇目的。”
  赖大女儿指着正在莳花、耘草、植树、修竹的几个老妈妈说:“我们这个小园子包给这些老妈妈收拾料理,除了带的花和吃的东西,一年还有二百两银子剩呢。”
  来到一处凉亭,贾母坐下来歇息,对大家说:“骨头都走疼了,我就在这儿歇歇脚,鸳鸯陪我在这里,你们还跟赖嬷嬷逛去吧。”
  赖嬷嬷忙道:“我也走乏了,想歇息,让我媳妇陪着逛吧。”
  贾母:“那也好,咱们且说着话儿。鸳鸯,你也跟去逛逛散散心。”
  鸳鸯应声“喛”,跑上去寻着平儿、袭人,三人边走边谈天。
  赖嬷嬷看着鸳鸯的背影,感叹道:“鸳鸯这孩子,是从小儿看着长大的,论忠实可靠,孝顺主子,满府里丫头也就数她了。要没有鸳鸯,老祖宗哪里就能这样事事如意,万福万寿了!”

  贾母呵呵地笑起来。
  18 赖大家中,外面厅上
  厅北地上有一个一尺来高的木板戏台,台上正在演唱《西厢记》里的《游殿》。柳湘莲扮演张珙,丰神俊逸。
  席上赖大、赖尚荣陪着贾珍、贾琏、贾蓉、薛蟠及其他现任官长并世家子弟饮酒看戏,自在取乐,不时被法聪的科诨逗得大笑。
  薛蟠却并不跟随众人哄笑,只管看着张生出神,忽然问赖尚荣:
  “尚荣兄,这个扮小生的相公好生面熟,是哪里请来的名优?”
  尚荣笑道:“他就是柳公子湘莲呀,你上次会过一面,怎么就忘了?”
  薛蟠拍着脑袋傻笑道:“对了对了,他最喜欢客串生旦风月戏文,一上装倒不认得了。”
  赖大问贾琏:“今儿老太太高兴都来了,大老爷和太太怎么倒不来?”
  贾琏神秘地:“哎呀,差点忘了这码事。老爷要讨鸳鸯作姨娘,今儿就迎过去,这会子家里正忙着预备迎新呢,所以就不来了。”
  贾珍:“那你怎么不去帮忙,倒躲到这里来高乐?”
  贾琏:“老爷让我去找石呆子买扇子,顺便来告诉一声,反正出来了,乐得先自在半日。”
  薛蟠拍着手笑道:“噢,原来令尊大人还有这等喜事,咱们越性多喝几壶,好生乐一乐。”一边说,一边瞅着柳湘莲,左一杯,右一杯,也不用人让,自己便吃了又吃,已有几分醉意。
  薛蟠乜斜着醉眼,死盯住正在扮演张生的湘莲看。湘莲忽而变为小生,忽而变为花旦,忽而变为刀马旦,看得薛蟠眼花缭乱。
  (幻觉)
  柳湘莲扮演《牡丹亭》中的扇子生柳梦梅,风流儒雅,潇洒倜傥。
  湘莲扮演《洛水悲》中的闺门旦洛神,大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之态、“荷出绿波,日映朝霞”之姿。
  湘莲扮演《红拂记》中的刀马旦红拂女,时而是使女模样,娇艳婀娜,时而具侠客风神,娇健英武。
  (幻觉完)
  湘莲回到席上,满座宾客纷纷向他敬酒祝贺。
  薛蟠醉貌咕咚地提壶移席,挨着湘莲坐下,说长道短。挤眉弄眼,挨肩擦膀,百般轻薄起来。
  湘莲面有愠色,把酒盅一撂,离席出来。
  赖尚荣跟了出来,一把拉住湘莲:“柳二哥,今儿是我们家的好日子,咱们素来相好,特意请来作陪,酒宴未散,你怎么好独自先走?”
  湘莲不无歉意地:“尚荣兄,你的盛情美意,我心领了。方才的形景,你也看见了,再坐着未免有事,不如我回避了倒好。”
  赖尚荣想了一想,无奈地:“既是这样,倒是回避他为是,你快走吧。”
  湘莲拱手一揖:“多多包涵,后会有期。”
  19 赖大家大门口
  湘莲大步流星来到大门前。
  薛蟠早在那里乱嚷乱叫:“谁放了小柳儿走了!”
  湘莲听了,火星乱迸,忍气吞声往前走。
  薛蟠忽见他走出来,如得了珍宝,忙趔趄着上来一把拉住:“我的兄弟,你往哪里去了?”
  湘莲:“走走就来。”
  薛蟠:“好兄弟,你一去都没兴了,好歹坐一坐,你就疼我了。”
  湘莲心生一计,拉他到避人之处:“你真心和我好,还是假心和我好呢?”
  薛蟠听了,喜得心痒难挠,乜斜着眼忙笑道:“好兄弟,我要是假心,立即死在眼前!”
  湘莲:“既如此,这里不便。等坐一坐,我先走,你随后出来,跟到我下处,咱们索性喝一夜酒。”
  薛蟠听说,喜得抓耳挠腮,问:“果真如此?”
  湘莲:“人拿真心待你,你倒不信了!”
  薛蟠:“我又不是呆子,怎么有个不信的呢!”
  湘莲:“我这下处在北门外头,你可舍得家,城外住一夜去?”
  薛蟠忘乎所以地:“有了你,我还要家做什么!”
  湘莲:“我在北门外头桥上等你。咱们席上且吃酒去。”
  20 贾赦房中
  卧室内焕然一新,灯烛辉煌,俨然一个洞房。从窗户看出去,人们在悬灯挂彩,院中停放着一乘花轿。
  贾赦在“洞房”内踱着方步,左手倒背在后,右手捻着满颌白须,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乐滋滋地频频颔首。
  当他把目光落在花轿上时,顿时感到焦燥不安起来。
  贾赦看着正在门口引颈眺望的邢夫人,干咳了两声,待邢夫人回过头来,才开腔说:“听说老太太吃过中饭就回来的,你到那院去打听打听。只要老太太答允了,叫她嫂子立刻过来报信,着花轿去抬过来就得,一应虚礼都可免了。”
  21 贾母堂屋(晚)
  贾母歪在卧榻上,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凤姐、宝钗众姐妹并外头的几个执事有头脸的媳妇,都团团围在跟前凑趣儿。
  金文翔媳妇走进来,四处寻找。
  鸳鸯进来,小立片刻,环顾一周。
  金家媳妇推着鸳鸯:“姑娘,你自己回老太太吧,说呀!”
  鸳鸯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金家媳妇笑嘻嘻地:“嗨,这是天大的喜事,快说出来让老太太高兴高兴!”
  “什么‘喜事’?状元痘儿灌的浆儿——满是喜事!”鸳鸯气狠狠地顶了她一句。
  金家的一愣。
  骤然间,鸳鸯拉了她嫂子,奔到贾母跟前跪下,一行哭泣,一行诉说:“昨儿大太太来我我,给大老爷保媒,要娶我去做小老婆。我不依,大老爷越性说我恋着宝玉和琏二爷,不然要等着往外聘,还命哥哥嫂子来逼我。”

  贾母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金家的责问:“真有这样没天理良心的事?”
  金家的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众人面面相觑。
  鸳鸯悲愤决绝地:“我是横了心的,当着众人在这里,我这一辈子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从命!若有造化,我死在老太太之先;若没造化,该讨吃的命,伏侍老太太归了西,我也不跟着我老子娘哥哥嫂子去,或是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尼姑去!”

  贾母听了,气得浑身乱战。
  鸳鸯略一停顿,镇定地:“要说我不是真心,暂且拿话来支吾,日后再图别的,天地鬼神、日头月亮照着嗓子,从嗓子里头长疔烂了出来,烂化成酱在这里!”
  鸳鸯一面说着,一面用左手打开头发,用右手从袖筒里拿出剪子便铰。
  众婆娘丫鬟忙来拉住,已剪下半绺来了。幸而她的头发极多,铰得不透。连忙替她挽上。
  一见这种情景,贾母怒不可遏,颤巍巍地坐起来,手指着贾赦处的方向:“我通共剩了这么一个可靠的人,他们还要来算计!”回头见王夫人在旁,便迁怒于她:“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要,剩了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她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她,好摆弄我!”
  王夫人忙站起来,不敢还一言。
  薛姨妈见连王失人怪上,反不好劝了。
  李纨、凤姐、宝玉等都不敢出声。
  探春走上来陪笑向贾母道:“这事与太太什么相干?老太太想一想,大伯子要收屋里的人,小婶子如何知道?”
  贾母笑道:“可是我老糊涂了!姨太太别笑话我。你这个姐姐她极孝顺我,不象我那大太太一味怕老爷,婆婆跟前不过应个景儿。可是委屈了她。”
  薛姨妈只答应:“是。”
  贾母又笑道:“凤姐儿也不提醒我。”
  凤姐笑道:“我不派老太太的不是,老太太倒寻上我了?”
  贾母听了,向众人笑道:“这可奇了!倒要听听这不是。”
  凤姐:“谁教老太太会调理人,调理得水葱儿似的,怎么怨得人要?我幸亏是孙子媳妇,若是孙子,我早要了,还等到这会子呢。”
  贾母笑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凤姐:“自然是老太太的不是了。”
  贾母笑道:“这样,我也不要了,你带了去吧!”
  凤姐:“等着修了这辈子,来生托生男人,我再要吧。”
  贾母笑道:“你带了去,给琏儿放在屋里,看你那没脸的公公还要不要了!”
  凤姐打趣地:“琏儿不配,就只配我和平儿这一对烧糊了的卷子和他混吧。”
  大家听得都笑起来。
  22 贾母院里
  邢夫人满面春风地进了贾母院门。
  有个丫鬟眼尖,看见大太太一进院门,便大声向屋里报道:“大太太来了。”
  邢夫人进院后,早有几个婆子迎上去,悄悄向她回禀,嘁嘁嚓嚓了一阵。
  邢夫人转喜为愁,迟疑了一会,倒退了两步,刚转过身子去想溜,猛听得——
  “大太太来啦……”王夫人迎了出来,见邢夫人要溜,一声喊住。
  邢夫人一看里面已知,王夫人又接了出来,少不得“嗯”了一声,跟随王夫人蹭进屋去。
  23 贾母堂屋
  邢夫人硬着头皮,忐忑不安地走进屋内,向贾母请安。
  鸳鸯扭身走进白己房中。
  屋内鸦雀无声。
  凤姐若无其事地:“老太太、太太,有件事林之孝家的还等着我回话呢,我先去了。”
  贾母:“去吧。”
  凤姐又看看王夫人和邢夫人。
  王夫人点头。
  邢夫人垂手站着,毫无反应。
  凤姐走出房门。
  薛姨妈款款起身:“来了这半天了,我该回去了。老太太也歇着吧。”
  贾母:“我这里有事,没得和姨太太说话,过一会子我再去请你。”
  薛姨妈走出房门。
  王夫人:“我去送送姨太太。”跟着出了房门。
  李纨、宝玉等人也随着王夫人走出房门。
  屋内只剩贾母和邢夫人二人。
  贾母:“我听见你替你老爷说媒来了。你倒也三从四德,只是贤慧得太过了!你们如今也是孙子、儿子满眼了,你还由着你老爷性儿闹。”
  邢夫人满面通红:“我劝过几次,他都不依,我也是不得已。”
  贾母:“他逼着你杀人,你也杀去?你也想想,你兄弟媳妇本来老实,又多病,上上下下哪儿不是她操心?你一个媳妇虽然帮着,也是天天丢下笆儿弄扫帚。她们两个就有一些不到的去处,鸳鸯那孩子还心细些,我的事情她还想着一点子,该要去的她就要了来,该添什么,她就抽空告诉她们添了……”
  邢夫人满脸惶愧,神情尴尬,垂手侍立。
  贾母:“……鸳鸯再不这样,反倒要我去操心不成?我这屋里有的没的,剩了她一个,年纪也大些,我凡百的脾气性格儿她还知道些。不单我得靠,连你小婶、媳妇也都省心。这会子她去了,你们弄个什么人来我使?我正要打发人和你老爷说去,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就只这个丫头不能。留下她服侍我几年,就比他日夜服侍我尽了孝的一般。……”
  24 贾赦卧房
  贾琏沮丧地:“石呆子堵在家门口,不让我进屋,还大声嚷嚷:‘我饿死冻死,一千两银子一把我也不卖!”
  贾赦急得乱骂贾琏:“没能为的东西,你再去!许给他五百两,先兑银子后拿扇子。”
  25 贾母堂屋里间
  八仙桌上摆着麻将牌。
  贾母与薛姨妈、王夫人、凤姐娘儿四个斗牌。
  凤姐:“老祖宗,再添一个人热闹些。”
  贾母:“叫鸳鸯来,叫她在下手里坐着。姨太太眼花了,咱们两个的牌都叫她瞧着些儿。”
  鸳鸯进来,坐在贾母下手帮衬。众人在四周围观、聊天。铺下红毡,洗牌告幺,五人起牌。邢夫人默默地站在一边观望。
  斗了一回,鸳鸯见贾母的牌已十严,只等一张二饼,便递了暗号与凤姐。
  凤姐故意踌躇了半晌,发下一张牌来,送在薛姨妈跟前。
  薛姨妈一看是个二饼,会意地笑道:“我倒不稀罕它,只怕老太太满了。”
  凤姐听了忙说:“我发错了。”佯作伸手取牌状。
  贾母笑的已掷下牌来说:“你敢拿回去!谁叫你错的不成?”
  薛姨妈笑道;“果然是凤丫头小器,不过是玩儿罢了。”
  凤姐听说便站起来,拉着薛姨妈,回头指着贾母素日放钱的一个木匣子笑道:“姨妈瞧瞧,那个里头不知玩了我多少去了。这一吊钱玩不了半个时辰,那里头的钱就招手儿叫它了……”
  话未说完,引得贾母众人笑个不住。
  偏有平儿怕钱不够,又给凤姐送了一吊来。
  凤姐推着平儿:“不用放在我跟前,也放在老太太的那一处吧。一齐叫进去倒省事,不用做两次,叫箱子里的钱费事。”
  贾母笑得手里的牌撒了一桌子,推着鸳鸯叫道:“快撕她的嘴!”
  平儿依言把钱放在老太太跟前,也笑了一回,方出来。
  26 贾赦卧房
  贾赦已换上新郎官儿的礼服,一会儿正襟危坐在“洞房”的绣床上,一会儿在楠木箱子里翻检扇子,坐卧不安。
  贾赦快步来到门口,翘企而待。
  适逢贾琏从石呆子处碰壁回来,一进屋,垂头丧气地:“我好说歹说,石呆子只是喊:‘不卖!不卖!要扇子,先要我的命!’这有什么法子?”
  贾赦骂道:“几把扇子你都弄不来,真是个没能为的窝囊废,你给我滚!”
  贾琏巴不得这一声“滚”,转身就往外走。
  “回来!”贾赦一声喝住,想了一想说:“快到老太太那边去,把太太请回来。”
  贾琏刚回到屋里,还没站稳脚跟,又转过身去,连跑带颠地去了。
  27 北门外桥头上(晚)
  湘莲跨马加鞭,直出北门,来到桥上等候薛蟠。
  薛蟠骑着一匹大马,远远的赶了来,张着嘴,瞪着眼,头似拨浪鼓一般不住左右乱瞧。
  薛蟠来到桥上,从湘莲马前过去,只顾望远处瞧,不曾留心近处,瞪眼踩过去了。
  湘莲又是笑,又是恨,撒马随后赶来。
  薛蟠往前看时,渐渐人烟稀少,便又圈马回来再找。
  不想一回头见了湘莲,薛蟠惊喜万状,傻呵呵笑道:“我说你是个再不失信的。”
  湘莲笑道:“快往前走,仔细人看见跟了来,就不便了。”
  湘莲策马前去,薛蟠紧紧跟随。
  28 贾赦卧房
  邢夫人哭丧着脸:“……老太太生了气,反倒把我教训了一顿。”
  贾赦气急败坏,脚用力跺着地:“好个鸳鸯崽子,凭你到天上地下,这一辈子也别想跳出我的手心!……”
  说完,已经气喘不迭,站立不住。
  邢夫人忙上前扶住他。
  贾赦又生气,又羞愧,坐在炕沿上喘息。
  “老爷!”秋桐捧着一个紫檀木匣进来。
  邢夫人忙问:“这是什么?”
  贾琏见了,惊奇地问:“这不是石呆子的古扇匣子吗?你从哪儿弄来的?”
  秋桐把匣子放在床上,忙答道:“这是贾雨村老爷命家丁送来的。听来人说,雨村老爷把石呆子拿到衙门里,如今不知是死是活,又抄没了这些扇子,作了官价送了来。”
  贾赦惊喜地:“哦?”
  29 北门外头苇塘
  湘莲见前面有一带苇塘,便下马,将马拴在树上,向薛蟠笑道:“你下来,咱们先设个誓,日后要变了心,告诉人去的,便应了誓。”
  薛蟠笑道:“这话有理。”连忙下了马,也拴在树上。
  薛蟠先在苇塘边跪下,起誓:“我要日久变心,告诉人去的,天诛地灭!”
  一语未了,只听“嘡”的一声,薛蟠颈后好似铁锤砸下来,身不由己,瘫倒在地。
  湘莲走上来瞧瞧,知道他是个笨家,不惯捱打,只使了三分气力,向他脸上拍了几下,登时开了果子铺——满脸青紫红肿。
  薛蟠想挣扎起来,被湘莲用脚尖点了两点,仍旧跌倒,嘴里还不服:“原是两家情愿,你不依,只好说,为什么哄出我来打我?”
  湘莲指着薛蟠道:“我把你瞎了眼的,你认认柳大爷是谁!你不说哀求,你还伤我!我打死你也无益,只给你个利害吧。”
  湘莲取过马鞭来,从背至胫,抽打起来……
  薛蟠疼痛难禁,直喊“喛哟”。
  30 贾赦卧房
  贾赦急忙打开匣盖,取出黄绫包袱,哆哆嗦嗦打开包袱,从中拿出一把古扇来把玩。
  贾琏:“这就是湘妃扇骨的……”
  贾赦用扇子指着贾琏的鼻子责问:“人家怎么能弄了来?”
  贾琏不服气地:“为这点小事,弄得人家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
  贾赦一瞪眼:“什么好下流种子!不说自己没能为,还敢拿话来堵我!早就想捶你一顿!”边说边动起怒来,抬起手劈头盖脸混打起来。
  贾琏扬起胳膊招架,不慎把贾赦撞了一个趔趄。
  贾赦一屁股跌在绣床上的古扇堆中,两眼翻白,昏厥过去。
  “老爷!老爷!”邢夫人、贾琏急忙上前,口中连声惊叫。
  31 北门外头苇塘
  湘莲冷笑道:“也不过如此!我只当你是不怕打的。”一面说,一面把薛蟠的左腿拉起来,朝苇中泥泞处拖了几步,滚得满身泥水。又问:“你可认得我了?”
  薛蟠不应声,只伏着哼哼。
  湘莲掷下鞭子,用拳头向他身上擂了几下。
  薛蟠便乱滚乱叫:“肋条折了。我知道你是正经人,我错听了旁人的话了。”
  湘莲:“不用拉别人,你只说现在的!”
  薛蟠:“现在没什么说的。你是个正经人,我错了。”
  湘莲:“还要说软些才饶你!”
  薛蟠哼哼着道:“好兄弟。”湘莲又是一拳。
  薛蟠“喛哟”了一声道:“好哥哥。”湘莲又连打两拳。
  薛蟠忙“喛哟”叫道:“好老爷,饶了我这没眼睛的瞎子吧!从今以后我敬你怕你了!”
  湘莲指着苇塘:“你把那水喝两口。”
  薛蟠朝塘中看了一眼,直皱眉头:“那水脏得很,怎么喝得下去?”
  湘莲举拳就打,薛蟠忙说:“我喝,喝。”
  薛蟠说着说着,紧闭了眼,俯头向苇根下喝了一口,还未咽下去,只听“哇”的一声,把方才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湘莲:“好脏东西,你快吃尽了饶你。”
  薛蟠面有难色,叩头如捣蒜,苦苦哀求:“好歹积阴功饶我吧!这是至死也不能吃的。”
  湘莲用手捂着鼻子:“这样的气息,倒熏坏了我。”说着丢下薛蟠,走到树下,牵马认镫,扬长而去。
      作者:扫阶 提交日期:2009-02-17 13:53:31 

  


第十三集 踏雪寻梅

  
  l 沁芳桥畔(雨夜)
  濛濛细雨中,一个灯影晃动着由远而近。
  桥顶上出现一盏明瓦灯,在雨中向下移动。
  字幕(叠):
  
  第十三集 踏雪寻梅
  
  歌声起:
  
  秋花惨淡秋草黄,
  耿耿秋灯秋夜长。……
  
  2 潇湘馆,黛玉卧房外间
  窗外淅淅沥沥,雨滴竹梢。
  歌声在继续:
  
  已觉秋窗秋不尽,
  那堪风雨助凄凉。……
  
  紫鹃和雪雁在灯下做针黹。
  卧室里时而隐隐传来黛玉的咳嗽声。
  雪雁侧耳细听:“林姑娘又咳嗽起来了。”
  紫鹃停下手中的女工:“唉,每年到了春分秋分,都要犯病。今年秋天老太太高兴,多游玩了几次,过劳了神,老毛病又犯了……”
  3 黛玉卧房里间
  黛玉在灯下握管展笺,信手疾书。
  黛玉边写边低声吟咏:
  ……
  寒烟小院转萧条,
  疏竹虚窗时滴沥。
  
  4 院外
  黛玉吟咏声传出:
  
  不知风雨几时休,
  已教泪洒窗纱湿。
  
  烟雨迷蒙中,隐约看见黛玉卧房的窗口亮着昏黄的灯光,黛玉的身影在窗纸上微微摇动。
  一盏明瓦灯和四五个人影走来,头部被雨伞遮住,看不出是谁。
  一个婆子上前敲门:“开门!”
  “谁呀?”院内传来一个丫头的声音。
  “是宝二爷,来瞧瞧林姑娘。快点开门!”婆子答道。
  5 卧房内间
  黛玉吟罢搁笔,紫鹃隔帘报说:“宝二爷来了。”
  宝玉头上带着竹篾、竹叶编制的大箬笠,身上穿着蓑衣,兴冲冲地走进屋来。
  黛玉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哪里来的渔翁!”
  宝玉一面摘斗笠,脱蓑衣,一面忙问:“今儿好些?吃了药没有?吃了多少饭?”
  宝玉一手举起灯来,一手遮住灯光,向黛玉脸上照了一照,觑着眼仔细瞧了一瞧,笑道:“今儿气色好了些。”
  黛玉看见宝玉只穿半旧红绫短袄,系着绿汗巾子,膝下露出油绿绸撒花裤子,底下是掐金满绣的绵纱袜子,靸着蝴蝶落花鞋。
  黛玉问道:“上头怕雨,底下这鞋袜是不怕雨的?也倒干净!”
  宝玉:“我这一套是全的。有一双棠木屐,才穿了来,脱在廊檐上了。”
  黛玉又看那蓑衣斗笠,十分细致轻巧,便说:“是什么草编的?怪道穿上不象那刺猬似的。”
  宝玉:“这三样都是北静王送的。你喜欢这个,我也弄一套来送你。这斗笠有趣,我送你一顶,冬天下雪戴。”
  黛玉笑道:“我不要它。戴上那个,成了画儿上画的和戏文上扮的渔婆了。”
  “只有渔翁,没有渔婆,岂不孤单?”宝玉信口说道。
  黛玉一听,愣愣地看了宝玉一眼,自觉失言,后悔不及,羞得脸飞红,伏在桌上嗽个不住。
  宝玉有口无心,并不留意,见案上有诗,拿起来看了一遍,不禁拍案叫好:“好一篇《秋窗风雨夕》!”
  黛玉听了,忙起来把诗稿夺在手中,向灯上烧了。
  宝玉:“我已背熟了,烧也没用。”
  黛玉:“我也好了许多,谢谢你一天来几次瞧我,下雨还来。这会子夜深了,我要歇息,你请回去,明儿再来。”
  宝玉听说,回手向怀中掏出一个核桃大小的金表来,瞧了一瞧,那针指到戌末亥初之间,忙又揣了,不安地:“原该歇了,又扰得你劳了半日神。”
  宝玉披蓑戴笠出去了,又翻身进来问:“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明儿一早回老太太。”
  黛玉:“等我夜里想着了,明儿早起告诉你。你听雨越发紧了,快去罢。可有人跟着没有?”
  有个婆子隔着窗答应:“有人,外面拿着伞点着灯笼呢。”
  黛玉问:“这个天点灯笼?”
  宝玉:“不相干,是明瓦的,不怕雨。”
  黛玉听说,回手向书架上把个玻璃绣球灯拿下来。
  紫鹃忙点了一支小蜡来。
  黛玉把玻璃绣球灯递与宝玉:“这是玻璃绣球灯,比那个亮,正是雨里点的。”
  宝玉仔细观赏着,见是一盏数十块小玻璃镶嵌成的八仙花模样的小灯,玲珑剔透,八面生辉,便摇摇手说:“不用了,这么稀罕的灯,万一失脚滑倒跌破了,岂不可惜?”
  黛玉:“跌了灯值钱,还是跌了人值钱?你又穿不惯木屐子。那灯笼让她们前头照着,这个又轻巧又亮,你自己手里拿着。就是失了手也有限的,怎么忽然又变出这‘剖腹藏珠’的脾气来!”

  宝玉深情地望着黛玉一笑,小心翼翼地接过玻璃绣球灯。
  6 沁芳桥畔
  宝玉走在当中,前头两个婆子打着伞提着明瓦灯,后头还有两个小丫鬟打着伞。
  宝玉右手小心翼翼地拿着玻璃绣球灯,左手扶着一个小丫头的肩,说说笑笑在雨中向桥头走去。
  对面路上出现一星灯光,也朝桥头移动。
  宝玉好奇地:“那是谁?这么晚还来干什么?咱们在这儿等一等看看。”
  宝玉托起玻璃绣球灯,转来转去看着、想着。
  明亮的烛光,透过五颜六色的玻璃灯罩,向夜空中放射出奇异的光彩。
  来的人打着雨伞提着灯笼,急忙赶路。
  怡红院的婆子仔细一看,笑说:“这不是蘅芜苑里上夜的董妈妈吗?”
  “宝二爷好!”董婆子忙上来问好。
  宝玉:“宝姑娘可好?这早晚还过来有什么事?”
  董婆子;“我们姑娘让我给林姑娘送点东西来。”
  宝玉:“噢,林姑娘还没睡呢,快送去罢。”
  7 潇湘馆,卧室
  董婆子将两包东西放在桌上,对黛玉说:“我们姑娘让我给姑娘送来一包上等燕窝,还有一包洁粉梅片雪花洋糖。我们姑娘说了:‘这比买的强,姑娘先吃着,完了再送来。’”

  黛玉感激地:“回去说‘费心’,谢谢你们姑娘。”
  紫鹃在外头叫:“董妈妈,请来吃茶。”
  董婆子:“不吃茶了,我还有事呢。”
  黛玉笑道:“我也知道你们忙。如今天又凉,夜又长,越发该会个夜局,痛赌两场了。”
  董婆子:“不瞒姑娘说,今儿又是我的头家。横竖每夜各处有几个上夜的人,误了更也不好,不如会个夜局,又坐了更,又解闷儿。”
  黛玉笑着:“难为你。误了你发财,冒雨送来。”又吩咐紫鹃:“给董妈妈五百钱,打些酒吃,避避雨气。”董婆子感激地:“谢谢!又破费姑娘赏酒吃。”说罢出去。
  紫鹃进来移灯下帘,服侍黛玉睡下。
  黛玉独自倚在枕上,看着床边茶几儿上放着的一大一小两包东西出神。
  只听窗外竹梢蕉叶之上,雨声淅沥,清寒透幕,黛玉怅然若失,不觉滴下泪来。
  8 沁芳亭上(晨)
  鸟雀在枝头啾唧啼鸣。
  李纨与众姊妹在亭上说笑。
  宝钗指着黛玉笑道:“香菱可真是诗魔了。都是颦儿引的她!这两日嘟嘟哝哝直闹到五更天才睡下。今儿一早,说梦话还说得了一首好诗呢!”
  香菱走来,见黛玉在人群中说笑,迎上来说:“请你再看这一首。”说着,把诗笺递给黛玉。
  黛玉看了笑道:“这首比前两首好,不但好,而且新巧有意趣。”
  宝玉早已抢过诗笺来看,兴奋地:“可知俗话说‘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探春拉着香菱的手,高兴地:“这回起诗社,一定请你了。”
  几个小丫头并老婆子匆匆忙忙走来,其中一个婆子说:“来了好些姑娘奶奶们,我们都不认得。”
  李纨:“你到底说明白了,是谁的亲戚?”
  婆子回答:“奶奶的两位妹子都来了。”
  李纨疑惑道:“我们婶子又上京来了不成?两位姑娘可是叫李纹和李绮?”
  婆子答道:“恍惚听得是这两个名儿。还有一位姑娘,说是薛大姑娘的妹妹,还有一位爷,说是薛大爷的兄弟。”
  宝钗笑道:“那准是我们薛蝌和他妹妹宝琴来了。”
  李纨诧异地:“他们怎么能凑在一处?这可是奇事!”
  婆子笑道:“还有更奇的呢。大太太的侄女儿岫烟和二奶奶的哥哥王仁也是一处打帮来的。”
  李纨:“走!咱们快认亲去吧。”
  9 贾母堂屋
  房中乌压压站了一地的人,三个一伙,五个一堆,互相厮认说笑,热闹非常。
  宝玉在人丛中穿来钻去,无事穷忙,蹦哒着来到了贾母跟前。
  王夫人抚摸着宝琴。
  凤姐正和哥哥王仁话旧,见此情景,过来笑道:“太太既这么喜欢宝琴,何不索性认她作干女儿呢?”
  王夫人和薛姨妈相视一笑,薛姨妈向宝琴使了个眼色,宝琴乖巧地向王夫人跪下去,甜润地叫了一声:“干妈好!”王夫人笑应:“好!好!”
  贾母笑逐颜开,拉过宝琴来细细端详了一番,笑道:“琴丫头不要到园中去住了,晚上跟着我一处寝吧。”
  宝琴稚气地微笑点头。
  宝玉向宝琴一笑。
  李纨正和她寡婶款叙离别之情,李纹、李绮在旁侧耳细听。
  宝玉向她们走来,看着李纹、李绮笑问:“大嫂嫂,这两位妹妹……”
  李纨先拉着大妹子笑道:“这个大的叫李纹……”
  宝玉指着小的抢着说:“噢,那你就是李绮了!”
  李绮惊奇地笑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宝玉!”宝钗招手叫道。
  宝玉回头,忙朝宝钗身边走去。
  “宝兄弟,这是我叔伯兄弟薛蝌。”宝钗指着薛蝌。
  宝玉拉着薛蝌的手笑道:“谁知宝姐姐的亲哥哥是那个样予,这叔伯兄弟倒象是宝姐姐的同胞兄弟似的。”
  宝钗“噗哧”笑道:“你又说呆话了。”一眼瞥见邢岫烟在贾母跟前,忙推宝玉说:“邢姑娘你见过没有?”宝玉摇摇头:“不知道她在哪里。”
  宝钗笑道:“走,咱们见见去。”说着向贾母处走去。
  邢夫人的嫂子正在向那夫人诉说:“你哥哥说,这一程家中艰难,让我带着你侄女儿岫烟进京来投奔。这一上京,全仗你给治房舍,帮盘缠呢。”
  邢夫人皱了皱双眉。
  宝玉听见这番话,看了看岫烟,猴在贾母耳边嘀咕了一阵。
  贾母笑向邢夫人道:“你侄女儿也不必家去了,园里住几天,逛逛再去。”
  邢夫人兄嫂连忙向贾母拜谢。
  邢夫人便将岫烟交给凤姐:“我把人交给你了,好好掂掇安排吧。”
  凤姐拉着岫烟,筹算了一回说:“我想把岫烟送到迎春一处去住,老祖宗看呢?”
  贾母笑道:“好,好,这正合我的意思。”
  “史大姑娘来了!”琥珀在门口高声传报。
  史湘云笑着进来,向众人频频点头,快步走到贾母榻前,行了见面礼。
  贾母搂着湘云,对凤姐说:“她叔叔迁委了外省大员,不日要带了家眷去上任。我舍不得湘云,把她留下了,接来家中,你要另设一处给她住。”
  湘云在贾母怀里扭着:“一个人住怪冷清的,我要和宝姐姐一处住。”
  贾母笑推湘云道:“好,依你,快跟了宝丫头去吧。”
  湘云高兴地扑到宝钗怀里,亲热地搂在一起笑了。
  宝玉朝湘云会意地一笑,又环顾岫烟、李纹、李绮、宝琴,情不自禁地感叹道:“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华灵秀,生出这些人上之人来,一个赛似一个!”一面说,一面自笑自叹。

  10 衡芜范,书房
  香菱拉着湘云:“湘云姑娘来了,我又多了个请教谈诗的先生。”
  宝钗看看香菱,又瞧瞧湘云,连连摇头笑道:“我实在聒噪得受不得了。一个香菱没闹清,偏又添了你这么个话口袋子,满嘴里说的是什么:杜工部之沉郁,韦苏州之淡雅,温八叉之绮靡,李义山之隐僻。放着两个现成的诗家不知道,提那些死人做什么!”

  湘云信以为真,天真地问:“是哪两个?好姐姐,你告诉我。”
  宝钗一本正经地指着香菱和湘云说:“呆香菱之心苦,疯湘云之话多。”
  湘云、香菱都大笑起来。
  “宝琴姑娘来了。”小丫头在门外报告。
  宝琴披着一领斗篷进来,金翠辉煌。
  宝钗拉着宝琴看了看,笑问:“好妹妹,这是哪里来的?”
  宝琴:“因下雪珠儿,老太太找了这一件给我的。”
  香菱上来瞧道:“怪道这么好看,原来是孔雀毛织的。”
  湘云摆摆手:“哪里是孔雀毛,这是野鸭子头上的毛作的。可见老太太疼你了,这样疼宝玉,也没给他穿。”
  宝钗拉着宝琴的手:“真如俗话说的,‘各人有缘法’。她再想不到她这会子来,既来了,又有老太太这么疼她。”
  琥珀走进来笑道:“老太太说了,叫宝姑娘别管紧了琴姑娘。她还小呢,让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宝钗忙起身答应了,又推宝琴笑道:“你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福气!你倒去吧,仔细我们委屈着你。我就不信我哪些儿不如你!”
  说话之间,宝玉,黛玉一齐进来。
  湘云笑道:“宝姐姐,你这话虽是玩话,却有人真心是这样想的呢。”
  琥珀手指着宝玉:“真心恼的再没别人,就只是他。”
  宝钗、湘云异口同声:“他倒不是这样的人。”
  琥珀又指着黛玉,笑道:“不是他,就是她。”
  宝钗忙解释道:“更不是了。我的妹妹和她的妹妹一样。她喜欢得比我还疼呢,哪里还恼?你别信口儿混说。”
  黛玉若无其事,神态自如,亲昵地拉着宝琴的手,赶着叫“好妹妹”。
  宝琴年轻心热,对黛玉亲敬异常,也赶着叫“好姐姐”。
  宝玉仔细审度黛玉的声色,暗暗纳罕。
  探春进来,见大家都在,兴奋地:“这回咱们的诗社可兴旺了。本来秋天就想起诗社,林姐姐病了,湘云又没来,总是七上八下的,扫了诗兴!”
  宝玉兴高彩烈地:“这会子鬼使神差来了这些人,才刚掐指一算,连我一共十三个。今年园里过年比往年更热闹了!”
  探春望了望窗外,笑道:“看这天气,今儿夜里就要下雪了,这是入冬头一场雪,咱们明日就在芦雪庵起诗社吧。
  11 潇湘馆,卧室(晚)
  宝玉进门笑道:“我着那《西厢记 闹简》上有一句说得最好:‘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是几时接了?你说说我听听。”
  黛玉听了,禁不住也笑起来:“问得好。那天行牙牌令,我随口把那《牡丹亭》、《西厢记》说了两句,宝姐姐并不介意,反劝了我好些好话。后来我病了,她又送来燕窝。我才看出来,她竟真是个好人,我素日只当她藏奸。”

  宝玉频频点头,打趣道:“我说呢,正纳闷‘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原来是从‘小孩儿口没遮拦’就接了案了。”
  黛玉深为感慨地:“宝姐姐就算好了,来了个宝琴妹妹比她更好,我却没有这样的姐姐妹妹。……”说着想着不免又哭了起来。
  宝玉忙递过一块手帕,劝解着:“你又自寻烦恼了。你瞧瞧,今年比旧年越发瘦了,你还不好生保养。”
  黛玉接过手帕拭泪:“近来我觉得心酸,眼泪却象比旧年少了些似的。”
  宝玉:“这是你哭惯了,心里疑心,岂有眼泪会少的!”
  黛玉:“天不早了,你快请回去吧。”
  宝玉:“明儿在芦雪庵起诗社,你也该早些歇息,养养精神。”
  12 怡红院,宝玉卧室(清晨)
  次日一早,宝玉掀开帐子一看,窗上光辉夺目。
  宝玉忙披衣下床,揭起窗屉,从玻璃窗内往外一看,地下铺了一尺多厚的大雪,天上仍是搓棉扯絮一般。
  13 芦雪庵外
  宝玉披簑戴笠冒雪而来。
  宝玉走到空旷处,四顾一望,并无二色,远远的是青松翠竹,自己却如装在玻璃盒内一般。
  丫鬟婆子们正在扫雪开径。
  小丫鬟见宝玉来,停下扫帚,抿嘴笑道:“我们才说正少一个渔翁,这下都全了。”
  一个婆子说:“姑娘们吃了饭才来呢,你也太性急了。”
  14 贾母房中
  众姐妹唧唧呱呱地说笑着。
  宝玉进门:“我饿死了,快吃饭吧。”
  贾母:“我知道你们今儿又有事情,连饭也不顾吃了。今儿有新鲜鹿肉,留着给你晚上吃吧。”
  湘云悄悄地对宝玉:“有新鲜鹿肉,不如咱们要一块,自己拿了园里弄着,又玩又吃。”
  宝玉乐得直蹦高,拍手叫好。
  黛玉在一旁听见,抿嘴一笑。
  15 芦雪庵,地炕屋内
  众姊妹齐集在地炕屋内,只见杯盘果菜俱已摆齐。
  李纨在安排座次:“李纹、李绮挨着我坐,岫烟与迎春做伴。”说着把李纹、李绮拉过来一左一右坐下。
  迎春邀岫烟并排坐了。
  李纹:“湘云,……湘云哪去了?”环视一周,又问:“宝玉呢?”
  黛玉笑道:“他俩个再到不了一处,若到一处,生出多少故事来。这会子一定算计那块鹿肉去了。”
  李婶走来:“怎么一个带玉的哥儿和那一个挂金麒麟的姐儿,那样干净清秀,在那里商议着要吃生肉呢,说得有来有去的。”
  探春笑道:“了不得,快拿了他两个来!”
  黛玉得意地:“这可是云丫头闹的,我的卦再不错。”
  16 芦雪庵,外屋
  湘云、宝玉围着铁火炉儿,上面放着铁丝蒙,各拿把铁叉叉着一块生鹿肉,翻来复去地烧烤着。
  炉火熊熊,鹿肉被烧烤得吱吱作响,逐渐由生变焦,冒出白烟来。
  (画外音)探春:“你闻闻,香气这里都闻见了,我也吃去。”说着从里屋跑出,向火炉走来。
  李纨也随着出来:“客已齐了,你们还吃不够?”
  湘云一面吃一面说:“我吃这个才爱吃酒,吃了酒才有诗。要不是鹿肉,今儿断不能作诗。”
  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里屋门口好奇地笑。
  湘云向宝琴招手:“傻子,过来尝尝。”
  宝琴朝湘云摆摆手:“怪脏的。”
  宝钗出来推着宝琴:“你尝尝去,好吃的。你林姐姐弱,吃了不消化,不然她也爱吃。”
  宝琴听了便过去吃了一块,边吃边赞:“真好吃!”
  凤姐披着斗篷走进来:“吃这样好东西,也不告诉我!”说着也凑着一处吃起来。
  平儿两手带着镯子,行动不便,褪去放在一边。
  黛玉出来:“哪里找这一群花子去!罢了,罢了,今日芦雪庵遭劫,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我为芦雪庵一大哭!”
  湘云右手拿着铁叉,左手拿着块焦鹿肉:“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
  大家吃毕,洗漱了一回。
  平儿戴镯子时发觉少了一个,左右前后乱找了一番,踪迹全无。
  凤姐胸有成竹地笑道:”我知道这镯子的去向。你们只管作诗去,也不用找,不出三日包管就有了。”
  17 芦雪庵,地炕屋
  墙上贴出诗题、韵脚、格式。
  宝玉边看边念:“即景联句,五言排律一首,限二萧韵。”
  凤姐自报奋勇地:“你们别笑话我。我只有一句粗话,下剩的我就不知道了。”
  探春笑道:“越是粗话越好,你说了只管干正事去吧。”
  凤姐:“我想下雪必刮北风。昨夜听见了一夜的北风,我有了一句,就是‘一夜北风紧’,可使得?”
  众人听了相视而笑。
  黛玉:“这句虽粗,不见底下的,这正是会作诗的起法。”
  宝钗:“不但好,而且留了多少地步给后人。”
  湘云:“就是这句起头,稻香老农快写上续下去!”
  李纨提笔写道:“一夜北风紧,”
  白己联道:“开门雪尚飘。入泥怜洁白,”
  香菱:“匝地惜琼瑶。有意荣枯草,”
  探春:“无心饰萎苕。价高村酿熟,”……
  18 大观园园门
  贾母围了大斗篷,带了鸳鸯做的灰鼠暖兜,坐着小竹轿,一个丫头打着青绸油伞,鸳鸯、琥珀等五六个丫鬟跟着,向园门走来。
  19 芦雪庵,地炕屋
  ……
  湘云才思敏捷,不肯让人,扬眉挺身联道:“加絮念征摇。坳垤审夷险,”
  宝钗连声称赞“好,好”,接着联道:“枝柯怕功摇。皑皑轻趁步,”
  黛玉也不示弱,急忙联道:“剪剪舞随腰。煮芋成新赏,”一面念,一面推宝玉,命他联。
  宝玉正看宝钗、黛玉共战湘云,十分有趣,顾不得联诗,经黛玉一推,方清醒过来,想了一想,勉强联道:“撒盐是旧谣。”
  湘云白了宝玉一眼,笑道:“你快下去,你不中用,倒耽搁了我。”
  趁湘云说话的时候,黛玉抢联道:“没帚山僧扫,”
  宝琴也笑道:“埋琴稚子挑。”
  湘云笑得弯了腰,忙念了一句。
  众人问:“什么?”“听不清。”“到底说的什么?”
  湘云喊道:“石楼闲睡鹤,”
  黛玉笑的握着胸口,高声嚷道:“锦罽暖亲猫。”
  湘云伏着已笑软了。
  众人看她三人对抢,也都不顾作诗,看着只是笑。
  黛玉还推她往下联,又道:“你也有一才尽之时。我听听还有什么舌根嚼了!”
  湘云只伏在宝钗怀里,笑个不住。
  宝钗推她起来:“你有本事,把‘二萧’的韵全用完了,我才伏你。”
  湘云起身笑道:“我也不是作诗,竟是抢命呢。”
  大家七嘴八舌地细细评论一回。
  探春笑道:“独湘云的多,这都是那块鹿肉的功劳。”
  李纨:“逐句评去都还一气,只是宝玉又落了第了。”
  宝玉:“我原不会联句,只好担待我吧。”
  李纨笑着:“也没有社社担诗你的,今日必罚你。我才看见栊翠庵的红梅有趣,要折一支来插瓶,罚你去取一枝来。”
  湘云笑着:“再让他作一首七律《访妙玉乞红梅》!”
  探春笑着:“好!这罚得又雅又有趣。”
  宝玉乐不可支,满口答应:“罚得好,我从命。”
  黛玉向宝玉招手:“慢着!外头冷得很,你且吃杯热酒再去。”
  湘云早执起壶来,黛玉递过一个大杯,满斟了一杯。
  湘云笑道:“你吃了我们的酒,再要取不回来,加倍罚你。”
  宝玉从黛玉手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笑道:“你们放心。”说毕开门,穿过外屋,冒雪而去。
  李纨在背后叫嚷:“等等,派两个人好好跟着!”
  黛玉忙拦阻说:“不必,妙玉的为人你还不知道,有别人反得不了红梅了。”
  20 栊翠庵山门外
  宝玉走到山坡一下,顺着山脚刚转过来,闻得一股寒香扑鼻,不禁赞道:“好清香!”
  宝玉抬头,见墙内伸出十数株火红的梅花,如胭脂一般,衬映着洁白的雪色,显得分外精神。
  宝玉在山门外头墙根下站住,细细地观赏了一回,不禁吟出两句诗来:“酒未开樽句未裁,寻春问腊到蓬莱。”
  “墙外吟诗的,莫不是怡红公子吗?”一个清脆的女子的声音越墙传来。
  宝玉侧耳一听,知是妙玉,欣然答道:“是我,妙玉姐姐。你也有兴致冒雪赏梅?”
  妙玉笑道:“不错。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宝玉笑道:“我来向你求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请说来。”妙玉又问。
  宝玉想了一想,看着墙头的红梅,高吟一联:“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嫦娥槛外梅。”
  妙玉:“山门外头怪冷的,快请进来吧。”
  21 栊翠庵院内
  妙玉同宝玉在梅树丛中踏雪穿行,时而赏梅,时而交谈,最后两人的视线集中在一枝枝繁花茂的老梅上。
  22 山门外
  宝玉捧着这枝老梅,站在山门外雪地上,向妙玉告辞。
  妙玉送出山门。
  宝玉捧梅作揖,口中朗声念道:“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
  妙玉会意地颔首微笑,合什作辞。
  宝玉转过身捧梅离去。
  妙玉回身将山门闭了。
  宝玉回头向山门看了一眼,继续往前走,口中念道:“搓枒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
  宝玉的背影渐渐远去……
  23 芦雪庵,地炕屋内
  宝琴的丫鬟捧着一个美女耸肩瓶款款走来,安放在地当间的大圆桌中央。
  圆桌周围团团围坐着大观园群芳,谈笑风生,等待宝玉乞得红梅归来。
  探春焦急地:“宝玉怎么还不回来?”
  李纨耽心地:“别是吃了闭门羹了。”
  湘云:“他要是取不来红梅,又做不出好诗,一定重重罚他。”
  黛玉笑道:“妙玉天性怪僻,别人去了白然要碰钉子的,惟独宝玉,你们不用耽心。”
  “宝二爷回来了!”丫鬟在门外报告。
  宝玉笑嘻嘻掮了一技红梅进来,宝琴的丫鬟接过去,插入瓶内。
  宝玉边脱蓑笠,边说:“你们好好赏吧,也不知费了我多少精神呢。”
  探春递过一盅暖酒来,宝玉接了便喝。
  宝琴过来拉了拉宝玉的衣角,悄声说:“好哥哥,我也想去弄一枝红梅。”
  宝玉悄声道:“好,回头我带你去要。”
  几个丫鬟跑进来道:“老太太来了。”
  众人忙起身迎接,贾母已拄着凤头拐杖,迈进屋来。
  贾母一眼看见那枝瓶梅:“好俊的梅花!你们真会乐,我算来着了。”
  李纨搀扶贾毋到国桌前就坐。
  大家一面说笑,一面看梅花。这支梅花二尺来高,旁有一横枝斜横而出,约有五六尺长,其间小枝分歧,或为蟠螭,或为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兰蕙,各各称赏不迭。

  贾母:“你们只管照旧玩笑吃喝,我因为天短了,不敢睡中觉,也来凑个趣儿。你们作什么事呢?”
  探春答:“作诗呢。”
  贾母:“有作诗的,不如作些灯谜,大家正月里好玩。”
  李纨答应说:“老太太说得是。”
  贾母笑道:“这里潮湿,你们别久坐。你四妹妹那里暖和,我们到那里瞧瞧她的画儿。”
  24 缓香坞内,惜春书房
  贾母进入房中,并不归坐,只问:“画在哪里?”
  惜春笑回:“天气寒冷了,胶性凝涩不润,画了恐怕不好看,收起来了。”
  贾母笑道:“我年下就要的,你别偷懒儿,快拿出来,给我赶紧画。”
  惜春应声“是”,便把《大观园图》长卷打开,请贾母及众人看。
  鸳鸯指着画儿:“看这样儿,只怕明年端阳才能画好。”
  贾母笑道:“这还了得!画个园子,竟比盖这个园子还费功夫了。”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25 暖香坞外,夹道东门
  贾母由鸳鸯、琥珀等丫鬟围拥着,后面跟着宝钗、黛玉等,说笑着出了夹道东门。
  湘云在人群中看了一遍,忽然发现:“唉,少了两个人,宝玉和宝琴哪去了?”
  “瞧!在那儿呢。”
  众人随着黛玉手指的方向看去。
  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山坡上,身后一个丫鬟抱着一瓶红梅。
  探春笑着:“她倒在这里等着,也弄梅花去了。”
  贾母端详了一回:“你们瞧,这山坡儿配上她的这个人品,又是这件衣裳,后头又是这梅花,象个什么?”鸳鸯想了一想,笑道:“就象老太太屋里挂的仇十洲画的《双艳图》。”

  贾母笑着:“那画的哪有这件衣裳?人也没有这样好!”
  众人听了贾母的评赞,不约而同把目光移向山坡。
  迷天漫地白皑皑的雪花中,宝琴披着金翠灿烂的斗篷,亭亭玉立,身后映衬着一丛鲜艳夺目的红灿灿的梅花。
  26 暖香坞内,惜春书房
  惜春左手持碟,右手拈笔,站在长卷前凝神掂掇。
  (画外音)贾母:“不管冷暖,你只画去。第一要紧把昨日琴儿和丫头、梅花,照模照样,一笔别错,快快添上。”
  众人围着看她如何画,惜春只是出神。
  李纨笑向众人道:“让她自己想去,咱们且说话儿。”说着领众人走开,到书案前归坐。
  李纨:“昨日老太太只叫作灯谜,回家我睡不着,编了两个《四书》的。”
  宝钗笑道:“这样的谜,不合老太太的意思,不如作些浅近的物儿,大家雅俗共赏才好。”
  宝玉赞成:“也要作些浅近的俗物才是。”
  湘云笑道:“我编了一枝《点绛唇》,恰好是俗物,你们谁能猜着,我便伏了他。”
  宝钗忙说:“你快说来,我们猜猜。”
  宝玉笑向湘云道:“我准能猜着,你信不信?”
  湘云故弄玄虚地:“等正月里再说。”
  探春揉着湘云道:“你不说出来,二哥哥该睡不着觉了。”
  湘云正色道:“这样的好谜儿,这会子说出来,元宵佳节就没得好玩的了。”
  27 凤姐房中
  袭人穿戴整齐进来,周瑞家的、李嬷嬷和两个丫鬟拿着手炉与衣包跟着。
  凤姐向袭人说:“你妈的病若好了就罢;若不中用了,只管住下,打发人来回我,好给你送铺盖去。”
  袭人:“谢谢太太、奶奶恩典。”说毕告辞出去。
  凤姐向李嬷嬷:“袭人只怕不能来家,你们派两个知好歹的大丫头,在宝玉屋里上夜。你们也好生照管着,别由着宝玉胡闹。”
  28 怡红院,宝玉卧室(夜)
  自鸣钟滴嗒滴嗒地走着。
  梆儿敲着三更。
  宝玉在睡梦中叫道:“袭人,袭人。”无人答应,自己醒了。
  晴雯:“麝月!连我都醒了,你守在旁边还不知道,真是个挺死尸的。”
  麝月翻身打个哈欠:“他叫袭人,与我什么相干!”又问:“作什么?”
  宝玉:“我要茶。”
  麝月忙起来,单穿红绸小棉袄儿。
  宝玉:“披上我的袄儿再去,仔细冷着。”
  麝月回手把宝玉的貂颏满襟暖袄披上,向暖壶中倒了半碗茶,递给宝玉。
  麝月对晴雯:“你们两个别睡,说着话儿,我出去走走就回来。”
  晴雯:“外头有个鬼等着你呢。”
  宝玉:“外头自然有大月亮的,我们说话,你只管去。”
  麝月开了后门,揭起毡帘走出。
  晴雯穿着小袄,也不披衣,蹑手蹑脚的下了熏笼。
  宝玉笑劝道:“看冻着,不是玩的。”
  睛雯连忙摆手,随后出了房门。
  29 后院
  外面月光如水,忽然吹过一阵微风,晴雯只觉侵肌透骨,打起战来。
  宝玉在内高声喊叫:“晴雯出去了!”
  30 宝玉卧室
  晴雯忙回身进来:“哪里就唬死了她?偏你惯会这蝎蝎螫螫老婆汉像的!”
  宝玉关切地:“倒不为唬坏了他,我是怕冻着了你。你来把我这边的被掖一掖。”
  晴雯上来,伸手进去掖被。
  宝玉:“好冷的手!我说看冻着。”
  宝玉又见睛雯两腮如胭脂一般,用手摸了一摸:“快进被来渥渥吧。”
  咯噔一声门响,麝月进来了,惊讶地:“你就这么‘跑解马’似的打扮得伶伶俐俐的出去了?”
  宝玉:“可不就这么去了。”
  麝月:“你死也不拣个好日子!你出去站站试试,把皮不冻破了你的!”
  晴雯打了两个喷嚏。
  宝玉:“怎么样?到底伤了风了。”
  31 怡红院,暖阁(晨)
  暖阁上的大红绣幔放下来,一只纤纤素手从幔中伸出来。
  胡大夫见这只手上有两根指甲,足有三寸长,尚有凤仙花染的通红的痕迹,便忙回过头来。
  一个老嬷嬷忙拿了一块手帕掩了。
  胡大夫诊了一回脉,起身到外间,向李嬷嬷说:“小姐的症是外感内滞,算是个小伤寒。吃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
  32 门房内
  胡大夫在开药方。
  李嬷嬷:“胡大夫,你老且别去,我们小爷罗嗦,恐怕还有话说。”
  “方才不是小姐,是位爷不成?”大夫惊疑地问:“那屋子竟是绣房一样,又是放下幔子来的,怎么是位爷呢?”
  李嬷嬷悄悄笑着:“我的老爷!那屋子是我们小哥儿的,病人是他屋里的丫头,哪里是小姐?若是小姐的绣房,小姐病了,你那么容易就进去了!”
  胡大夫听了直发愣。
  33 怡红院,书房
  宝玉晃着药方,大声嚷:“该死!该死!他拿着女孩儿们也象我们一样的治,怎么使得!凭她有什么内滞,这积实、麻黄如何禁得?快叫茗烟再请王太医去!”
  麝月着急地:“先给这位些轿马钱,打发他去了再说。”
  宝玉:‘那就取一两银子来给他。”
  麝月:“花大奶奶不知把钱搁在哪里了!”
  宝玉:“我常见她在螺甸小柜子里取钱。”
  麝月开了螺甸柜子,上一格是笔墨、扇子、香饼、荷包、汗巾等物,下一格是几串钱。
  抽屉开了,只见一个小簸箩内放着几块银子,还有一把戥子。
  麝月拿了一块银子,提起戥子来问宝玉:“哪是一两的星儿?”
  宝玉笑道:“你问我?有趣,你倒成了才来的了。”
  麝月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又要去问别人。
  宝玉摆摆手笑道:“拣那大的给他一块就是了。又不作买卖,算这些做什么!”
  麝月放下戥子,拣了一块掂了一掂,笑道:“这一块只怕是一两了。宁可多些好,别少了,叫那穷小子笑话,不说咱们不识戥子,倒说咱们有心小器似的。”
  34 怡红院 暖阁
  火盆上坐着煎药的银吊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好香啊!”宝玉兴冲冲地进来,用鼻子嗅了嗅,又从桌上拿起药方,边看边点头:“这才是女孩儿们的药呢。”
  晴雯:“正经给他们茶房里煎去,弄得满屋里药气,如何使得。”
  宝玉:“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神仙和高人逸士都采药烧药,是最妙的一件东西。我这屋里各色都齐了,就只少药香,如今恰好全了。”
  晴雯抿嘴一笑。
  宝玉只见晴雯独卧于炕上,脸面烧得飞红,摸了一摸,吃惊地:“好烫手!”
  宝玉又向炉上将手烘暖,伸进被去摸了一摸身上,又说:“身上也是火烧!”
  宝玉见屋内一人不见,生气地:“人都哪儿去了?别人去了也罢,麝月、秋纹也这样无情,各自去了?”
  晴雯劝解道:“秋纹是我撵了她去吃饭的,麝月是方才平儿来找她出去了。两人鬼鬼祟祟的,不知说什么。”宝玉:“我到窗根下听听说些什么,来告诉你。”
  36 窗下
  宝玉走到窗下潜听。
  窗子是开着的,看得见平儿在和麝月悄声耳语。
  宝玉听不清平儿的话,想探起身子来,一看窗子开着,又怕她们看见,只好仍旧弓着腰,侧着耳耐心谛听。
  “你们这里的宋妈妈去了,拿着这支镯子,说是宝玉房里的小丫头子偷起来的,被她看见,来回二奶奶的。……”这是平儿的声音。
  “啊呀,糟了!” 麝月轻声惊呼起来。
  宝玉一愣。
  平儿的声音:“……幸而二奶奶没有在屋里,我赶忙接了镯子,……”
  宝玉松了一口气。
  平儿:“宝玉是偏在你们身上留心用意,争强要胜的,那一年有一个良儿偷玉,这会子又跑出一个偷镯子的来了,偏是他的人打嘴。所以我忙叮咛宋妈,千万别告诉宝玉,别和一个人提起。……”

  麝月感激地:“我的好姐姐,多亏你想得周全。”
  宝玉在窗下频频颔首。
  平儿连忙向麝月摇手儿:“你可不许对宝玉去讲!也别跟别人说,传出去老太太、太太听了生气不说,袭人和你们也不好看。”
  麝月点头:“是”。
  平儿:“我回二奶奶说:那天镯子褪了口,丢在草根底下,雪深了没看见。今儿雪化尽了,黄澄澄的映着日头,我就拣了起来。”
  麝月小声拍着手儿:“平姐姐,你真好,我替宝二爷谢谢你了。”
  平儿:“我来告诉你们,以后防着她些,别使换她到别处去。”
  麝月:“这小娼妇也见过些东西,怎么这么眼皮子浅?”
  平儿特意叮嘱:“睛雯那蹄子是块爆炭,要告诉了她,她是忍不住的,一时气了,或打或骂,依旧嚷出来就不好了。”
  宝玉轻手轻脚离开窗下。
  36 怡红院 暖阁
  晴雯气冲冲地:“我说她们有什么事瞒着我呢!”
  宝玉解释道:“平儿说你是个要强的,眼下病着,听了这话越发要添病,等好了再告沂你。”
  晴雯翻身坐起来,蛾眉到蹙,凤眼圆睁:“把那个不要脸的小死丫头叫来!”
  宝王忙按她躺下:“你这一喊出来,岂不辜负了平儿待你我之心了。不如领她这个情,过后打发她就完了。”晴雯:“虽说是这样,只是这口气怎么忍得!”
  宝玉一笑:“这有汁么气的?你只养病就是了。”
  宝玉从怀中摸出一个金镶双扣金星玻璃的扁盒来,揭翻盒盖,里面有西洋珐琅的黄发赤身女子,两肋又有肉翅。盒中盛着些洋烟。
  晴雯只顾好奇地看画儿。
  宝玉指指盒子:“这叫汪恰,是西洋一等宝烟。快嗅些,走了气就不好了。”
  睛雯忙用指甲挑了些嗅入鼻中,不怎么祥。
  宝玉:“再多挑些。”
  晴雯又多多挑了一些嗅入,忽觉鼻中一股酸辣透入囟门,接连打了五六个喷嚏,眼泪鼻涕登时齐流。
  晴雯:“了不得!好爽快!拿纸来。”
  小丫头子递过一沓子细纸。晴雯一张一张的来擤鼻子。
  宝玉笑问:“怎么样?”
  晴雯笑答:“果然觉得痛快些,只是太阳还疼。”
  宝玉笑道:“越性尽用西洋药治一治,只怕就好了。”
  晴雯:“咱们哪有别的西详药?”
  宝玉:“和二奶奶要去,就说我说了:姐姐那里常有那西洋贴头痛的膏子药,叫做‘依弗哪’,找寻一点儿。”
37 潇湘馆 黛玉卧室
  黛玉、宝钗、宝琴、岫烟四人围坐在熏笼上叙家常。
  紫鹃坐在暖阁里,临窗作针黹。
  暖阁中有一玉石条盆,里面攒三聚五栽着一盆单辫水汕,点着宣石。
  “好清香的花儿!”宝玉边说边迈进屋来:“咱们下一社又有了题目了,就咏水仙吧。”
  黛玉:“罢,罢!我再不敢作诗了,作一回,罚一回,没的怪羞的。”
  宝琴笑道:“我八岁时节,跟着我父亲到西海沿子上买洋货.谁知有个真真国的女孩子,那脸面就和那西洋画上的美人一样,有人说她通中国的诗书,会讲五经,能作诗填词。”

  宝玉惊奇地:“你看过她写的诗吗?”
  宝琴:“我父亲央烦了一位通事官,请她写了一张字,就写的是她作的诗。”
  宝玉急不可耐地:“好妹妹,你拿出来我瞧瞧。”
  宝琴笑道:“在南京收着呢,这会子哪里去取来?”
  黛玉拉着宝琴:“我不信!你这一来,这些东西自然是随身带来的,别哄我们。”
  宝琴红了脸,低头微笑不语。
  宝钗解围:“箱子笼子一大堆还没清理,知道在哪个里头呢?”又向宝琴:“你若记得,何不念念我们听听。”宝琴:“记得是首五言律,外国的女子也就难为她了。”
  宝琴想了一想,念了一句:
  昨夜朱楼梦,
  ……
  
  宝玉用两手托着双腮,全神贯注地听着。
  “等等,你且别念。”宝钗突然打断宝琴。
  宝玉大惑不解地:“宝姐姐?……”
  宝钗叫了小螺来吩咐道:“你回去叫云姑娘来,就说我们这里来了个外国美人,作的好诗,请你这‘诗疯子’去会会,再把我们‘诗呆子’也带来见识见识。”
  38 衡芜苑 香菱卧室
  香菱正伏案写字。
  湘云一把拉起来:“诗呆子,快别写了,园里来了个会作诗的外国美人,咱们也会会去。”
  香菱惊喜地:“真的?可是又来了一位洋先生。”说着起身。
  39 潇湘馆 黛玉卧室
  “哪一个外国美人来了?”湘云拉着香菱进来。
  宝钗笑道:“真是人未见形,先已闻声。”
  宝琴忙给湘云让坐,黛玉拉香菱坐在身边。
  “外国美人呢?”湘云笑问。
  宝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着指了指坐在湘云身边的宝琴。
  湘云会意地放声大笑,拍了宝琴一掌:“好一个外国美人儿,快念诗来听听。”
  宝琴抑扬顿挫地吟诵起来:
  
  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
  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
  月本无今古,情缘自浅深。
  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
  
  “真难为她!”湘云大声赞叹。
  宝玉:“竟比我做的还强!”
  麝月进来说:“太太打发人来找二爷去呢。”
  宝玉扫兴地:“又有什么事儿!”
  麝月:“听说明儿一早儿往舅老爷那里去,太太有话要嘱咐。”
  宝玉忙站起来道:“你们再坐坐,我去去就来。”
  宝钗也站起来:“我们也该去了,好让林妹妹歇息。”
  众姊妹起身。
  黛玉又叫住宝玉:“宝玉,袭人到底多早晚回来?”
  宝玉转回身来:“自然等送了殡才来呢。”
  黛玉还有话说,又不曾说出口,出了一回神,轻轻说了句:“你去吧。”
  宝玉也觉心里有许多话,只是口里不知要说什么,想了想,也笑道:“明日再说吧。”
  宝玉下了阶矶,低头正想迈步,忽又忙回身问道:“如今的夜越发长了,你一夜咳嗽几遍?醒几次?”
  黛玉:“昨儿夜里好了,只咳嗽了两遍,却只睡了四更一个更次,就再不能睡了。”
  宝王点点头,默默地朝外走,刚到门口,又回头看了黛玉一眼。
  黛玉目送宝玉离去。
  
      作者:扫阶 提交日期:2009-02-18 13:58:56 

  
第十四集 晴雯补裘

  
  1 贾母卧室(清晨)
  宝玉身上穿着荔色哆罗呢的天马箭袖,大红猩猩毡盘金彩绣石青妆缎沿边的排穗褂子,手中捧着一件雀金呢做的氅衣。
  宝玉用双手甩开氅衣,顺势转身往身上一披,犹如开屏的孔雀,金翠辉煌,碧彩闪灼。
  字幕(叠)
  
  第十四集 晴雯补裘
  
  贾母:“这叫作‘雀金呢’,这是俄罗斯国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前儿把那件野鸭子毛的给了你小妹妹,这件给你吧。”
  贾母郑重地关照:“就剩下了这一件,你仔细穿,糟蹋了就再没了。这会子特地给你做这个也是没有的事!”
  宝玉答应着出来,
  2 荣国府 西角门内
  宝玉披着雀金裘,骑在一匹雕鞍彩辔的白马上,李贵笼着嚼环,两个男仆在前引导,另两个男仆在两边紧贴,著烟等四个小厮跟在后面,缓步向角门走来。
  赖大进门:“哟!二爷!”
  宝玉忙笼住马,想要下来。
  赖大忙上来抱住腿。
  宝玉便在镫上站起来,笑着携起赖大的手寒暄着:“赖爷爷早!”
  赖大:“二爷早!你今儿这一身新衣裳真好看,耀眼争光的,不知是什么做的?”
  宝玉:“听老太太说,这是孔雀毛的,还是俄罗斯国做的呢!”
  赖大用手轻轻抚摸着孔雀裘,感叹地:“我进府年头不算少了,还没见哪位主子穿过这个。你可好生穿它,别糟践了。”
  宝玉:“知道了,赖爷爷放心。”
  赖大:“好,好,去罢。”又对李贵等仆从:“你们要小心伺候,别让二爷多吃酒,早些回来。”
  李贵等人齐声回答:“是!”
  接着又有一个小厮带着二三十个拿扫帚簸箕的人进来,见了宝玉,都顺墙垂手立住,目不转睛地盯着宝玉身上的雀金裘看。
  为首的小厮打千,请了一个安。
  宝玉骑在马上,微笑着点点头儿。
  宝玉得意地骑马跨出了角门,李贵等都各上了马,前引傍围的一阵烟去了。
  3 怡红院 暖阁
  晴雯靠在炕上,急得乱骂大夫:“哪里钻出来的蒙古大夫,只会骗人的钱,一剂好药也不给人吃。”
  麝月笑劝:“你也太性急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又不是老君的仙丹,哪有这样的灵药!你只静养几天,自然就好了。”
  晴雯又骂:“这起小丫头子们,哪里钻沙去了!看我病了,都大胆子走了。明儿我病好了,一个一个的才揭你们的皮呢!”
  小丫头靓儿唬得忙进来问:“姑娘作什么?”
  晴雯:“别人都死绝了,就剩了你不成?”
  靓儿忙答:“还有坠儿在门外。”
  “坠儿!”晴雯一听,犹如火上浇油,大喝一声。
  坠儿只得胆战心惊地蹭了进来。
  晴雯见了坠儿,气不打一处来:“你瞧礁这小蹄子,不问她还不来呢。这里放月钱了,又散果子了,你该跑在头里了!”
  坠儿一听这声口,吓得直往后躲。
  “你往前些,我不是老虎,能吃了你!”晴雯吼道。
  坠儿只得战战兢兢往前凑。
  晴雯冷不防欠身一把将坠儿的手抓住,向枕边取了一丈青,向她手上乱戳,口内骂道:“要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

  坠儿疼得乱哭乱喊。
  麝月忙拉开坠儿,按晴雯睡下,笑道:“才出了汗,又作死。等你好了,要打多少打不得?这会子闹什么!”
  晴雯:“靓儿,叫宋嬷嬷进来!”
  宋嬷嬷进来问:“姑娘要作什么?”
  晴雯严厉地:“宝二爷告诉了我,叫我告诉你们,坠儿很懒,宝二爷当面使她,她拨嘴儿不动。今儿务必打发她出去。”
  宋嬷嬷笑道:“虽说是这样,也等花姑娘回来知道了,再打发她。”
  晴雯喝道:“什么‘花姑娘’、‘草姑娘’,我们自然有道理。你只依我的话,快叫她家的人来领她出去。”
  麝月:“这也罢了,早也去,晚也去,早带了去早清净一日。”
  4 坠儿房内
  坠儿母亲一面打点东西,一面申斥坠儿。
  坠儿在哭泣。
  5 怡红院 暖阁
  坠儿母亲拿着包袱,领着坠儿,来见睛雯、麝月,说道:“姑娘们怎么了,你侄女儿不好,你们教导她,怎么撵出去?也到底给我们留个脸儿。”
  晴雯道:“你这话只等宝玉来问他,与我们无干。”
  坠儿妈冷笑道:“我有胆子问他去!他哪一件事不是听姑娘们的调停?比如方才说话,姑娘直叫他的名字就使得,在我们就成了野人了。”
  晴雯发急红了脸:“我叫了他的名字了,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说我撤野,也撵出我去!”
  麝月:“嫂子,你只管带了人出去,有话再说。叫名字,是老太太吩咐过的,为的是好养活。嫂子成年家只在三门外头混,怪不得不知我们里头的规矩。”说着,便命靓儿;“拿了擦地的布来擦地!”
  坠儿妈赌气带了坠儿就走。
  宋嬷嬷连忙提醒:“怪道你这嫂子不知规矩,你女儿在这屋里一场,临去,也给姑娘们磕个头。怎么说走就走?”
  坠儿听了,只得翻身进来,给晴雯、麝月磕了两个头。
  坠儿妈嗐声叹气,带了坠儿,抱恨而去。
  6 荣国府 西角门外(黄昏)
  暮雪霏霏,门前冷落。
  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宝玉垂头丧气地坐在马上,来到门前。
  7 怡红院 宝玉卧室(晚)
  宝玉一进门,就嗐声跺脚。
  麝月忙问:“怎么啦?嗐声叹气的!”
  宝玉哭丧着脸:“今儿老太太才给了这个褂子,不防后襟子上烧了一块,亏着天晚了,老太太、太太都没看见。”一面说,一面脱下孔雀裘来。
  麝月接过雀金裘,掸掉雪花,果见有指顶大的烧眼,安慰说:“这一定是手炉里的火迸上了。这不值什么,赶着叫人悄悄的拿出去,叫个能干的织补匠人织上就是了。”
  麝月用包袱将雀金裘包好,交给宋嬷嬷送出去,关照道:“赶天亮就有才好。千万别给老太太、太太知道。”8 小胡同中(雪夜)
  寒风凛凛,大雪飘飘。
  宋嬷嬷抱着衣服包,两边两个婆子提着灯笼打着伞,快步疾行。
  9 怡红院 宝王卧室
  宝玉坐立不安,在屋里来回踱步,不时念叨:“还不回来!”“‘急死人了!”
  宋嬷嬷不声不响地捧着衣裳包进来,……
  宝玉一眼瞥见,劈头便问:“补好了吗?”
  宋嬷嬷绝望地摇摇头,沮丧地:“跑了半个京城,全问了,都不认得这是什么,谁也不敢揽。”
  麝月:“这怎么办呢?明儿不穿就是了!”
  “这不行!明儿腊月二十三,是正经日子,老太太、太太说了,还叫穿这个呢。”宝玉急得要哭。
  “拿来我瞧瞧罢!没个福气穿就罢了,这会子又着急。”晴雯在暖阁里躺着听了半天,忍不住翻身起来。
  宝玉:“你?”
  10 暖阁内
  宝玉进来,将雀金裘递给晴雯,又移过灯来。
  晴雯仔细看了一会儿:“这是孔雀金线织的,如今咱们也拿孔雀金线就象界线似的界密了,怕还混得过去。” 麝月;“孔雀线倒现成的,可……除了你,还有谁会界线?”
  晴雯:“我挣命就是了。”
  宝玉慌忙劝止:“这怎么行!你的病才好了些……”
  晴雯:“不用你蝎蝎螫螫的,我自己知道。”一面说,一面挣扎着坐起来,挽了一挽头发,披了衣裳,只觉头重身轻,满眼金星乱迸。
  宝玉不知如何是好,情不自禁地上来抱住睛雯。
  晴雯咬牙捱着,用手轻轻推开宝玉:“麝月,你帮着拈线。”
  晴雯先拿了一根比一比,笑道:“这虽说不很象,补上也不很显。”
  宝玉:“这就很好了,哪儿找俄罗斯国的裁缝去。”
  晴雯先将里子拆开,用茶杯口大的一个竹弓钉牢在背面,再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得散松松的,然后用针纫了两条,分以经纬,仿照界线之法,先界出地子后,依本来的衣纹来回织补。
  宝玉关切地:“喝口热茶吧?”
  晴雯摇摇头,补两针,又看看。
  宝玉看了一会:“歇歇吧。”
  睛雯不睬,又织补两针,再端详端详。
  朔风呼号,雪片敲打着窗户。
  晴雯打了个冷战,停下来,搓手呵冻。
  宝玉忙拿来一件灰鼠斗篷替晴雯披上。
  晴雯补不上三五针,伏在枕上歇一会儿。
  宝玉:“麝月,快拿个拐枕给她靠着。”
  晴雯急得抬头看着宝玉:“小祖宗!你只管睡吧,再熬上半夜,明儿把眼睛抠搂了怎么办!”
  宝玉见晴雯着急,只好退出暖阁。
  11 荒郊野外(深夜)
  在呼啸的风雪声中,远远传来一阵隐约的嘈杂声……这声音时远时近,时隐时显,终于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了。
  风雪声渐渐被嘈杂声掩盖了:大车轱辘碾轧冰雪的吱咯声,牛马骡驴的铁蹄声和嘶叫声,车把式的鞭答声和吆喝声,车马佩饰的丁当声,鸡鸭鹅鹿的啼鸣声,不时还夹杂着阵阵犬吠声。
  天地苍茫间闪出了灯光,一点、两点、三点、四点……灯光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一个由几十辆马车、骡车、驴车、牛车组成的庞大车队,在冰天雪地中艰难地跋涉。
  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乌庄头,这黑灯瞎火的没法走,咱们在这儿歇歇脚,等天亮再走吧。”
  一个老年人的声音:“那可不行!宁国府主子等着这些租米、年物过年呢!腊月二十三再赶不到,珍大爷动起怒来,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12 怡红院,暖阁(深夜)
  风雪照旧吹打着暖阁的门窗。
  睛雯搓搓手,揉揉眼,继续一针针、一线线地织补着。
  针线来回如穿梭,烧眼不断缩小。
  晴雯累得气喘神虚,靠在拐枕上,闭目睡去。
  自鸣钟敲了四下,晴雯从梦中惊醒,忙又拿起雀金裘,来回织补了几针,刚好补完,用牙把线头咬断。
  晴雯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绒毛来。
  晴雯对着织补好的烧眼,伏下身去仔细察看了一会儿,长长地舒了口气。
  麝月忙接过雀金裘来,仔细看了一遍织补之处,赞不绝口:“太好了!要不留心,再也看不出来是织补的。”
  宝玉连蹦带跳跑地进暖阁,接过雀金裘,细细地察看了几遍,兴奋地笑着。
  晴雯咳嗽了一阵,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补是补完了,到底不大象,我也再不能了!”“哎哟”了一声,便身不由主地倒下了。
  宝玉急忙上来替她捶背,又吩咐麝月:“叫茗烟快找王太医来!”
  13 大观园 后门外(拂晓)
  茗烟飞身上马,一溜烟驰去。
  14 贾母堂屋(晨)
  贾母在卧榻上歪着,王夫人、薛姨妈、凤姐、李纨,宝钗姐妹等围绕膝下,谈东说西。
  宝玉披着金光铮亮的雀金裘,一阵风似的飘了进来。
  他孔雀开屏一般,飞到贾母身边。
  姐妹们珠围翠绕,前后左右观赏着宝玉身上的雀金裘。
  宝琴:“宝哥哥这件雀金裘原来和我那件差不多。”
  湘云笑道:“傻丫头,你那件是野鸭子毛做的,这可是孔雀毛做的呢!我前儿竟说错了,老太太最疼的还是宝玉!”
  王夫人对凤姐说:“眼下年关已近,今儿又是过小年,一应大小年事,都按往年旧例,该怎么治办,你就作主吧。”
  凤姐点点头,又犹豫地:“不过……”
  王夫人:“我已经回了老太太,我身上不大好,管不得这许多,请你偏劳了。有些事鸳鸯姑娘可以帮你一把。”
  贾母朝凤姐点头。
  凤姐含笑不语。
  薛姨妈:“可不是么!我哥哥昨儿双喜临门,我姐姐都不得亲自去,还是让宝玉代她致礼的呢。”
  李纨诧异地:“昨儿是舅老爷的生日,怎么说是双喜临门?”
  薛姨妈美滋滋地:“你还不知道,前儿蒙圣上恩宠,你舅老爷升了‘九省都检点’啦!”
  众人欣喜地交换着眼光。
  凤姐笑向贾母、王夫人道:“我要先走一步了,好去打点送那府里的针线礼物和押岁锞子。”
  王夫人点头:“你忙你的年事去吧。正月里请吃年酒的日子,可得安排好,别重了,也别漏了。”
  凤姐答应着转身快步出去。
  15 宁国府 宗祠内
  宗祠大炉内炉火熊熊。
  贾珍问尤氏:咱们春祭的恩赏领了没有?”
  尤氏:“早起我打发蓉儿关去了。”
  “哥儿回来了!”婆子进门传报。
  贾蓉小心翼翼地捧了一个小黄布口袋进来。
  贾珍:“怎么去了这一日?”
  贾蓉笑着回说:“今儿不在礼部关领,又跑到光禄寺库上才领了下来。光禄寺的官儿们都说问父亲好,多日不见,都着实想念。”
  贾珍笑道:“他们哪里是想我。这又到了年下了,不是想我的东西,就是想我的戏酒了。”
  贾珍接过那黄布口袋来看,正面印有“皇恩永锡”四个大红字;背面有礼部祠祭司的印记,又写着一行小字:“宁国公贾演荣国公贾源恩赐永远春祭赏共二分,净折银一千两,某年月日龙禁尉候补侍卫贾蓉当堂领讫,值年寺丞王中”,下面一个朱笔花押。
  贾珍诚惶诚恐地捧着那个黄布口袋,向供案走去,郑重其事地:“咱们家虽不等这几两银子使,多少是皇上天恩。咱们哪怕用一万银子供祖宗,到底不如这个又体面,又是沾恩锡福的。真正皇恩浩大,想得周到。”
  供案前,贾珍捧着黄布口袋,贾蓉启封,取出金锭,恭恭敬敬置放在供案中央的一个大银盘中。
  贾珍将黄布口袋扔进宗祠大炉焚化,自己义端过一爵酒洒向炉内。
  一股异样的火光燃起,炉内冒出青紫色的烟云。
  贾珍:“今儿都腊月二十三了,黑山村的年租怎么还不送来!蓉儿,你快打发人去催催。”
  贾蓉应声“是”,迅速退了出去。
  贾珍倒背着手在大厅上踱来踱去,不时地吆喝奴仆们打扫,抬放供器,请神主;又看着小厮们抬围屏,擦抹几案金银供器。
  贾蓉手里拿着个禀帖并一篇帐目进来,回说:“黑山村的乌庄头来了。”
  贾珍:“这个老砍头的,今儿才来!”
  贾蓉把禀帖和帐目展开捧着,贾珍倒背着两手,向贾蓉手内看着。
  (画外音)
  “门下庄头乌进孝叩请爷、奶奶万福金安,并公子小姐金安。新春大喜大福,荣贵平安,加官进禄,万事如意。”
  贾珍点点头,笑道:“庄稼人有些意思。”
  贾蓉凑趣说:“别看文法,只取个吉利罢了。”
  贾珍吩咐下人:“带他进来。”
  16 宁国府 正厅外
  贾珍靸着鞋,披着猞猁狲大裘,在正厅门口的石矶上负暄。
  贾蓉在旁边翻阅帐单。
  乌进孝老态龙钟地迈进院来,走到台阶下磕头请安:“珍大爷、蓉哥儿万福。”
  贾珍示意小厮搀他起来,笑问,“你还硬朗?”
  乌进孝:“托爷的福,还能走得动。”
  贾珍:“你儿子也大了,该叫他走走了。”
  乌进孝:“不瞒爷说,小的们走惯了,不来也闷得慌。他们到底年轻,怕路上有闪失,再过几年就可以放心了。”
  贾珍命贾蓉:“你念着那帐单子,让他们把东西抬进来过目。”说着下了台阶,朝院门口走去。
  贾蓉、乌进孝等跟随过去。
  17 院门口
  贾珍和乌进孝在前面淡话。贾蓉侧身站在背后,边念帐单边过数。再远处只见黑山村农民抬的抬、扛的扛,往院里缴送实物地租。
  贾蓉(画外音〕
:“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狍子五十只,暹猪二十个,汤猪二十个,龙猪二十个,野猪二十个,家腊猪二十个;野羊二十个,青羊二十个,家汤羊兰十个,家风羊二十个;……”农民抬着鹿、獐、狍、猪、羊,不断地从贾蓉身后走过去。
  贾珍拿过帐单来看了一遍,面有愠色地:“我才看那单子上,东西不如往年多,银子也少了一半。今年你这老货又米打擂台,跟我耍花招了!”
  乌进孝忙前进了两步:“回爷说,今年年成实在不好。从三月下雨起,接接连连直到八月,竟没有一连晴过五日。九月里一场碗大的雹子,方近一千三百里地,连人带房并牲口粮食,打伤了上千上万的,所以才这样。小的并不敢说谎。”
  贾珍紧皱双眉;“我算定了你至少也有五千两银子来,看帐单上只有两千五百两,这够做什么的!如今你们一共只剩了八、九个庄子,今年倒有两处报了旱涝,真是又教别过年了!蓉儿,把方才送来的东西,留出除夕祭宗祠供祖的来,各样取一些,给西府送过去。”
  贾蓉应声走去。
  乌进孝看着贾蓉的背影:“蓉哥儿到那府里去听听就知道了,爷的这地方还算好呢!我兄弟现管着西府里八处庄地,离我那里才一百多里,差多了!”
  贾珍沉默了一会儿:“我们这边还可以对付,比不得那府里,这几年添了许多花钱的事,却又不添些银子产业。这一二年倒赔了许多,不和你们要,找谁去!”
  18 正厅外。
  月台下堆放着一份份年物。
  贾珍在厅柱下石矶上太阳中的大狼皮褥子上坐着,闲看族中各子弟们来领取年物。
  乌进孝蹲在石矶上抽早烟。
  来升在照管领取年物。
  贾蓉领着赖大进来,后而跟着一伙小厮,抬着许多东西。
  赖大:“这是供祖宗的东西,这是送给老爷的。”
  贾珍:“回去谢谢你们主子。”
  贾蓉悄悄地向贾珍:“西府里真穷了。才刚我听说凤姑娘和鸳鸯悄悄商议,要偷出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呢。”
  贾珍笑道:“那又是你凤姑娘捣的鬼,哪里就穷成这样?我心里有一个算盘,还不至如此田地。”
  乌进孝憨笑道:“那府里如今虽添了事,有去有来,娘娘和万岁爷岂有不赏的!”
  贾珍回过身来,向贾蓉等人笑道:“你们听听,他这话可笑不可笑?”
  贾蓉将手中的一张纸条递给贾珍,感慨地对乌进孝说:“你们山坳海沿子上的人,哪里知道这道理。娘娘难道把皇上的库给了我们不成?不过按时到节赏些彩缎古董玩意儿。这二年哪一年不赔出几千银子来!头一年省亲连盖园子,你算算那一注共花了多少,就知道了。过两年再一回省亲,只怕就精穷了。”
  贾珍看完纸单,吩咐:“来升,这是那府里请人吃年酒的日期单子,你看准了,请人别重这上头的日子。”
  来升接过单子,揣入怀内,继续分发年物。
  贾芹走来领物,贾珍叫他过来,问道:“芹儿,你作什么也来了?谁叫你来的?”
  贾芹垂手回说:“听见大爷这里叫我们领年物,我没等人去就来了。”
  贾珍:“我这东西,原是给你那些闲着无事的无进益的小叔叔兄弟们的。你如今在那府里管事,家庙里管和尚道士们,你还来取这个,也太贪了!”
  贾芹辩解:“我家里原人口多,费用大。”
  贾珍冷笑:“你在家庙里干的事,打谅我不知道呢。夜夜招聚匪类赌钱,养老婆小子。你还敢领东西来?领不成东西,领顿驮水棍去才罢。”
  贾芹红了脸,不敢答应。
  几个庄家人抬着两对活鹿,四对活白兔、四对话黑兔,两对活锦鸡、两对两洋鸭送到贾珍、贾蓉面前放下。
  乌进孝指着这些活禽畜,陪笑说:“这些是门下孝敬哥儿姐儿的小玩意儿。”
  贾珍对乌进孝和庄家人苦笑说:“你们庄稼老实人,外明不知里暗的事。这叫黄柏木作磐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啊!”
  19 宁国府(除夕)
  宁国府一路正门大开: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照,点得两条金龙一般。
  贾母带领宁荣二府贾氏族人鱼贯而入,向贾氏宗祠走去。
  20 贾氏宗祠院外
  宝玉和宝琴在人群中并肩而行。
  宝琴好奇地留神打量这宗祠:黑油栅栏内五间大门,上悬一块匾,擘窠大书“贾氏宗祠”四个字。
  宝琴轻声念着题款:“衍圣公孔继宗书”。
  两旁有一副长联,宝琴念出来:
  肝脑涂池,兆姓赖保育之恩;
  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宝玉对宝琴说:“这副对联也是衍圣公写的。”
  21 贾氏宗祠院内
  宝琴进入院内,只见一条白石甬路,两边都是苍松翠柏,端庄肃穆。
  宝琴举目遥望,月台上陈设着青绿古铜鼎彝等礼器,古色古香。
  抱厦前上面悬一块九龙金匾,宝琴抬头看着匾上的字念道:“星辉辅弼”;又将目光移向两边的对联上,轻声念道:
  勋业有光昭日月;
  功名无间及儿孙。
  
  宝玉:“这都是先皇御笔。”
  宝琴来到五间正殿前,只见悬着一块闹龙填青匾,上书“慎终,追远”四个大字;旁边一副对联,宝琴念道:
  已后儿孙承福德;
  至今黎庶念荣宁。
  
  宝琴:“这也是先皇御笔?”
  宝玉点头。
  宝琴来到台阶下,只见正殿里边香烛辉煌,锦幛绣幕森然林立,室内陈列着许多神主——宁荣二府列祖列宗的木制牌位,却看不真切。
  贾氏族属人等部在台阶上,分左昭右穆、男东女西排班立定。贾府官属、清客站在台阶下。
  东面台阶上设有盥洗设备。西面台阶上陈设乐队,有十种乐器和十个乐工。
  22 贾氏宗祠厅内
  祭祀仪式开始。
  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爵,贾琏献帛,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拜毯、守焚池。各自站立在规定的位子上。
  司仪宣告:“行三献礼。”
  音乐大作,贾珍端起爵走到始祖供案北面正中“奠爵”,贾琏捧着帛走到始祖供案南面“奠帛”,然后退回拜位;音乐暂止。
  贾赦走到始祖祝案前跪下,宣读祝文:
  “时维岁暮,节届履端,虔备庶品,用修时祭,敬荐馨香,伏惟尚飨。”
  读祝毕,将祝文奠于案而退;音乐复作。
  司仪高声喊道:“阖族眷属随主祭敬老爷叩拜列祖列宗。”
  贾敬一本正经地站在贾家始祖的香案南面跪下,宝玉捧香盘跪下奉香,贾敬三上香后,回到拜位上,率族属行二跪六叩礼,音乐停止。
  23 贾氏宗祠院内
  贾敬、贾赦领着阖族男子站在正堂槛外;凡从文旁之名者,贾敬为首;下则从玉者,贾珍为首;再下从草头者,贾蓉为首,从正堂廊下直到院门口挨次列站,井然有序。众家人小厮都在院门之外。
  24 贾氏宗祠厅内
  贾母率领阖族女眷在正堂槛内。
  正堂上面居中悬着宁荣二祖遗像,都是披蟒腰玉;两边还有几轴列祖遗影。
  影前锦幔高挂,彩屏张护,香烟缭绕,烛光闪炼。
  25 贾氏宗祠正堂内外
  司仪高声喊道:“敬献供品。”
  只见每一道菜传到院门,先由贾荇、贾芷等接了,按次序传到阶上贾敬手中;贾敬传给独随女眷在槛内的贾蓉,贾蓉传给他妻子,再辗转传给凤姐、尤氏诸人,直到供桌前传给王夫人,王夫人传给贾母,贾母才捧放在桌上。邢夫人在供桌之西,东向立,同贾母一齐供放。
  直到把菜饭汤点酒茶传完,贾蓉方退出下阶,归入贾芹阶位之首。
  贾母拈香下拜,众人方一齐跪下,将五间大厅、三间抱厦、内外廊檐、阶上阶下两丹墀内,花团锦簇,塞得无一隙空地。
  宗祠内外,鸦雀无闻,只听铿锵丁当的金铃玉珮微微摇曳之声,以及起跪靴履飒沓之响。
  26 荣国府(夜晚)
  元宵之夜,荣国府一路正门大开: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厅,直开到底:两边张灯结彩,两溜高照,各处皆有路灯。
  上下人等,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熙熙攘攘,语笑喧阗,爆竹起火,络绎不绝。
  27 贾母大花厅(夜晚)
  贾母大花厅,挂满各色花灯,照耀如同白昼。
  花厅之上共摆了十来席酒。每一席旁边设一几,几上设一个香炉,一个香盒、一个放香铲等用的瓶子。形制各不相同的香炉内焚着御赐百合宫香。五彩缤纷的香烟从十几个香炉内逸出,袅袅上升,随着周围空气的波动,不规则地飘散成各式烟霞,象一层薄纱轻笼着整个大厅。
  每个几上还有各式各样点着山石、布满青苔的小盆景,点缀着各种新鲜花卉。
  几上又有小洋漆茶盘,内放着旧窑茶杯并十锦小茶吊,里面泡着上等名茶。
  茶几一色是紫檀透雕,上面铺设着带穗子的慧绣璎珞。
  贾母在东边设一透雕夔龙护屏矮足短榻,靠背引枕皮褥俱俱全。榻上一头设一个极轻巧的祥漆描金小几,几上放着茶吊、茶碗、漱盂、洋巾之类,还有一个别致的西洋眼镜匣子。
  榻下面摆席面,只有一张高几,设着璎珞花瓶香炉等物。榻旁另设一精致小高桌,设着酒杯匙箸,命宝琴、湘云、黛玉、宝玉坐着,算是他四人与贾母同席。
  东路上面两席是李婶、薛姨妈二位,下面方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位,再下便是尤氏、李纨、凤姐、贾蓉之妻;西边一路是宝钗、李纹、李绮、岫烟、迎春、探春、惜春等席面,廊上几席,便是贾珍、贾琏、贾环、贾琮、贾蓉、贾芹、贾芸、贾菱、贾菖等。
  两边大梁上,挂着一对联三聚五玻璃芙蓉彩穗灯。每一席前竖一柄漆干倒垂荷叶,叶上有烛信插着彩烛。这荷叶是錾珐琅的,活信可以扭转,现在都将荷叶扭转向外,将灯影逼住全向外照,看戏分外真切。
  窗格门户一齐摘下,全挂彩穗各种宫灯。廊檐内外及两边游廊罩棚,将各色羊角、玻璃、戳纱、料丝,或绣、或画、或堆、或抠、或绢、或纸诸式佳灯挂满。
  院中间搭了一个精巧的小戏台,一班小戏,正唱着《西楼记 西楼会》。锣鼓喧天,丝竹拂地,悲歌绕梁。
  于叔夜和妓女穆素徽在西楼相会,同歌《楚江晴》一曲。
  贾母坐在榻上,自取眼镜向台上照了一回,侧耳细听,不胜感叹。
  贾母向薛姨妈、李婶笑说:“恕我老了,骨头疼,放肆,容我歪着相陪吧。”说罢歪在榻上。
  琥珀坐在榻上,拿着美人拳给贾母捶腿。
  几个小丫头捧上来几样果馔,先给贾母看过。
  贾母挑了两样尝了尝,都撤了放在宝琴、湘云、黛玉、宝玉面前。
  宝玉托了一盘湘云爱吃的果品,送到湘云面前:“云妹妹,你那日说的那个《点绛唇》谜儿害我想得好苦!今儿总该和盘托出了吧。”
  湘云点点头,口中朗声念道:
  
  溪壑分离,
  红尘游戏,
  真何趣?
  名利犹虚,
  后事终难继!
  
  听见湘云在说《点绛唇》谜儿,宝钗、探春、惜春、岫烟、李纹、李绮都围过来猜。
  探春:“是和尚?”
  湘云:“不对。”
  惜春:“那准是尼姑!”
  湘云大笑:“敢是你想当尼姑了吧!”
  惜春啐道:“别信嘴儿胡说。”
  李纨:“再不就是道士?”
  岫烟:“大概是偶戏人吧?”
  宝玉凝神想了半日,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都不是,我猜着了,一定是耍的猴儿。”
  湘云:“正是这个,我算伏了你了!”
  黛玉:“前头都好,末后一句怎么解?”
  湘云拍手笑道:“哪一个耍的猴子不是剁了尾巴去的?”
  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
  宝钗拧了湘云一把:“她编个谜儿也是刁钻古怪的。”
  许多小丫头托着漆盘,献上元宵来。
  贾母吩咐:“叫戏文先歇一歇。小孩子们可怜见的,也给他们些滚汤的元宵吃了再唱。”
  台上歇了戏,顿时清静下来。
  赖大家的领着一个小太监进来,大家把目光集中在小太监手里提的一盏四角平头白纱灯上。
  小太监走到贾母榻前,跟贾母耳语几句,贾母点头微笑。
  小太监举起白纱灯,大声说:“娘娘差我送出一个灯谜儿,命你们大家来猜。猜着了,不要说出来,每人只暗暗的写在纸上,一齐封进宫去,娘娘自验是否。”
  贾母:“宝玉,你给大家念念。”
  宝玉近前看着,朗声念道:
  
  能使妖魔胆尽摧,
  身如束帛气如雷。
  一声震得人方恐,
  回首相看已化灰。
  
  宝玉、黛玉、宝钗、湘云、宝琴、迎春、探春等有的故意寻思,有的交头接耳,有的摇头晃脑……
  贾母问道:“天有几更了?”
  众婆子忙回:“三更了。”
  贾母:“怪道寒浸浸的起来。”
  小丫鬟拿了添换的衣裳送来,琥珀接过替贾母披上。
  王夫人起身:“老太太不如挪进暖阁里地炕上去吧。”
  贾母看了看众人:“不如大家都挪迸去,岂不暖和?”
  王夫人:“恐怕里间坐不下。”
  贾母笑道:“不用这些桌子,只用两三张并起来,大家坐在一处挤着,又亲香,又暖和。”
  众人七嘴八舌地嚷道:“这才有趣呢。”
  “好办法!”“快挪,快挪!”
  28 暖阁里地炕上(夜)
  并起来的三张大桌上,重新摆好果馔。薛、李二位亲戚正面上坐;贾母在东面向西坐着,宝琴、黛玉、湘云紧依左右坐下,邢、王二夫人之中夹着宝玉;宝钗、迎春、探春、惜春、岫烟、李纹、李绮在西边,挨次下去是娄氏带着贾菌,尤氏、李纨夹着贾兰;下面横头是贾蓉夫妻俩。
  周瑞家的带了文官等十二个小戏子进来,垂手站着。
  贾母:“大正月里,你师父也不放你们出来逛逛。你们唱什么?刚才八出《八义》闹得我头疼,咱们清淡些好。”
  文官等人交头接耳商议着。
  芳官自报奋勇地:“我唱一出《牡丹亭》里的《寻梦》吧。”
  贾母笑道:“好,只用胡琴和管箫合奏,笙笛锣鼓等一概不用。”
  琴声悠扬,箫声怅惘。
  芳官唱《牡丹亭 寻梦 江儿水》: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薛姨妈笑道:“戏也看过几百班,从没见过用箫管的。”
  贾母笑道:“也有,象方才唱的《西楼
楚江晴》一支,多有小生吹箫和的。”又指着湘云:“我象她这么大的时节,她爷爷有一班小戏,偏有一个弹琴的凑了来,演出《西厢记》的《听琴》、《玉簪记》的《琴挑》、《续琵琶》的《胡笳十八拍》,竟成了真的了。”
  薛姨妈羡慕地:“这更难得了。”
  凤姐见贾母十分高兴,便提议说:“趁着女先儿们在这里,不如叫她们击鼓,咱们传梅,行一个‘春喜上眉梢’的令如何?”
  贾母笑道:“这是个好令,正对时对景。”
  女先儿取了一面黑漆铜钉花腔令鼓进来,坐在席边。
  宝玉从席上花瓶中取了一枝红梅,坐立不宁,等着响鼓行令。
  贾母笑道:“鼓声到谁手里住了,吃一杯,也要说个什么才好。”
  凤姐笑道:“谁象老祖宗要什么有什么呢。依我说也要雅俗共赏,不如谁输了说个笑话吧。”
  宝玉听了,举着梅花叫:“好!”
  几个小丫头忙跑出去,找姐唤妹的呼喊:“快来听,二奶奶又说笑话儿了!”
  一群丫头子们涌进来,挤了一屋子。
  一阵闹嚷喧笑之后,渐渐安静下来,直至鸦雀无声。
  大家把目光射向女先儿手中的令鼓。
  一时鼓响,或紧或慢,或如残漏之滴,或如迸豆之疾,或如惊马之乱驰,或如疾电之光而忽暗。
  一枝红梅在人们手中依次传递。鼓声慢,传梅亦慢;鼓声疾,传梅亦疾。
  小丫头子们嘁嘁喳喳耳语一阵,把琥珀推出来。
  琥珀走到女先儿身边,悄悄地说了些什么。
  女先儿点点斗,会意地笑了。
  梅花传了两遍,刚到凤姐手里,琥珀故意咳嗽了一声,鼓声戛然停住。
  众人一齐哄笑起来。
  尤氏点着凤姐笑:“这可拿住她了!”
  李纨:“快吃了酒说一个好的,别太逗得人笑得肠子疼。”
  凤姐想了一想,一本正经地讲道:“有一年过正月半,几个人抬着个房子大的炮仗往城外放去,引了上万的人跟着去瞧。有一个性急的人等不得,便偷着拿香点着了,只听‘噗哧’一声,众人哄然一笑都散了。这抬炮仗的人抱怨卖炮仗的扞得不结实,没等放就散了。”
  湘云问:“难道他本人没听见响?”
  凤姐答:“这本人是个聋子。”
  大家听了,一回想,不觉一齐失声大笑起来。
  湘云好奇地追问:“后来怎么样,也该说完。”
  凤姐将桌子一拍,说道:“好罗唆,到了第二日是十六日,年也完了,节也完了,我看着人忙着收东西还闹不清,哪里还知道底下的事了。”
  众人听说,又笑了起来。
  凤姐笑道:“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外头已经四更,依我说,老祖宗也乏了,咱们也该‘聋子放她仗——散了’吧。”
  尤氏笑得前仰后合:“这个东西真会耍贫嘴。”
  贾母吩咐:“她提起炮仗来,咱们也把烟火放了解解酒。”
  29 贾母院内 (夜)
  贾蓉带领小厮们在院内安下屏架,将烟火设吊齐备。
  烟火虽不甚大,却极精巧,各色故事俱全,夹着各色花炮,一色一色的放了又放;还有许多的满天星、九龙入云、一声雷、飞天十响之类的零碎小炮竹。五光十色,照耀满院;毕驳之声,响彻云霄。
  30 贾母大花厅 暖阁(夜)
  院内不断射进耀眼的闪光,传来震耳的巨响。
  林黛玉用手掩住耳朵。
  贾母把她搂在怀中。
  薛姨妈搂着湘云。湘云挣扎着:“我不怕!”
  宝钗笑道:“她专爱自己放大炮仗,还怕这个呢!”
  王夫人将宝王搂入怀内。
  凤姐笑道:“我们是没有人疼的了。”
  尤氏一把拉过凤姐来楼住:“有我呢,我搂着你。也不怕臊,你这孩子又撒娇了,听见放炮仗,吃了蜜蜂儿屎的,今儿又轻狂起来。”
  凤姐笑道:“我比小厮们还放得好呢。今儿特地预备了一个大饱仗,我去放给你们看。”说着站起来往外走。湘云也跳起来:“快看聋子放炮仗去!”边说边跟了出去。
  琥珀从外面进来禀告:“才刚小太监出来传谕:娘娘所制灯谜儿,大家都猜着了,是爆竹。”
  贾母眉头微微一皱。
  31 贾母院中(深夜)
  夜空中飘散着淡淡的烟灰。
  院中央一块厚厚的青石板上,安放着一个一尺来长、碗口粗的豪华富丽的大爆竹,地上拖出三尺多长的引线。
  凤姐右手拿着一根又粗又长的香,壮着胆子凑上去点着引线。引线“嗤嗤”地往前烧着。
  满院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根越烧越短的引线。
  “砰!”随着一声动地的巨响,大爆竹拔地起飞,冲天而去。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笑声。
  “梆!”又是一声震天的巨响,身如束帛的大爆竹顿时炸裂开来,变成无数细小的碎片,向四面八方飞散。
  小厮们继续燃放起烟火、花炮、爆竹。
  戏台的演唱声被爆竹声淹没,分辨不清词句,只隐约听见有节奏的打竹板声。
  在台上台下一片喧闹声中,忽听里面贾母一声“赏”字,几个婆子、小厮捧着簸箩走出来,向台上撒钱。
  金光闪烁的新铜钱满天飞舞,满地滚动;光怪陆离的烟火炮竹在黑黝黝的夜空中织出一片片火树银花。
  爆竹声、撒钱声、竹板声、笑语声交响齐鸣,奏出了贾府富贵豪华生活的最强音。
      作者:扫阶 提交日期:2009-02-19 22:40:53 

  明天争取把15集校对完,睡觉去了!
      作者:扫阶 提交日期:2009-02-20 12:17:56 

  
第十五集 探春理家

  
  1 凤姐卧房 (夜)
  凤姐有气无力地仰卧在床上,面孔黄瘦,神情沮丧。
  平儿从外屋进来,捧着一碗银耳鸽蛋,走到凤姐床前,低声呼唤:“奶奶……”
  凤姐费力地睁开双眼,呆呆地看着平儿,喃喃地:“你看见了?”
  平儿点点头:“嗯,还是个男胎呢!”
  凤姐痛苦地将头歪向床里,眼角溢出泪珠。
  字幕(叠):
  
  第十五集 探春理家
  
  “奶奶。”平儿轻轻地叫道。
  凤姐转过头来,又伸出手来抹掉眼角的泪珠。
  平儿:“才刚我去回太太,太太说让奶奶将息一个月,叫三姑娘会同大奶奶暂时协理家里的事,再请宝姑娘到上房来帮着照看照看。”
  凤姐焦虑地:“我如今算是骑上老虎背了。凡百的事照老祖宗手里的规矩,一年进的产业却不及先时。家里出去的多,进来的少,不趁早料理省俭之计,再几年就都赔尽了。”
  平儿点头道:“可不是。将来还有三四位姑娘,两三个小爷,一位老太太,这几件红白大事未完呢。”
  凤姐:“可……多省俭了,外头人看着笑话,家里人又抱怨刻薄。按私心藏奸上论,我也太行毒了,让三姑娘出头一料理,我正好抽身退步。”
  2 议事厅外
  一应执事媳妇等来往回话,络绎不绝。
  吴新登的媳妇和夏婆子边走边唠叨。
  夏婆子嘟囔道:“二奶奶这一撂倒,本当喘口大气,谁知大奶奶和三姑娘每日在‘议事厅’上起坐办事,卯正点卯,午正方散;宝姑娘每日夜间还坐了小轿各处巡察……”
  吴新登家的抱怨道:“可不是:刚刚的倒了一个‘巡海夜叉’,又添了三个‘镇山太岁’,越性连夜里偷着吃酒玩牌的工夫都没了。”
  3 议事厅内
  正厅北面设着一张板床,李纨、探春坐北朝南,边吃茶边理事。
  吴新登家的进来,用试探的口气回话:“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昨日死了。回过太太,太太叫回姑娘奶奶来。”说毕,垂手旁侍,再不言语,拿眼角瞟着探春。
  探春询问李纨:“大嫂子你看……”
  李纨想了一想,说道:“前儿袭人的妈死了,听说赏银四十两。这也赏他四十两吧。”
  吴家的听了,忙答应着接了对牌就走。
  “你回来,先别支银子。”探春叫住吴家的,冷冷地问:“我向你: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家里的死了人赏多少。外头的死了人赏多少,你说两个我们听听。”
  吴家的着了慌,忙陪笑回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赏多少,谁还敢争不成?”
  探春冷笑:“这话胡闹!依我说,赏一百倒好。不按旧例办事,别说你们笑话,明儿也难见你二奶奶。”
  吴家的尴尬地:“既这么说,等我查查旧帐,一时记不得了。”
  探春:“你办事办老了的,还记不得,倒来难我们,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现查去?”
  吴家的羞得满面通红,低头从怀中掏出一本旧帐来,胡乱翻检。
  探春不耐烦地:“拿来我瞧瞧。”
  厅内等着回事的媳妇们直伸舌头。
  探春接过旧帐翻看,头也不抬地说道:“这帐上有旧例:两个家里的皆赏二十两,两个外头的皆赏四十两。”说毕递给李纨看。
  吴家的眼巴巴地盯着李纨。
  探春脆快地:“按本府旧例,给他二十两银子。把这帐留下,我们细看看。”
  吴新登家的低头答应着退了出去,
  4 王夫人上房
  一个婆子向宝钗递上一封大红喜报,回禀道:“我家雨村老爷承蒙皇上恩典,补授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特差小的来向恩主报喜。”
  宝钗接过喜报,看了一下说道:“恭喜你家老爷荣迁。不巧太太今日往锦乡侯府赴席去了,等她回来再派人到府上贺喜。”又向左右盼咐:“送客。”
  5 议事厅内
  李纨、探春正在理事,只见赵姨娘气冲冲地闯进屋来。两人连忙让坐:“姨娘请坐。”
  隔帘可以看到门外檐下的婆子们在悄声耳语,隐约可闻:“这下有好戏看了”, “姨奶奶到底是她亲娘啊”, “这回看三小姐怎么开交吧”,……
  赵姨娘尚未坐稳就眼泪鼻涕哭诉起来:“这屋里的人都踩下我的头去还罢了。姑娘你也想一想,该替我出气才是。”
  探春忙道:“姨娘这话说谁,我怎么不明白?谁踩姨娘的头?说出来我替姨娘出气。”
  赵姨娘把身子一歪:“姑娘现在就踩着我的头,我告诉谁!”
  探春听说,连忙站起来:“我可不敢。”
  李纨也站起来:“姨娘这么说,倒委屈了姑娘。”
  赵姨娘:“你们请坐下,听我说。我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又有你和你兄弟,这会子连袭人都不如了,我还有什么脸?”
  探春坦然地笑道:“原来为这个。我说我并不敢犯法违理。”说着坐下米,拿帐翻给赵姨娘看:“姨娘请看:家里的姨奶奶死人赏二十两,这是祖宗手里的旧规矩,人人都依着,偏我改了不成?”
  赵姨娘看着旧帐,傻了眼,嘴唇动了几动,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探春满腹委屈地:“太太满心疼我,因为姨娘每每生事,几次寒心。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说着落下泪来。
  赵姨娘:“你不当家我也不来问你。你如今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你舅舅死了,你多给二三十两银子,难道太太就不依你?”
  探春没听完,已气得脸白气噎,抽抽咽咽地一面哭,一面问:“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哪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何苦来!谁不知道我是姨娘养的,必要故意的表白表白。”
  李纨急得两头劝说:“姨娘别生气,也怨不得姑娘……”
  赵姨娘哪里肯听,还只管唠叨:“哼!羽毛还没有长全,就忘了根本,只拣高枝儿飞去了!”
  “二奶奶打发平姑娘说话来了。”门外有个婆子喊了一声。
  赵姨娘一听,忙止住口。
  李纨问平儿:“你来做什么?”
  平儿看着探春笑道:“奶奶说,赵姨奶奶的兄弟没了,要照旧例,只得二十两。如今请姑娘裁夺着,再添些也使得。”
  探春已拭去泪痕,面带怒色地对平儿说:“好好的又添什么!谁又是二十四个月养下来的?还是那出兵放马背着主子逃出命来的人?你主子真个倒巧,叫我开了例,她做好人。你告诉她,我不添!”
  平儿看这情景,不敢造次,垂手默侍。
  宝钗进来,探春等起身让坐。
  赵姨娘趁机悄悄地溜走。
  三四个小丫鬟捧了沐盆、巾帕、靶镜等物进来,侍候探春洗脸。
  探春盘膝坐在矮板榻上,捧盆的丫鬟走到跟前,双膝跪下,高捧沐盆;那两个丫鬟也屈膝捧着巾帕、靶镜、脂粉等梳妆用品。
  平儿上来给探春挽袖卸镯,又接过一条大手巾来,将探春面前衣襟掩了。
  探春伸手向面盆盥沐。
  有一个媳妇进来回事:“回姑娘奶奶,家学里支环爷和兰哥儿的一年公费。”
  平儿喝道:“你忙什么!你睁着眼看见姑娘洗脸,你不出去伺候着,先来说话,二奶奶跟前你也这么没眼色来着?”
  那个媳妇唬得忙陪笑道:“我粗心了。”一面说,一面忙退出去。
  探春洗毕,一面匀脸,一面向平儿冷笑道:“你迟了一步,还有可笑的:连吴姐姐这么个办老了事的,回事也不查清楚,还有脸说忘了,现找旧帐。我料着你那主子未必有耐性儿等她去找。”
  平儿笑回:“她有这一次,管包腿上的筋早折了两根。她们瞅着大奶奶是个菩萨,姑娘又是腼腆小姐,故意托懒来混。”又向门外的婆子们大声警告:“你们只管撒野,等奶奶大安了,咱们再算帐!”
  探春、李纨、宝钗互相递着眼色,打量着平儿的言谈举止。
  平儿不卑不亢,从容不迫地笑向探春道:“俗话说,‘旁观者清’。这几年姑娘冷眼看着,或许有该添该减的去处,二奶奶没有做到的,姑娘作主添减了,头一件于太太的事有益,第二件也不枉姑娘待我们奶奶索日的情义了。”
  宝钗赞道:“好丫头,真怨不得风丫头偏疼她!”
  李纨憋不住乐:“本来并没有可添减的事,如今听你一说,倒要找出两件来斟酌斟酌,不辜负你这话。”
  探春也消了气,笑道:“我一肚子气,没人煞性子,正要拿她奶奶出气去,偏她碰了来,说了这些话,倒叫我也没主意了。”
  大观园中媳妇捧了三个饭盒迸来,侍书、素云、莺儿抬过一张大炕桌来,平儿也忙着上菜。
  三人在板床上吃饭,宝钗面南,探春面西,李纨面东。
  探春端起饭来,并未动筷,沉思片刻,又把碗箸放下,对平儿说:“我有一件大事,要和你奶奶商议。你回去吃了饭快来。”
  平儿答应着转身回去。
  6 议事厅外
  平儿从厅里出来,下了台阶,那些媳妇们忙迎上来。
  一个媳妇用手帕撢净石矶:“姑娘站了半天乏了,这太阳影里歇歇。”
  平儿也不谦让,在石矶上坐下。
  一个婆子拿了个坐褥铺下,让平儿说:“石头冷,这是极干净的,姑娘将就坐一坐吧。”
  平儿移到坐褥上坐下,指着众人悄悄说道:“你们太闹得不象了。她是个姑娘家,不肯发威动怒,这是她尊重。果然招她动了大气,撤个娇儿,太太都得让她一二分,二奶奶也不敢怎么样。你们就这么大胆子藐视欺负她,可是鸡蛋往石头上碰!”
  众人七嘴八舌地:“我们何尝敢大胆了?”
  “那是吴大娘自讨没趣。”
  “都是赵姨奶奶闹的。”
  平儿悄悄说:“罢了,好奶奶们。‘墙倒众人淮’,那赵姨奶奶原有些倒三不着两,有了事就都赖她。你们素日那眼里没人,心术利害,我这几年难道还不知道?二奶奶要是略差一点儿的,早被你们这些奶奶治倒了。”
  众人陪笑着:“姑娘,瞧你说的,我们成了什么三头六臂的人了?”
  “谁敢太岁头上去动土?”
  7 凤姐卧房
  炕上放着小炕桌,凤姐面东,盘腿打坐;平儿在东边,屈一膝于炕沿之上,半身犹立于炕下,陪着凤姐吃饭。凤姐吃着燕窝粥,面前只有两碟精致小菜,平儿面前四样分例菜,吃的是梗米饭。
  凤姐:“好!好!好个三姑娘!我说她不错。只可惜她命薄,没托生在太太肚里。”
  平儿笑道:“奶奶也说糊徐话了。她便不是太太养的,难道谁敢小看她?”
  凤姐:“虽说正出庶出一样,女儿比不得男人,将来攀亲时,多有为庶出不要的。殊不知别说庶出,便是我们的丫头,比人家的小姐还强呢!将来不知哪个有造化的不挑正庶的得了去。”
  平儿:“才刚我去传奶奶的话,三姑娘正在为赵姨奶奶的事恼怒,给驳了回来。”
  凤姐并不生气:“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她如今要作法开端,一定是先拿我开刀。她要驳我的事,你可别分辩,你越发恭敬,越说驳得对才好。”
  平儿得意地笑着:“你太把人着糊涂了。我才已经这样做了,这会子反来嘱咐我。”
  凤姐啜了一小口燕窝粥,欣慰地说:“你吃了饭,快去听她商议什么。我正愁没个膀臂,三姑娘既有主意,正该和她协同,大家做个膀臂。”
  8 议事厅内
  平儿掀帘进来。
  探春在问一个媳妇:“环爷和兰哥儿家学里这一年的银子,是做哪一项用的?”
  那媳妇回说:“一年学里吃点心或者买纸笔,每位有八两银子的使用。”
  探春果断地:“凡爷们的使用,都是各屋领了月钱的,怎么学里每人又多这八两?原来上学去的是为这八两银子!从今儿起,把这一项蠲了。”
  那个媳妇答应声“是”,转身往外走。
  探春见平儿进来,笑道:“平儿来得好,回去告诉你奶奶,我的话,把这一条务必免了!”
  平儿笑道;“早就该免。年前奶奶原说要免的,因年下忙,就忘了。”
  探春指了指脚踏,让平儿,“坐下说罢。”
  平儿在脚踏上坐了,问道:“姑娘要商议什么大事?”
  探春正色道:“这几日我想了两件除弊兴利、节流开源的大事。头一件,我们一月有二两月银外,丫头们又另有月银。前儿又有人回,要我们一月所用的头油脂粉钱,每人又是二两。这同才刚学里的八两一样,重重叠叠,看起来也不妥当。你奶奶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平儿对答如流:“这有个原故:姑娘们所用的这些东西,是由外头买办每月总领了钱去买的。姑娘们的每月这二两零用钱,原不是为买这些的。如今各房里都是现拿钱买这些东西,我就疑惑,不是买办脱了空,就是买的不是正经货。”
  李纨笑道:“你也留心看出来了。”
  探春也笑了:“脱空是不敢的,只是迟些日子,催急了,弄些使不得的东西来搪塞。各房只好用这二两月银,另使奶妈们买了好的来才使得。钱费两起,东西又白丢一半,不如把买办每月领的二两蠲了为是。这是头一件大事。”
  平儿笑问:“那第二件大事呢?”
  探春起身笑道:“走,咱们到园里说去。”
  9 大观园中
  探春和平儿并肩而行,侧身问道:“年里咱们往赖大家去,你也去了,你看他那小园子比咱们这个如何?”
  平儿想了一想,抿嘴笑道;“还没有咱们这一半大,树木花草也少多了。”
  探春出神地凝视着园中景物:“我和他家女儿说闲活,谁知那么个园子,除她们戴的花、吃的笋菜鱼虾之外,一年还有人包了去,年终足有二百两银子剩。从那日我才知道,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
  宝钗在后面冷冷地插嘴:“真真膏梁纨绔之谈。天下没有不可用的东西。既可用,便值钱。”
  探春回头看了一眼,继续往前走去,接着对平儿说:“咱们这园子加一倍算,一年就有四百银子的利息。我想在园子里的老妈妈中,选出几个本分老诚又知道园艺的,派准她们收拾料理,也不用交租纳税,只要一年孝敬些什么。”
  平儿频频点头微笑:“这个办法好。”
  宝钗在后面看着风物如画的园景,摇头晃脑地打趣道:“善哉,三年之内无饥谨矣!”
  李纨也赞赏地笑道:“好主意!有专人包了去,又许她们卖钱,使之以权,动之以利,再无不尽职的了。”
  平儿胸有成竹地:“这件事须得姑娘说出来。我们奶奶早有这个心思,但姑娘们在园里住着,这话断不好出口。”
  宝钗忙走上来,摸着平儿的脸笑道:“你张开嘴,我瞧瞧你的牙齿舌头是什么做的。总是三姑娘想得到的,你奶奶也想到了,只是必有个不可办的原故。你们瞧她这远愁近虑,不亢不卑的。”
  平儿嫣然一笑。
  10 芦雪庵
  李纨、探春、宝钗、平儿四人坐在里间,传看着园中所有婆子的名单,悄声商议着。
  大观园中所有的婆子齐集庵内,挤满了里间和外屋,三五成群,兴奋地议论着。
  李纨摆手让婆子们安静下来,大声说道:“从今儿起,大观园各处的修理、照看,都由个人包了去,专司其业。你们自己先掂量着报罢,我们再斟酌定夺。”
  婆子们又是一阵热烈的议论,象开了锅一祥。
  老祝妈自报奋勇:“园里的几片竹子单交给我,除了家里吃的笋,一年还可交些钱粮。”
  老田妈也毛遂自荐:“稻香村那一片稻地交给我罢。一年这些玩的大小鸟雀的粮食不必动官中钱粮,年终我还可以交钱粮。”
  老叶妈想了想说:“花花草草的事儿我包了。”
  李纨宣布道:“如今把地基分了,谁管哪一处,四季中各房吃的、用的、玩的东西按分例供给,除此以外,任凭你们去取利,年终一总算帐。”
  探春想了一想,朗声笑道:“若是年终算帐归钱归到帐房,上头仍多添一层管主,又剥一层皮,还是归到里头来才好。”
  宝钗思忖片刻,站起来说道:“依我说,里头也不用归帐。让她们谁领一分差使,就揽一宗事去。供给定例外,还有富余的,辛苦闹一年,也要叫她们剩些,贴补贴补自家。每人再拿出些钱来,单散给这些不料理土地的老妈妈们。”
  老祝妈、老田妈、老叶妈等异口同声说:“愿意,愿意。”
  众妈妈们欢声鼎沸。
  11 园内
  老祝妈在挖笋修竹,
  老田妈在摘菜种豆;
  老叶妈在栽花耘草;
  何婆子在囗树浇水;(左边一个“乌”,右边一个“刂”)
  驾娘们在凿泥种藕;
  ……
  藕官、蕊官、葵官、豆官等人,四散在花草地里采花撷草。
  宝玉从怡红院方向慢慢行来,边走边看。
  湘云追来,笑问:“二哥哥,今儿清明,两府中爷们都往铁槛寺祭柩烧纸,你怎么没去?”
  宝玉:“这纸钱原是后人异端,愚人不知,无论神佛死人,必要分出等级,各式各例的去滥烧纸钱。我才不去凑热闹呢。”
  宝琴:“二哥哥,照你这么说,元宵过后,宫里老太妃薨了,老太太、太太她们有诰命的每日入朝随祭,前儿又随驾请灵去孝慈县先陵,也都成了异端了?”
  宝玉笑道:“反正那也不是孔子的遗训。其实,只在敬不在虚名。只要心诚意洁,不论日期、地方,随便有土有草,便可为祭,不独死者享祭,便是神鬼佛道也都可来享的。”
  香菱不解地:‘老太妃死了,为啥要把咱们家十二个学戏的女孩儿打发走?”
  宝玉“哼”了一声:“这叫‘按爵守制’,凡有爵的人家,一年内不许筵宴、音乐、唱戏。”
  湘云指着葵官:“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要不是老太妃仙逝,我还得不着大花面葵官呢。”
  宝琴指着豆官笑道:“我要的豆官是唱小花面的,可好玩儿了。”
  宝玉指着藕官和蕊官说:“芳官告诉我,林妹妹屋里的藕官和宝姐姐屋里的蕊官友谊最深,在戏里常做夫妻,平常也是你恩我爱的。”
  “咦,你怎么不带芳官出来玩儿?”香菱诧异地问宝玉。
  宝玉:“我才叫过她,她干妈说要给她洗头呢。”
  12 怡红院 院中
  芳官,春燕和春燕的妹妹小鸠儿在院子里玩耍。
  何婆子从下屋端出一沐盆水,放在一张凳子上,又回屋拿出花露浪和鸡卵、香皂、头绳之类,放在盆边。
  “春燕,过来洗头。”何婆子喊道。
  春燕推着芳官,悄声说:“芳官姐姐,你去洗吧。”
  “快来呀,春燕!”何婆子大声喊着。
  春燕远远的站着不动,双手搓着衣裳边儿,撅着嘴嘟嘟囔囔:“妈——,我不想洗!这些东西是用芳官姐姐的月钱买的,你该让她去洗。我自有月钱,何必借这个光儿?”
  “不洗拉倒,不识好歹的死丫头。”何婆子又喊道:“小鸠儿,你先来洗。”
  小鸠儿是个八九岁的女孩子,不懂事,稚气地跑了过去。
  何婆子边给小鸠洗头,边叨叨:“还是小鸠儿乖,听妈活。别跟你那姐姐学,死心眼子!”
  13 沁芳亭畔
  香菱、藕官、蕊官、葵官、豆官采了些花草,用裙子兜着,坐在花草堆中斗草。
  藕官:“我有观音柳;”
  蕊官:“我有罗汉松。”
  葵官:“我有君子竹;”
  豆官:“我有美人蕉。”
  香菱:“我有星星翠;”
  藕官:“我有月月红。”
  蕊官:“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
  葵官:“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
  豆官:“我有姐妹花;”
  香菱拿起一枝并头结花的兰蕙,大声对道:“我有夫妻蕙。”
  豆官哈哈笑道:“从没听见有个夫妻蕙的。”
  香菱一本正经地解释:“一箭一花为兰,一箭数花为蕙。凡蕙有两枝,上下结花的叫兄弟蕙,并头结花的叫夫妻蕙,我这枝并头的,怎么不是?”
  豆官边起身边笑道:“你汉子去了大半年,你想夫妻了,便扯上蕙也有夫妻,好不害羞!”
  香菱听了,红了脸,忙起身要拧她,笑骂道:“等我起来打不死你这烂了嘴的小蹄子!”
  豆官见香菱要来勾她,不容她起来,急忙连身将香菱压倒。
  两个人搂在一起,滚到草地边上。
  众人拍手笑说:“了不得了,那是一洼子水,可惜污了她的新裙子了。”
  豆官回头一看,旁边果然有一汪积雨,香菱的半扇裙子都污湿了,便不好意思地夺手跑了。
  众人怕香菱拿她们出气,也都哄笑一散。
  香菱起身低头一瞧,那裙上犹滴滴点点流下绿水来。
  宝玉也寻了些花草来凑戏,忽见众人跑了,只剩了一个香菱在低头弄裙,问道:“怎么散了?”
  香菱撅嘴说:“我有一枝夫妻蕙,她们不知道,反说我诌,因此闹起来……”
  不等香菱说完,宝玉抢着说:“你有夫妻蕙,我这里倒有一枝并蒂菱。”说着弯腰拈起那枝夫妻蕙,又从怀中拈起一枝井蒂菱花。
  香菱生气地嘟囔着:“什么夫妻不夫妻,并蒂不并蒂,你瞧瞧这新石榴裙!”
  宝玉方低头一瞧,“哎呀’了一声:“怎么就拖在泥里了?可惜这石榴红绫最不经染。”
  香菱跌足道:“这是琴姑娘带来的,我做了一条,今儿才上身,就……”
  宝玉想了一想,安慰道:“你快别动。袭人上月做了一条和这个一模一样的,我让她拿来给你替换,好不好?”
  香菱点头笑道:“就是这样罢了,别辜负了你的心。我等着你。”
  宝玉听了,喜欢非常,忙忙的回怡红院去。
  14 怡红院 院中
  何婆子给小鸠儿洗完头,才叫芳官洗:“芳官,你也来洗洗吧。”
  芳官不动:“亏你还是干娘呢,偏心眼儿!把你女儿洗剩的水给我洗。我的月钱都是你拿着,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给我剩东剩西的。”
  何婆子破口大骂:“不识拾举的东西!怪不得人人说戏子没一个好缠的。这一点子小崽子,也挑幺挑六,咬群的骡子似的!”
  宝玉在外面听见吵骂声,急忙跑进院来。
  晴雯道:“都是芳官不省事,会两出戏,就狂得象杀了贼王,擒了反叛来的。”
  袭人:“一个巴掌拍不响,老的也太不公些,小的也太可恶些。”
  宝玉:“怨不得芳官。自古说:‘物不平则鸣’。她少亲失眷的在这里,没人照看,赚了她的钱,又作践她,怎么能怪她!”说完对袭人耳语几句。
  袭人转身进屋,出来时一手拿着石榴裙,一手托着一瓶花露油和鸡卵、香皂、头绳之类,送给芳官说:“给,另要水自己洗去吧,不要吵闹了。”
  芳官接过东西,朝她于娘做了个鬼脸。
  何婆子:“没良心的,还瞎掰我克扣你的钱!”骂着过来,向芳官身上拍了几把,把洗头的东西扑落了一地。
  芳官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宝玉要走上去干涉,袭人忙劝阻:“我去说她。”
  晴雯早已冲过来,指着何婆子喝道:“你老人家不省事。你使了她的钱,不给她洗头的东西,我们饶给她东西,你不自臊,还有脸打她!”
  何婆子强词夺理:“一日叫娘,终身是母。她排场我,我就打得!”
  袭人唤麝月道:“我不会和人拌嘴,暗雯性太急,你快过去震吓她两句。”说毕,手捧新石榴裙向院门外走去。
  麝月连忙赶过来说:“你且别嚷。别说是干女儿,便是你亲女儿,既分了房,自有主子打得骂得,谁许老子娘又半中间管闲事了?宝玉在这里,连我们都不敢大声说话,你反打得人狼号鬼叫的。越老越没了规矩!”
  宝玉恨得直跺脚:“这些老婆子都是些铁心石头肠子!”
  晴雯厉声斥道;“都撵了出去,不要这些中看不中吃的东西!”
  何婆子低头一言不发。
  芳官哭得泪人一般。
  睛雯过去拉了芳官道:“走,我给你洗头去。”
  15 蘅芜范 卧室(拂晓)
  宝钗、湘云在梳洗。
  湘云照着镜子,用手摸摸两腮,对宝钗说:“怪痒痒的,恐怕又犯了杏斑癣,有蔷薇硝没有?”
  宝钗:“前儿剩的都给了琴妹妹了。颦儿配了不少,和她要些来使吧。”又叫莺儿:“莺儿,到林姑娘那里去,取些蔷薇硝来。”
  16 柳叶渚 (清晨)
  蕊官在柳叶渚边采花。
  莺儿走来笑道:“你会拿着柳条子编东西不会?”
  蕊官笑道:“编什么东西?”
  莺儿兴致勃勃地:“什么编不得?玩的使的都行。等我摘些下来,带着这叶子编个花篮儿,采了各色花儿放在里头,才好玩呢。”
  莺儿伸手挽翠披金,采了许多嫩条,让蕊官拿着。
  莺儿一行走一行编着花篮,随路遇见野花便采一二枝,叫蕊官拿着。
  莺儿捧着一个玲珑过梁的花篮,柳枝上布满翠叶,篮内盛放五颜六色的杂花,野趣盎然。
  蕊官欢喜雀跃,拍手笑道:“太好了,姐姐,给了我吧。”
  莺儿笑道:“这一个咱们送林姑娘,回来咱们再多采些,编几个大家玩。”
  17 潇湘馆 卧房(清晨)
  黛玉正在晨妆,忽然从镜里看见一个花篮,忙转过身来,笑问:“这个新鲜花篮是谁编的?”
  莺儿笑道:“我编了送姑娘玩的。”
  黛玉接过花篮,仔细观赏了一番,笑道:“怪道人人赞你的手巧,这玩意儿也真别致。”顺手交给紫鹃:“挂到书房里去。”
  莺儿笑回:“我们姑娘命我和姑娘要些蔷薇硝去。”
  黛玉:“紫鹃,包一包硝给她。”又对莺儿:“我今儿好了,要出去逛逛。梳了头同妈都往你们那里去,在一处吃饭,大家热闹些。”
  紫鹃拿了一包硝来递给莺儿,又用洋巾包了黛玉的匙箸,交给藕官道:“藕官,你先带了这个跟她们去,也算一趟差了。”
  18 柳叶渚
  莺儿坐在山石上编花篮,蕊官在采柳条,藕官在摘鲜花。
  春燕走来,笑问:“姐姐织什么?”
  莺儿:“编几个柳篮子,装花玩儿。”
  春燕耽心地:“近日三姑娘新兴的法儿,将园中地土分给各人料理。这一带地上的东西都是我姨妈管着。一得了这地方,比得了永远基业还利害,每日早起晚睡,我姨妈和我妈老姑嫂两个照看得谨谨慎慎,一根草也不许人动。你们掐这些花,又折她的嫩树,仔细她们抱怨。”
  莺儿不慌不忙地:“来就来,我自有道理,谅她们也不好意思说的。”
  蕊官拉着藕官边走边说:“走,咱们再掐些花儿去。”
  夏婆子拄了拐杖朝莺儿、春燕走来。
  夏婆子见莺儿采了许多嫩柳在编篮子,又不好说什么,心疼地数落春燕:“我叫你来照看照看,你倒糟蹋起我的东西来了……”
  春燕委屈地:“又不是我让她摘的,你老人家别冤枉人。”
  藕官、蕊官掐了许多鲜花回来。
  夏婆子一看,拿起拐杖朝春燕身上打去:“小蹄子,你还和我犟嘴儿。你妈恨得牙根痒痒,要撕你的肉吃呢!”
  春燕又愧又急:“你老不问问明白,就打我。我妈为什么恨我?我又没烧胡了洗脸水,有什么不是!”
  莺儿忙起来拉住夏婆子道:“柳条是我摘的,你老人家干吗打她?”
  夏婆子嗔道:“姑娘,你别管我们的事,难道不许我管孩子不成?”
  莺儿赌气红了脸,一甩手冷笑道:“你还能怎么将?我看你老管去!”说着坐下,仍编柳篮子。
  何婆子走来,扯着脖子喊道:“春燕,你不来舀水,在那里做什么呢?”
  夏婆子:“你来瞧瞧,你女儿连我也不服了!在这里排揎我呢。”
  何婆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又怎么了?我们丫头眼里没有娘罢了,连姨妈也没了不成?”
  夏婆子从山石上抓起花柳,递到何婆子眼前:“你瞧瞧,你女儿先领着人糟踢我,叫我怎么说人?”
  何婆子一看,怒气冲冲地走上来打了春燕两个耳刮子,骂道:“小娼妇,你也跟那起轻狂浪小妇学。干的我管不得,难道也不敢管你不成!”
  莺儿忙上来拉开,劝说:“那是我们摘了编的,你老别指桑骂槐。”
  夏婆子气愤地:“你们怎么啦?这块地归我管,谁也不许来乱摘!”
  莺儿理直气壮地:“别人乱折乱掐使不得,独我就使得。分了地基以后,各房姑娘丫头戴的花儿是有分例的,我们一次都没有要过,今儿掐了些,也是分内的,为什么不许?”
  夏婆子又气又窘,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春燕啼哭着往怡红院跑去。
  “你回来!不许去告状!”何婆子边喊边追。
  春燕回头看见她妈追来,飞快地往前跑。
  何婆子只顾追赶,不防被青苔猾倒,摔了个嘴啃泥。
  莺儿,蕊官、藕官看见,乐得拍手大笑。
  莺儿赌气把鲜花柳条和编了半个的花篮都掷在河中,扬长而去。
  夏婆子心疼地看着漂在河上的花柳:“菩萨,罪过啊!”又指着莺儿的背影:“促狭小蹄子!糟蹋了花儿,雷也是要打的。”
  19 怡红院 院中
  春燕跑进院中,一把抱住袭人,叫道:“姑娘救我!我娘又打我呢。”
  何婆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追进来。
  袭人生气地:“三日两头打了干的打亲的,是卖弄你的女儿多,还是认真不知王法。”
  何婆子摔得满身污泥,气急败坏地:“姑娘别管我们的闲事!都是你们纵的,这会子还管什么?”说着又赶着打春燕。
  袭人气得转身进屋,找了宝王出来。
  麝月正在海棠下晾手巾,使眼色给春燕。
  春燕会意,直奔到宝玉身边去。
  宝玉拉着春燕的手,安慰道:“别怕,有我呢。”
  春燕哭诉:“二爷救救我!我妈说她牙根痒痒,要撕我的肉吃呢!她和我姨妈还把莺儿姐姐、蕊官、藕官好顿骂,骂得可难听呢。”
  宝玉越发急起来,怒斥何婆子:“你只在这里闹也罢了,怎么连亲戚也都得罪起来?真奇怪,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宝珠;出了嫁,便没了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老了老了,竟变成鱼眼睛了!”
  袭人,麝月、晴雯、四儿等人都抿嘴儿乐,春燕也不禁破涕为笑。
  麝月向何婆子道:“怨不得这嫂子说我们管不着她的事,如今倒要请出一个管得着的人来管一管,”说着回头喊:“四儿,去把平儿给我们叫来!就说我们这里有人反了!”
  “哎!”四儿拔腿就跑。
  何婆子还嘴硬:“凭你哪个平姑娘来也得凭个理,没有个娘管女儿大家管着娘的。”
  20 平儿房中
  四儿刚向平儿回禀完。
  平儿淡淡地:“这算什么。从打老太太、太太去孝慈县先陵,珍大奶奶报个产育,协理荣宁两处事体以来,一共大小出来了八九件了。你们的事是极小的,算不起数儿来,还有大的可气可笑的事呢。”
  四儿央告:“袭人、麝月姐姐请平姑娘去管一管……”
  一语未了,只见素云进来说:“平姐姐,大奶奶有事等你,你怎么不去了?”
  平儿笑答:“来了,来了。”一面对四儿说:“你回去传我的话:先撵她出去,告诉林大娘在角门外打她四十板子就是了。”
  21 怡红院 院中
  何婆子泪流满面,央告宝玉说:“宝二爷,好歹饶我这一回,下次再不敢了。我寡妇失业的,好容易进来了,家里也省些嚼过。”
  晴雯抢先道:“理她呢,打发了去是正经。谁和她去对嘴对舌的!”
  何婆子又央告袭人、晴雯等人:“我错了,姑娘们吩咐了,我以后改过。姑娘们哪不是行好积德。”
  宝玉见如此可怜,又心软了,嘱咐道:“既这样,就留下罢,可不许再闹了!”又叫春燕道:“你跟了你妈去,到宝姑娘房里给莺儿几句好话听听,也不可白得罪了她。”
  22 蘅芜范 莺儿房中
  何婆子向莺儿陪着笑说:“方才言语冒撞了,姑娘莫嗔莫怪,特来陪罪。”
  莺儿笑着让坐,又叫:“蕊官,倒茶来。”
  蕊官托了一个茶盘来,放下两盅茶,又拿起一个绿色纸包,递给春燕道:“姐姐,这是蔷薇硝,请带给芳官去擦脸。”
  春燕接过纸包。
  23 怡红院 书房
  宝玉正和贾环闲聊。
  春燕进来,递给芳官一个绿纸包,悄声耳语。
  宝玉笑问:“手里是什么?”
  芳官打开纸包,递给宝玉瞧,笑道:“擦春癣的蔷薇硝。”
  贾环伸着头瞧了一瞧,是浅粉红色的,又闻了一闻,异香扑鼻,弯着腰向靴桶内掏出一张纸来托着,笑道:“好哥哥,给我一半。”
  宝玉正要给贾环,芳官连忙拦住,笑说:“别动这个,这是蕊官送我的。我另拿些来。”
  宝玉忙又包上,笑道:“快取来。”
  芳官从宝玉手中接过绿纸包,转身出去。
  芳官拿了另一个白纸包进来,贾环伸手来接,芳官向炕上一掷。
  贾环向炕上拾起白纸包,揣在怀内。
  24 赵姨娘房中
  彩云和赵姨娘正在闲谈。
  贾环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纸包递给彩云,嘻嘻笑道:“你常说蔷薇硝擦脸,比外头的银硝强,我也得了一包好的,送你擦脸。”
  彩云打开一看,是红色的,嗤的一声笑了,问道:“你是和谁要来的?”
  贾环怔了,喃喃地:“宝玉房里的芳官给的。”
  彩云讥笑道:“她们哄你这乡巴佬呢。这不是硝,是茉莉粉。”
  赵姨娘气得横眉立目:“有好的给你!依我,拿了去照脸摔给她去,趁着这回子撞尸的撞尸去了,挺床的便挺床,吵一出子,大家别心净,也算是报仇!”
  贾环低头不语。
  彩云劝道:“又何苦生事,忍耐些罢。”
  赵姨娘对彩云:“你别管,横竖与你无干。乘着抓住了理,骂给那些浪淫妇们一顿也是好的。”义戳着贾环的额头:“呸!你这下流没刚性的,也只好受这些毛惠子的气!”
  贾环又愧又急:“你这么会说,你又不敢去,指使了我去闹。你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伏你!”
  赵姨娘象被戳了肺一样,一下子跳起来:“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再怕她不成!”一手抓起白纸包,飞也似地冲出屋去。
  25 怡红院 下屋
  芳官、袭人等正在吃饭,见赵姨娘急匆匆进来,都起身笑道:“姨奶奶吃饭,有什么事这么忙?”
  赵姨娘也不答话,走上来将粉照着芳官脸上撒来,破口骂道:“小淫妇!你是我银子买来学戏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我家里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些!你倒会看人下菜碟儿。”
  芳官委屈地哭喊:“我一个女孩儿家,知道什么是粉头面头的!姨奶奶犯不着来骂我,我又不是姨奶奶买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儿’呢!”
  袭人忙拉她说:“别胡说!”
  赵姨娘气得浑身哆嗦,赶上来打了芳官两个耳刮子。
  袭人忙来拉劝:“姨奶奶别和她小孩子一般见识。”
  芳官一头撞在赵姨娘的怀里,泼哭泼闹起来:“一样的奴才,你打得起我么?你照照那模样儿再动手!我叫你打了去,我还活着!”
  晴雯悄悄拉过袭人来:“别管她们,让她们闹去,看怎么开交!如今乱为王了,什么你也来打,我也来打,这还了得!”又拉过春燕来,悄俏说了些什么。
  26 沁芳桥上
  藕官、蕊官、葵官、豆官在桥顶上玩耍。
  春燕从桥那边急步走来。
  藕官笑问:“姐姐上哪儿去?”
  春燕边走边答:“赵姨奶奶在打你们的芳官呢!晴雯姐姐叫我去回三姑娘。”
  藕官气愤地:”芳官被人欺侮,咱们也没趣。走,大家破着大闹一场!”
  四人一窝蜂似地跑下桥去。
  27 怡红院 下屋
  四人一齐跑入屋内,豆官抢先一头,差点儿把赵姨娘撞了一跤。
  那三个也蜂拥而上,放声大哭,手撕头撞,把赵姨娘团团裹住。
  晴雯、麝月一面笑,一面假意儿拉劝。
  袭人拉起这个,又跑了那个,急得直喊:“你们要死!有委屈只好说,这没理的事怎么使得!”
  赵姨娘反没了主意,只好乱骂:“小毛崽子”, “小娼妇”, “小粉头子”……
  蕊官、藕官两个一边一个,抱住赵姨娘的左右手,葵官、豆官一前一后用头顶住,口中乱嚷;“你打!你打!”
  “有本事你打死我们四个!”
  “看你还敢不敢欺侮我们姐妹了……”
  芳官直挺挺躺在地下,哭得死去活来。
  尤氏、李纨、探春带着平儿和众媳妇进来,喝道:“反了!反了!”
  “还不住手!”
  “快松手!”
  四个人这才松开手,一齐过来搀起芳官,围拥着出去了。
  赵姨娘气得瞪着眼粗了筋,结结巴巴说不清。
  探春叹口气说:“这是什么大事,姨娘也太肯动气了!那些小丫头子们原是些玩意儿,不喜欢就别理她。她不好了,叫管家媳妇去责罚,何苦自己不尊重,大吆小喝失了体统。”
  赵姨娘气鼓鼓地整了整衣裳,聋拉着脑袋,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28 大观园后门 厨房院内
  芳官走来,扒着院门,向厨房中柳家媳妇:“柳嫂子,宝二爷说了:晚饭的素菜要一样凉凉的酸酸的东西,别搁上香油弄腻了。”
  柳家的笑道:“知道。你不嫌脏,进来逛逛儿?”
  芳官迈进院来。
  柳家的迎出来:“五儿的事儿说了没有?”
  芳官:“说了。等一二日再提这事。偏那赵不死的又和我们闹了一场。前儿那玫瑰露姐姐吃了没有,她到底可好些?”
  柳家的:“可不都吃了。她爱的什么似的,又不好问你再要。”
  芳官道:“不值什么,等我再要些来给她就是了。”
  29 大观园后门 厨房内
  柳家的正在按着房头分派菜馔。
  莲花儿忽进来说:“司棋姐姐说了,要碗鸡蛋,炖得嫩嫩的。”
  柳家的头也不抬,一边分菜,一边回答:“偏就是这样尊贵,今年这鸡蛋短得很,十个钱一个还找不出来。你告诉她,改日吃吧。”
  莲花儿不满地:“什么好东西,我就不信,连鸡蛋都没有了,别叫我翻出来。”说着走进来,揭起菜箱一看,里面还有十来个鸡蛋。
  莲花儿手里托着一个鸡蛋,冷笑一声:“这不是?又不是你下的蛋,怕人吃了。”
  柳家的忙丢下手里的活计,赶过来一把抢下鸡蛋,放回箱里,盖好箱盖:“你娘才下蛋呢!通共留下这几个,预备菜上的浇头。你们深宅大院,水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晓得外头买卖的行市呢。别说这个,有一年连草根子都没了的日子还有呢。”
  莲花儿红脸脖子粗地喊道:“谁天天要你什么来?你说上这两车子话!叫你来,不是为便宜是为什么?”
  柳家的冷笑:“阿弥陀佛!从旧年一立厨房以来,各房姑娘姐儿们额外要添一样半样,谁不是先拿了钱来,另买另添。前儿三姑娘宝姑娘要吃个油盐炒枸杞芽儿,现拿着五百钱来给我,我倒笑起来了,说:‘二位姑娘就是大肚子弥勒佛,也吃不了五百钱的去。’赶着我送回钱去,到底不收,说赏我打酒吃。”
  绣桔推门进来:“莲花儿,死庄这里了,怎么就不回去?”
  莲花儿一赌气,随绣桔走了。
  30 紫菱洲 司棋房中
  莲花儿在向司棋诉说。
  司棋怒容满面。
  31 大观园后门 厨房内
  司棋带了绣桔、莲花儿等四五个小丫头撞进门来。
  许多人正在吃饭,忙起身陪笑让坐。
  司棋喝命小丫头子们:“动手!还等什么?箱里柜里所有的菜蔬,只管丢出来喂狗,大家赚不成!”
  小丫头子们巴不得一声,七手八脚抢上去,一顿乱翻乱掷,摔得满地都是:白菜、萝卜、土豆、辣椒、茄子,黄瓜、鱼虾、鸡鸭、……
  莲花儿抓起十来个鸡蛋狠命往地下摔。
  众媳妇们上来拉劝。
  老田妈央告司棋说:“司棋姑娘,别误听了小孩子的话。柳嫂子有八个头,也不敢得罪姑娘。说鸡蛋难买是真。她已经悟过来了,连忙蒸上了。姑娘不信瞧那火上。”
  小丫头们没等摔完,就被婆子们拉开了。
  莲花儿顺手打开一个家伙厨的门,忽见里面有个五寸来高的小玻璃瓶,刚仲出手去要拿……
  “走!回去。”司棋吆喝一声,大步跨出门去。
  小丫头们一个个趾高气扬地走了。
  莲花儿恶狠狠地瞪了柳家的一眼,扭头便走,不料一脚踩在滑溜溜的碎鸡蛋清上,站立不住,摔了个仰八叉,坐了一屁股蛋清蛋黄。
  屋里众人哄然大笑。
  32 紫菱洲 司棋房中
  “扑哧”一声,司棋将一碗蒸鸡蛋全泼在地下,把碗往桌上“哐啷”一摔,转身就走。
  送菜的老田妈捧着空碗,看着满地黄澄澄、热腾腾的鸡蛋羹又惊恐,又惋惜,又心疼……。
  33 怡红院门前
  月上树梢,暮色昏黄。
  一个苗条纤弱的女孩子,花遮柳隐地来到怡红院门前。
  她站在一簇玫瑰花前,遥望院门,踟蹰不前。
  “吱呀”一声,院门开处,春燕走了出来。
  “小燕。”那个女孩子轻声细气唤道。
  “谁呀?”春燕不知是哪一个,走到跟前方看真切,诧异道。“五儿姐姐,你这会子来作什么?”
  五儿笑道:“你叫出芳官来,我和她说话。”
  春燕悄悄笑着:“姐姐太性急了,横竖等十来日就进来了,只管找她做什么。方才使她往前头去了,恐怕你等不得,马上要关园门了。”
  五儿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纸包,递给小燕,关照说:“我得了些获苓霜,这是送她的,烦你转交给她就是了。”34 蓼溆
  五儿在草丛间急步穿行。
  林之孝家的带了几个婆子迎头走来:“谁?”
  五儿躲藏不及,只得上来:“妈妈们好!”
  林之孝家的:“我听见你病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五儿陪笑着:“我妈使我到怡红院送家伙来着。”
  林之孝家的疑惑地:“这话岔了。方才我见你妈出去才关园门,她也没让我留门。可知你扯谎。”
  五儿有些慌乱,不知怎么说好。
  可巧莲花儿、夏婆子、何婆子等走来,围着看热闹。
  夏婆子挑唆地:“林奶奶倒要审审她。这两日她往这里头跑得不象,鬼鬼祟祟的,不知干什么事。”
  莲花儿添油加醋:“昨儿玉钏姐姐说,太太耳房里的柜子开了,少了好些零碎东西,玫瑰露也少了一瓶子。今儿我倒看见一个露瓶子。”
  林之孝家的忙问;“在哪里?”
  莲花儿指着五儿:“在她们厨房里呢。”
  林之孝家的:“快打灯笼来,马上去搜!”
  35 大观园后门 厨房(晚)
  林之孝家的带着一伙媳妇丫头,打着灯笼进了厨房。
  莲花儿在前面领路,直奔家伙厨而来。
  莲花儿熟门熟路打开厨门,伸手取出露瓶,交给林之孝家的。
  “这是宝二爷屋里的芳官给我的。”五儿急忙辩解。
  林之孝家的手里晃着露瓶,冷笑道。“不管你方官圆官,现有了赃证,我只管呈报了,凭你主子前辩去。”又吩咐:“再细细搜一遍,恐怕还有别的赃物。”
  众婆子丫头七手八脚地翻箱倒柜搜寻。
  莲花儿在家伙厨中又搜出一个黄纸包,打开一看,高兴地叫道:“茯苓霜,准是偷来的!”又交给林之孝家的。
  林之孝家的接过茯苓霜,冲着五儿喊道:“看你还赖,走,见二奶奶去!”
  36 凤姐房中 外屋(晚)
  林之孝家的一手拿着玫瑰露瓶,一手拿着苓茯霜包,看押着五儿在外屋等候。
  平儿从里屋出来,吩咐林之孝家的:“奶奶才进了药歇下,叫我传她的话:将她娘打四十板子,撵出去,永不许进二门;把五儿打四十板子,立刻交给庄子上,或卖或配人。”
  五儿一听,唬得扑通跪下,哭哭啼啼向平儿诉冤:“冤枉啊!平儿姐姐,玫瑰露连同瓶子都是芳官跟宝二爷要来送给我的,哪里是偷的?”
  平儿:“这也不难,等明日问了芳宫便知真假。这茯苓霜前日人送了来,等老太太、太太回来看了才敢打动,总不该偷了去。”
  五儿忙说:“茯苓霜是我舅舅送的,……”
  林之孝家的不容分说地喝道:“胡说!你舅舅哪来的茯苓霜?莫不是他偷的?”
  平儿朝林之孝家的摆摆手,对五儿说:“这样说,你竟是个平白无辜的人,拿你来顶缸的。”又吩咐林之孝家的:“现在天晚了,不便为这点子小事去打搅奶奶。先将她交给上夜的人看守一夜,等明儿我回了奶奶,再做道理。”
  林之孝家的不敢违拗,只得带了五儿出去。
  37 凤姐院门外一角 (夜)
  林之孝家的两手死攥着玫瑰露和茯苓霜,对围着她的婆子丫头悄声说:“明儿就把这娘儿俩撵出去,只怕夜长梦多,平姑娘变卦,少不得大家辛苦些,起个大早,……”众人会意点头微笑,在黑夜中一哄而散。
  38 荣国府内 上夜房中 (夜)
  上夜房中的里屋,是一间小小的斗室,四面灰白的墙皮多处已经剥落,屋角堆着些破东烂西,靠西山墙有个狭窄的小条炕。
  五儿被软禁在这里,独自抱膝坐在光秃秃的土炕上,呜呜咽咽哭泣。
  屋内没有灯烛,一片漆黑。透过南墙上一个高高的小窗,可以看到一片有限的夜空。
  惨淡的月光穿过云缝和窗棂,洒落在五儿身上,在她那清癯的面庞和瘦削的肩头镶出一圈银边。
  外屋有几个上夜的媳妇在值宿,不时隔户传来轻微的鼾声和杂碎的唠叨:
  “年纪轻轻的,真不该做这种没行止的事。”
  “正经更还坐不上来,又弄个贼来给我们看,眼不见寻了死,逃走了,都是我们的不是。”
  五儿默默听着,两行清泪从秋水般的明眸中涌出来。
  (闪回)
  39 大观园后门 厨房中
  柳家的和柳五儿在吃茶闲谈。
  芳官口里哼着小曲蹦蹦跳跳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五寸来高的小玻璃瓶。
  柳氏母女忙起身让坐:“你请坐下。”
  芳官坐下,拿起小玻璃瓶来,迎亮照着看,里面小半瓶胭脂一般的汁子。
  五儿凑过来看了一眼,笑问:“这是宝二爷吃的西洋葡萄酒?”
  柳家的忙说:“快拿旋子烫滚水。”
  芳官笑道:“这哪里是酒?就剩了这些,连瓶子都给称们吧。”
  五儿笑道:“原来是玫瑰露,太好了,多谢多谢!”说着接过露瓶子,放在家伙厨内。
  芳官问:“好些了?”
  五儿:“今儿精神些,进来逛逛。这后边一带,也没什么意思,正经好景致也没看见。”
  芳官问:“你为什么不往前头去?”
  柳家的道:“我不让她去。姑娘们不认得她,倘有不对眼的人看见了,又是一番口舌。明儿托你携带她进了宝玉房里,还怕没有人带着她逛?只怕逛腻了的日子还有呢。”
  (闪回完)
  40 荣国府内 上夜房中(夜)
  五儿抱膝端坐,星眼朦陇,喃喃地:“我说的全都是真话……”
  41 园内
  晨雾弥漫。夏婆子挽了个大竹篮,采了许多带露的时鲜花卉;何婆子背了个大竹筐,摘了许多熟透的瓜果梨桃,一前一后悄悄走着。
  莲花儿挎了一篮子鸡蛋,快步走出园门。
  一个小厮挑着一担上尖的粳米,后面跟着林之孝家的。
  42 凤姐院 平儿房内
  平儿在炕上拥衾而坐,林之孝家的坐在炕沿上,夏婆子、何婆子、莲花儿站在旁边,地下摆着各人送来的礼物。
  大家七嘴八舌地乱嚷嚷:“平姑娘办事最简断。”
  “昨儿二奶奶的责罚也真响快!”
  “柳家的在梨香院当差,最会小意殷勤,买通了这些小粉头子们。”
  “自立了厨房,柳家的净占人便宜,捞了不少油水。”
  “这样的人趁早撵出去于净”……
  平儿淡淡一笑。
  43 怡红院 宝玉卧房(清晨)
  宝玉向平儿说:“玫瑰露是我让芳官送给五儿的。这件事是完了,要是勾起茯苓霜来,实供出她舅舅来,岂不又陷害了好人。好姐姐,你让五儿说,也是芳官给她的就完了。”
  平儿笑道:“那可不行,她昨晚已经同人说是她舅舅给的了。再说那边丢的露也没主儿,现有赃证的白放了,又找谁去?”
  晴雯走来笑道:“太太那边的露,分明是彩云偷了给环哥儿去了。你们可瞎乱说。”
  平儿笑道:“谁不知道这个。可恨彩云不但不应,反说是玉钏儿偷的。殊不知告失盗的就是贼,又没赃证,怎么说她。”
  宝玉想来想去,毅然说道:“得了,这件事我也应起来吧。”
  袭人:“保全人的贼名儿,也倒是件积阴德的事儿。”
  平儿深谋远虑地:“如今要从赵姨娘屋里起了赃来也容易,我只怕又伤着一个好人的体面。”说着把三个指头一伸:“我可怜的是她,不肯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儿!”
  宝玉点头笑道:“可是这话。还是我这里应起来得好。”
  44 大观园后门 厨房
  柳嫂子正在预备姑娘们的早饭。
  林之孝家的带领着秦显的女人和几个媳妇撞进屋来。
  林之孝家的:“柳嫂子,你女儿偷了太太屋里的东西,昨儿下黑已经押起来了。二奶奶吩咐把你撵出去,这就跟我见奶奶去。”
  柳家的两手一松,一碗花生米摔在地上,碗碴、花生迸了一地。
  林之孝家的吩咐道:“秦显家的,从今日起,厨房的差使就派给你了,要小心伺候姑娘们。”
  秦显家的:“好了,小的明白。”
  林之孝家的带领几个媳妇,前吆后喝地押解着柳家的出了门。
  45 怡红院 宝玉卧房
  平儿看了看玉钏和彩云,笑道:“不用慌,贼已经有了。”
  彩云疑惑不解,一声不吭。
  玉钏儿如释重负地:“贼在哪里?”
  平儿:“现在二奶姐屋里。但我心里明知不是她偷的,我要说出真情来,这做贼的是我的一个好姊妹,里面又伤着一个好人的体面。”
  宝玉诚恳地:“玫瑰露的事我来应了,只说是我悄悄的偷来唬你们玩的。只求姐姐们以后省些事,大家小心存体面就好了。”
  平儿正色:“要不然,我就如实回了二奶奶,别冤屈了好人。”
  彩云红了脸:“姐姐放心,别冤屈了好人,也别带累了无辜的人伤体面。东西是我偷的,赵姨奶奶央告我再三,我才拿了些给环哥。姐姐带了我回奶奶去,我一概应了完事。”
  宝玉向彩云道:“彩云姐姐果然是个正经人,竟这样有肝胆。如今也不用你应,我承认就完了。”
  彩云:“我干的事为什么叫你应,死活我该去受。”
  平儿忙劝解道:“你一应了,未免又叨登出赵姨奶奶来,那时三姑娘岂不生气!”
  袭人也说:“不如宝二爷应了,大家无事,何等干净。”
  彩云低了头想了想,赧然一笑:“那也好。”
  46 凤姐堂屋
  林之孝家的、王善保家的、夏婆子、何婆子等押解着柳家的,在屋内等候平儿。
  平儿带了玉钏儿、彩云先进屋,芳官和五儿跟在后面说悄俏话。
  柳氏母女相对而视:柳家的愁眉苦脸,忧虑地看着五儿;五儿此刻倒坦坦荡荡,向母亲安然微笑着。
  林之孝家的指着柳家的向平儿:“今儿一早押了她来,恐怕园里没人伺候姑娘们的饭,我派了秦显的女人去伺候。姑娘一并回明奶奶,她倒干净谨慎,以后就派她常伺候吧。”
  平儿诧异地:“秦显的女人是谁?”
  林之孝家的:“她是园里南角子上夜的。高高的孤拐,大大的眼睛,最干净爽利的。”
  玉钏儿笑道:“姐姐,你怎么忘了?她是跟二姑娘的司棋的婶娘。”
  平儿迟疑了一下,方想起来,笑道:“哦,你早说是她,我就明白了。”
  只见林之孝家的看着王善保家的,笑着想说什么,……
  平儿突如其来地:“你也太派急了些。如今这事八下里水落石出了。那日宝玉过来和这两个业障要什么,瞅她两个不提防,拿了些什么出来,唬她们玩。那苓茯霜是宝玉在外头得了的,怎么就混赖人起来。等我回了奶奶再说。”
  林之孝家的等人顿时扫去了兴头。
  47 凤姐卧房
  凤姐歪在床上,想了一阵子,说:“宝玉为人不管青红皂白爱兜揽事情,还要细细追究才是。依我的主意,把太太屋里的丫头都拿来,叫她们垫着磁瓦子跪在太阳地下,茶饭也别给吃,一日不说跪一日,便是铁打的,一日也管招了。”
  平儿劝阻道:“‘得放手时须放手’,什么大不了的事,乐得不施恩呢。没的结些小人仇恨,使人含怨。”
  凤姐不甘寂寞,又说:“‘苍蝇不抱无缝的蛋’。柳家的虽然没偷,到底有些影儿,人才说她。虽不加贼刑,也革出不用。朝廷家原有挂误的,倒也不算委屈了她。”
  平儿继续攻心:“何苦来操这心!自己三灾八难的,好容易怀了一个哥儿,到了六、七个月还掉了,焉知不是素日操心劳力太过,气恼伤着的?如今趁早儿见一半不见一半的,也倒罢了。”
  凤姐叹了口气,笑了笑道:“算了,凭你这小蹄子发放去罢。”
  48 大观园后门 厨房
  几个在厨房当差的媳妇,上灶的上灶,端菜的端菜,烫酒的烫酒,忙乱成一团。
  秦显家的正向三个子侄交代:“院子里我预备了一篓炭、五百斤木柴、一担梗米,是给林奶奶的谢礼,你们赶紧悄悄的送到林家去。”
  子侄们应声“明白了”,一齐出门。
  秦显家的又大包小裹的装了一满筐,命两个小厮抬着,吩咐道:“这是打点帐房的礼,快送到外头去,交给管家林爷爷亲收。”
  酒席已经摆好,秦显家的拱手让坐:“快入席罢,不成敬意。”
  秦显家的端起一碗酒来,向几位厨房的同事敬酒:“我来了,全仗列位扶持。自今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我有照顾不到的,好歹大家照顾些。来,干过这碗酒。”说完把碗送到嘴边,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了。
  同事们有的一饮而尽,有的喝了几口,有的抿了一下,有的光顾吃菜……
  秦显家的撂下酒碗,用手背抹了一下嘴,提高嗓门:“头晌接收这厨房的家伙、米粮、煤炭、菜蔬、银钱,查出许多亏空来,这与各位无关,都要算在柳家的帐上,”……
  正说着,“哐”的一声,房门洞开,柳嫂子拉着五儿笑阿呵走了进来。
  秦显家的大为惊愕。
  林之孝家的随后进来,一言不发。
  秦显家的憋不住,叫了声:“林奶奶……”
  林之孝家的赶紧摆摆手,又向身后指了指。
  平儿出现在门口:“秦显家的是哪一位?”
  “我就是,姑娘有什么吩咐?”秦显家的眼巴巴地看着平儿 。
  平儿:“柳嫂本来没事儿,是冤屈的,回来照旧当差,这厨房还交给她管。”又指着秦显家的说:“你看过这顿早饭就出去吧,退回原处当差。”
  秦显家的一下子呆住了。
  平儿扫视着众人:“为一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扬铃打鼓地乱折腾起来,不成个体统。只有大事化为小事,小事化为没事,才是兴旺之家。”
  49 赵姨娘房中(黄昏)
  贾环在炕桌上逗蝈蝈儿玩,蝈蝈振翅鸣叫。
  赵姨娘急得坐立不安,满地转悠。
  彩云笑嘻嘻地跑进来:“这回姨奶奶放宽心吧,宝玉都应了起来,从此平安无事了。”
  赵姨娘露出一丝笑意。
  贾环一听起了疑心,喃喃自语:“什么?宝王应了?”
  贾环下了炕,把彩云私自赠送的东两都拿了出来——玫瑰露、银硝、绣花荷包、香袋子、小镜子、印着天使像的金片、绢花、面人、剪纸……一把一把照着彩云的脸摔过去,口里骂道:“你这两面三刀的东西,我不稀罕!你不和宝玉好,他怎么肯替你应?你偷来私下给了我,就不该让人知道。你告诉了他,我再要这些,也没趣儿。”
  彩云急得直哭:“我是要自己应的,只是……我要是有二心,天打五雷轰!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赵姨娘一面满地爬着捡东西,一面骂贾环:“没造化的下流种子,蛆心孽障!”一面安慰彩云:“好孩子,他辜负了你的心,我看得真,待我把这些东西收起来,过两日他自然会回心转意的。”
  彩云赌着气,从赵姨娘手中抢过包袱皮,一顿把东西包起来,飞跑出门。
  50 柳叶渚(黄昏)
  夕阳西下,倦鸟归林。
  千百条柳丝,千万层波纹,全都抹上了淡淡的金色。
  彩云的身影出现在柳堤上,她默默地凝视着堤下的流水。
  彩云一扬手,使劲把手里打开的包袱向水中抛去。
  水中,涟漪片片……
  
      作者:扫阶 提交日期:2009-02-23 13:41:17 

  
第十六集 怡红夜宴

  
  1 潇湘馆 院内
  宝玉徐徐穿过竹林,来到黛玉卧室外边,隔窗张望。
  字幕(叠):
  
  第十六集 怡红夜宴
  
  紫鹃坐在回廊上,手里做着针黹。
  宝玉走来:“昨日夜里咳嗽可好了?”
  紫鹃:“好些了。”
  宝玉:“阿弥陀佛!快好了吧。”
  紫鹃放下针线活计,看着宝玉,抿嘴笑道:“你也念起佛来,真是新闻!”
  宝玉也笑了:“所谓‘病笃乱投医’了。”
  宝玉见紫鹃穿着弹墨绫薄棉袄,外面只套着青缎夹背心,伸手向紫鹃身上摸了一摸,关心地:“穿得这样单薄,还坐在风口里,你再着凉病了,越发难了。”
  紫鹃身子微微一偏:“以后咱们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着不尊重。姑娘常常吩咐我们,不叫和你说笑。你瞧她近来远着你还恐远不及呢。”说着起身,拿了针线进别的房间去了。
  宝玉象浇了一盆冷水一般,发起呆来。
  2 沁芳亭后 桃花树下
  雪雁手里拿着一包人参,匆匆走来。
  桃花树下湖山石上,宝玉两手托着腮颊出神。
  雪雁走过来蹲下,诧异地笑问道:“怪冷的,你坐在这里作什么呢?”
  宝玉回头见是雪雁,忙又扭过头去,冷冷地:“她不许你们理我,你又子什么来找我?难道你不是女儿?你快家去吧,免得又生口舌。”
  雪雁听了,莫名其妙,只得走开。
  3 潇湘馆
  雪雁进门:“是谁给了宝玉气受,坐在那里哭呢!”
  紫鹃忙问:“在哪儿?”
  雪雁:“在沁芳亭后头桃花底下呢。”
  4 沁芳亭后 桃花树下
  紫鹃匆匆走到宝玉跟前,轻轻推了一把,含笑说道:“我不过说了那两句话,为的是大家好,你就赌气跑到这风地里来哭。”
  宝玉:“谁赌气了!我听你说得有理,想着将来姐妹们渐渐的都不理我了,所以自己伤起心来。”
  紫鹃索性挨着宝玉坐下。
  宝玉推着紫鹃:“方才对面说话你还要走开,这会子干吗又来挨我坐着?”
  紫鹃神秘地一笑:“我想问你一句话……”
  宝玉疑问地:“什么话?”
  紫鹃:“老太太怎么忽然想起来叫人每日送一两燕窝来?”
  宝玉拍了拍后脑勺,笑了笑:“噢,我想着宝姐姐也是客中,若只管和她要燕窝吃,也太实心眼儿了。是我跟老太太说的,让老太太跟凤姐姐说,一日给你们一两燕窝。”
  紫鹃恍然:“原来是你说的,这又多谢你费心。”
  宝玉笑道:“这要天天吃惯了,吃上三二年就好了。”
  紫鹃道:“在这里吃惯了,明年家去,哪里有闲钱吃这个?”
  宝玉不解地:“谁?往哪个家去?”
  紫鹃:“你林妹妹回苏州家去。”
  宝玉摇着手笑道:“苏州虽是原籍,因没了姑父姑母,无人照看,才就了来的。明年回去找谁?”
  紫鹃冷笑道:“你太看小了人。我们姑娘来时,原是老太太心疼她年纪小,虽有叔伯,不如亲父母,所以接来住几年。大了该出阁时,自然还要送还林家的。早则明年春天,迟则秋天。这里纵不送去,林家也必有人来接的。前儿夜里姑娘和我说了,叫我告诉你:将从前小时顽的东西,有她送你的,叫你都打点出来还她。她也将你送她的打叠了在那里呢。”
  宝玉听了,好比头顶上响了一个焦雷一般,震惊得目瞪口呆。
  紫鹃默不作声,看他怎样回答。
  晴雯忽然走来:“老太太叫你呢,谁知道在这里。”
  紫鹃笑向晴雯道:“他这里问姑娘的病症,我告诉了他半日,他只不信,你倒拉他去吧。”说着自己走回潇湘馆去了。
  晴雯见宝玉呆呆的,一头热汗,满脸紫胀,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忙摇着唤他:“宝玉,宝玉……”
  宝玉仿佛没有听见,傻了一样地呆坐着。
  晴雯急得忙把宝玉搀起来往怡红院方向走去。
  5 怡红院 宝玉卧室
  宝玉仰卧床上,两个眼珠儿直直的,口角边律液涔涔流出。
  袭人连声叫唤:“宝玉!宝玉!”
  宝玉不答。
  李嬷嬷急忙赶来,边喊宝玉,边用手摸了摸宝玉的脉门,又在嘴唇人中上边着力掐了两下。
  宝玉全然不觉。
  “可了不得了!”李嬷嬷搂着宝玉放声大哭起来。
  袭人急得忙拉李嬷嬷问:“你老人家瞧瞧,可怕不伯?”
  李嬷嬷捶床捣枕地哭着:“这可不中用了!我白操了一世心了!”
  袭人一下子软瘫在床上。
  6 潇湘馆 黛玉卧室
  黛玉坐在床上,紫鹃正服侍她吃药。
  袭人冲了进来,劈头责问紫鹃:“你才刚和我们宝玉说了些什么?你瞧他去,你回老太太去,我也不管了!”说毕一下跌在椅上,泪流满面。
  黛玉慌忙问道:“宝玉?他怎么了?”
  袭人:“不知道紫鹃姑奶奶说了些什么话,那个呆子眼也直了,手脚也冷了,话也不说了,已死了大半个了!”
  黛玉一听,“哇”的一声,将刚吃的药全都呛出,抖肠搜肺地大嗽了几阵,顿时面红发乱,目肿筋浮,喘得抬不起头来。
  紫鹃忙上来捶背。
  黛玉边伏枕喘息,边推紫鹃:“你不用捶,你竟拿绳子来勒死我是正经!”
  紫鹃“呜”地哭了:“我不过是说了几句玩话,他就认真了。”
  袭人跺着脚道:“你还不知道他,那傻子听了玩话就认真的!”
  黛玉推着紫鹃:“你说了什么话,趁早儿去解释,他只怕就醒过来了。”
  紫鹃听说,忙下了床,同袭人急步走出去。
  7 怡红院 宝玉卧室
  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尤氏、李纨、探春、宝钗、湘云等人围在宝玉床边哭泣叫唤。
  袭人拉着紫鹃急急走来:“紫鹃来了。”
  贾母一见紫鹃,眼内出火,骂道:“你这小蹄子,和他说了什么?”
  紫鹃:“没说什么,不过说几句玩话。”
  宝玉见了紫鹃,“哎呀”一声,呜呜咽咽地哭出来了。
  贾母等人一见,都松了一口气。
  贾母拉住紫鹃,送到宝玉跟前:“宝玉,她怎么得罪你了,你打她,打她一顿出出气就好了。”
  宝玉一把拉住紫鹃,死也不放,大声嚷道:“要去连我也带了去!”
  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不解地看着紫鹃。
  紫鹃嗫嚅着:“才刚我说了几句玩话,说‘你妹妹要回苏州家去’,他就认真了。”
  贾母:“我当有什么要紧大事,原来是这句玩话。你这孩子素日伶俐聪明,又知道他有个呆根子,平白的哄他作什么?”
  薛姨妈:“宝玉本来心实,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兄妹两个一处长了这么大,这会子热剌剌的说要走,别说他是个实心的傻孩子,就是冷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
  正说着,麝月进来:“林之孝家的、单大良家的都来瞧二爷来了。”
  贾母道:“难为她们想着,叫她们进来瞧瞧吧。”
  宝玉听了一个“林”字便拉着紫鹃,满床翻滚,哭闹起来:“了不得了,林家的人接她们来了,快打出去!”
  “快打出去,打出去!”贾母急忙吩咐,又安慰宝玉:“那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人都死绝了,没人来接她的,你只管放心吧。”
  宝玉紧紧拉住紫鹃,高声喊着:“凭他是谁,除了林妹妹,都不许姓林!”
  贾母忙说:“没姓林的来,凡姓林的我都打走了。”一面又悄悄吩咐众人:“以后别叫林之孝家的进园来,你们也不许说‘林’字。”
  众人纷纷答应‘是’,想笑又不敢笑。
  宝玉一眼看见了十锦格子上陈设的一只金光闪亮的西洋自行船,指着乱叫说:“那不是接她们的船来了,湾在那里呢!”
  贾母忙命:“快拿下来!”
  袭人把金自行船拿下来,宝玉伸手来要,袭人递过去。
  宝玉一把接过自行船,赶紧掖在被中,傻笑着:“这回可去不成了!”
  “王太医来了。”麝月进来回道。
  贾母:“快请进来。”
  王夫人、薛姨妈、宝钗等暂到里间回避,贾母端坐在宝玉身旁,紫鹃低头站在旁边。
  王太医拿了宝玉的手诊了一回,起身说道:“世兄这症乃是急痛迷心。古人曾云:‘痰迷有别。有气血亏柔,饮食不能溶化痰迷者;有怒脑中痰裹而迷者;有急痛壅塞者。’”
  贾母半认真半打趣地:“你只说怕不怕,谁同你背药书呢。”
  王太医忙躬身笑笑:“不妨,不妨。”
  贾母追问:“果真不妨?”
  王太医:“实在不妨,都在晚生身上。”
  贾母起身让着:“既如此,请到外面坐,开药方。若吃好了,我另外预备好谢礼,叫他亲自捧来送去磕头;……”
  王太医躬身拱手:“不敢,不敢。”
  贾母打趣说:“要是耽误了,我打发人去拆了太医院大堂!”
  王太医只顾点头哈腰,满口里说:“不敢,不敢,不敢。”
  贾母和众人听了,不禁笑了起来。
  王太医自觉失言,尴尬地笑笑。
  紫鹃也要跟贾母等人出去,宝玉死死抱住不肯放,口中仍胡说道:“她这一去,准是要陪林妹妹回苏州去了!”
  贾母回过身来吩咐:“紫鹃,你就留下守着宝玉吧,叫琥珀去伏侍黛玉。”
  8 潇湘馆 黛玉卧房
  黛玉歪在床上,雪雁在给她捶背。
  琥珀走进来,向黛玉笑笑:“宝玉清醒过来了,不肯放紫鹃回来,生怕你们回苏州去。老太太让紫鹃留在宝玉身边,叫我来伏侍姑娘。”
  黛玉笑笑:“多谢姐姐。”又对雪雁:“雪雁,你去告诉紫鹃,要好生照看宝玉,别着急回来。”
  9 怡红院 宝玉卧房(夜)
  自鸣钟响了三下。
  宝玉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两手向空中乱抓挠,口中哭喊:“不好了,有人来接了,林妹妹已经坐船去了……”
  袭人连忙起身披衣:“宝玉,宝玉,你醒醒。”
  宝玉睡眼惺松,一把搂住袭人,哭道:“紫鹃,你别走,我不放你回去……”
  袭人一边挣脱,一边笑着:“我的好二爷,你睁眼看看,我哪里是紫鹃……”
  宝玉费力地瞪大眼睛,死劲盯了一眼,惊恐地:“啊,袭人!紫鹃呢?她走了?”
  紫鹃披着衣裳跑来:“宝玉,我在这儿呢。”
  宝玉一把抱住紫鹃:“你不能走,林妹妹更不能走!”
  紫鹃:“我不好好儿在这里吗。林姑娘也没有走,她还让雪雁来告诉我,要我安心伏侍二爷呢。”
  宝玉听了放下心来,松开了手,拉紫鹃坐下。
  紫鹃伸手从被中摸出自行船来,摇晃着对宝玉说:“你看,船不是在这里吗。你搂着它,放心睡吧。”
  宝玉乖乖地接过自行船,掖在被中,安然入睡了。
  紫鹃、袭人悄悄走开,相对一笑。
  袭人向紫鹃笑着:“都是你闹的,还得你来洽,也没见我们这呆子,听了风就是雨,往后可怎么好?”
  10 怡红院 后院
  蔷薇架下,紫鹃看着两只蝴蝶在花间飞舞。
  宝玉走来,拉住紫鹃的手问道:“那天你为什么唬我?”
  紫鹃笑笑:“不过是哄你玩的,你就认真了。”
  宝玉:“你说得那样有情有理,怎么是玩话?”
  紫鹃:“那些玩话都是我编的。林家实在没了人口。纵有人来接,老太太也不放去的。”
  宝玉:“就是老太太放她去,我也不依。”
  紫鹃又试深地:“你果真的不依?只怕是口里的话。你如今大了,连亲也定下了,等过二三年再娶了亲,你眼里还有谁了?”
  宝玉听了,猛地把手一摇,惊慌地问:“谁定了亲?定了谁?”
  紫鹃故意笑道:“年里我听见老太太说,要定下琴姑娘呢。不然那么疼她?”
  宝玉撒开了手,指着紫鹃笑了:“人人只说我傻,你比我更傻。她已经许给梅翰林家了。果然定下了她,我还会得这场病?”说着又要解脖子上挂的那块玉:“以前我发誓赌咒砸这劳什子,你还没劝过?这会儿又来呕我。”
  紫鹃连忙摁住他的双手。
  宝玉急得跌足:“我只愿这会子立刻死了,把心迸出来你们瞧见了,连皮带骨都化成一股灰,一股烟,一阵大乱风吹得四面八方登时散了,这才好!”一边诉说,一边扑簌簌滚下泪来。
  紫鹃忙上来捂他的嘴,替他擦眼泪,含笑解释:“你不用着急。这原是我心里着急,故意来试你的。”
  宝玉诧异地:“你又着什么急?”
  紫鹃笑道:“姑娘和我极好,我们两个一时一刻离不开。姑娘若是去了,我必定要跟了她去的,可又舍不得弃了本家。我心里犯愁,故意来试你。”
  宝玉听了,宽慰地笑道:“傻子,以后你别再愁了。活着,唯们一处活;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怎么样?”
  紫鹃一下怔住了,半晌:“你也好了,该放我回去瞧瞧我们那一个去了。”
  宝玉点头:“我已经大好了,你就去吧。”
  11 潇湘馆 黛玉卧房(晚上)
  黛玉静静地仰卧沉思。
  紫鹃宽衣卧下,悄悄向黛玉笑着:“宝玉的心倒实,听见咱们去就那样起来。”
  黛玉不答,暗自垂泪。
  紫鹃自言自语地:“这里就算好人家,别的都容易,最难得的是从小一处长大,脾气情性都彼此知道的了。”黛玉碎了一口:“你这几天还不乏,趁这会子不歇一歇,还嚼什么舌头。”
  紫鹃笑嘻嘻地:“我是一片真心为姑娘想。你又没有父母兄弟姐妹,谁是知疼着热的人?趁老太太还明白硬朗,作定了大事要紧。公子王孙虽多,哪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要一个天仙来,只不过三夜五夕,也丢在脖子后头了,甚至于有为妾为丫头反目成仇的。俗话说:‘黄金万两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

  黛玉听了,暗自颔首,口中却说:“这丫头今儿不疯了?怎么去了几天,忽然变了一个人。我明儿必回老太太退回去,我不敢要你了。”
  紫鹃打了个哈欠,笑笑:“我说的是好话,不过叫你心里留神。何苦回老太太,叫我吃了亏……”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竟自睡着了。
  黛玉百感交集,扑簌簌落下泪来。
  12 贾母堂屋
  凤姐向贾母悄悄笑着:“薛姑妈有门亲事求老祖宗,只是不好启齿。”
  贾母忙间:“哪门亲事?”
  凤姐:“薛姑妈觉得薛蝌和岫烟是对儿天生地设的夫妻,想请老祖宗主亲,成全这门亲事。”
  贾母:“这有什么不好启齿?这是极好的事。我赞成,就这么定了吧。”又对薛姨妈:“我爱管个闲事,今儿又管成了一件事,不知得多少谢媒钱?”
  薛姨妈笑着:“这是自然的。纵抬了十万银子来,只怕不希罕。”
  13 沁芳桥畔
  通往潇湘馆的路口,宝钗和岫烟从两边走来。
  岫烟:“宝姐姐好。”
  宝钗含笑:“妹妹好,你跟我来。”
  二人同走到一块石壁后。
  宝钗用手捏了捏岫烟的身上:“这天还冷得很,你怎么倒全换了夹的?”
  岫烟低头不答。
  宝钗:“必定是这个月的月钱又没得?凤丫头如今也这样没心没计了。”
  岫烟踟蹰着:“月钱倒是按日子给的,只是姑妈叫我省一两给爹妈送出去,要使什么,横竖有二姐姐的东西,搭着就使了。那些妈妈丫头哪一个是省事的?过三天五天,我倒得拿出钱来给她们打酒买点心吃。前儿我悄悄的把棉衣服叫人当了几吊钱。”
  宝钗:“你以后也不用白给那些人东西吃,她尖刺让她们去尖刺,很听不过了,各人走开。倘或短了什么,你只管找我去。”
  岫烟:“知道了。……姐姐上哪里去?”
  宝钗:“我到潇湘馆去。你回去把那当票叫丫头送来,我悄悄的取出来,送给你去,早晚好穿,不然风扇了事大。……当在哪里了?”
  岫烟:“叫作‘恒舒典’,是鼓楼西大街的。”
  宝钗脸一红:“这闹在一家去了。伙计们要是知道了,不得说人还没过门,衣裳倒先过来了?”
  岫烟一愣:“莫非这家当铺是你们家的本钱?”
  宝钗不好意思地点头一笑。
  14 潇湘馆 书房
  薛姨妈正和黛玉闲谈,宝钗进来笑道:“妈,林妹妹,你们做什么呢?”
  黛玉忙让宝钗坐了,笑道:“天下的事真是人想不到的,怎么想得到姨妈和大舅母又作一门亲家。”
  薛姨妈疼爱地看看黛玉:“自古道:‘千里姻缘一线牵’。管姻缘的有一位月下老人,预先注定,暗里只用一根红丝把这两个人的脚绊住,凭你两家隔着海,隔着国,有世仇的,也终久有机会作了夫妇。比如你们姐妹两个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
  宝钗伏在她母亲怀里,撒娇地:“妈——,动不动就拉上我们。”
  黛玉笑道:“你瞧,这么大了,离了姨妈她就是个最老道的,见了姨奶她就撒娇儿。”
  薛姨妈用手摩弄着宝钗叹道:“你这姐姐就和凤哥儿在老太太跟前一样,有了正经事就和她商量,没了事幸亏她开开我的心。”
  黛王眼圈一红:“她偏在这里这样,分明是气我没娘的人,故意来刺我的眼。”
  宝钗:“妈瞧她轻狂的,倒说我撒娇儿。”
  薛姨妈推宝钗起来,亲切地:“也怨不得她伤心,可怜没父母,到底没个亲人。”又搂过黛玉来摩挲着:“好孩子,别哭,你见我疼你姐姐你伤心了,你不知我心里更疼你呢。”
  黛玉拭干泪痕:‘姨妈既这么说,我明日就认姨妈做娘。姨妈若是弃嫌不认,便是假意疼我了。”
  薛姨妈:“你不厌我,这就认了才好。”
  宝钗连忙阻拦:“认不得的。”
  黛玉奇怪地:“怎么认不得?”
  宝钗和她母亲挤挤眼儿笑道:“我哥哥还没定亲事,但已经相准了,也不必提出人来。我方才说你认不得娘,你细想去。”
  黛玉想了一回,突然一头伏在薛姨妈身上,扭着说:“姨妈不打她我不依。”
  薛姨妈搂着黛玉笑道:“你别信你姐姐的话,她是逗你玩呢。”
  宝钗佯作正经地:“真个的,妈明儿和老太太求了她作媳妇,岂不比外头寻的好?”
  黛玉一听,又羞又气,够上来要抓她,笑嚷:“你越发疯了!”
  薛姨妈连忙用手将她们分开,对宝钗笑道:“连邢女儿我还怕你哥哥糟蹋了她,所以给你兄弟说了,别说这孩子了,我断不肯给他的。我想着,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的那样,若要外头说去,断不中意。不如把你林妹妹定给他,岂不四角俱全?”
  黛玉先还怔怔的,后来说到自己身上,便啐了宝钗一口,红了脸,追打着宝钗:“我只打你!都是你闹的。”宝钗一边躲闪,一边笑:“这可奇了!妈说你,为什么打我?”
  黛玉指着宝钗:“你为什么招出姨妈这些老没正经的话来?”
  紫鹃忙走过来笑问:“姨太太既有这主意,为什么不和太太说去?”
  黛玉:“又与你这蹄子什么相干?”
  薛姨妈呵呵笑着:“你这孩子,急什么,想必催着你姑娘出了阁,你也要早些寻个小女婿去吧?”
  紫鹃顿时红了脸:“姨太太真个倚老卖老得起来。”
  黛玉拍着手儿笑道:“阿弥陀佛!该,该,该!也臊了一鼻子灰去了!”
  薛姨妈母女及屋内婆子丫鬟都会心地笑起来。
  婆子们也都赞成此议:“姨太太虽是玩话,说的倒也不差呢。”
  “到闲了时.和老太太一商议,姨太太竟做媒保成这门亲事,是千妥万妥的。”
  薛姨妈:“我一出这主意,老太太必定喜欢的。”
  15 衡芜苑 书房
  湘云在书桌上描绘刺绣的花样。
  莺儿在莳弄着奇卉异草。
  岫烟的丫头篆儿扒着绿窗招手儿,轻声呼唤:“姐姐,你来。”
  莺儿放下小水壶,来到窗前。
  篆儿悄悄递给她一张旧纸,低声说:“我们姑娘让送给宝姑娘的,别让人看见。”
  莺儿接过那张纸,点头不语,走到书架旁,随手夹在一本线装书里,又去摆弄那些草儿。
  湘云仍在伏案描图,偶尔展眼一瞥,看见那张夹在书里的旧纸。
  莺儿提壶浇草,壶底朝天,水已控干,便拎壶出去灌水。
  湘云见莺儿出了门,快步走向书架,翻开那本书,抽出旧纸来看。
  她双手捧着那张鬼画符般的东西,左看右瞧认了一阵,不知为何物,满面疑惑的神色。
  湘云想了一下,折起那张纸,揣在怀内,大步走出门去。
  16 潇湘馆 书房
  湘云走来,手里摇晃着一张旧纸,高声笑道:“这是个帐篇子?我怎么看不明白。”
  “我瞧瞧。”黛玉手快,一把抢过来看,也摇摇头:“我也不认得这是什么东西!”
  地下婆子们远远看见,相视一笑。
  董婆子打趣说:“这可是一件奇货,这个乖可不是白教人的。”
  宝钗忙一把接过来看,原来是岫烟方才说的当票,脸上讪讪的一笑,忙折了起来。
  薛姨妈解释说:“那必定是哪个妈妈失落了的当票子。”
  湘云好奇地:“什么是当票子?”
  宝钗笑道:“真真是个呆子,连个当票子也不知道,少见多怪的。”
  薛姨妈叹道:“怨不得她,真真是侯门千金,而且又小,哪里知道这个?哪里去有这个?”
  董婆子笑道:“林姑娘方才也不认得,别说这府里的姑娘们了。宝玉倒是外头常走出去的,只怕也还没见过呢。”
  湘云笑问:“当票子是干什么使的?”
  董婆子忙凑上来,对湘云小声耳语,黛玉在旁边侧耳细听。
  黛玉听了先笑起来:“原来如此,人也太会想钱了!”
  湘云笑问董婆子:“姨妈家的当铺也有这个不成?”
  董婆子笑道:“这又呆了,‘天下老鸹一般黑’,哪里有两样的!”
  薛姨妈关心地问:“是在哪里拾到的?”
  湘云刚要说,宝钗急忙打岔:“是一张死了没用的,不知哪年勾了帐的,香菱拿着哄她们玩的。”
  雪雁进门:“那府里大奶奶过来清姨太太说话呢。”
  薛姨妈起身带着婆子丫头们出去了。
  宝钗见屋内无人,才问湘云:“你在哪里得的?”
  湘云笑答:“是令弟媳妇的丫头篆儿送去的,……我看了不认得,才拿来让大家认认。”
  黛玉惊异地:“怎么,她也当东西不成?”
  宝钗叹了口气:“邢妹妹住在二姐姐屋里,每月二两银子打点婆子丫头都不够使,还要送一两给她爹妈。前儿只好把棉衣服当了。”
  湘云一听动了气:“等我问着二姐姐去!我骂那起老婆子丫头一顿,给你们出出气。”说着就要走。
  宝钗忙一把拉住,笑道:“你又疯了,还不给我坐着呢。”
  黛玉也笑了:“你要是个男人,出去打一个报不平儿。你又充什么荆轲,聂政?”
  “三姑娘四姑娘来了。”雪雁在门外报道。
  宝钗“嘘”了一声,三人都掩口不说了。
  探春、惜春进来,黛玉等让坐。
  探春笑道:“眼看到四月中了,宝玉的生日快到了,今年老太太、太太不在家,这个生日怎么过,我来同你们商量商量。”
  宝钗笑道:“琴妹妹恰好也是这日,……”
  湘云抢着说:“还有邢妹妹呢!”
  探春兴奋地:“原来邢妹妹也是同一日,倒有些意思。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有几个人过生日。”
  17 怡红院 卧室
  宝玉一面脱衣服,一面怨天尤人:“过个生日,也要行那么多礼数,烦人不烦人!”
  袭人边替宝玉换装,边念叨:“你只在祖宗、长辈跟前行过了礼,回头平辈的、小辈的来给你行礼,又得穿上这个,倒不嫌麻烦了。”
  宝玉:“好在老太太、太太不在家,我不想穿这些东西了。一头晌转那么多地方,走乏了,让我喘口气儿。”说着往床上一歪。
  刚合上眼,只听外面叽叽呱呱,一群丫鬟一路笑进来。
  翠墨高喊:“拜寿的挤破了门了,快拿面来我们吃。”
  宝玉听说,睁开眼霍地翻身下床,笑迎上去。
  越过挤在门口的人群,宝玉看到探春、湘云、宝琴、岫烟、惜春等人已进了外间的大门,忙迎出来,笑道:“不敢起动,请外间坐,快预备好茶。”
  18 怡红院 书房
  宝玉和探春等人刚归坐,只见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走进来。宝玉忙迎上去。
  平儿笑道:“宝二爷万福万寿,我特地赶来磕头。”说着先福下去,宝玉作揖不迭。
  平儿又跪下去,宝玉也还礼跪下,袭人连忙搀起来。
  平儿又下了一福,宝玉又还了一揖。
  袭人笑推宝玉:“你再作揖。”
  宝玉不解其意:“已经完了,怎么又作揖?”
  袭人指着平儿:“这是她来给你拜寿。今儿也是她的生日,你也该给她拜寿。”
  宝玉喜出望外地作下揖去:“原来今儿也是姐姐的芳诞。”
  平儿忙还万福不迭。
  湘云拉着宝琴、岫烟,哈哈笑着:“你们四个人对拜寿,直拜一天才是。”
  众人一齐哄笑起来,
  香菱进来笑向宝玉道:“我家少爷送来了寿礼,还请二爷过去吃寿面。”
  宝玉和众人都起身出去。
  19 大观园角门
  薛蝌送宝玉、宝钗到大观园角门外,拱手告别。
  宝玉等人一进角门,宝钗便命婆子将门锁上,把钥匙要了自己拿着。
  宝玉:“这一道门何必关,又没有别人走。姨娘、姐姐、妹妹都在里头,倘或家去取什么,岂不费事?”
  宝钗用右手提溜着钥匙晃了晃:“小心着没错儿。你瞧你们那边,这几日七事八事,没有我们这边人犯事,可知是这门关得有功效了。”
  宝玉点点头:“原来姐姐也知道我们那边近日丢了东西?”
  宝钗:“你只知道玫瑰露和苓茯霜两件,还是因人而及物。殊不知还有几件比这两件大的呢。以后叨登不出来,是大家的造化,乐得丢开手;一旦叨登出来,不知里头连累多少人呢。”
  宝玉吐了吐舌头,惊得说不出话来。
  宝钗:“你也是不管事的人,我才告诉你,以后留神小心就是了,这话不可对第二个人讲。”
  宝玉“嗯”了一声,低头向前走,默不作声。宝钗在旁边静悄悄地跟着,一边把角门钥匙小心地揣起来。
  20 沁芳亭边
  宝钗随宝玉走到沁芳亭边,只见袭人,香菱、侍书、素云、晴雯、麝月、芳官、蕊官、藕官等十来个人都在亭上看鱼玩儿。
  晴雯笑道:“老寿星,就等你了。”
  袭人说:“芍药栏里预备下了,快去红香圃上席吧。”
  宝钗携了丫鬟们围拥着宝玉走下桥来。
  21 芍药栏 红香圃
  红香圃正厅内,摆了四桌寿酒席。
  第一桌上北面两座是宝琴、岫烟,平儿面西坐,宝玉面东坐,探春、鸳鸯二人并肩在南面相陪。
  西边第二桌,是宝钗、黛玉、湘云、迎春、惜春,香菱、玉钏儿二人打横。
  三桌上,尤氏、李纨,又拉了袭人、彩云陪坐。
  四桌上是紫鹃、莺儿、晴雯、小螺、司棋等人围坐。
  探春要离席把盏,岫烟、宝琴、宝玉等纷纷劝阻:“不用了,不用了。”
  “这一闹,一日都坐不成了。”
  “免了这些虚礼吧。”
  两个女先儿上来:“唱个弹词吧?”
  “给四位寿星上寿。”
  黛玉:“我们没人要听那些野话。”
  湘云:“你们到议事厅去说给姨太太解闷去吧。”
  宝玉提议:“雅坐无趣,须要行令才好。”
  黛玉先说:“咱们来‘射覆’吧。”
  “我们不会那高雅的玩意儿,还是划拳吧。”司棋叫道。
  晴雯笑道:“那又太俗了,不如抽花名签儿好。”
  黛玉笑道:“俗也罢、雅也罢,依我说,拿了笔砚将各色酒令全都写了,拈成阄儿,咱们抓出哪个来,就是哪个。”
  “这个主意好”, “妙”,众人乱嚷。
  麝月拿来一副笔砚花笺,香菱连忙起座说:“我来写。”
  “射覆”,“拇战”,“占花名签”,“牙牌令”,“抢红”……大家边想边念,香菱一一写了,玉钏儿搓成阄儿,掷在一个花瓶中间。
  探春捧着花瓶,让平儿先拣。
  平儿用筷子向瓶内搅了一搅,拈了一个出来,打开一看,大声宣布:“射覆”。
  黛玉微微一笑。
  宝钗笑道:“把个酒令的祖宗拈出来了。‘射覆’从古就有,后来失了传,如今这是后人杜撰的,比一切的令都难。”说到这里,环视席间,接着又说:“这里头倒有一半是不会的,不如毁了,另拈一个雅俗共赏的。”
  探春笑道:“袭人,你来拈一个。”
  袭人拈出一个来看了,说是“拇战”。
  湘云站起来,挥着拳头笑道:“这个简断爽利,正合我的脾气。”
  湘云和宝玉隔着席“三”“五”乱叫,划起拳来;尤氏和鸳鸯也“七”“八”乱叫划着拳;平儿和袭人也作了一对划拳,叮叮当当只听得腕上的镯子响。
  湘云赢了宝玉,大声笑道:“我这个令,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老黄历上的话,总共凑成一句话,酒底要这席上有的关乎人事的果菜名。”
  宝钗笑道:“惟有她的令也比人唠叨,倒也有意思。”
  探春催道:“宝玉快说。”
  宝玉着慌地:“谁说过这个,乱七八糟一大堆,也等人想一想儿。”
  黛玉从容一笑,对宝玉说:“你多喝一盅,我替你说。”
  宝玉欣喜地畅饮了一杯,说了声“多谢”。
  香菱对宝钗说:“宝姐姐,回头林姑娘说的,你给我讲讲。”
  宝钗点头。
  黛玉站起来流利地说道(宝钗逐句讲解):
  落霞与孤鹜齐飞,(这是唐朝王勃《滕王阁序》里的一句。)
  风急江天过雁哀,(这是一句唐诗。)
  却是一只折足雁,(“折足雁”是骨牌名。)
  叫得人九回肠,(〔九回肠〕是曲牌名。)
  ——这是鸿雁来宾。(“鸿雁来宾”是黄历里的话。)
  香菱:“这一串子倒有些意思。”
  湘云问:“酒底呢?”
  黛玉从席上拈了一个榛穰,笑道:
  榛子非关隔院砧,
  何来万户捣衣声。
  湘云又和宝琴拇战,这回却输了,笑道:“请限酒面酒底。”
  宝琴做了个手势,笑道:“请君入瓮。”
  大家都笑起来,宝玉拍手乐:“好,这个典用得妙!一还一报。”
  香菱又捅捅宝钗:“姐姐,再给我讲讲她的。”
  湘云不慌不忙站起来,胸有成竹地念道:
  奔腾而砰湃,(这是宋朝欧阳修《秋声赋》里的一句。)
  江天波浪兼天涌,(这是杜甫《秋兴》诗里的一句。)
  须要铁索缆孤舟,(“铁索缆孤舟”是骨牌名。)
  既遇着一江风,(〔一江风〕是曲牌名。)
  ——不宜出行。(这是黄历中的话。)
  众人哄笑起来。
  宝钗:“好个诌断丫肠子的!怪道她出这个令,故意惹人笑。”
  香菱对玉钏:“听她酒底说个什么?”
  湘云吃了一杯酒,拣了一块鸭肉呷口,忽见碗内有半个鸭头,用筷子夹起来吃脑子,边吃边想。
  袭人催她:“别只顾吃,到底快说了。”
  湘云看了袭人一眼,灵机一动,右手用筷子举着鸭头,左手指了指袭人,格格笑道:
  这鸭头不是那丫头,
  头上哪讨桂花油?
  话音尚未落,已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晴雯、莺儿、司棋等丫头纷纷走过来。
  晴雯拿起一杯酒递给湘云:“云姑娘真会开心,拿着我们取笑儿,快罚一杯才罢。”
  莺儿笑问湘云:“怎见得我们就该擦桂花油的?倒得每人给一瓶子桂花油擦擦。”
  黛玉瞅着宝玉打趣道:“她倒有心给你们一瓶子油,又挂误着打盗窃的官司。”
  宝玉明知其意,低头不语。
  彩云有心病,不觉红了脸,不自在起来。
  宝钗忙暗暗的瞅了黛玉一眼。
  黛玉自悔失言,忙与香菱划起拳来,将此事岔开。大家又对点的对点,划拳的划拳,呼三喝四,喊七叫八,自在取乐。
  红香圃中,红飞翠舞,玉动珠摇。
  22 芍药栏内
  大观园群芳联袂游览,言笑鼎沸。
  忽见芳官笑嘻嘻跑来:“姑娘们,快瞧云姑娘去,吃醉了图凉快,在山石后头一块青板石凳上睡着了。”
  探春招呼众人:“快别吵嚷。”
  众人悄悄转过山石,果见湘云醉卧花茵,香梦沉酣,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红香散乱,一只手臂从石凳上垂了下来,手中的团扇掉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围着她闹闹攘攘。
  姑娘们悄悄地围上来,看着湘云醉眠芍药茵的憨态丰姿,又是爱,又是笑。
  黛玉:“云丫头这副模样,倒活画出一联唐诗来。”
  香菱忙问:“是哪两句?”
  黛玉念道:“醉眠芳树下,半被落花埋。”
  香菱拍手笑嚷:“真好,太象了!”
  宝琴、岫烟想上来摇醒她,忽听湘云口内唧唧嘟嘟,倒唬得倒退了两步。
  香菱问宝钗:“她说什么呢?”
  宝钗笑答:“她在说梦话。”
  众人侧耳静听,湘云在甜美的睡梦中竟说出一套漂亮的洒令来(宝钗佯作醉态逐句讲解):
  泉香而酒冽,(这是欧阳修《醉翁亭记》的名句。)
  玉碗盛来琥珀光,(这是李自《客中行》里的一句。)
  直饮到梅梢月上,(“梅梢月上”是骨牌名。)
  醉扶归,(〔醉扶归〕是曲牌名。)
  ——却为宜会亲友。(“宜会亲友”是历书上的吉利话。)
  姑娘们哄然大笑。
  探春摇着她的肩头:“快醒醒儿,吃饭去吧,这潮凳上还睡出病来呢。”
  湘云慢启秋波,朦胧中恍惚看见满眼是飘摇的花朵和闹攘的蜂蝶;渐渐化为许多如花似玉的少女;定睛一看,才认出是大观园里的姐姐妹妹们;再低头瞅了一瞅自己,方想起是醉眠在花丛中了。
  湘云双颊上的红晕由于羞赧而更加涨红起来,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爽朗地向姐妹们一笑,翻身坐起来。
  她一手从花丛中拾起团扇,一手拎起枕过的芍药花包,挣扎着站起来,在香菱、翠缕的挽扶下,随大家回红香圃去。
  23 红香圃
  红香圃厅内,宴席已散,大家也有坐的,也有立的,也有散步的,也有观花的。
  探春和宝琴在南窗下伏案对弈,宝钗、岫烟、平儿,翠墨观局。
  林之孝家的和一群女人带了一个媳妇进来。
  那媳妇愁眉苦脸,不敢进厅,到了阶下便朝上跪下了,碰头有声。
  林之孝家的进厅后,站立在探春身后等着回话。
  探春因一块棋受了敌,两眼只瞅着棋秤,一只手伸在盒内,只管抓弄棋子出神。
  黛玉和宝玉站在厅外一簇花下,朝探春这边看着,唧唧哝哝不知说些什么。
  湘云在北窗下扶栏观鱼。香菱端着一个碗过来说:“喝点酸汤解解酒罢。”湘云接过碗喝了几口;翠缕拿来一块小圆石头说:“姑娘,给你醒酒石。”湘云接过衔在口内。
  探春还在全神贯注地想刚才那步棋,忽然回头要茶时,看见林之孝家的立等回话,淡淡地问:“什么事?”
  林之孝家的指着跪着的媳妇说:“这是四姑娘屋里的小丫头彩儿的娘,现是园内伺候的人,嘴很不好,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也不敢回姑娘,我想要撵出去才是。”
  探春接过茶盅,两眼盯着棋枰,呷了一口茶:“怎么不回大奶奶?”
  林之孝家的:“方才大奶奶往议事厅去,顶头看见,我已回明白了,叫回姑娘来。”
  探春用右手两个指头夹起一颗围棋子,举着沉思:“怎么不回二奶奶?”
  平儿道:“不回也罢,我回去说一声就是了。”
  探春点点头,举棋未定的手晃了一晃:“既这么着,就撵出她去,等太太回来,回明了再定夺。”说毕“砰”的一声,果断地将那棋子儿敲定在棋枰上。
  “是”,林之孝家的应声离去。
  宝琴一看,对手突然杀出重围,转败为胜,大为惊奇。
  宝钗、岫烟,平儿等旁观者也惊服地笑了。
  黛玉、宝玉站在花下遥望着这边的局势。
  黛玉点点头说:“你家三丫头倒是个乖人。虽然叫她管些事,倒也一步不肯多走。差不多的人早就作起威福来了。”
  宝玉摇摇头说:“你不知道呢,你病着时她干了好几件大事。这园子也分了人管,如今多掐一根草也不能了。又蠲了几件事,单拿我和凤姐姐作筏子禁别人。最是心里有算计的人。”
  黛玉忧心忡忡地:“要这样才好,咱们家里也太花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要再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
  宝玉悠闲自得地:“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们两个人的。”
  黛玉听了,淡淡一笑,转身往厅上走去。
  袭人匆匆走来,笑向宝玉道:“咱们该回去歇息了,晚上家里还有一席酒宴呢。”
  宝玉兴奋起来:“对,今儿晚上咱们大家开斋,痛喝一阵,不可拘泥。想吃什么,我请你们,早点备办去。”袭人笑道:“你放心,我和晴雯、麝月、秋纹四个人,每人五钱银子;芳官,碧痕、小燕、四儿四个人,每人三钱银子,我们八个人单替你过生日。”
  晴雯恰好走来,也说:“我们一共三两二钱银子,早已交给柳嫂子备办去了。”
  宝玉关心地:“芳官她们四个是哪里的钱,不该叫她们出才是。”
  晴雯爽快地:“她们没钱,难道我们是有钱的!这原是各人的心。哪怕她偷的呢,只管领她们的情就是。”
  宝玉笑道:“你说得是。”
  袭人点着宝玉笑道:“你一天不挨她两句硬话村你,你再过不去。”
  24 怡红院 宝玉卧室(晚上)
  袭人、晴雯等人在忙着摆席。
  袭人吩咐:“咱们把那张花梨圆炕桌子放在炕上坐,又宽绰,又便宜。”
  大家七手八脚抬来放好,搬运了丰盛的果馔来,又抬了一坛好绍兴酒来。
  宝玉:“天热,咱们都脱了大衣裳才好。”
  袭人:“你要脱你脱,我们还要轮流安席呢。”
  宝玉:“这一安就到五更天了。知道我最怕这终虚礼俗套子,在外人跟前不得已的,这会子还呕我就不好了。”
  丫鬟们齐说:“好好好,依你,依你。”说着忙都卸装宽衣。
  丫鬟们卸去正装,头上只随便挽着簪儿,身上都是百褶长裙和绣花短袄。
  芳官满口嚷热,只穿一件玉色红青酡绒三色缎子斗的水田小夹袄,束着一条绿汗巾,底下是水红撒花夹裤,散着裤腿;头上眉额编着一圈小辫,总归到顶心,结一根鹅卵粗细的总辫,拖在脑后;左耳上单带着一个白果大小的硬红镶金大坠子;显得面如满月,眼似秋水。
  宝玉只穿着大红纱小袄子,下面绿绫弹墨夹裤。也散着裤脚,倚着一个各色玫瑰芍药花瓣装的玉色夹纱新枕头,坐在伉上正中间。
  宝玉西边依次坐着袭人、晴雯、麝月,东边依次坐着芳官、秋纹、碧痕;小燕、四儿因炕上坐不下,端了两张椅子,坐在炕沿下,正对着宝玉。
  宝玉和芳官先划起拳来,小燕看着笑道:“他两个倒象是一对双生的兄弟。”
  大家越看越象,也都笑起来。
  桌上放着四十个白粉定窑碟子,里面装有山南海北、中原外国的或干或鲜、或水或陆的酒馔果菜。一色西洋波璃酒杯,满斟着醇厚的绍兴黄洒。
  袭人:“且等等再划拳,虽不安席,每人在手里吃我们一口吧。”说着先端起酒杯,送到宝玉唇上吃了一口,接着是晴雯、麝月、芳官等依次下去,一一吃过,大家方团圆坐定。
  宝玉:“咱们也该行个令才好。”
  袭人:“斯文些的才好,别大呼小叫,惹人听见。我们都不识字,可不要那些文诌诌的。”
  麝月嚷道:“拿骰子咱们抢红罢。”
  宝玉摇手道:“没趣,不好。咱们占花名儿玩才好呢。”
  晴雯拍手叫道:“好,好,早就想弄这个玩意儿了。”
  袭人:“这个玩意虽好,人少了没趣。”
  小燕笑道:“咱们悄悄的把宝姑娘、云姑娘、林姑娘请来玩一回子,到二更天再睡不迟。”
  宝玉:“对,连三姑娘、大奶奶、琴姑娘也一道请来,你们快请去。”
  25 蘅芜苑
  袭人、莺儿拉着香菱说:“一块去罢,咱们占花名儿玩。”宝钗催促:“快走,呆子。”湘云也说:“花名签上可有好诗呢。”
  26 潇湘馆
  晴雯、紫鹃搀着黛玉出了潇湘馆院门,宋嬷嬷在一旁打着灯笼。
  27 沁芳桥
  探春扶着麝月,走在沁劳桥上,对翠墨说:“你去帮小燕请请去。”
  28 稻香村
  小燕正在请李纨和宝琴,翠墨进来说:“三姑娘说,请大奶奶琴姑娘务必要去。”
  29 怡红院 宝玉卧室 (深夜)
  炕上又加了一张圆桌,东西向并排摆着,北面从东向西依次坐着探春、宝钗、李纨、黛玉,挨下去西头是湘云、宝玉,东头从北向南是宝琴,香菱;怡红院的八个婢女是这席夜宴的东道主,却端了椅子在炕沿下陪坐,从东向西依次是晴雯、麝月、秋纹、碧痕、四儿、春燕,芳官、袭人。
  黛玉离桌远远的靠着靠背,指着李纹,宝钗,探春笑道:“你们天天说人夜聚饮博,这会儿我们自己也如此,以后怎么说人?”
  李纨笑道:“这有何妨。一年之中,不过为宝玉生日才这样,不是夜夜如此,这倒也不怕。”
  晴雯拿了一个竹雕的签筒来,里面装着象牙花名签子,摇了一摇,放在当中。又取了四颗骰子来,盛在盒内,摇了一摇,揭开一看,里面是五点。
  晴雯笑道:“是五点,从我数起。”用手指点着:“一二三四五,该宝姑娘先抓。”
  宝钗笑道:“我先抓,不知抓出个什么来。”说着将签筒摇了一摇,仲手掣出一根,大家一看,只见签上画着一支牡丹,题着四个红字。
  探春接过签来笑道:“艳冠群芳”,又说:“下面刻着一句唐诗——‘任是无情也动人’。”
  香菱一把抢过去,看了一眼说:“下面注的可有意思:‘在席共贺一杯,此为群芳之冠,随意命人,不拘诗词雅谑,道一则以劝酒。’”
  袭人答道:“巧得很,宝姑娘正好配牡丹花。咱们大家举杯共饮,同为花王贺喜。”
  大家纷纷举杯,一齐干了。
  宝钗也吃了一杯,笑道:“芳官唱一支曲给我们听吧。”
  芳官落落大方地站起来,开口便唱:“寿筵开处风光好,……”
  晴雯挥手嚷嚷:“不听不听,快打回去!”
  湘云:“这会子谁用你来上寿,拣你最好听的细细唱来。”
  芳官想了一想说:“唱一支《邯郸记》里的《赏花时》吧。”说着亮开嗓子唱道:
  “翠凤毛翎扎帚叉,闲踏天门扫落花。您看那风起玉尘沙,猛可的那一层云下,抵多少门外即天涯!您再休要剑斩黄龙一线儿差,再休向东老贫穷卖酒家。您与俺眼向云霞。洞宾呵,您得了人可便早些儿回话;若迟呵,错教人留恨碧桃花。”
  宝玉手里拿着那签,口内颠来倒去的念“任是无情也动人”,跟睛盯着芳官看。
  湘云一把夺过花签,掷与宝钗。
  宝钗掷了一把骰子,说是“十六点”,从自己数起,转了一圈,数到探春。
  “我还不知道得个什么呢!”探春伸手从竹雕签筒里掣出一根花名签子,上下看了看,红着脸扔在地下说:“这东西不好,不该行这个令。”
  袭人忙拾起签子递给宝钗。
  宝钗念道:“日边红杏倚云栽。”
  湘云一把抢过签子念道:“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大家恭贺一杯,共同饮一杯!”
  众人大笑大叫。
  湘云高声:“我们家已经有了个王妃,难道你也是个王妃不成?大喜大喜!”
  众人大笑大叫。
  大家齐来敬酒,探春哪里肯饮,湘云、香菱上前来抱住探春,李纨拿杯强死强活灌了下去。
  探春:“蠲了这个,再行别的令吧。”
  湘云把着探春的手,强行掷了个十九点出来,数了一下说:“十九点,该大奶奶的了。”
  李纨摇了一摇,掣出一根来看,笑道:“是一枝老梅,好极。这劳什子有些意思。”再看了一下,又笑道:“‘自饮一杯,下家掷骰。’真有趣,你掷去吧。”说着吃过酒,将骰子过给黛玉。
  黛玉一掷:“是十八点,该云丫头掣。”
  湘云爽朗地笑着,揎拳捋袖的伸手掣了一根出来,自己看完大声笑道:“画的是枝海棠,题着‘香梦沉酣’四个字。诗句是苏东坡的——‘只恐夜深花睡去’。”
  黛玉笑着打趣:“‘夜深’两个字,改成‘石凉’两个字,就对景了。”
  湘云笑着指指十锦格上的自行船,给黛玉看,回敬道:“快坐上那条船家去吧,别多嘴了。”引得大家都笑了。
  宝钗拿过签来看注,念道:“既云‘香梦沉酣’。掣此签者不便饮酒,只令上下二家各饮一杯。”
  湘云听了,看看两边的黛玉和宝玉,拍手笑道:“阿弥陀佛,真真好签!快喝、快喝。”
  宝玉先饮了半杯,瞅人不见,递给芳官,芳官接过去一扬脖喝了。
  黛玉端着杯只管和人说话,乘人不备,将酒全折在漱盂内了。
  湘云绰起骰子来一掷个九点,数着说道:“九点,该麝月了。”
  麝月掣了一根出来,传递给宝玉看。
  宝玉先看看正面说:“荼縻花——韶华胜极。”又翻过来看着背面,越念声音越小:“‘开到荼縻花事了,’——在席各饮三杯送春。”念完皱了一下眉头。
  麝月不解地问:“怎么讲?”
  宝玉愁眉不展,忙将签藏了,淡淡地说:“咱们且喝酒,每人喝三口,就权充三杯吧。”
  大家端起杯来,默默地吃了三口。
  麝月一掷,说道:“十九点,该香菱。”
  香菱掣出一根,宝琴拿过来看着说道:“正面画着并带花——题的是‘联春绕瑞’,背面是句宋诗,‘连理枝头花正开’。”
  香菱掷了个六点,数道:“六点,该林姑娘了。”
  黛玉默默想了一回,伸手取出一根,看着看着,妩然一笑,继而陷入深思。(心声):“莫怨东风当自嗟。”
  宝玉接过去看了,先是拍案叫绝:“这个好极,除了林妹妹,别人也不配作芙蓉。”再看下去,也扫了兴。低声自语:“风露清愁——‘莫怨东风当自嗟’。……”
  黛玉已掷出一个二十点,说:“袭人,该你了。”
  袭人伸手取出一根来,交给宝玉。
  宝玉看了说道:“桃花——武陵别景。桃红又是一年春,……”
  湘云在旁边看得高兴起来。大声笑道:“这一回热闹有趣:杏花陪一盏,坐中同庚者陪一盏,同辰者陪一盏,同姓者陪一盏。”
  香菱、晴雯、宝钗端起酒盅来相顾笑道:“我们都是同庚的。”
  黛玉也说:“我与她同辰。”
  芳官忙端酒站起来,笑道:“我也姓花,我也该陪她一盅。”
  黛玉端着酒盅向探春笑道:“命中该着招贵婿的,你是杏花,快喝了,我们好喝。”
  探春笑向李纨道:“这是个什么,大嫂子顺手给她一下子。”
  李纨笑道:“人家不得贵婿反挨打,我也不忍得。”说得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袭人刚要掷,只听有人叫门,忙说:“请进来。”
  雪雁进来说:“薛姨奶奶让我来接林姑娘回去。”
  李纨问:“几更了?”
  雪雁:“二更以后了,钟打过十一下了。”
  宝玉不信:“我怎么没听见打钟呢?”取出表来瞧一瞧,才说;“时候过得真快,已经子初初刻十分了。”
  黛玉起身:“我可撑不住了,回去还要吃药呢。”
  宝钗:“也都该散了。”
  袭人、晴雯笑劝:“天还早呢,大家再多玩一会儿吧。”
  探春:“夜太深了不象,这已是破格了,盛筵必散,见好就收吧。”
  30 沁芳亭(深夜)
  袭人、晴雯、麝月、芳官等送李纨、宝琴、宝钗、湘云、香菱、黛玉、探春到沁芳亭上。
  忽见宁国府方向灯烛熠熠,传来隐隐哭声,不知出了什么大事。
  众人翘首张望。
  探春:“咱们都去歇息吧,天大的事情,也得等明儿再说了。”
  31 怡红院 宝玉卧室(黎明)
  天色晶明,雀鸟争鸣。
  袭人睁眼一看,说声“可迟了”,连忙从榻上坐起来。
  只见对面炕上,宝玉枕着红香枕,和衣歪着睡得正香;芳官在宝玉之侧,头枕着炕沿,酣睡未醒。
  袭人下榻来叫芳官:“醒醒,快起来!”
  宝玉翻身醒了,笑道:“今儿可迟了。”说着又推芳官起身。
  芳官歪歪斜斜坐起来,犹自发怔揉眼睛。
  袭人用手指刮着脸皮笑道:“不害羞,你吃醉了,怎么也不拣地方乱挺下了。”
  芳官低头瞧了一瞧,方知道是和宝玉同榻,忙笑着下地来说:“我怎么后来吃得不知道了。”
  宝玉天真无邪地笑道:“我也不知道了。要知道,给你脸上抹些黑墨。”
  芳官笑道:“麝月贪睡,你给她抹去吧。”
  宝玉轻手轻脚走到书桌前,取笔蘸墨,忽然一眼看见砚台底下压着一张纸,随口说道:“你们这样随便混压东西也不好。”
  晴雯忙问:“又怎么了,谁又有了不是了?”说着走了过来。
  宝玉一边舔墨,一边朝砚台底下努嘴儿:“砚台底下是什么?定又是哪位的样子忘记收了。”
  晴雯启砚拿出来一看,却是张字帖儿,忙递给宝玉看。
  宝玉提了笔看时,原来是一张压印着梅花图案的粉红色诗笺,正中用朱笔写着一行娟秀的行楷,边看边念:“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
  “嗨!”宝玉把笔一掷,直跳了起来,一把接过粉笺子,问道:“这是谁接来的?也不告诉一声!”
  晴雯忙问:“昨儿谁接了一个帖子?”
  四儿闻声飞跑进来:“昨儿妙玉没有亲自来,只打发个妈妈送来,我就搁在那里,谁知一顿酒就忘了。”
  袭人:“我当是谁的,这样大惊小怪,这也不值得。”
  宝玉白了袭人一眼,忙又检起笔来舔墨,吩咐:“快拿纸来!”
  晴雯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笺纸,从中挑选了一张压印着芭蕉图案的粉绿色诗笺,放在案上。
  宝王看了,朝晴雯满意地点头微笑,提起笔就要写,刚要落笔又犹豫起来,看着粉红笺子,握管出神,喃喃地:“槛外人……槛外人……”
  宝玉突然把笔往笔山上一搁,袖了妙玉的帖儿,转身往外走。
  晴雯问:“到哪儿去?”
  宝玉笑答:“找林妹妹去。”
  32 沁芳亭畔
  宝玉急急忙忙下了沁芳亭,忽见岫烟颤颤巍巍地迎面走来。
  “姐姐哪里去?”宝王笑问。
  “我找妙玉说话。”岫烟笑答。
  宝玉听了大为诧异:“妙玉为人怪释,孤芳自赏,万人不入她眼。原来她推重姐姐,可知姐姐不是我们一流的俗人。”
  岫烟笑道:“我和她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当年她在蟠香寺修炼,我家租她庙里的房子住,和她做过十年邻居,她教我认字读书。后来她因不合时宜,为权势所不容,才投到这里来。如今天缘凑合,故交重逢,旧情难忘。”
  宝玉又惊又喜,笑道:“怪道姐姐举止言谈,超然如野鹤闲云,原来有本而来。正因为她的一件事使我为难,还求姐姐指教。”说着从袖中取出拜帖给岫烟看。
  岫烟笑道:“她的脾气也难改了,还是这样放诞诡僻。从来没见拜帖上下别号的:真是‘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个什么道理!”
  宝玉又笑了:“她是个世人意外之人,知道我也有些微不同流俗的见识,方给我这帖子。我不知回什么字样才好,请姐姐指点。”
  岫烟用眼上上下下细细打量着宝玉,不禁莞尔一笑;“闻名不如见面,怪不得妙玉下这帖子给你,上年又送给你那些梅花。连她都这样,我也少不得告诉你了。”
  宝玉欣喜地:“姐姐请说。”
  岫烟侃侃而谈:“妙玉常说:‘古人中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就是:“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她自以为蹈于铁槛之外了,所以自称‘槛外人’;你只要自谦为‘槛内人’,就合了她的心了。”
  宝玉顿如醍醐灌顶,翻然彻悟:“怪道我们家庙唤作‘铁槛寺’,离它不远的水月庵诨号叫馒头庵呢。原来是说:那些富贵人家以为有千年不坏的铁门槛,阎王小鬼进不来,可古往今来有哪个能长生不老,到头来终须一死,埋在坟墓里,好比一个人吃一个土馒头归天,谁也别嫌这个没有滋味!”
  说到这里,岫烟猛地想起一件事来,感慨道:“对了,昨儿半夜东府里传来哭声,早起听说敬老爷宾天了,今儿就抬到铁槛寺去停灵。老爷倒是看破红尘的,在玄真观内天天修炼,参星礼斗,守庚申,服灵砂,自为功行圆满,就能得道升仙。殊不知这总属虚诞,妄作胡为,过于劳神费力,反而伤了性命。”
  宝玉听了,神情茫然,欲哭无泪,木木地向岫烟一揖:“多谢姐姐点化,我全明白了,这就去写回帖。”说着又一躬到地。
  宝玉直起身来,抬头一看,岫烟已经颤颤巍巍地飘然远去。
  拢翠庵那边隐隐传来一声清幽空灵的玉磐声。
  33 栊翠庵 院内
  清幽空灵的玉磐声由弱变强,持续不断。
  栊翠庵院门紧闭,门缝下安放着一张粉绿色的诗笺。
  一只雪白柔嫩的素手微微颤抖着伸向粉绿淡雅的诗笺,轻盈灵巧地把它拾起来。
  妙玉双手捧着诗笺,一双秀眼凝视着宝玉亲手书写的回拜的字样,两瓣殷红甜润的朱唇轻轻地开合着,一字一顿,如泣如诉地念着:“槛内人宝玉熏沐谨拜”……
  白晰细腻的瓜子形脸庞上,立刻泛起了一阵阵红晕。
  妙玉转过身去,迈着轻快细碎的步子,匆匆向东禅堂走去……
  
      作者:扫阶 提交日期:2009-02-24 13:31:08 

  
第十七集 三姐饮剑

  
  1 京城东郊 荒村野店 (夜)
  更深夜半,月色朦胧,星斗阑干。
  贾珍、贾蓉带领两个家丁骑着四匹驿马,向西疾驰。
  贾囗(王扁)、贾珖带领两个家丁快马加鞭,往东飞奔。
  两批人马在一条山路上相对奔驰,越来越近。
  字幕(叠)
  
  第十七集 三姐饮剑
  
  骤然间,贾珍等人勒住马头,四匹奔马前蹄腾空,一齐嘶叫起来。
  同时间,贾囗(王扁)等人一齐滚鞍下马,齐声请安:“大哥哥,蓉儿,一路平安!”
  贾珍在马背上问;“你们来作什么?”
  贾囗(王扁):“嫂子怕哥哥和侄儿回来了,老太太路上没人照顾,叫我们两个来护送老太太。”
  贾珍称赞道:“想得周到。你嫂子独自在家,丧事是怎样料理的?”
  贾囗(王扁):“嫂子先把玄真观的道士锁了起来,等哥哥家去审问发放。再请太医验视尸体,装裹好了抬到铁槛寺家庙停放。又命天文生择日入殓,三日后便开丧破孝,做起道场来等哥哥。”
  贾珍满意地:“里里外外这么多事,亏她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贾珖补充道:“嫂子怕家里没人照料,把亲家母和两个姨娘接来住在上房看家呢。”
  “哦,二姨、三姨又来啦,太好了!”贾蓉脱口而出。
  “妥当,快走!”贾珍两脚一夹,猛抽一鞭,象箭一样往归途驰去。
  贾蓉和家丁紧紧跟上。
  驿道旁有一处客店,灯笼高挑,酒幌飘动,店主在门口招揽生意。
  贾珍一行马不停蹄,一掠而过。
  路过一处驿站,贾珍等四人飞身下马,跳上驿卒牵着等在路旁的驿马,继续向西飞驰。
  2 铁槛寺 门外(黎明)
  马蹄声疾,震荡着曙色渐显的街巷。
  在灰白色的晨雾中,馒头庵和铁槛寺遥遥在望。
  贾珍等四人纵马飞奔,刹那间冲到铁槛寺门前。
  坐更的发觉贾珍等人已经到门前,赶忙喝起众人来,打开大门迎接。
  贾珍、贾蓉下了马,放声大哭,从大门外跪爬进去,到棺前稽颡泣血。
  3 铁槛寺 正厅内(早晨)
  贾珍父子已按礼换了丧服,在棺前俯伏抽泣,尤氏等人在旁解劝。
  贾珍稍减悲戚,向众亲友:“得讣音后,即忙告假,礼部代奏说:‘贾敬年迈多疾,殁于寺中,其子珍、其孙蓉现因国丧随驾在此,故乞假归殓。’天子额外恩旨说:‘贾敬虽白衣无功于国,念彼祖父之功,令其子扶柩由北门进都,入彼私第殡殓,任子孙尽丧札毕扶柩回籍。’”

  尤氏等听了,莫不感激涕零,啧啧称颂。
  贾珍吩咐贾蓉:“蓉儿,你先回到家中,料理停灵的事,准备好了马上回来。”
  贾蓉一听,巴不得一声儿:“是。”
  4 宁国府 前厅
  贾蓉站在前厅门口,里里外外指手划脚,指挥家人收桌椅,下槅扇,挂孝幔子,在门前起鼓手棚、牌楼。
  5 尤氏内室
  尤氏内室正厅,南炕西头歪着年高喜睡的尤姥娘;靠东面的八仙炕桌上,尤二姐和尤三姐在低头熨衣裳;炕沿下有两三个丫鬟坐在凳子上作活计。
  贾蓉笑嘻嘻地蹦进屋来,先瞅着他二姨娘嘻皮笑脸地挑逗道:“二姨娘,你又来了,我父亲正想你呢。”
  尤二姐红着脸骂道:“蓉小子,我过两日不骂你几句,你就过不得了。还亏你是大家公子哥儿,每日念书学礼的,越发连那小家子瓢坎的也跟不上。”说着顺手拿起一个熨斗来,搂头装作就打。
  贾蓉抱着头滚到尤二姐怀里:“二姨饶命,儿子再也不敢了。”
  尤三姐便上来撕嘴,笑道:“等姐姐来家,咱们告诉她。”
  贾蓉忙跪在炕上,笑着求饶:“两位姨奶奶,饶过儿子这一次,好多着呢!”
  尤氏姐妹又都“扑哧”笑了。
  尤二姐吃着砂仁,贾蓉猴上去抢着吃。尤二姐嚼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脸。
  贾蓉涎皮赖脸地用舌头舔着吃了,还说:“真香,经姨娘这一嚼更香了!”
  丫鬟们看不过,纷纷笑劝道:
  “国孝家孝两层热孝在身上,你也不想想是什么时节,还象往常那么穷作。”
  “姥娘才睡了觉,她两个虽小,到底是姨娘家,你太眼里没有奶奶了;”
  “回来告诉老爷,看你吃不了兜着走。”
  贾蓉撇下他姨娘,挨个抱着丫头们亲嘴:“我的心肝,你们说的是,咱们馋她们两个。”
  丫头们连推带搡,恨恨地骂道:
  “短命鬼儿,你一般有老婆丫头,只和我们闹。”
  “知道的说是玩;不知道的人,再遇着那脏心烂肺的爱嚼老婆舌头的人,吵嚷得那府里谁不知道。”
  “可不是,那边谁不背地里嚼舌头,说咱们这边乱帐。”
  贾蓉厚着脸皮冷笑道:“各门另户,谁管谁的事。都够使的了。从古至今,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何况咱们这宗人家。谁家没有风流事,别讨我说出来。”
  一个丫头说:“西府里就没有咱们这边这么乱套。”
  贾蓉“哼”了一声:“你知道个屁。连那边大老爷这么利害,琏叔还和那小姨娘不干净呢。凤姑娘那样则强,瑞叔还想她的帐。哪一件瞒了我!”
  尤姥娘醒了过来,贾蓉忙请安问好,又说:“难为老祖宗劳心,又难为两位姨娘受委屈,我们爷儿们感戴不尽。”
  尤姥娘点头笑道:“我的儿,倒是你们会说话。亲戚们原是应该的。”
  贾蓉和他二姨娘挤眼笑道:“好歹求你老人家事完了再去。”
  尤二姐悄悄咬牙含笑骂道:“很会嚼舌头的猴儿崽子,留下我们给你爹作娘不成!”
  贾蓉对尤姥娘道:“我父亲每日为两位姨娘操心,要寻两个好姨爹,聘嫁这两位姨娘。”
  两姐妹丢了活计,一头笑,一头赶着打,说:“妈别信这雷打的。”“老天爷有眼睛,仔细雷要紧!”
  6 贾敬灵堂(宁府前厅)
  贾敬灵柩停放在正堂之内,孝幔如白云飘拂,香烟似紫气弥漫。
  灵堂中正在供奠举哀,朝中王公以下各色官员人等前来祭吊,络绎不绝;家族中远近亲友也都穿孝守灵,济济一堂。
  站在棺材西侧的尤二姐、尤三姐浑身缟素,越显出风姿秀逸,不同寻常。
  贾珍、贾蓉为礼法所拘,不得不在棺材东侧藉草枕块,守制居丧。
  一队和尚进来,不停地绕着棺材数珠念经。
  和尚们来回绕行,时时挡住贾珍、贾蓉窥视尤氏姐妹的视线,惹得爷儿俩一会儿跷脚,一会儿缩脖,一会儿东张,一会儿西望,丑态百出。
  尤氏姐妹瞥见他们的种种窘相,不禁抿嘴而笑。
  和尚们进来时,宝玉走到尤二姐、尤三姐前面,站在头里挡着和尚们。
  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宝玉真不知礼,档在亲戚们前面算什么”, “太没眼色了。”……
  宝玉听了,悄悄告诉尤氏姐妹说:“姐姐不知道,我不是没眼色。我想和尚们脏,恐怕气味熏了姐妹们。”
  尤氏姐妹会意地相视一笑。
  7 潇湘馆 书房
  宝玉拿着黛玉的诗稿,称赞道:“妹妹这诗恰好只做了五首,何不就叫作《五美吟》呢?”说着提起笔来,将诗题写在后面。
  宝钗进来笑道:“谁写的《五美吟》,拿出来给我看看。”
  黛玉一面让宝钗坐,一面笑道:“我看那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终身遭际令人可欣可羡可悲可叹者甚多。方才闲坐无事,胡乱诌了几首诗,以寄感慨,不想他来了偏就瞧见了。”
  袭人随紫鹃进来说:“前头来人传话,说老太太、太太、琏二爷她们回来了,马上要过宁府去祭吊,让宝二爷快些过去。”
  8 贾敬灵堂
  贾母、王夫人、宝玉等迈进灵堂,贾赦、贾琏等人哭着迎出来。
  贾赦、贾琏一边一个搀了贾母,走到灵前,贾珍、贾蓉跪着扑入贾母怀中痛哭,贾母也搂了贾蓉痛哭。
  贾母又转到灵右,见了尤氏婆媳,又相持痛哭一场。
  尤二姐和尤三姐站在尤氏身后,远远地看着贾母和她身边的贾琏。
  贾琏手搀贾母,眼睛却盯着尤氏姐妹,眉目传情,百般撩拨。有时又偷看贾珍一眼。
  尤三姐只是淡淡相对,尤二姐却十分有意,眉来眼去,心领神会。
  9 铁槛寺 正厅内
  贾珍、贾蓉、贾琏、尤氏在厅中守灵。
  小管家俞禄来回贾珍:“昨儿往铁槛寺来送殡,所用棚杠孝布并请杠人青衣,共使银六百零十两。两处都来催讨,小的特来讨爷的示下。”
  贾珍向贾蓉:“昨日出殡之后,江南甄家送来打祭银五百两,未曾交库,先要来用吧。”
  尤氏忙说:“那项银子已使了二百两,下剩的三百两送到家中交给姥娘收了。”
  贾珍向贾蓉道:“你带了他去,向你姥娘要出来交给他,下剩的俞禄先借了添上吧。”
  贾琏急忙说:“何必向人去借,昨日我得了一项银子还没有使呢,我亲身去取了给他添上,岂不省事?”
  贾珍笑道:“只是又劳动你,我心里不安。”
  贾琏:“自家兄弟,这有何妨呢?”
  10 馒头庵外
  贾琏、贾蓉并辔而行,来到馒头庵附近,俞禄、兴儿、隆儿等骑马跟随在后面。
  贾琏挥了一鞭,等马儿快跑几步,对贾蓉说:“你二姨标致大方,温柔可爱。人人都说你婶子好,依我看哪里及你二姨一个零头儿呢!”
  贾蓉瞅瞅贾琏,会意地笑着:“叔叔这么爱她,我给叔叔作媒,说了做二房,怎么样?”
  贾琏:“你这是玩话还是正经话?”
  贾蓉:“我说的是当真的话。”
  贾琏美滋滋地:“敢自好呢,只怕你婶子不依,听说你二姨已有了人家了?”
  贾蓉:“我二姨儿三姨儿都是我姥娘改嫁时带了来的。在那一家时,把二姨许给皇粮庄头张家,指腹为婚。后来张家败落,十几年不通音信,我姥娘早就要与他家退婚。这事好办,倒是婶子那一关难过。”
  贾琏听了心花怒放:“哦?”
  贾蓉想了想:“叔叔若有胆量,依我的主意,管保无妨,不过多花上几个钱。”
  贾琏急忙问:“什么主意?快说!我没有不依的。”
  贾蓉:“叔叔回家,一点声色也别漏,等我回明了我父亲和姥娘,在咱们府后头买上一所房子,再拨两窝子家人过去服侍。择个日子,人不知鬼不觉娶了过去。叔叔两下里住着,婶子深居简出,哪里就得知了。万一闹出来,就说婶子总不生育,是为了传宗接代,婶子见生米做成熟饭,也只得罢了。”
  贾琏欲令智昏,欢喜若狂,猛抽两鞭,马儿飞奔起来,贾蓉也催马加鞭,尾随而去。一刹时,叔侄俩就被自己扬起的尘土吞没了。
  11 尤氏正房
  贾琏兴冲冲走进房中,看见南边炕上只有尤二姐带着两个丫鬟一处做活,忙上前问好。
  尤二姐含笑让贾琏靠东边排插儿坐下。两个丫鬟出去倒茶。
  贾琏笑问:“亲家太太和三妹妹哪里去了?”
  尤二姐笑答:“才有事往后头去了,也就来的。”
  贾琏不住拿眼瞟着二姐,二姐低头含笑不语,手中拿着一条拴着荷包的绢子摆弄。
  贾琏搭讪着往腰里摸了摸,找话碴儿说:“槟榔荷包也忘记带了来,妹妹有槟榔,赏我一口吃。”
  二姐笑笑:“槟榔倒有,只是我的槟榔从来不给人吃。”
  贾琏笑嘻嘻凑近来,要伸手来拿,二姐瞅瞅门口,连忙一笑,将荷包撂了过来。
  贾琏接在手中,都倒了出来,拣了半块吃剩下的搁在口中,又将剩下的揣入怀中。
  贾琏刚要把荷包送还二姐,只见丫鬟们倒了茶来,便接了茶吃茶。
  贾琏暗暗解下自己佩带的汉玉九龙珮,拴在手绢上,趁丫鬟们回头时,撂了过去。
  二姐装作看不见,并不去拿,坐着吃茶。
  只听后面一阵帘子响,尤姥娘、三姐带着两个小丫鬟从后面走来。
  贾琏递眼色给尤二姐,让她拾起玉珮,二姐不理不睬。
  贾琏急得没法,只好迎上去和尤姥娘、三姐相见。再回转身来一看,只见二姐没事人似的笑着,玉珮已不知去向,贾琏向二姐一笑。
  贾蓉进来,向尤姥娘说:“那一次我和老太太说的,我父亲要给二姨说的姨父,就和我这位叔叔的面貌身量差不多儿。老太太说好不好?”说着悄悄用手指着贾琏,向她二姨努嘴儿。
  尤姥娘仔细打量着贾琏,笑着点点头:“那敢情好。”
  尤二姐赧然垂首。
  尤三姐似恼非恼地赶着要打贾蓉。
  贾蓉笑着跑了出去,贾琏也笑着点头出来。
  12 铁槛寺(晚)
  贾珍、尤氏正在灯下吃茶,贾蓉进来回话:“银子已经交给俞禄了,两府里都平安。”
  贾珍问:“你二姨、三姨怎么样?”
  贾蓉笑道:“二姨三姨都好。回家路上,琏二叔对我说,要娶二姨做二房,为的是子嗣艰难。二姨是见过的,亲上加亲,比别处不知底细的人家好。二叔再三央我对父亲说。”
  贾珍想了想,笑道:“其实倒也罢了……”
  “不行,这事行不得,凤丫头可不是好惹的!”尤氏极力劝止。
  贾蓉:“二叔说了,在外面置房子住,不让婶子知道。”
  贾珍:“就是这个主意,你去告诉你二叔吧。”
  13 小花枝巷 尤二姐新房门外(黄昏)
  夕照暗淡,暮色迷茫。
  宁荣街后二里远近小花枝巷内,有一所房子,共有二十来间,独门独院,院门紧闭。
  贾蓉、鲍二护送尤姥娘、尤三姐来到小花枝巷新房。
  贾蓉对姥娘和三姐说:“这院就是二姨的新房,往后你们就住在这里。鲍二,快叫你媳妇来开门。”
  鲍二上去敲门:“快开门,姥娘和三姨来啦。”
  吱呀一声,院门大开,鲍二媳妇笑脸相迎:“老太太好。姨娘好。快清进来。”
  院门重又关上。
  14 凤姐卧室 (黄昏)
  凤姐抱着一只毛茸茸的波斯猫,边抚摸边问贾琏:“你不是在家庙里陪伴大哥哥么?怎么这儿日尽往回跑?”
  贾琏笑答:“大哥哥托我替他照料家务,所以常到宁府去办事,顺便也好来看看你。”
  凤姐似笑非笑地:“那府里的家务事,不是托给尤姥娘和二姐三姐照管了吗,还用你操哪份子心?”
  贾琏捏了一把冷汗,忙解释道:“她们都是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遇事作不了主。”
  凤姐冷笑道:“这么说,这府里的家也该请你来当了?”
  贾琏殷勤地:“这话怎么说。你是脂粉队里的英雄,荣国府里的大梁,谁不知道的。”
  凤姐一笑:“……忙你的去罢。”
  贾琏出了一头冷汗,急忙走出门去。
  15 小花枝巷 二姐新房门外(清晨)
  寒星寥落,晨光熹微。
  一乘素轿后面跟着两个丫鬟,出现在晨露未晞的小花枝巷口。
  素轿在新房门前落后,一个丫鬟上来搀出尤二姐,一个丫鬟叫开了院门。
  尤姥娘、三姐、鲍二夫妇和丫鬟们簇拥着尤二姐向新房走去,院门徐徐关闭。
  16 贾连外舍 二姐洞房(晚上)
  尤二姐身上头上焕然一新,贾琏也换上了一身吉服,在洞房外屋堂上拜过天地,焚了纸马。
  尤姥娘和三姐搀着二姐进入洞房坐床,贾琏随后进来。
  尤姥娘、三姐出门闭户。
  贾琏捧着一个紫檀透雕的珠宝盒,走到床前,递给尤二姐说:“这是我自己几年来积攒的体己,凤丫头不知道,都给你收着吧。”
  尤二姐打开盒盖一看,珠光宝气照耀四周,顿时花烛黯然失色。
  贾琏在枕边衾内对二姐笑道:“凤丫头今年年初小月后,又添了下红之症,已是不能好的了。你暂且在外面住着,过个一年半载,只等她一死,就接你进去做正室。”
  尤二姐听了,心满意足,甜蜜地笑着。
  一弯新月挂在树梢,一片银光洒在床前。尤二姐阖目微笑,沉浸在甘美的梦境中。
  17 凤姐卧室(深夜)
  月儿弯弯,高悬云端,惨白的微光穿过窗棂,抹在凤姐的床上。
  凤姐一只胳膊弯在枕上,支着后脑勺,一只手摩挲着趴在被窝上的波斯猫,对月长吁。
  18 贾琏外舍 西院正室(黄昏)
  堂屋北炕正中设着八仙坑桌,席上摆满美酒佳肴。
  贾珍面南,老娘面东,二姐面北,三姐面酉,四人一处吃酒谈笑。
  贾珍脸向二姐笑道:“我做的这保山怎么样?若错过了,打着灯笼还没处寻呢!”眼睛乜斜着瞟三姐。
  尤二姐看这情景,知趣地说:“多谢大哥哥。我喝多了,想出去走走,又怪怕的,妈同我去吧。”
  尤姥娘会意,便同二姐出来,只剩丫头们。
  贾珍便和三姐挨肩擦脸,百般轻薄起来。
  贾珍端起一杯酒,搂住三姐灌了半杯,剩下半杯自己一扬脖喝了。
  小丫头们看不过,纷纷躲了出去。
  19 贾涟外舍 东院院内
  院门外一阵扣门之声。
  鲍二家的忙出来开门,见是贾琏下马进来,悄悄告诉道:“大爷在这里西院里呢。”
  贾琏点头不语,直奔二姐卧房。
  隆儿牵了贾琏的马,到马棚里去拴,见已经拴了一匹马,仔细一看,自言自语道:“这不是珍大爷的马吗?”
  20 贾琏外舍 东院正室(夜)
  尤姥娘和尤二姐正在商议什么。见贾琏进来,面上有些讪讪的,忙上来陪笑接衣奉茶。
  贾琏装作不知道,说:“快拿酒来,咱们吃两杯好睡觉。我今天很乏了。”
  忽听马棚内踢闹起来。
  21 贾涟外舍 东院马棚(晚)
  二马同槽,不能相容,相互尥蹶子乱踢乱闹。
  隆儿、鲍二忙出来喝马,好容易拉开,重新拴好。
  22 贾琏外舍 东院正室 (晚)
  贾琏吃了几杯酒,已有三分醉意。
  尤二姐只穿了大红小袄,散挽乌云,满脸春色。
  贾琏搂着尤二姐:“人人都说我们那夜叉婆整齐,这会子我看来,给你拾鞋也不要。”
  尤二姐不但不乐,反而滴下泪来:“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既做了夫妻,我终身靠你。将来我妹子怎么办?看这个形景恐怕不是长策,要作长久之计才好。”
  贾琏:“你放心,我不是拈酸吃醋之辈。西院的事我早知道了,你也不必惊慌。你因为妹夫倒是个作哥哥的,自然不好意思,不如我去破了这个例。”说着走出门去。
  23 贾涟外舍 西院正室(夜)
  贾珍正楼着三姐吃酒取乐,贾琏推门闯进来,笑道:“大爷在这里,兄弟来请安。”
  贾珍羞愧难言,讪讪地起身让坐:“铁槛寺的佛事完了,两个月没回来,今儿特来探望探望。”
  贾琏:“咱们兄弟从前不分彼此,如今何必这徉?大哥为我操心,我粉身碎骨感激不尽。今后还求大哥同以前一样,若要多心,我再不敢到这里来了。”说着便要跪下。
  贾珍连忙搀起:“兄弟怎么说,我无不领命。”
  贾琏斟了三杯酒,端起酒杯:“我和大哥吃两杯。”又拉三姐说:“你过来,陪小叔子一杯。”
  贾珍:“老二,到底是你,哥哥一定吃这盅。”说着,一扬脖。
  尤三姐看着兄弟俩一搭一挡地演双簧,沉了一沉,霍地站在炕上,指着贾琏冷笑道:“你不用和我花马吊嘴的,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提着影戏人子上场,好歹别戳破了这层纸儿。”
  贾琏吃了一惊,强笑笑:“这话怎么说?我不明白。”
  尤三姐指指贾琏,又指指贾珍,声色俱厉地;“你别油蒙了心,打量我们不知道你府上的事。这会子花了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姐儿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儿,你们就打错了算盘了。”
  贾珍忙陪笑解释:“你别多心,过日你姐姐还要备了礼来瞧你们呢。你二姐夫那边事多人杂,要什么只管找我。我们兄弟不比别人。”
  尤三姐把两只手反叉在腰间,冲着贾琏嘿嘿冷笑:“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难缠,如今把我姐姐拐了来做二房,偷的锣儿敲不得。我也要会会那凤奶奶去,看她是几个脑袋几只手。”
  贾琏一听,脸都吓白了,急忙摇头摆手:“我的好姑奶奶,这可使不得,千万别去!”
  尤三姐听了哈哈一笑,双手往胸前一叉:“怕什么!要是大家好取和就拉倒;但凡有一点叫人过不去,我有本事先把你们两个的牛黄狗宝掏了出来。再和那泼妇拼了这命!”
  贾珍也吓傻了眼,壮了壮胆说;“三姨儿,咱们说归说,笑归笑,可别动真气。”
  尤三姐瞪了贾珍一眼:“什么?谁跟你们开玩笑?我说得到做得到,要不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
  贾珍束手无策,只好端起酒杯来,尴尬地:“好,好,好,我服了,敬你一杯,消消气。”
  “喝酒怕什么,咱们就喝!”尤三姐一扬手把贾珍手中的酒杯打飞出去,摔得粉碎,随口骂道:“不知足的老货,滚一边去!”
  贾珍惊悸之际,尤三姐已绰起壶来斟了一杯,自己先喝了半杯,搂过贾琏的脖子就灌,笑道:“我和你哥哥已经吃足了,咱们俩来亲香亲香。”
  贾琏吓得酒都醒了,惊慌地瞅着尤三姐。
  尤三姐半杯落肚,春兴勃发,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一双脚或翘或并,没半刻斯文;两个黄金坠子似打秋千一般,在灯光之下闪闪发亮;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一双秋水眼,微带醉意,饧涩淫浪。她一叠声叫道:“将姐姐请来,要乐咱们四个一处同乐。俗话说‘便宜不过当家’,他们是弟兄,咱们是姐妹,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只管上来!”

  贾珍一见势头不对,想溜之大吉,刚往炕下一伸腿,就被尤三姐一把揪住,掀翻在炕上。
  尤三姐把炕桌猛一推,满桌酒馔泼了贾珍一头一身,泼声厉言痛骂:“你甭想溜,越性把你那小猴崽子也提溜来,破着脸闹一场撂开手。你们爷儿三个诓骗了我们寡妇孤女,又这么藏着掖着的,多早晚是个头儿?”

  尤二姐闻声赶来,惊恐地:“妹妹,才刚还好好的,怎么眼不见闹成这个样子?”
  尤三姐反劝二姐:“姐姐糊涂。咱们金玉一般的人,白叫这三个现世宝站污了去,也算无能。他家又有一个极利害的女人,如今一时瞒着她,咱们方得安生。早晚有一日她知道了,岂有干休之理,势必有一场大闹,不知谁生谁死。趁如今我不拿他们取乐作践准折,到那时白落个臭名,后悔不及。”
  尤二姐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尤三姐道:“什么都别说了,姐姐快回去吧。”又冲着贾珍、贾琏嚷道:“姑奶奶要睡去了,你们两个窝囊废快滚蛋,还等什么!”说毕跳下炕来,进了西屋,“哐”的一声关好门,从里面反锁上了。
  贾珍浑身酒菜,成了落汤鸡;贾琏垂头叹气,象只丧家犬。尤二姐看着,又好笑,又可气,摇摇头走了。
  24 贾琏外舍 二姐外房(夜)
  尤二姐在给贾琏吹枕头风:“你和珍大哥商议商议,拣个熟人,把三丫头聘了吧,看今儿这形景,留着她不是常法子,终久要生出事来,怎么处?”
  贾琏:“才刚我和大哥商议了,他只是有些舍不得。我说:‘是块肥羊肉,只是烫得慌;玫瑰花儿可爱,刺太扎手。咱们未必降得住,正经拣个人聘了罢。’他只意意思思的,不肯撤手。你叫我有什么法子。”
  二姐想了想:“咱们明儿先劝三丫头,她肯了,让她自己闹去。闹的无法,少不得聘她。”
  贾琏点点头:“这话极是。”
  25 贾涟外舍 东院正室
  炕上备了酒馔,尤姥娘与三姐上座,二姐面东,贾琏面西。
  尤二姐端起酒来,递给三姐笑道:“好妹妹,今儿这席酒是特请你的,一来是姐姐为你压惊,二来是他们弟兄俩向你赔罪,三来……”
  尤三姐接过酒杯,一口饮干,滴泪泣道:“姐姐今日请我,自然还有一番大礼要说。妹子也不是傻瓜,用不着絮絮叨叨提从前的丑事。我也要自寻归结去,方是正理。”
  尤二姐欣慰地:“这就好,姐姐要说的正是这件事。”
  尤三姐郑重其事地:“这是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儿戏。我如今改过守分,只要我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凭着你们拣择,虽是富赛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里进不去,也白过了一世。”
  贾琏陪笑道:“这也容易。凭你说是谁就是谁,一应彩礼都由我们置办。”
  尤兰姐含泪道:“姐姐知道,不用我说。”
  贾琏问:“是谁?”
  尤二姐一时想不起来。
  贾琏想了想,拍手笑道:“我知道了。这人是不错,果然好眼力!”
  二姐笑问:“是谁?”
  贾琏笑道:“别人她心里怎么进得去,一定是宝玉。”
  尤三姐“呸”地啐了一口:“我们有姊妹十个,也嫁你弟兄十个不成。难道除了你家,天下就没有好男子了!”
  尤二姐诧异地:“除了他,还有哪一个?”
  尤三姐:“别只在眼前想……”
  忽见贾琏的心腹小厮兴儿进来请贾琏:“老爷那边紧等着叫爷呢。”
  贾琏说声:“我去去就来。”下地走了。
  尤二姐拿了两碟菜,命丫鬟拿大杯斟了酒,让兴儿在炕下蹲着吃,一长一短向他说话儿。
  尤二姐问道:“人人都说你家里奶奶厉害,怎么个厉害的样子,你说给我们听听。”
  兴儿蹲在炕沿下一头吃,一头笑嘻嘻地:“提起我们奶奶来,心里歹毒,口里尖快。全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没有不恨她的。估着有好事,她就先抓尖儿;有了坏事或她自己错了,她便一缩头推到别人身上来,她还在旁边拨火儿。”
  尤二姐笑道:“你背着她这么说她,将来又不知怎么说我呢。”
  兴儿忙跪下:“奶奶要这样说,小的不怕雷打!我们跟爷的几个心腹,谁不背前背后称扬奶奶圣德怜下,都情愿出来答应奶奶呢。”
  尤二姐笑道:“你们出来做什么,我还要进去找你们奶奶呢。”
  兴儿忙站起来摇手道:“奶奶千万不要去,一辈子别见她才好。她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奶奶这样斯文良善的人,哪里是她的对手!”
  尤二姐谦和地笑笑:“我只以礼待她,她敢怎么样?”
  兴儿挖苦道:“奶奶便有礼让,她着见奶奶比她标致,又比她得人心,怎肯干休善罢?人家是醋罐子,她是醋缸醋瓮!”
  二姐、三姐、姥娘“噗”地一下笑了起来。
  隆儿进来:“老爷有件机密大事,要遣二爷往平安州去,爷说明儿午后来,商定才说的那件事。”
  26 贾琏外舍 西院院中 (夜)
  一轮圆月当空。
  院中央有一个扁圆的大鱼缸,几尾澄红的金鱼在翠绿的水草间小憩;镜子一样平滑明亮的水面上,漂浮着一红一白两朵睡莲,映照着银盘似的月亮的倒影。
  二姐和三姐围着鱼缸,数着卧鱼,谈着心事。
  三姐手扶鱼缸:“姐姐只在五年前想就是了。”
  “五年前?”二姐咬着手绢寻思,忽然用手绢往三姐头上一甩,笑着:“噢,原来是他!”说着左手伸出两个指头。
  三姐眼看着头上戴的花儿被手绢甩下,飘落在如镜的水面上,会意地笑笑:“不错,正是他。”
  落花打破了水面的平静,微波一圈圈往外荡开去,满月的清影不规则地晃动着。
  二姐忧虑地:“这人此刻不在这里,不知多早才来,怎么处?”
  三姐坚贞地:“只有这个人来我才嫁。他一年不来,我等一年;十年不来,等十年;要是死了再不来了,我情愿剃了头当姑子去,吃长斋念佛,以了今生。”
  微波惊动了卧鱼,游鱼搅起了涟漪,花儿随水波晃动,月影被搅成碎片。
  27 贾琏外舍 二姐卧房
  尤二姐一面给贾琏打点行装,一面笑着:“你放心去吧。三妹她不会朝更暮改的。她已说了悔改,必定会悔改的。她已择定了人,你只要依她就是了。”
  贾琏问:“到底是谁,这样动她的心?”
  尤二姐:“说来话长。五年前我们老娘家里做生日,他家请了一串客,里头有个作小生的,人称‘冷二郎’。偏她就看上了。”
  贾琏点头叹息:“原来是他,果然,眼力不错。只是这冷二郎人极标致,最是冷面冷心的,对差不多的人都无情无义,独和宝玉最合得来。他浪迹萍踪,知道几年才来,岂不白耽搁了?”

  尤二姐:“我们这三丫头说的出来,干的出来。她怎么说,只依她便了。”
  尤三姐推门进来,斩钉截铁地:“姐夫,你放心。我不是那心口两样的人,说什么是什么。从今日起,我吃斋念佛,伏待母亲,等二郎来了,嫁了他去。他一百年不来,我自己修行去了。”说着从头发上拔下一根碧玉簪,把手一扬,冷峻地发誓:“一句不真,就如这簪子!”手起簪落,“当”的一声,玉簪击作两段。
  28 平安州界 绿林深处 (黄昏)
  “当”的一声,剑光起处,一支铜锈斑驳的飞镖被削作两段,跌落在地。
  夕阳穿过暮霭和松林,给这片林间空地涂上了金黄色。
  空地西北松树林前,有个瘦削的镖客,把头一晃,两手一扬,“嗖,嗖,嗖”又飞出三支镖,呈品字形状迎面扑来。
  空地东南方柳树林外,俊秀矫健的柳湘莲拔地跃起,凌空飞舞,轻展剑招,一个“白鹤亮翅”,剑起镖落,随着“当、当、当”三响,六截断镖纷纷落地。
  镖客大为惊恐,猛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转身一个箭步窜入松林,撒腿飞跑。
  松林中有十来个挟抢拖棒的黑影,跳跳窜窜,作鸟兽散。
  柳湘莲右手收剑入鞘,左手摸了摸肩上的另一把剑,急步向松林跑去。
  29 平安州大道
  两骑马在空无人迹的大道上向东南方飞奔。
  顶头有一群驮子,主仆十来骑马向西北方快步走来。
  两骑奔马减缓了速度,原来是贾琏和隆儿。
  驮子渐渐走近,薛蟠、柳湘莲骑着高头大马并肩走在前面。
  贾琏看了深为奇怪,伸马迎了上来,拱手笑道:“薛大哥、柳贤弟,久违了。你们两个怎么走到一处来了了”说着跳下马来行礼。
  薛蟠:“嗐,一言难尽。前面有个酒店,咱们到那里歇下再叙谈。”
  30 平安酒店
  方桌上摆着简单的酒肴。贾琏与薛蟠、湘莲举杯痛饮。
  贾琏笑道:“去年闹过之后,本想请你们两个和解,谁知我也被老爷打得动不得,柳贤弟又踪迹全无。怎么你两个今日倒在一处了?”
  薛蟠:“天下竟有这样奇事。我同伙计从江南贩了货物,往京里去,一路平安。谁知前日到了平安州界反倒不平安了。在青松寨遇到一伙强盗,已将东西劫去。不想遇见柳二弟,拔剑相助,小试锋芒,就破了强盗头子的头镖奇功,把贼人吓散,夺回货物,还救了我们的性命,所以我们就结拜了生死弟兄。”
  贾琏惊异地:“哦!……下一程你们怎么走?”
  薛蟠:“我们一路进京。到前面岔路口上分路,他往南去望候姑妈;我先进京去安置我的事,再给他寻一所宅子,寻一门好亲事,大家过起来。”
  贾琏一听,正中下怀,忙说:“哦,我正有一门好亲事堪配二弟。今春我为子嗣起见,娶了个二房。她有个小妹,品貌古今有一无二的,正待发嫁。如今将她说给二弟为妻,岂不两全其美?”

  薛蟠喜得拍手跳脚:“好极!这门亲事定要做的。”
  湘莲喜出望外地:“我本有愿,定要一个绝色的女子。如今既蒙贵昆仲高谊,顾不得许多了,任凭裁夺,我无不从命。”
  贾琏高兴地:“你我一言为定。只是你萍踪浪迹,倘然淹留不归,岂不误了人家?须得留一定礼。”
  湘莲爽朗地笑道:“大丈夫岂有失言之理。小弟素系贫寒,况在客中,哪里有定礼。”
  贾琏打量着湘莲:“也不用金帛之礼,必须是贤弟亲身有的东西,不论贵贱,我带去取个信罢了。”
  湘莲想了一想,指着腰间的佩剑说,“小弟别无长物,这把剑是防身用的,不能解下。”说着将背后那把剑解下来,递给贾琏道:“这把鸳鸯剑,是我家传代之宝,随身收藏,不敢擅用,贾兄请拿去作为定礼。弟纵有水流花落之性,但这把剑是断不敢舍弃的。”
  贾琏接过剑,拱手告辞:“这我就放心了。咱们起程赶路吧,望早日在都门相见。”
  31 贾琏外舍 三姐卧房
  尤三姐热泪盈眶地捧着鸳鸯剑,隔着泪花,只见剑把和剑鞘上面龙吞夔护,珠宝晶莹。
  三姐左手握鞘,右手将把儿一掣,里面却是两把合体的青霜利剑。一把上面錾着一“鸳”字,一把上面錾着一“鸯”字,冷飕飕明亮亮,如两痕秋水一般。
  三姐喜形于色,连忙把剑收了,挂在自己绣房床上,倚在床栏上望着剑,称心如意地笑着。
  32 荣国府 宝玉外书房内
  宝玉拱手笑向湘莲:“大喜,大弃,难得这个标致人,果然是个古今绝色,配得上你的人品。”
  湘莲反倒犹豫起来:“既是这样,她哪里少了人物,怎么只想到我。又是在路上匆匆忙忙就催着定,难道女家反赶着男家不成,我自己疑惑起来,后悔不该留下这剑作定礼。所以我来找你,想细细问个底里。”
  宝玉:“你原说要一个绝色的,如今得了个绝色的,何必再疑?”
  湘莲问:“你怎么是知道是绝色的?难道你见过?”
  宝玉:“她们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我在守灵时和她们混了一个月,怎么不知道,真是一对尤物,偏巧又姓尤。”
  湘莲听说,跌足悔道:“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忘八!”
  33 贾琏外舍 西院正室
  贾琏领湘莲进屋,向室内喊道:“姥娘,柳二弟特地拜望你老来啦。”
  尤姥娘在屋里答应:“快请坐,看茶,我这就出来。”
  34 贾琏外舍 三姐卧房
  尤三姐正在床上绣鸳鸯剑袱,一听见湘莲来了,喜得连忙放下活计,蹑手蹑脚到门口来张望。
  尤三姐从门缝中看到,柳湘莲还是那样神采飘逸,英姿勃发,乐得眉开眼笑。
  忽然隔壁传来湘莲的话音:“老伯母,晚生这次来,想求贾二哥一件事。”
  三姐听了一愣。
  只听湘莲对贾琏说:“客中偶然忙促,谁知家姑母于四月间订了弟妇,使小弟无言可回。若从了老兄背了姑母,不合情理。要是金帛之订,小弟倒不在乎了;只是这把剑是祖父的遗物,敬请赐还为幸。”
  尤三姐听了这番话,犹如五雷轰顶,站立不住,摇摇晃晃向床边蹭去。
  恍惚中又听得贾琏在说:“定者,定也。原怕反悔所以要定。岂有婚姻大事,出入随意的?望二弟三思而行。”
  湘莲:“虽这么说,小弟愿领责领罚,但这门婚事断不敢从命。”
  贾琏:“贤弟,你听我说……”
  湘莲起身:“请兄到外面再议退亲之事,此处不方便。”
  尤三姐一听这话,知道再难挽回,反倒沉静镇定了。她用手拭干了眼泪,理了理头饰,缓缓站了起来。
  三姐伸手摘下鸳鸯剑来,将一股雌锋掣出隐在肘内,大步走了出去。
  35 贾琏外舍 西院院中 (黄昏)
  夕阳残照,小院东边被落日的余晖染成一片金红。
  湘莲和贾琏已走到院中。
  尤三姐右手隐着雌锋,左手握着剑鞘,从屋子里冲出来喊道:“等等……”
  湘莲和贾琏扭头看时,三姐已来到面前。
  三姐:“你们不必出去再议,还你的定礼!”说着不禁泪如雨下,左手将剑和鞘递给湘莲。
  湘莲刚接过剑和鞘,冷不防三姐将右手回肘往项上一横,只见剑影在金色的夕照中一闪,碧血顿时喷射出来,犹如揉碎的桃花洒红满地。
  湘莲被这风驰电掣般的刚烈举动震惊得呆了片刻,转睫猛醒,定睛一看:
  尤三姐秀丽的面孔还象花儿一样艳美;细长的睫毛下深藏着两湾秋水,一对黑亮的眸子一动不动,一往情深地盯着湘莲;两片樱唇安详地紧闭着,嘴角留下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左手收回时优雅地贴在高高隆起的胸脯上,向前微曲的右手温柔而刚劲地紧握剑柄,剑尖直指苍天,凤姿秀逸的身躯微傲向后倾斜,如同一尊即将倾倒的白玉雕像,显得那样的高大、圣洁,坚贞、美丽。
  柳湘莲飞快地伸出手去,想要扶住尤三姐。刹那间,陡见剑光向后一闪,三姐的玉体随之崩倒下去……
  湘莲一把没有扶住,顺势一个箭步,鱼跃伏地,抚着三姐的尸身失声痛哭起来:
  “……我真不知道妹妹是这等刚毅节烈的贤妻,可敬,可爱!二郎追悔莫及,芳灵有知,请恕我不知之罪。”36 小花枝巷 (黄昏)
  暮色苍茫,巷内空空荡荡。
  湘莲手提鸳鸯剑,从贾琏外舍院门内走出来,昏昏沉沉,无所归宿。
  他小立片刻,扭头向西看看,只见一轮残阳如血,苍天白云,远山近廓、高树矮墙统统染上了腥红的血色。
  他闭了闭眼,转身朝东面蹒跚而去。
  斜阳在湘莲身前投下了长得可怕的黑影,他踩着自己的身影踉跄走去。
  (幻觉)
  薛蟠的小厮从迷蒙的暮霭中把湘莲带到一处新房内。
  忽听环珮叮当,尤三姐从外面进来,一手捧着鸳鸯剑,一手托着两段碧玉簪,向湘莲泣道:“妹妹痴情等待郎君已五年了。不曾想郎君果然冷心冷面,我只有以死来证明这片痴情。但又不忍一别,特来同你一会,从此再也不能相见了。”说着飘然而去。
  湘莲上来拉住,尤三姐冷冷地:“来自情天,去由情地。前生误被情惑,如今既耻情而觉,与郎君两无干涉。”
  言犹在耳,一阵香风,无踪无影去了。
  (幻觉完)
  湘莲警觉,似梦非梦,睁眼看时,既无小厮,也非新房,竟是一座破庙,旁边坐着一个瘸腿道士捕虱。
  湘莲稽首相问:“这是什么地方?借问仙师仙名法号?”
  道士一边扪虱,一边木然笑道:“连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是何等人物,不过云游到此,暂时来歇歇脚罢了。”
  湘莲听了,不觉如寒冰侵骨,冷然一震。他用左手摘下头饰抛在地上,解开发髻,低下头又用力往上一甩,满头黑发直竖起来,右手从腰间掣出那股雄剑,将万根烦恼丝一挥而尽。
  那道士见了,呵呵一笑,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柳湘莲紧紧相随。两个身影渐渐隐没在灰蒙蒙的虚空之中……
  
      作者:扫阶 提交日期:2009-02-25 12:24:38 

  
第十八集 二姐吞金

  
  荣国府 仪门
  兴儿和喜儿在仪门外的台阶上闲聊,旺儿在门口踢毽子玩。仪门内有个小丫头探出头来看了看他们三个。
  字幕(叠)
  
  第十八集 二姐吞金
  
  兴儿对喜儿说:“咱们家头几日出了一宗大新闻。新二奶奶的妹子抹脖子死了。”
  喜儿说:“我也听说一件天下奇闻,有人看见柳二爷跟了一个道士出家了。”
  兴儿:“柳二爷那样个聪明伶俐的人,未必是真出家。他原会武艺,大概看出那道士武艺高超,特意跟了他去学艺。”
  喜儿:“如今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且别管他。你说咱们新二奶奶的品貌怎么样?”
  兴儿夸耀地:“这个新二奶奶比咱们旧二奶奶还俊呢,脾气儿也好。”
  旺儿听说,急忙收了毽子,吆喝了两个一顿:“说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还不快悄悄儿的呢,叫里头知道了,把你的舌头还割了呢!”
  2 凤姐堂屋
  凤姐气恼地对平儿说:“天理良心,我在这屋里熬得越发成了贼了。”
  刚才在仪门里探头的小丫头又探头进来:“旺儿、兴儿来了。”
  “先叫旺儿进来。”凤姐吩咐。
  旺儿进来垂手侍立。
  凤姐强压怒火问道:“你二爷在外头弄了人,你知道不知道?”
  旺儿打着千儿:“奴才天天在二门上听差事,怎么能知道二爷外头的事呢。”
  凤姐冷笑一声:“你自然不知道,你要知道,你怎么拦人呢。”
  旺儿“扑通”跪下:“头里兴儿和喜儿两个人在那里混说,奴才吆喝了他们两句。内中深情底里奴才实在不知。求奶奶问兴儿,他是长跟二爷出门的。”
  “兴儿!”凤姐高声喊道。
  兴儿乍着胆子进来,看见旺儿跪着,忙也跪下磕头。
  凤姐:“好小子!你和你爷办的好事!你要实说了,我还饶你;要有一字虚言,先摸摸你腔子上几个脑袋瓜子!”
  兴儿战战兢兢磕头:“奶奶问的是什么事,奴才同爷办坏了?”
  凤姐一听,一腔怒火发作起来:“打嘴巴!”
  旺儿过来才要打时,凤姐骂道:“什么糊涂忘八羔子!叫他自己打,用你打吗?”
  兴儿左右开弓打了自己十几个嘴巴。
  凤姐:“你二爷外头娶了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事,你大概不知道吧?”
  兴儿忙把帽子抓下来在砖地上咕咚咕咚碰头:“只求奶奶超生,奴才再不敢撒一个字的谎。”
  凤姐“啪”地一拍桌子:“快说!”
  兴儿直蹶蹶地跪起来回答:“有一天,东府里大老爷送了殡,二爷同蓉哥儿到东府里来,道上二爷夸珍大奶奶的二妹妹好,蓉哥儿窜掇着要把二姨奶奶说给……”
  凤姐:“呸,没脸的王八蛋!她是哪一门子的姨奶奶!”
  “奴才该死!”兴儿磕头说:“后来蓉哥儿给二爷找了房子。”
  “房子在哪里?”凤姐忙问。
  兴儿答道:“就在府后头,小花枝巷里。”
  “哦。”凤姐回头瞅着平儿道:“咱们都是死人哪,你听听!”
  平儿不敢作声。
  兴儿:“珍大爷那边给了张家不知多少银子,那张家就不问了。”
  凤姐诧异地:“这里头怎么又拉扯上什么张家李家呢?”
  兴儿:“奶奶不知道,这二奶奶……”刚说到这里,又自己打了个嘴巴,把凤姐倒怄笑了。两边的丫头也都抿嘴儿笑。
  兴儿想了想:“那珍大奶奶的妹子原来从小儿同张华指腹为亲,珍大爷许了银子,他就退了亲了。”
  凤姐低了一回头,说道:“好,我若不看你刚才还有点惧怕,不敢撒谎,不把你的腿给砸折了呢。”说着喝命:“都起去!”
  小厮、小丫头们纷纷退出。
  凤姐越想越气,歪在椅背上只是出神,忽然眉头一皱:“平儿来。”
  平儿忙答应过来,凤姐同她耳语几句。
  平儿:“二爷又往平安州去了,要不要等他回来再商量商量。”
  凤姐:“不必等了,他不回来更好。”
  3 贾琏外舍 门口(清晨)
  兴儿引路,媳妇四人前导,后面是两辆骡车,一色素衣素盖,来到二姐新房院外。
  兴儿叩门,鲍二家的开了。
  兴儿:“快回二奶奶去,大奶奶来了。”
  鲍二家的听了这句话,顶梁骨走了真魂,忙飞跑进去。
  车到门前停下,凤姐下车来到门口。
  尤二姐忙迎出来,见凤姐头上皆是素白银器,身上月白缎袄,青缎披风,白绫素裙;眉弯柳叶,高吊两梢,目横丹凤,神凝三角。
  周瑞家的、旺儿家的搀扶凤姐走进院来。
  尤二姐陪笑迎上来万福,张口便叫:“姐姐下降,不曾远接,望恕仓促之罪。”
  凤姐陪笑还礼不迭,携着二姐的手同入室中。
  4 贾涟外舍 东院正室
  凤姐坐在上坐,尤二姐陪笑道:“妹妹年轻,到这里来的事,都由家母和家姐作主。今日有幸相会,若姐姐不弃寒微,凡事求姐姐指示教训。”说着便跪下去磕头。
  凤姐忙下座以礼相还,笑道:“我是劝过二爷,不可在外眠花卧柳,恐惹父母担忧;还劝他早行娶二房的大礼,以备生育。不料二爷错会了我的意思,反以为我是那等妒妇,连娶姐姐作二房这样的大事,也瞒着我私自办了,使我有冤难诉。我今日来求姐姐起动大驾,挪进府去,你我姐妹同居同处,一道侍奉公婆,谏劝二爷。”
  尤二姐想了一想:“如今二爷到平安州去了,妹妹不敢自作主张,须等他回来再定。”
  凤姐诚恳地:“姐姐要不跟我去,我情愿在此相陪。我愿作妹子,每日服侍姐姐梳头洗面。只求姐姐在二爷跟前替我美言几句,容我一席之地安身,我死也愿意!”说着呜呜咽咽哭起来。
  尤二姐信以为真,感激落泪,说:“原该跟了姐姐去,只是这一摊子怎么办?”
  凤姐忽而转悲为喜:“这有什么难的,姐姐的箱笼细软只管搬了进去。这些粗笨货要它没用,叫人看着就是了。”
  尤二姐腼腆地:“我来的日子浅,也不曾当过家,这一进去,凡事全凭姐姐料理。”
  凤姐:“我们家的规矩大,这事老太太一概不知,倘或知道二爷在国孝家孝中娶你,管把他打死了。你先到大观园里大奶奶家里住两天,等我设法子回明了,那时再进府来住。”
  二姐:“任凭姐姐裁处。”
  凤姐:“你这儿的小丫头不懂里头规矩,留下看堆儿吧。我身边有个叫善姐的丫头,最是和气善良的,送她过去给你使唤。”
  二姐感激地:“多谢姐姐关照。”
  5 稻香村 尤二姐卧室 (早晨)
  尤二姐在对镜梳头,笑向善姐道:“善姐,没有头油了,你去回声大奶奶拿些来。”
  善姐一边扎辫一子,一边嚷嚷:“二奶奶,你怎么不知好歹,没眼色。我们奶奶天天承应了老太太,又要承应这边太太那边太太。这些妯娌姊妹,上下几百男女,天天一睁开眼,都等她的话。一日少说大事也有一二十件,小事还有三五十件。外头的从娘娘算起,以及王公侯伯家多少人情客礼,家里又有这些亲友的调度,银子上千钱上万,一日都从她一个手一个心一个口里调度。哪里为这点子小事去烦琐她。我劝你就将就些儿吧。”
  尤二姐听了这一席话,垂下了头,默默地梳着头,只说了一句:“我也知道你们奶奶是大忙人,只是……”
  善姐梳好了辫子,拿着把镜前后照着,又从镜中看看二姐说:“何苦来,咱们又不是明媒正娶来的。亏她是个亘古少有的贤惠人,才这样待你;换一个差些儿的人,听见了这话,吵嚷起来,把你丢在外头,死不死,生不生,你又敢怎么样!”
  尤二姐听着听着,眼角滴下苦涩的泪珠儿,赶紧用手绢拭去,又用牙使劲咬着手绢,强忍着哭泣。
  “姐姐起得好早啊,我来迟了一步。”门外传来凤姐的声音。二姐急忙匀了匀脸,站起身来,强颜欢笑地迎出来。
  凤姐满面春风地进来,和容悦色地对尤二姐说:“里头还住得惯吧?少什么东西,让善姐跟我要去。倘下人有什么不到之处,你降不住她们,只管告诉我,我打她们。”
  尤二姐苦笑道:“谢谢姐姐,不缺什么。善姐倒很好,挺和善的。”
  凤姐佯骂善姐等丫头婆子:“我深知你们,软的欺,硬的怕,背开我的眼,还怕谁?倘或二奶奶告诉我一个不字,我要你们的命!”
  6 赌钱厂(夜)
  一个下三等的小赌场。乍进屋黑漆漆的,只见有四五张方桌,每张桌子四周围着人,桌上的油灯把每圈人群的脸面和肩头徐上一层昏黄的光。从人缝里漏出的余光,勉强照亮狭窄的过道。嘈杂声在浑蚀的空气中回荡。
  旺儿在人缝中钻来钻去,东张西望,寻找着什么。他口中小声喊着“张华”,一张桌一张桌挨着找过去。
  掷骰子的桌上,赌徒们在狂呼:“六、六、六,幺、幺、幺,……”
  掷钱的桌上,赌徒们在乱叫:“字、字、宇,背、背、背,……”
  推牌九的桌上,有人在催促:“快洗牌告幺……”
  打麻将的桌上,有人在宣告:“和了,和了,清一色、一条龙……”
  压牌宝的桌上,赌徒们在疯狂的下注:“天门三吊,人和五吊,穿堂六百,青龙一两,角回二百,……”“哎——开——啦”;“哈哈,张华又落空啦,一两拿来!”……
  “张华?”旺儿悄声自语,急忙向压宝那桌跑过去。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伙子,垂头丧气地从人缝中挤了出来。
  旺儿迎上去,低声问道:“你叫张华?”
  那小伙子吃惊地:“怎么啦!你是谁?”
  旺儿拉了他的衣角往外走:“回头告诉你,跟我走,横竖有好事儿。”
  张华低着头跟旺儿挤出赌场。
  7 赌钱厂 门外 (夜)
  旺儿和张华唧唧咕咕地谈着什么,近旁的蛐蛐高声欢叫,盖过了他们的耳语。
  只见旺儿递给一包二十两银子,张华惊慌地摇手。
  8 凤姐卧室 (夜)
  凤姐歪在床上,生气地骂道:“癞狗扶不上墙的种子!你细细地说给他,就是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不过是借他一闹,大家没脸。若告大了,我这里自然能够平息的。”
  站在门外的旺儿应声“是”转身就走。
  “旺儿,回来!”凤姐喊道:“他若告了你,你就和他对词去,我自有道理。”
  9 都察院 大堂
  京畿道监察御史钱大人坐堂看状,念道:
  “兹告荣国府贾琏,于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家人旺儿来往过付,一应调唆主人胡作非为。原告人:张华。”
  “传贾府家人旺儿上堂对词。”钱大人一拍惊堂木,传下令去。
  10 宁荣街上,荣府门口
  四个青衣来到荣国府门口,不敢擅入,只招招手请守门的男仆过来。
  男仆中走出一个人来,却是特意在此等候的旺儿。
  旺儿迎上去笑道:“起动众位,必是兄弟的事犯了。我已在这里恭候多时,说不得,快来套上。”说着双手一并连头一起伸过来。
  众青衣倒退了两步,拱手笑道:“你老去吧,别闹了。”
  11 都察院 大堂
  旺儿上堂,跪在张华旁边,故意将状子看了一遍,碰头说道:“这事小的尽知,小的主人实有此事。但这张华素与小的有仇,故意攀扯小的在内。其中还有主谋的人,求老爷再问。”
  张华碰头:“虽还有人,小的不敢告他。”
  旺儿假意着急:“糊涂东西,还不快说出来!这是朝廷公堂之上,任是主子,也要说出来。”
  钱大人喝道:“快从实招来!”
  张华:“这件事的主谋,是宁国府的贾蓉。”
  钱大人:“贾蓉?”
  12 都察院私第(夜)
  钱大人正在灯下阅卷,家人近前:“老爷,荣国府王信求见。”说着,呈上一份礼单。
  钱大人接过礼单,会意地一笑。
  13 都察院 大堂
  钱大人升堂宣判:“经本堂查究,原告张华,本系无赖赌徒,因拖欠贾府钱两,枉捏虚词,诬赖良人。先将张华、旺儿收下,待传贾蓉对词后,核实定案,再行发落。”
  14 宁国府 贾珍书房
  贾蓉对贾珍说:“三姨儿也怪,为了小柳儿就把命送了,真不值得。”
  贾珍叹惜:“好好一枝玫瑰花,还没赏个够,不想就自己谢了。”
  正说着,鲍二跌跌撞撞跑进来报告:“不好了!老爷,张华那小子把你们告了,都察院要传蓉哥儿去对词呢,快作道理才是。”
  贾蓉慌了,问着贾珍:“这可怎么办?”
  贾珍笑道:“不用怕,我防了这一着,只亏他胆子大。”又对鲍二说:“快封二百两银子,去打点都察院。你亲自送到京畿道监察御史钱老爷家里,就说我托他的,让你替蓉儿去对词。”
  鲍二边答应边退出:“是,小的明白。”
  小丫头银蝶儿进来报告:“西府二奶奶来了。”
  贾珍听了大吃一惊,推着贾蓉说:“走,快躲出去。”先把贾蓉推出门去。
  “好大哥哥,带着兄弟们干的好事!”凤姐一路叫嚷着,拉了贾蓉闯进来。
  贾珍陪着笑:“蓉儿,好生伺候你婶子,吩咐他们杀牲口备饭。我还要去安排接太爷出殡的事,恕不奉陪了。”说着匆匆出门。
  15 宁国府 上房
  凤姐带着贾蓉走进上房,尤氏迎了出来。
  尤氏见凤姐气色不善,笑问:“什么事这么忙?”
  凤姐照尤氏脸上啐了一口:“你尤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偷着只往贾家送!你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国孝、家孝两重在身,就把个人送来了。这会子被人家告我们,连官场中都知道我利害吃醋,如今指名提我,要休我。我来了你家,干错了什么不是,你这样害我?或是老太太、太太有了话在你心里,使你们做这圈套,要挤我出去?”一面说,一面大哭,一把拉着尤氏:“如今咱们两个一同去见官,分证明白。回来咱们公同请了合族中人,大家当面说个明白。给我休书,我就走路。”
  贾蓉急得跪在地下碰头:“婶子息怒。”
  凤姐大骂贾蓉:“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种子!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日家调三窝四,干出这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哭骂着扬手就打。
  贾蓉磕头有声:“婶子别动气,仔细闪了手,让我自己来打。”说着,自己举手左右开弓打了自己一顿嘴巴子,又自己问着自己:“以后还单听叔叔的话不听婶子的话了?”
  大家又是劝,又要笑,又不敢笑。
  凤姐一头滚到尤氏怀里,嚎天动地,大放悲声:“给你兄弟娶亲我不恼,为什么使他违旨背亲,将混帐名儿给我背着?我既不贤良,又不容丈夫娶妻买妾,只给我一张休书,我马上就走。”说了又哭,哭了又骂,尤氏想劝说安慰几句都插不上嘴。
  凤姐:“活着还有什么脸见人,不如一头撞死了干净。”使劲往尤氏怀里撞头,把尤氏揉搓成一团,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
  尤氏急得直骂贾蓉:“孽障种子!和你老子做的好事!我说不好的,你们偏不听。”
  凤姐哭着两手搬着尤氏的脸紧对着相问:“你发昏了?你的嘴里难道有茄子塞着?还是他们给你嚼子衔上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去?如今闹到这步田地,惊动了官府,国孝一层罪,家孝一层罪,背着父母偷娶一层罪,停妻再娶一层罪,把贾家的老脸都丢尽了。少不得偷把太太的五百银子拿去打点。”
  这时,众姬旁丫鬟媳妇乌压压跪了一地,纷纷陪笑求情:
  “二奶奶最圣明的,通情达理,宽宏大量。”
  “虽是我们奶奶的不是,奶奶也作践得够了。”
  “当着奴才们,奶奶们素日何等的好来,如今还求奶奶给留脸。”
  银蝶捧上茶来,凤姐接过来摔了一地,一面挽了挽头发,哭骂贾蓉:“出去请大哥哥来,我对面问他,亲大爷的孝才五七,侄儿偷着娶亲,这是哪国的礼?我怎么不知道?”
  贾蓉急忙跪爬过来,扯着凤姐的裙边:“这事原不与父母相干,都是儿子一时吃了屎,调唆叔叔做的。只求婶子责罚儿子,儿子谨领。胳膊只折在袖子里,家丑不可外扬,少不得还要婶子费心费力将外头的官司压住了才好。”说着又磕头不绝。
  凤姐渐渐止住了哭,又转过一副形容言谈来,反而向尤氏赔礼:“我年轻不知事,一时有人告官,把我吓昏了,方才得罪了嫂子,少不得嫂子要体谅我。可是蓉儿说的,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先设法把这官司按下去才好。”
  贾蓉忙培着笑:“婶子放心,横竖一点儿连累不着叔叔。”
  尤氏:“妹妹方才用过了五百两银子,回头我们娘儿们打点五百两银子给妹妹送过去,好补上这亏空。”
  凤姐:“外头好处了,家里终久怎么样?你也同我过去回明才好。”说着拉了尤氏要走。
  尤氏又着了慌,拉着凤姐问:“老太太跟前,怎么能撤个谎瞒过去才好?”
  凤姐冷笑:“没有弯弯肚,别吃那镰刀头。这会子又这个腔儿,叫我看不上,少不得我去拆开这个鱼头,大家才平安无事。”
  16 贾母堂屋
  贾母和姐妹们说笑解闷,忽见凤姐带了一个标致的小媳妇进来。
  贾母觑着眼看了,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好可怜见的。”
  凤姐上来笑道:“老祖宗倒细细的看看好不好?”说着忙拉着尤二姐:“这是太婆婆,快磕头。”
  二姐忙行了大礼,展拜起贾母来。
  贾母上下瞧了一遍,笑问:“你姓什么?今年十几?”
  凤姐忙笑道:“老祖宗且别问,只说比我俊不俊。”
  贾母戴了眼镜:“鸳鸯、琥珀,把那孩子拉过来,我瞧瞧肉皮儿。”
  鸳鸯,琥珀一左一右推挽着二姐上来。
  贾母细瞧了一遍,又命琥珀:“拿出手来我瞧瞧。”鸳鸯又揭起裙子来。
  贾母瞧毕,摘下眼镜来,笑向凤姐:“是个齐全孩子,我看比你俊些。”
  凤姐听了,笑着跪在贾母跟前:“老祖宗,这是珍哥媳妇的妹妹。我因不大生育,原想买两个人放在屋里的,后来见了她觉着很好,又是亲上做亲的,我愿意给二爷娶来傲二房。她家中父母、姨妹新近都死了,若等百日之后,可怜她无家无业的,不能度日。我已将东厢房收抬出来,少不得求老祖宗发慈心,许她先进来住着,等一年后满了服再圆房。”
  贾母听了呵呵笑道:“这有什么不是。你能这样贤良,很好。只是一年后方可圆得房。”
  凤姐叩头起来,又拉过二姐来向贾母道谢。
  17 贾琏外舍 门口
  贾琏骑马来到新房门口,见院门已经封锁,大惊失色,只在蹬中跌足,旋即策马狂奔。
  18 凤姐正室
  贾琏来到正室门口,迟疑片刻,面带愧色地迈进屋来。
  凤姐却若无其事,面有喜色地拉着尤二姐一同迎出来。
  凤姐一手拉着贾琏,一边楼着二姐,笑说道:“我的好二爷,你三不知娶了个天仙似的妹妹,也不言语一声,倒弄个金屋子来藏着,险些儿没败坏了你们贾家的名声。”
  一番话说得贾琏、二姐都红了脸,低了头。凤姐看了看他两个,扑哧笑道:“这阵子大风大浪都过去啦。外头官司已打赢了,里头老太太跟前也回明了,我把妹妹接来东厢房住着,也见了天日。你应该怎么谢我?”
  贾琏却了无感愧之意,脸上反而露出得意之色,骄矜之容,笑道:“且别忙,还有一宗喜事,你办好了,回头我一总谢你。”
  凤姐好奇地:“什么事?说来我听听。”
  贾琏笑道:“才刚老爷吩咐,把他房中那个十七岁的丫鬟秋桐赏给我为妾,你说可好不好?”
  凤姐一听,心中一刺未除,平空又添一刺,顿时妒火中烧,杀气外溢,眼中闪过一丝嫉恨的凶光,但转瞬即逝,迅速换出一副好颜面来遮掩,爽然笑道:“果真是件喜事,又来了个妹妹,更热闹了。我这就把西厢房腾出来,给秋桐住,回头派车去接她来,今儿可要好好摆一桌席,给二爷接风,为二姐压惊,向秋桐道喜。”
  贾琏:“我的乖乖,今儿怎么这等贤惠起来,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了。”
  19 凤姐院 西厢房 (夜)
  又是洞房花烛夜,燕尔新婚时。贾琏和秋桐搂在绣床上,款叙旧情,快论新欢。
  秋桐滚在贾琏怀中撒娇:“可恨你那老爷,都老掉了满口牙了,还一味的贪多嚼不烂,没的留下耽误我们。”贾琏摸了一下秋桐的脸蛋,笑道:“要不是他看着咱俩旧日的情份,顺水推舟,哪有你今儿的美事。再怨天尤人,我把你送回去,给他养老送终去吧。”说着假意推着秋桐。
  “嗯……,我也舍不得你,……”秋桐边说边搂定贾琏扭捏作态。又说:“你是不是怕上房的和东屋的吃醋拈酸?”说着用手指了指北边和东边。
  贾琏抱起秋桐来亲了一下:“管她们呢?如今你就是我的命!”说完一口吹灭了红烛。
  20 凤姐院 院内
  西厢房贴着大红囍字的窗户突然暗了,房中传出贾琏和秋桐的嘻笑声……
  这嘻笑声穿过当院,钻进了东厢房。灰白的窗纸上投射着尤二姐对灯独坐、无声抽泣的身影……
  这嘻笑声越过当院,飘进了上房。透亮窗帘上可以看到凤姐来回踱步的身影:(心声)“小死丫头,别高兴得太早了!我先借你的剑杀了她,回头再来收拾你……”
  21 东厢房内
  小炕桌上放着一盘干茄子、一碟臭豆腐、一碗泔水似的稀粥……
  尤二姐眼瞅着这些残羹剩饭,咬着手绢滴下辛酸的泪。
  房门开处,平儿端了一托盘饭菜进来。
  对门,两个小丫头从西厢房抬出一个大炕桌,满桌是吃剩的酒菜果品;秋桐倚在门框上,一脚蹬着门槛,拿着银牙签在剔牙。
  平儿把饭菜放在炕桌上:一盘肉烧面筋,一盘清蒸鲫鱼,一碗火腿冬瓜,一碗白粳米饭。和颜悦色劝慰道:“好姐姐,别难过了,这都是势利眼的下人不好,大奶奶并不知道。你先消消气,吃饭吧,身子骨要紧。看你进来这些日子,消瘦多了,气色也不好……”说着说着,心头一阵酸楚,竟也哽咽啜泣起来。
  二姐感激地望着平儿:“姐姐,我从到了这里,多亏姐姐照应。天天拿出体己钱来添菜弄饭给我吃,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往后请不要再费心了,免得带累你结些小人的仇怨。生死由我去吧……”说着,也止不住抽泣起来。
  两人守着一桌饭菜,一个无心再吃,一个无意再劝,只管对哭。
  22 院内
  凤姐走过当院。秋桐向她招招手,又指指东厢房,高声嚷道:“奶奶的名声,生是平儿弄坏了的。这样好莱好饭浪着不吃,却往园子里去偷吃。”
  凤姐站在当院,假意小声对秋桐说:“你年轻不知事。她现在是二房奶奶,你爷心坎儿上的人,我还让她三分,你去硬碰她,那不是自己找死!”
  秋桐一听这话,好比火上浇油,气恼得蹦高乱驾:“先奸后娶没汉子要的娼妇,也来要我的强!”
  凤姐听了暗乐,说了句“轻点,小心那屋里听着”,悄悄走回上房去了。
  秋桐哪里肯听,越发泼口大骂起来:“怕什么?就是要让她听听。奶奶是软弱人,那等贤惠,我却做不来。奶奶素日的威风怎都没了。奶奶宽宏大量,我却眼里揉不下沙子去。让我和她这淫妇做一回,她才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凤姐在屋里,隔着窗帘看着笑,却装作不敢出声儿。
  尤二姐气得在房里伏枕大哭;平儿恨得咬牙切齿。
  23 东厢房内(夜)
  屋里没有灯光,黑幽幽的。
  尤二姐气得茶饭不进,四肢懒动,病恹恹地歪在炕上。
  月光爬上窗台,洒向炕前,照亮了炕桌。
  二姐凝视着那桌纹丝没动的饭菜,沉静地思索着。她渐渐地合上了疲倦的眼睛。
  (幻觉)
  朦胧中只见尤三姐手捧鸳鸯剑飘然前来,说道:“姐姐,你一生为人心痴意软,到底吃了这亏。别信那妒妇花言巧语,外作贤良,内藏奸狡,她发恨定要弄你一死方罢。妹子要是在世,断不肯让你进来;就是进来,也不容她这样。依我说,你拿这把剑斩了那妒妇,跟我一道走吧。不然,你白白地丧命,也没人怜惜。”
  尤二姐掩面涕泣:“妹妹,我一生品行不好,如今这样也算罪有应得,何必又生杀戮之念。随我去忍耐吧。”尤三姐笑道:“姐姐,你终是个痴人。自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虽悔过自新,但这个世界怎能容你安生?”
  尤二姐痛哭道:“既然老天爷让我不得安生,我就死而无怨了。”
  尤三姐听了,长叹而去。
  (幻觉完)
  尤二姐惊醒时,恰好贾琏进来,把灯点着。
  尤二姐挣扎着坐起来,抽泣着对贾琏说:“我这病是不能好了。我来了半年,腹中已有身孕,但不能预知是男是女。老天保佑,生下来还好,要不能,我的命保不住,这条小命也完了。”
  贾琏一听:“你只管放心,我请个高明的太医来。”
  24 西厢房内(夜)
  贾琏吩咐一个丫鬟:“快打发兴儿去太医院,请个好太医来。”
  丫鬟应声“是”,关门便走。
  秋桐:“这么晚了,给谁治病?”
  贾琏笑道:“你二奶奶有喜啦,我想请个好大夫来,治好她的病,兴许能生个胖小子呢。”
  秋桐生气地:“我说呢,这么尽心,原来是为了这个小娼妇。瞧她那薄命相吧,还能带得住孩子!”一赌气独自上床睡觉去了。
  25 院内(夜)
  贾琏在当院焦急地等待,来回踱着步。
  兴儿提着灯笼一溜小跑进来:“回二爷,太医院说:‘常来府里的王太医为讨荫封,军前效力去了。明儿早上请胡君荣太医来。’”
  26 东厢房内(晨)
  胡太医给尤二姐诊脉:“经水不调,全要大补。”
  贾琏疑虑地:“已经三个月不行月经了,又常吐酸水,恐怕是胎气吧。”
  胡太医:“请出手再看看。”
  二姐又从帐内伸出手来。
  胡君荣诊了一回,摇摇头:“不象。再请奶奶将金面略露露,医生观观气色,方敢下药。”
  贾琏命丫鬟将帐子掀起一条缝,尤二姐露出脸来。
  胡君荣一见,魂飞魄散,通身麻木。
  27 西厢房内
  贾琏陪胡太医进西屋,问道:“怎么样?”
  胡太医颇自信地:“不是胎气,是迂血凝结。只以下迂血通经脉要紧。”边说边写了个方子。
  秋桐在一旁瞅着贾琏冷笑:“怎么样?我说你还不信,这回你死心了吧?”
  28 东厢房内(夜)
  尤二姐在炕上捂着肚子打滚,一边哭喊:“二爷,二爷!快来人哪!肚子痛死啦!”
  贾琏闻声赶来,握住二姐的手,焦急地向:“怎么啦?哪儿不舒服?”
  尤二姐忍着痛断断续续地哼道:“哎哟……白天,吃了胡……胡大夫的药,……肚子就痛起来,……才刚越痛越厉害……好象肚子里头有……有什么东西往下坠……哎哟,痛得受不了啦!”
  尤二姐突然往后一仰,紧闭双眼,咬住嘴唇,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双手死攥着贾琏的手……
  “哎呀!”随着一声凄厉的大叫,二姐把双手一松,就昏迷了过去,脑袋无力地歪在一边,黄瘦的脸孔变成了惨白。
  29 凤姐卧室(夜)
  贾琏耷拉着脑袋,丧气的大骂:“该死的胡庸医,我说要保胎气,他偏说要下迂血。这可好,一服药下去,把一个已成形的男胎活活给打了下来。这个杀千刀的!”
  凤姐做出比贾琏更着急十倍的样子:“咱们命中无子,好容易又有了一个,偏遇见这样昏庸的大夫。”又命平儿:“烧起香来,为二奶奶祷告。”
  平儿在香炉里点燃了三支高香。
  凤姐在香前拜了三拜:“上天有灵,只求尤氏妹子身体大愈,再得怀胎,生一男子,我愿吃长斋念佛。”
  贾琏看见凤姐如此这般,暗暗纳罕。
  凤姐佯骂平儿:“你也和我一样福浅命薄。我是多病多灾,你又没病,怎么也不见怀胎?如今二奶奶这样,都因咱门无福,或是犯了什么,冲得她这样。”又吩咐平儿:“明儿早起,叫旺儿出去算命打卦,看是谁冲了二奶奶。”
  30 凤姐院院内(晨)
  善姐轻轻叩了叩西厢房的窗棂,悄声:“秋桐姑娘!秋桐姑娘!”
  秋桐一手挽着头发,嘴里咬着簪子从门内探出头来。
  善姐觑着东厢房朝秋桐招了招手。
  秋桐出门:“什么事?”
  善姐压低了声音:“姑娘属什么的?”
  秋桐疑问地:“问这个干什么?”
  善姐:“是不是属兔?”
  秋桐笑了笑:“是属兔。可着这些人里,就是我属兔。怎么了?”
  凤姐悄悄走来。
  善姐紧张地:“才听说的,去算命的回来了,说东屋里的病,是让属兔的阴人冲犯了……”
  秋桐蛾眉倒竖,“呸”地一口:“放他娘的臭屁!”
  凤姐着急地对善姐:“你听准了?”
  善姐一惊,急忙转身:“奶奶!……听得真真的。”
  凤姐皱了皱眉,朝着秋桐笑笑:“秋桐,依我说,你暂且到别处去躲几个月再回来吧。”
  秋桐又气又急,跺着脚哭骂:“理那起瞎了眼的混咬舌头根!我和她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就冲了她!好个爱八哥儿,在外头什么人不见?偏来了就有人冲了!”
  众丫头、婆子纷纷跑出房门,远远站着。
  秋桐:“……白眉赤脸,哪来的孩子?她不过指着哄我们那个棉花耳朵的爷罢了……”
  31 东厢房内
  尤二姐躺在炕上,面色惨白。
  32 院内
  凤姐假意制止:‘别混说,有孩子是真的……”
  秋桐:“……就是真有孩子,也不知姓张姓王。奶奶希罕那杂种羔子,我不喜欢!”
  33 东厢房内
  尤二姐泪流满面,喘成一团。
  34 院内
  秋桐:“……老了谁不成?谁不会养?一年半载养一个,倒还是一点掺杂也没有的呢!”
  众丫头、婆子远远站着,又要笑,又不敢笑。
  35 东厢房内(夜)
  尤二姐已清醒过来,因失血而苍白无力,软软地躺在炕上。
  平儿进门,悄悄劝道:“好生养病,不要理那畜生。”
  尤二姐哽咽着:“为了我,姐姐也不知道受了多少闲气。我若逃得出命来,必定报答姐姐的恩德,只怕我逃不出命来,也只好等来生吧。”
  平儿也不禁滴泪下来,忍悲劝着:“你放心养病,会好起来的。大奶奶还为你烧香,祝祷你身体大愈,早生贵子呢!”
  尤二姐惨然一笑:“……夜已深了,你快去安歇吧。”
  平儿依恋不舍地招招手,亲热地说了声:“明儿见。”倒退出门去。
  “明儿见,明儿见。”尤二姐口中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细细咀嚼着它的含意。
  尤二姐直挺挺躺着,心中暗自思量(心声):
“我这病势已很沉重,每日不但不得调养,反而受气伤神,这样下去必定不能好的。如今胎儿已经打了,没有什么可以悬心的了,何必受这零气,不如一死,倒还干净。常听人说,生金子可以坠死人,岂不比上吊自刎更干净。”
  想到这里,挣扎起来,打开箱子,找出一块黄灿灿的生金捧在手中。
  捧金的双手在颤抖,晶莹的泪水滴在金子上,闪出耀眼的光辉。
  苍白的双唇在颤抖,渐渐启动、张开……
  绝望的双眼一动不动,只有止不住的泪珠在凝聚、滚动、滴落……
  “天哪……”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突然进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36 院内 (清晨)
  丫鬟媳妇们开始洒扫庭院。小院又活跃起来,好象昨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日头老高了,东厢房还没有动静。
  服侍尤二姐的善姐等人在院里闲聊打闹。
  平儿看不过,对众人:“你们就只配没人心的打着骂着使也罢了,一个病人,也不知可怜可怜。她虽好性儿,你们也该拿出个样儿来,别太过逾了,墙倒众人推!”
  丫鬟们听了,急忙推开东厢房的门,进去伺候。
  只听“啊……”的一声尖叫,一个小丫鬟一头栽出门外:“吓死人了,二奶奶死了!”
  平儿听说,疯跑进屋,大哭起来。
  满院子的人纷纷跑来,涌向东厢房。
  37 东厢房内(清晨)
  尤二姐穿戴得齐齐整整,干干净净的死在炕上。
  贾琏搂尸大哭,手中捏着二姐胸前的九龙玉珮……
  平儿早已哭得泪人儿一般,眼泡红肿……
  丫鬟媳妇们也都伤心落泪……
  凤姐边哭边念叨着:“狠心的妹妹!你怎么丢下我去了,辜负了我的心!”
  秋桐站在门背后,偷着快意地一笑。
  38 贾琏外舍 东院正室
  在尤二姐住过的东院正室,停放着她的灵柩。
  天文生揭起衾单。
  尤二姐面色如生。
  贾琏又搂着二姐大哭:“奶奶,你死得不明,都是我坑了你!”
  贾蓉忙上前劝解道:“叔叔解着些儿,我这个姨娘自己没福。”又向南指了指,伸出两个指头来……
  贾琏会意,悄悄跌脚说:“我忽略了,终久查对出来,我替你报仇!”
  39 凤姐院 凤姐卧室
  凤姐坐着吃茶,悠闲自得。
  平儿进来说:“天文生说,明日寅时入殓,奶奶不去送一送?”
  凤姐眼皮儿也不抬:“老太太、太太说我病着,忌三房,不许我去灵房。”
  平儿:“二爷等着二奶奶拿银子呢。”
  凤姐不快地:“什么银子?”
  平儿:“给二奶奶治办棺椁丧礼的银子。”
  凤姐:“家里近来艰难,你还不知道?咱们的月例,一月赶不上一月,鸡儿吃了过年粮,昨儿我把两个金项圈当了三百两银子,你们还做梦呢。这里还有二三十两银子,你要就拿去。”
  40 凤姐院 东厢房内
  平儿拿了银子进来,递给贾琏,嘟囔着:“她不肯给,说只有这些了。”
  贾琏恨得直跺脚:“这够什么用的?”想了一想:“我自己的体己钱交给二奶奶存着的,少不得拿来一用。”说着去开二姐的箱柜。
  平儿不声不响跑了出去。
  贾琏打开箱柜,拿起那紫檀珠宝盒一看,那些体已一滴无存,箱内只有些拆簪烂花和几件半新不旧的绸绢衣裳,都是尤二姐素习所穿的。
  贾琏睹物思人,不禁又伤心哭泣起来,自己用个包袱一齐包了。
  平儿拿着一大包银子进来,递给贾琏,说道:“还说体己呢!你去送灵,前脚走她后脚就进来,翻箱倒柜的,凡值点钱的全刮走了。这是二百两碎银子,我偷出来的,你拿去先用吧。你只别作声才好。你要哭,外头多少哭不得,又跑这里来点眼。”
  贾琏接了银子:“你说得是,多谢你了。”说着,打开包袱,将一条裙子递与平儿:“这是她家常穿的,你好生替我收着,作个念心儿。”
  平儿收下叠好,掖在自己的衣裳里。
  41 京城西郊 玉女峰(黄昏)
  玉女峰下,百花泉畔,枫树林间,芳草地上,耸立着一新一旧两座香丘。
  贾琏、宝玉、平儿、尤氏、贾蓉和几个小丫鬟,在这里祭吊尤二姐、尤三姐的芳灵。
  人们陆续离去。
  唯独宝玉还在林间草地上采撷野花。
  两束鲜艳的山花放在两座香冢上。
  宝玉默立坟前……
  
      作者:扫阶 提交日期:2009-02-26 14:26:03 

  
第十九集 抄检大观园

  
  1 贾母堂屋(晚)
  正面挂着寿幛。
  院内笙箫鼓乐之声震天动地。
  贾母拄着凤头拐杖,琥珀搀着向卧榻走去,边走边对尤氏说:“这几日闹得你们也乏了,我也乏了,早些寻一点子吃的歇歇去,明儿还要起早闹呢。”
  尤氏笑笑道:“正是呢。饿得我受不得了,且到园里和她姐妹们闹点吃的去。”
  字幕 (叠):
  
  第十九集 抄检大观园
  
  2 大观园门口(夜)
  园中正门和东西角门还未关,仍吊着各色彩灯。
  尤氏走进园门,回头吩咐:“银蝶,你去把该班的女人找来。”
  3 大观园前角门门房内(夜)
  两个婆子正在分派菜果,银蝶进来问:“哪一位奶奶在这里?东府奶奶立等一位奶奶,有话吩咐。”
  一个婆子漫不经心地:“管家奶奶们才散了。”
  银蝶:“散了,你们家里传她去。”
  另一个婆子道:“我们只管看屋子,不管传人。姑娘要传人再派传人的去。”
  银蝶生气地叫嚷:“哎呀,哎呀,这可反了!你哄那新来的还行,怎么哄起我来了!平时打听了体己信儿,或是赏了管家奶奶的东西,你们争着狗颠儿似的传去,不知谁是谁呢?”
  一个婆子恼羞成怒:“扯你的臊!我们的事,传不传不与你相干!”
  另一个婆子:“你那老子娘在那边管家爷们跟前比我们更会溜呢。各家门,另家户,你有本事,排场你们那边人去。”
  “好,好,这话你说得好!”银蝶气白了脸,说完赌气走了。
  4 怡红院 客房 (夜)
  周瑞家的随袭人飞走进来,口内嚷着:“气坏了奶奶了,可了不得!”
  尤氏笑向周瑞家的:“周姐姐你来,这个理你说说:这早晚园门还大敞四开的,明灯蜡烛,出入的人又杂,倘有不防的事,怎么得了?我让银碟去叫该班的人吹灯关门,谁知一个人芽儿也没有。”
  周瑞家的迎合道:“这还了得!过了老太太的千秋,必要打几个才好。”
  尤氏:“我又让银蝶去找管家奶奶,碰到两个婆子,竟说什么‘各家门,另家户’,我们管不着你们这边的事!”
  周瑞家的:“奶奶不要生气,等过了事,我告诉管事的打她个臭死。”
  5 凤姐卧室(夜)
  周瑞家的回凤姐:“这两个婆子就是管家奶奶,时常说话就似狠虫一般。奶奶若不戒饬,大奶奶脸上过不去。”凤姐说:“既这么着,等过了这几日,捆了送到那府里凭大嫂子开发。”
  6 大观园前角门门房内(夜)
  周瑞家的带了几个婆子、小厮闯进来。
  周瑞家的喝命:“捆起来,交到马圈里派人看守!”
  几个小厮七手八脚捆了那两个婆子,推出门去。
  7 贾赦院中(夜)
  邢夫人坐在一张藤椅上剥桔子吃,一个小丫头坐在小板凳上.用大蒲扇赶蚊子。
  费婆子领了她媳妇进院来,求邢夫人说:“太太,我的亲家娘和那府里大奶奶的小丫头白斗了两句话,周瑞家的便调唆了咱家二奶奶捆到马圈里,等过了这两日还要打。我那亲家娘也是七老八十的人了,临了临了还要受这份罪。求太太和二奶奶说声,饶她这一次吧。”
  邢夫人刚刚剥开一个桔子,向嘴里送进一瓣桔子,一声不吭。
  费婆子看看邢夫人不动声色,暗中捅了捅她媳妇。
  她媳妇上来陪笑说:“太太,我妈和周姐姐无仇无怨,因为我给了这边,她们把我们当作太太的人了。这分明是杀鸡给猴儿看呢,她们就欺负太太老实。”
  邢夫人又向嘴里送了一瓣桔子,桔瓣刚碰着嘴唇就停住了,抬眼瞅瞅小丫头,再看看费婆子,又扫了一眼西界墙,寻思着什么……
  费婆子指着隔断的墙,跺着脚叹道:“咱们家二奶奶也邪门,胳膊肘老往外扭,只哄着老太太喜欢了,她好就中作威作福,辖治着琏二爷,调唆二太太,把这边的正经太太倒不放在心上。”边说边用眼角的余光觑着邢夫人。
  邢夫人的右手慢慢从唇边落下来,突然使劲一甩,把那瓣尚未进口的桔子摔在地上。
  8 贾母堂屋
  堂屋当中独设一榻,引枕、靠背、脚踏俱全,贾母便衣常妆坐在榻上。
  榻的前后左右,都是一色的小矮凳,宝钗、宝琴、黛玉、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姊妹等围绕而坐。
  宝玉在榻上脚下给贾母捶腿。
  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凤姐、尤氏等合族女眷两溜顺房头辈数侍坐;两廊都是族中男客,也依次而坐。
  邢夫人在大庭广众之中陪着笑向凤姐求情说:“我听见昨儿晚上二奶奶生气,打发周管家的娘子捆了两个老婆子,可也不知犯了什么罪。”
  凤姐听了一愣,刚想开口分辩。
  邢夫人又接着说下去:“论理我不该讨情,我想老太太好日子,发狠的还舍钱舍米,周贫济老,咱们家先倒折磨起人家来了。不看我的脸,权且看老太太,竟放了她们吧。”
  凤姐又羞又气,憋得脸紫胀,回头向站在身后的赖大家的等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又是谁的耳报神这么快?”
  王夫人问:“究竟为什么事?”
  凤姐若无其事地笑笑:“昨儿因为这里的人得罪了那府里的大嫂子,我怕大嫂子多心,尽着让她发放,并不是为得罪了我。”
  尤氏笑道:“连我都不知道,你也太多事了。”
  凤姐对尤氏说:“我为你脸上过不去,等你去开发,不过是个礼。凭她是什么好奴才,到底错不过这个礼去。”王夫人听着想了一想,看着贾母说道:“大太太说的是。珍哥儿媳妇又不是外人,也不用这些个虚礼。老太太的千秋要紧,放了她们为是。”说着,回头命赖大家的:“快叫人去放了那两个婆子。”
  赖大家的闻命应声“是”,转身出去。
  凤姐越想越气越愧,不觉灰心转悲,滚下泪来;又怕贾母看见,偷偷用手帕擦干。坐了一会儿也起身出去了。
  9 秋爽斋 晓翠堂(晚)
  鸳鸯向大观园的婆子们吩咐:“老太太让嘱咐:留下的喜姐儿和四姐儿虽然穷,也和家里的姑娘们是一样,大家照看经心些。”
  一个婆子笑道:“老太太留下的客,谁敢怠慢不成?”
  鸳鸯:“老太太说了:‘我知道咱们家的男男女女都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未必把她们两个放在眼里。有人小看了她们,我听见可不依。’”
  大观园的婆子们异口同声应“是”,纷纷出门去。
  李纨指着出去的婆子们对鸳鸯说:“她们是园中各处的头儿,回去一传话,全园的人就都知道了。”
  尤氏笑道:“老太太也太想得到,我们年轻力壮的人捆上十个也赶不上。”
  李纨:“凤丫头仗着鬼聪明儿,还离脚踪儿不远。”
  鸳鸯叹道:“罢哟,还提凤丫头虎丫头呢,她也可怜见儿的。若太老实了没有个机变,公婆又嫌太老实了;若有些机变,未免又治一经损一经。如今,这些底下奴字号的奶奶们,一个个挑三窝四的,背地里咬舌根。”
  探春感叹道:“我说倒不如小人家人少,虽然寒素些,倒是欢天喜地,大家快乐。我们这样人家人多,外头看着我们不知千金万金小姐何等快乐,殊不知我们这里说不出来的烦难,更利害。”
  宝玉笑道:“谁都象三妹妹好多心。我常劝你别听那些俗话,想那俗事,只管安富尊荣才是。”
  尤氏推着宝玉笑道:“谁都象你,真是一心无挂碍,只知道和姐妹们玩笑,饿了吃,困了睡,一点后事也不虑。”
  宝玉指指自己又指指姐妹们,笑道:“我能够和姐妹们过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什么后事不后事。”
  李纨拍手笑道:“这可又是胡说。”
  尤氏也摇着手说:“可是又疯了,别和他说话才好。”
  夜空中回荡着打一更的梆子声。
  鸳鸯起身说:“起更了,我该回去了,大家也早点安歇了吧。”
  10 大观园门内 大桂树下(夜)
  微月半天,清光万里。
  大观园门前角门门房内,灯光掩映;角门虚掩着,犹未上闩。
  鸳鸯的背影向园门方向走去,脚步轻盈,体态袅娜。
  走到一棵大桂树附近,鸳鸯放慢了脚步,用双手捂了捂肚子,又朝两边看了一下,便下了甬路,寻微草处,向湖山石后大桂树荫下走去。
  刚转过湖山石后,忽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衫响,吓了一跳,立即站住。
  她俯身向前,定睛一看,两个人在那里,见她来了,急忙往石后树丛藏躲。
  鸳鸯轻轻问了一声:“谁在这里?我也是来方便的。”
  月色朦胧中,她看出一个穿红裙子梳鬅头高大丰壮身材的姑娘。
  “司棋,你还不快出来,吓着我,我就喊起来当贼拿了。这么大丫头了,没个黑家白日的只是玩不够。”鸳鸯笑着。
  那个身材高大的丫头从树后跑出来,一把拉住鸳鸯,便双膝跪下:“好姐姐,千万别嚷!”
  鸳鸯忙拉她起来:“这是怎么说?”
  司棋满脸红胀。
  鸳鸯也羞得面红耳赤,安定了一回,不好意思地悄声问:“那个是谁?”
  司棋又跪下:“……是我姑舅兄弟潘又安。”
  鸳鸯啐了一口,小声说:“要死!要死!”
  司棋又回头悄声叫道:“你不用藏着,姐姐已看见了,快出来磕头。”
  潘又安听了,也从树后爬出来,磕头如捣蒜。
  鸳鸯忙要回身,司棋拉住苦求,哽咽着:“我们的性命,都在姐姐身上,只求姐姐超生要紧!”
  鸳鸯:“你放心,我横竖不告诉一个人就是了。”
  角门上有人喊道:“鸳鸯姑娘已出去了,角门上锁吧。”
  鸳鸯一听,忙接声嚷道:“等等!我在这儿有事,我出来了。”说着挣脱了司棋,快步向角门走去。
  潘又安也穿花度柳,朝角门奔去。
  11 紫菱洲 司棋卧室
  司棋和衣倒在炕上,神情恍惚。
  忽见一个婆子悄悄进来,司棋坐起来招呼:“张妈妈,你坐。”
  张妈妈在炕沿上坐了,悄声告诉司棋:“那天晚上我等你兄弟出去,才锁的园门。今儿听说,你兄弟竟逃走了,三四天没回家。家里正打发人四处找他呢。”
  司棋听了,气个倒仰,捶着炕沿说:“纵是闹了出来,也该死在一处!他自为是男人,先就走了,可见是个没情意的。”
  鸳鸯来望候司棋,张妈妈起身让坐。
  司棋对张妈妈说:“张妈妈,谢谢你来看望。得便给我妈捎个信,说我这里没事儿,请她老人家放心。”
  张妈妈“嗯”了一声,转身出去。
  鸳鸯见屋内无人,向司棋立身发誓:“那件事……我告诉一个人,立刻现死现报!你只管放心养病,别白白糟蹋了小命儿。”
  司棋欠起身来,一把拉住鸳鸯:“我的姐姐,你若果然不告诉一个人,你就是我的亲娘一样。今后我活一日是你给我一日,我病好之后,给你立个长生牌位,我天天焚香礼拜,死了变驴变狗报答你。”
  鸳鸯忙捂住司棋的嘴,按她躺下,安慰道:“好妹妹,快别这么说。咱们从小耳鬓厮磨,我又不是管事的人,何苦来坏你的声名,白去献殷勤。”
  司棋躺在炕上,眼泪汪汪地看着鸳鸯:“俗话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再过二二年,咱们都是要离开这里的。俗话还说,‘浮萍尚有相逢日,人岂全无见面时。’倘或日后咱们遇见了,我怎么报答你呢?”说着痛哭起来。
  鸳鸯也不禁心酸起来,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你只管放心。……养好了,可要安分守己,再不许胡来了。”司棋的脸上泪光点点,感激地看着鸳鸯。
  12 凤姐院 堂屋
  鸳鸯刚到堂屋中,见平儿从西边里间出来,笑道:“我顺路来望候你奶奶。”
  平儿悄声:“才吃了一口饭歇了午睡,你且到这屋里略坐坐。”边说边往东边房里让。
  13 凤姐正房东间
  鸳鸯坐到炕上悄悄问道:“你奶奶这两日是怎么了?我看她懒懒的。”
  平儿叹了口气:“唉!奶奶去年小产以后,又添了下红之症,这阵子忙乱了几天,受了些闲气,从新勾了起来,支持不住,露出马脚来了。”
  鸳鸯:“怎么不早请大夫来治?”
  平儿摇摇头:“我的姐姐,你还不知道她的脾气。别说请大夫来吃药,我白问候一声儿,她就动了气,反倒说我咒她病了。”
  鸳鸯:“到底是什么病呢?”
  平儿往前凑了一凑:“从上月行经之后,这一个月淅淅沥沥的没有止住。”
  鸳鸯吃了一惊:“哎哟!这不成了血山崩了!”
  平儿啐了一口,忽听外屋有人,轻轻“嘘”了一声,忙迎出去。
  贾琏已到门前,一脚蹬着门槛,笑道:“哟!鸳鸯姐姐,今儿贵脚踏贱地了!”
  鸳鸯:“来请爷、奶奶的安,偏又不在家的不在家,睡觉的睡觉。”
  贾琏:“姐姐一年到头辛苦服侍老太太,我还没看你去,哪里还敢劳动来看我们。正是巧得很,我才要找姐姐去,有一件事相求。”
  “什么事?”鸳鸯端起茶来。
  贾琏且不答话,骂小丫头:“怎么不沏好茶来!快拿干净盖碗,把昨儿进上的新茶沏一碗来。”
  贾琏在椅子上坐下,向鸳鸯笑道:“这两日因老太太的千秋,所有的几千两银子都使了。几处房租地税通在九月才得,眼下还有几家红白大礼,又要预备娘娘的重阳节礼,至少还得三二千两银子用,一时难去支借。”
  鸳鸯端起新茶来,抿了一口,笑了笑说:“这关我什么事?”
  贾琏把椅子往前挪一挪,陪着笑说:“俗话说,‘求人不如求己’。说不得,姐姐担个不是,暂且把老太太查不着的金银家伙偷着运出一箱子来,暂押千数两银子支腾过去。”
  鸳鸯把盖碗一撂,冷笑一声:“你倒会变法儿,亏你怎么想出来的!”
  贾琏立起身来:“别人手里倒也有这些银子,只是他们为人都不如你明白有胆量。”说着一抱拳:“我宁撞金钟一下,不打破鼓三千。”
  正说着,忽见贾母那边的小丫头傻大姐扑通扑通闯进来,笑嘻嘻嚷道:“老太太找姐姐半日,我跑了大半个园子没找到,你倒在这里躲请净儿。”
  平儿看着这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生得体肥面阔,两只大脚走道又快又沉,举止粗鲁,言语莽撞,便拉着她问道:“这位妹妹好面生,你叫什么名字?”
  傻大姐呵呵笑道:“老太太管我叫‘傻大姐’,可有时候又叫我‘痴丫头’。”
  鸳鸯下炕来,扶着傻大姐的肩笑道:“她是新挑上来的,作粗活倒简捷爽利,只是没有什么心眼儿。”说着拉着她往外走。
  14 凤姐卧室
  贾琏进屋来瞧凤姐。
  凤姐眼睁睁躺在榻上,笑问道:“刚才我听见你和鸳鸯借当,她可应准了?”
  贾琏笑道:“虽然未应准,却有几分成手,须得你晚上再和她一说,就十成了。”
  凤姐用一只胳膊支着头说;“我说成了,你谢我什么?”
  贾琏笑道:“你说要什么就给你什么。”
  平儿在一旁笑道:“奶奶倒不要谢的。眼前正有一件事,急等银子用,不如借了来,奶奶拿一二百两银子使,岂不两全其美。”
  凤姐恍然一笑:“幸亏提起我来,就是这样也罢了。”
  贾琏:“你们也太狠了!你们这会子别说一千两的当头,就是现银子,要三五千只怕也难不倒。我不和你们借就罢了。这会子烦你说一句话,还要个利钱,真了不得!”
  凤姐翻身起来:“我有三千五万,不是赚的你的。如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背着我嚼说我的不少,就差你来说了。我们王家可哪来的钱,都是你们贾家赚的。别叫我恶心了,把我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就够你们过一辈子呢。说出话来也不怕臊!”
  贾琏笑笑:“说句玩话就急了。使一二百两银子值什么,多了没有,这还有,先拿进来,你使了再说,如何?”凤姐:“我又不等着衔口垫背,忙什么。”说罢又笑笑,“不是我着急,你说的话戳人的心。我想着后日是尤二姐的周年,虽不能别的,到底给她上个坟烧张纸,也是姊妹一场。”
  贾琏低头打算了半晌,方道:“难为你想得周全,我竟忘了。既为这个,你随便使多少就是了。”
  旺儿媳妇走进来,凤姐问:“可成了没有?”
  旺儿媳妇:“竟不中用。须得奶奶作主才能成。”
  贾琏纳闷地:“又是什么事?”
  凤姐:“旺儿有个小子,要求太太房里的彩云。前日太太见彩云大了,又多病多灾的,开恩打发她出去自择婆家。我想他两家也就算门当户对。”
  平儿:“我冷眼瞅着,彩云与环哥儿素日有旧情,赵姨奶奶与彩云又深相契合,舍不得她去,这件事未必好办。”
  15 赵姨娘卧房里间(晚)
  贾政在灯下看书,赵姨娘在旁边念央儿:“环儿眼瞅也大了,屋里得放个人伺候。我看太太房里刚放出去的彩云不错,求老爷开恩要来给了环儿吧。”
  贾政不耐烦地:“忙什么,等他们多念一二年书再放人不迟。我已经看中了两个丫头,一个给宝玉,一个给环儿。”
  赵姨娘冷笑:“宝玉已有了两年了,老爷还不知道?”
  贾政一愣,忙问:“谁给的?是谁?”
  赵姨娘刚想说话,只听外面一声响,不知是什么,两人吃了一惊。
  16 赵姨娘卧房外间 (晚)
  赵姨娘从里间走出来问:“什么东西响?吓人呼啦的。”
  小鹊儿一边捡着窗屉子一边回道:“日间窗屉子不曾扣好,塌了屈戍掉下来了。”
  赵姨娘边骂边回里间屋去:“小猴崽子,一个个惯得不象了,干活尽这么毛手毛脚的。”
  小鹊儿拿着窗屉朝赵姨娘的背影吐舌头出怪样。
  里间传来赵姨娘和贾政叽叽喳喳的声音。
  小鹊儿一边轻轻上好窗屉,一边侧耳细听。
  17 怡红院 宝玉卧房(夜)
  宝玉方才睡下,晴雯、麝月等犹在床边坐着。
  小鹊急匆匆跑进来。
  晴雯:“什么火上房的事儿,这早晚还跑来报丧?”
  小鹊笑向宝玉道:“我来告诉你一个信儿,方才我们奶奶在老爷前告了你一状。你仔细明儿老爷问你书。”说完回身就咚咚跑走了。
  宝玉听了,登时四肢五内不自在起来,忙披衣下床,满口嚷嚷:“糟了,糟了,这些日子只说不提了,偏又丢生。快去书房预备好,少不得学一个头悬梁,锥刺股呢。”
  18 怡红院 书房(夜)
  宝玉在秉烛夜读。
  袭人捶背,麝月斟茶,秋纹剪烛,晴雯焚香,碧痕驱蚊,……
  四儿、春燕、檀云、佳蕙等小丫头,站的站,坐的坐,都困眼朦陇,前仰后合起来。
  晴雯走到门口一看,笑骂道:“什么蹄子们,一个个黑日白夜挺尸挺不够,偶然一次睡迟了些,就装出这腔调来了。”
  只听外间“咕冬”一声,晴雯出去一看,是佳蕙坐着打盹,一头撞到壁上了,用手摸着后脑勺,怔怔地看着晴雯,迷迷糊糊地:“好姐姐,我再不敢了。”
  大家都发起笑来:“你睡迷糊了。”
  “自己撞了墙,倒赖人打她。”……
  宝玉走出来:“饶她去吧,原该叫她们都睡去才是。你们也该替换着睡去。”
  袭人忙跟出来吩咐:“你们都去睡吧。”又往回拉宝玉:“小祖宗,你只顾你的吧。通共这一夜的功夫,你把心暂且用在这几本书上.等混过了这一关,你再张罗别的去。”
  宝玉回到书案前,继续读书。
  读了没几句,麝月又斟了一杯茶来,宝玉接茶润舌。
  宝玉边吃茶边看麝月关心地:“夜静了,冷,到底穿一件大衣裳才是。”
  麝月笑指着书:“你先把我们忘了,把心略对着它些吧。”
  “不好了,一个人从墙上跳下来了!”芳官惊慌地从后房门跑进来。
  麝月:“在哪儿?”
  袭人忙跑出去查看。
  晴雯静静地看着袅袅的香烟出神,忽生一计,笑着推了推宝玉:“书呆子,还不趁这个机会赶快装病,只说被唬着了。”
  一句话提醒了宝玉,吩咐晴雯道:“快传起上夜人来,就说我已经吓出病来了,让他们各处去搜寻。”边说边朝卧室走去。
  晴雯笑道:“你快回去躺下,外头的事情我来安排。”
  19 怡红院院内(夜)
  上夜的婆子、丫鬟们打着灯笼,各处搜寻,议论纷纷。
  一个婆子嘟哝着:“前后院都搜遍了,连个影儿都不见。”
  另一个婆子:“小姑娘们想是睡花了眼出去,风摇的树枝儿,错认作人了。”
  晴雯煞有介事地责备婆子们:“别放臭屁!你们查得不严,还拿这话来支吾。才刚并不是一个人见的,宝玉和我们有事出去,大家亲眼看见的。”
  婆子将信将疑,说:“真的?我问问宝二爷去。”说着往屋里走去。
  晴雯厉声喝道:“回来!你作死啊。宝玉唬得颜色都变了,满身发烧,我这就到上房里取安魂丸药去。太太问起来,我就回明都是你们闹的,宝玉吓出病来,你们还不放手。”又招呼芳官:“芳官,你跟我回太太去。”说着拉着芳官就往外走。
  众婆子、丫鬟吓得不敢作声,分头到各处去找。
  20 大观园内(夜)
  婆子、丫鬟们三五成群,打着灯笼到处乱转。
  21 贾母堂屋 (晨)
  贾母生气地:“我早就料到会出这种事。各处上夜都不小心,这还是小事,只怕他们就是贼呢!”
  邢夫人、王夫人、尤氏、凤姐、李纨等都垂手侍立。
  探春:“近来凤姐姐身子不好,园内的人比以前放肆了许多,竟开了赌局,还有头家局主,赌三五十吊至三百吊的大输赢。半月前还出了争斗相打的事。”
  贾母惊讶地:“你姑娘家,只知道耍钱是常事,不过怕起争端。殊不知夜间耍钱,就保不住不吃酒;吃酒,就免不得出去买东买西,寻张觅李。夜静人稀,门户任意开锁,正便于藏贼引奸引盗,什么事作不出来。”又回头吩咐:“鸳鸯,你去告诉林之孝家的那四个总理家事的媳妇,立刻查了头家赌家来,有人出首者赏,隐情不告者罚。”
  鸳鸯答应:“是。”转身出去。
  22 大观园园内 大桂树下
  傻大姐走进园门。
  看门的婆子笑问道:“傻大姐,你怎么不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到园子里来闲逛?”
  傻大姐:“今儿水也提够了,院子也扫干净了,老太太屋里一屋子人,她不会来叫我的,我想进园来掏蛐蛐玩儿。”
  婆子笑道:“那玩意儿这块山石后头有的是,你掏去吧。”
  傻大姐向大桂树下的湖山石大步走去。
  傻大姐在山石背后的草丛中弯腰曲腿地掏促织,东一扑,西一捂,累得满头大汗,却一个也捉不到。
  傻大姐直起腰来,叹了口气:“小畜牲,你们瞎乱蹦跶什么?”
  傻大姐一眼瞥见山石上有个东西,笑嘻嘻地拣起来,左看右瞧,猜解不来。
  原来是一只五彩绣香囊,华丽精致,一面绣着两个人赤条条的盘腿相抱,一面是几个字。
  这痴丫头原不认得是春意,纳闷地嘟哝着:“敢是两个妖精打架?要不,就是两口子相打。……回头送给老太太看看就知道了。”
  23 贾母堂屋
  赖大家的、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吴新登家的在向贾母回禀查赌结果。
  周瑞家的:“奉老太太之命,查得大头家三人,小头家八人,聚赌者通共二十多人,现都跪在院内磕响头,求老太太饶恕。”
  贾母问:“三个大头家都是谁?”
  周瑞家的:“一个是林之孝的两姨亲家,一个是厨房内柳家媳妇的妹子,一个是迎春的奶妈。”
  贾母喝命:“三个大头家每人打四十大板,撵出,总不许再入;从者每人二十大板,革去三个月月钱,罚她们去打扫厕所。把没收的骰子牌统统烧毁,所有的钱入官分散给众人。”
  周瑞家的应道:“是。”
  24 大观园门前
  邢夫人来到大观园门前。
  傻大姐笑嘻嘻走来,手内拿着个五彩绣香囊,一面低头看,一面只管走,不防迎头撞在邢夫人怀里。
  邢夫人笑道:“这痴丫头,又得了个什么狗不识儿,这么欢喜?拿来我瞧瞧。”说着伸出手来。
  傻丫头天真地傻笑道:“太太真个说得巧,真个是狗不识呢。太太请瞧一瞧。”说着便送过去。
  邢夫人接过绣春囊来一看,吓得连忙死死攥住:“你是在哪里得的?”
  傻大姐答道:“我掏蛐蛐儿在山石上拣的。”
  邢夫人吓唬道:“这不是好东西,闹出来连你也要打死。不许告诉一个人!”
  傻大姐吓得黄了脸,“扑通”跪下:“再不敢了。”叩了头,呆呆地走了。
  邢夫人见园内走出一群丫头来,赶紧将绣香囊塞在自己袖内。
  25 紫菱洲 迎春内室
  邢夫人责备迎春:“你这么大了,你那奶妈子干这种聚赌的事,你也不说说她。如今别人都好好的,偏咱们的人没脸,什么意思。”
  迎春低着头,只管摆弄衣带,半晌道:“我说她两次,她不听也没法。”
  邢夫人:“胡说!她犯了法,你就该拿出小姐的身份来。她放头儿的本钱是哪来的?是不是她巧言花语的和你借贷些簪环衣履,你心活面软,未必不周济她些。若被她骗去,我是一个钱没有的,看你明日怎么过节。”
  迎春不语,只低头弄衣带。
  绣桔进来:“老太太歇晌醒了,请太太过去。”
  邢夫人起身出去。
  绣桔:“前儿我回姑娘说,那个攒珠累丝金凤不见了,准是老奶奶拿去典了银子放头儿的,姑娘不信。八月十五日大家都戴,独咱们不戴,有什么意思呢。”
  迎春说:“那还用问,自然是她拿去换钱开局,我只说她一时半晌悄悄的送回来就完了,谁知她就忘了。”
  绣桔接过话碴说:“哪里是忘记了!她是试准了姑娘的性格,存心这样的。我去回二奶奶,让她着人去要,或她拿钱替她赔补,怎么样?”
  迎春连忙摇手:“罢,罢,罢,省些事吧。宁可没有了,又何必生事。”
  绣枯:“姑娘怎么这样软弱。都要省起事来,将来连姑娘还骗了去呢。”说着气冲冲地往外走。
  王住儿媳妇急忙陪笑着拦住绣桔:“姑娘,你别去生事。姑娘的金丝风,原是我们老奶奶老糊涂了,输了几个钱,没的捞梢,暂借了去,终久是要赎回来的。”又朝迎春说:“求姑娘看从小儿吃奶的情常,往老太太那边去讨个情面,救出她老人家来才好。
  迎春先开了口:“好嫂子,你趁早儿打了这妄想,要等我去说情儿,等到明年也不中用的。”
  绣桔锋利地:“赎金凤是一件事,讨情面是一件事,别绞在一处说。难道姑娘不去说情,你就不赎了不成?嫂子先取了金凤来再说。”
  王住儿媳妇向绣桔道:“姑娘,你别太仗势了。谁的妈妈奶子不仗着主子哥儿多得些益,偏咱们就这样丁是丁、卯是卯的,只准你们偷偷摸摸的哄编了去。”
  绣桔反问:“谁哄骗你什么了?”
  王住儿媳妇抱怨道:“自从邢姑娘来了,太太吩咐一个月俭省出一两银子来给舅太太去,时常短了这个,少了那个,都由我们供给,白填限了少说也有三十两银子。”
  绣桔啐道:“作什么的白填了三十两,我且和你算算帐,姑娘要了些什么东西?”
  迎春忙止住:“罢,罢,罢,你不能拿回金凤来,我也不要了,不必牵三扯四乱嚷。太太们问时,我只说丢了,也妨碍不着你什么的。”
  绣桔又气又急:“姑娘虽不怕,我们是做什么的?把姑娘的东西丢了,还从中取势克扣了姑娘的钱,……”一行说,一行哭。
  司棋进来帮着绣桔责问王住儿媳妇:“你们偷了金丝凤,凭什么赖我们弄丢了?邢姑娘来了,通共要过多少东西?你们白赚了月银,倒说给我们填限了,这还了得!”
  迎春上前劝止,谁也不听她的,只好拿了一本《太上感应篇》,倚在床上看起来,旁若无人,充耳不闻。
  26 紫菱洲 院中
  宝钗、黛玉、宝琴、探春带丫头们走来,走到院中,听得屋里两三个人争吵。
  探春扒在纱窗上一看,只见绣桔、司棋在同王住儿家的争辩,迎春倚在床上看书,不闻不问,不禁失笑。
  探春回头向侍书招手,递眼色,又伸出右手的两个指头。
  侍书会意地一笑,扭头就往院外跑了。
  27 王夫人房中
  王善保家的双手递上一个绣香囊,笑道:“这是大太太让我送来的。”
  王夫人伸手接过来,凑近瞧了一眼,赶紧一把攥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王善保家的狡黠地一笑。
  28 紫菱洲 迎春卧室
  探春坐下便问:“才刚谁在这里说话?倒象拌嘴似的。”
  迎春笑道:“没有说什么,左不过是她们小题大作罢了,何必问他。”
  探春笑道:“我才听见什么‘金凤’,又是什么‘没有钱只和我们奴才要’,谁和奴才要钱了?难道姐姐竟和奴才要钱了不成?”
  司棋:“姑娘们的月钱都是一样的,由着奶奶妈妈们使,不过要东西只说得一声儿。”
  绣桔:“我们姑娘并不曾多要什么东西。她偏要说姑娘使过了头儿,她赔出许多来了。”
  探春又问:“不知累丝金凤夹在里头,又是怎么回事?”
  王住儿媳妇连忙凑上来。
  探春向她一摆手,笑道:“你真糊涂。如今你奶奶已得了不是,索性求求二奶奶,把还没散人的钱拿出些来赎取了金凤就完了。偏在这里大声小气,成什么体统!”
  王住儿媳妇耷拉着脑袋,吞吞吐吐地:“姑娘说得对。可一听说要到二奶奶跟前去自首,我两条腿直打鳔儿……”
  探春朝窗外看了一眼,笑道:“你这么怕见二奶奶,少不得请个人儿来替你们分解分解。”
  话音未落,忽见平儿进来。
  宝琴拍手笑道:“三姐姐敢是有驱神召将的符术?”
  黛玉笑道:“这并不是道家玄术,倒是用兵最精的,所谓‘守如处女,脱如狡兔’,出其不备之妙策也。”
  探春问平儿:“你奶奶可好些了?真是病糊涂了,事事都不在心上,叫我们受这样的委曲。”
  平儿忙迎上来说:“姑娘怎么委曲?谁给姑娘气受,姑娘快吩咐我。”
  王住儿媳妇赶着平儿叫:“姑娘坐下,让我说说。”
  平儿正色道:“姑娘在这里说话,也有你我混插嘴的礼!什么时候有过外头媳妇无故到姑娘们房里来的例?”
  绣桔:“你不知我们这屋里是没礼的,谁爱来就来。”
  平儿:“都是你们的不是。姑娘好性儿,你们就该打她出去!”
  王住儿媳妇红了脸,低着头退了出去。
  探春严肃地:“这王住儿媳妇和她婆婆,瞅着二姐姐好性儿,私自拿了首饰去赌钱,还捏造假帐,威逼着去讨情,和这两个丫头在卧房里大嚷大叫。我请你来问一声:是谁主使她这样,先制伏二姐姐,再来治我和四姑娘?”

  平儿陪笑道:“姑娘怎么今日说这话出来?我们奶奶如何当得起!”
  探春冷笑道:“俗话说,‘物伤其类’,‘唇亡齿寒”,我自然有些惊心。”
  平儿看着迎春:“这事好办,她现是姑娘的奶嫂,请姑娘发落为是。”
  迎春正和宝钗看《感应篇》故事,偶尔听得平儿的话,没头没脑地说:“问我,我也没什么法子。她们自作自受,我不苛责,也不讨情。私自拿去的东西,送来就收下,不送来我也不要了。有什么好主意可以八面周全,任凭你们处治,我一概不知道。”
  大家听了,都忍不住笑起来。
  黛玉笑道:“真是‘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要是二姐姐是个男人,这一家上下这么多人,又怎么裁治他们。”
  迎春笑道:“正是。多少男人都这样,何况我哉!”
  29 邢夫人房中
  邢夫人对贾琏说:“琏儿,你不管哪里先迁挪二百银子,做八月十五日节间使用。”
  贾琏无可奈何地:“眼下可没处去迁挪。”
  邢夫人冷笑道:“前儿那一千两银子的当是哪里来的?连老太太的东西你都有神通弄出来,这会子二百银子,你就这祥。”
  贾琏惊慌地:“这事太太怎么知道的?”
  邢夫人笑道:“什么事瞒得了我!”
  贾琏尴尬地苦笑道:“太太请放心,这二百银子我一定想办法去迁挪来。”
  30 紫菱洲 院中
  平儿从屋里出来,往院门走去。
  王住儿媳妇紧跟在后,口内百般央求:“姑娘好歹口内超生,我横竖去赎了来。”
  平儿笑道:“赶晚不来,可别怨我。”
  31 凤姐卧房
  平儿到房,凤姐笑道:“你走这一会儿,又出来了一件事,有人告柳二媳妇和她妹子通同开局,凡妹子所作,都是她作主。”
  平儿笑问:“奶奶打算怎么处置?”
  凤姐达观地:“如今我也看破了,随他们闹去吧。我白操一会子心,倒惹得万人咒骂。我且养病要紧;便是好了,我也作个好好先生,得乐且乐,得笑且笑,一概是非都凭他们去吧。”
  平儿拍手笑道:“奶奶果然如此,便是我们的造化。”
  贾琏一脚踏进来,拍手叹气道:“前儿我和鸳鸯借当,那边太太怎么知道了。”
  凤姐疑惑地:“那天并没一个外人,谁走了这个消息?”
  平儿细想了一会,笑道:“那天晚上送东西的时节,老太太那边傻大姐的娘也可巧来送桨洗衣服。她在下房里坐了一会子,见一大箱子东西,自然要问,许是小丫头不知道,说了出来?”
  凤姐耽心地:“那边正和鸳鸯结下仇了,如今听得她私自借给琏二爷东西,那起小人眼馋肚饱,连没缝儿的鸡蛋还要下蛆呢,再造些没天理的话出来,带累了鸳鸯,岂不是咱们的过失。”
  平儿胸有成竹地:“这也无妨。鸳鸯应名是她私情,其实她是回过老太太的,老太太怕孙男弟女多,这个也借,那个也要,到跟前撒个娇儿,和谁要去,只装不知道。纵闹了出来,究竟那也无碍。”
  小红进来报告:“太太来了。”
  凤姐、平儿连忙迎出去。
  32 凤姐堂屋
  王夫人只带了玉钏走来,一语不发,走到里间坐下,气色大变。
  凤姐忙奉茶,陪笑问道:“太太今日高兴,到这里逛逛。”
  王夫人喝命:“平儿出去!”
  平儿见势头不好,慌忙应了一声“是”,带着众小丫头一齐出去,在房门外站住,将房门掩了。
  王夫人含着泪,从袖内掷出一个香袋子来,气狠狠地说:“你自己瞧!”
  凤姐忙拾起一看,见是十锦春意香袋,也吓了一跳,忙问:“太太从哪里得来的?”
  王夫人越发泪如雨下,颤声说道:“我从哪里得来!这样的东西大天白日明摆在园里山石上,被老太太的呆丫头拾着,不亏你婆婆遇见,早已送到老太太跟前去了。我问你,这个东西怎么掉在那里来?”
  凤姐满面委曲,颜色一阵红一阵白,忙问:“太太怎么知道是我的?”
  王夫人:“你反问我!自然是那琏儿不长进,下流种子弄来的。你们小夫小妻,年轻人儿女闺房私意是有的,你还和我赖!倘若你姐妹们看见,这还了得!不然丫头们拣着说出去,外人知道了,这性命脸面还要不要?”

  凤姐又急又愧,登时紫胀了面皮,依炕沿双膝跪下,哭诉道:“太太说的固然有理,我也不敢辩我没有这样的东西。这香袋是外头雇工用市卖货绣的,我就是年轻不尊重,也不要这劳什子。再说比我更年轻的媳妇、侍妾、丫头太多了,保得住个个都是正经的不成?不但我没有这事,就连平儿我也可以下保的。”
  王夫人点头叹道:“你起来。我也知道你不会这样轻薄,不过我气急了,拿话激你。你婆婆打发人封了这个给我瞧,把我气了个死。你说该怎么处?”
  凤姐想了一想,说道:“太太快别生气。胳膊折在袖内。如今以查赌为由,把周瑞媳妇、旺儿媳妇等四五个管家媳妇安插在园内,平心静气暗暗访察,不可张扬。”
  王夫人叹道:“你说得对,如今叫人传了周瑞家的等人进来,吩咐她们快快暗地访拿这事要紧。”
  凤姐又说:“还有,如今园里丫头也太多,保不住人大心大,生事作耗。不如趁此机会,把年纪大些的,咬牙难缠的,拿个错儿撵出去配了人。”
  王夫人点头不语。
  33 凤姐院内
  平儿吩咐着几个丫头:“悄悄地去把周瑞家的、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来喜家的请了来,太太有话吩咐。快去快回!”
  丫头们答应着匆匆出门。
  34 凤姐堂屋
  周瑞家的、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来喜家的五家陪房先后进来,向王夫人、凤姐请安,垂手侍立。
  王善保家的走来,问王夫人:“太太,园的里那件事,究竟怎么处,奴才放心不下,特来打听打听,请太太的示下。”
  王夫人:“这不是,请了她们五个来,正要商量办这件事呢。你来得好,正愁人少不能勘察,你去回了太太,也进园内照管照管,不比别人又强些。”
  王善保家的满口承应:“这个容易。不是奴才多话,论理这事该早严紧的。太太也不到园里去,这些女孩子们一个个倒象受了封诰似的,她们就成了千金小姐了。闹下天来,谁敢哼一声儿。”
  王夫人说:“跟姑娘的丫头,原比别的娇贵些,这也是常情。你们该劝导她们。”
  王善保家的:“宝玉屋里的晴雯,仗着她生得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得象个西施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她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趫趫,大不成个体统。”
  王夫人边听边想,问凤姐:“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有些象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今日对了坎儿,这丫头想必是她丫?”
  凤姐道:“若沦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有晴雯生得好。论举止言语,她原有些轻薄,太太说的是不是她,我不取乱说。”
  王善保家的:“此事不难,叫了她来,太太瞧瞧就知道了。”
  王夫人忧心如焚地:“宝玉房里常见我的只有袭人、麝月,这两个笨笨的倒好。好好的宝玉,倘或叫晴雯这蹄子勾引坏了,那还了得!”回头吩咐玉钏:“快去叫晴雯来,你不许和她说什么。”
  35 怡红院 睛雯卧室
  玉钏儿进来说:“晴雯姐姐,太太叫你去一趟,有话问你。”
  暗雯只得下炕来,跟随玉钏出去。
  33 凤姐堂屋
  晴雯钗軃鬓松,衫垂带褪,大有春睡捧心的遗风。
  王夫人一见晴雯,怒火攻心,冷笑道:“好个美人!真象个病西施了。你天天做这轻狂样儿给谁看?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我且放着你,自然明儿揭你的皮!宝玉今日可好些?”
  睛雯一听,大为惊异:“……我不大到宝玉房里去,好歹我不能知道,太太请问袭人麝月两个。”
  王夫人道:“这就该打嘴!你难道是死人,要你们作什么?”
  晴雯从容答道:“我原是跟老太太的人。老太太说园子里空,大人少,宝玉害怕,拨了我去外间屋里上夜,不过看屋子。宝玉饮食起坐,上一层有老奶奶老妈妈们,下一层又有袭人麝月秋纹几个人。我闲着还要做老太太屋里的针线,宝玉的事不曾留心。太太怪罪,从此后我留心就是了。”
  王夫人信以为实,忙说:“阿弥陀佛!你不近宝玉是我的造化,竟不劳你费心。我明儿回了老太太,再撵你。”晴雯冤屈地看着王夫人,一声不吭。
  王夫人白了晴雯一眼,喝道;“去!站在这里,我看不上这浪样儿!谁许你这样花红柳绿的妆扮!”
  晴雯转身出去,一出门便拿手帕捂着脸,边走边哭。
  37 大观园前角门
  晴雯哭着走进角门。
  38 凤姐堂屋
  王夫人:“这几年我越发精神短了,照顾不到。这样妖精似的东西竟没看见。只怕这样的还有,明儿倒得查查。”
  凤姐想说什么,看看王夫人,又看看王善保家的,终于没说。
  王善保家的:“太太请养息身体要紧,这些小事只管交给奴才。要查这个主儿极容易,等到晚上园门关了的时节,内外不通风,给她们个猛不防,带着人各处丫头们房里搜寻,谁有这个,自然还有别的东西。”
  王夫人点头:“这话倒是。要不这样,断不能清的清白的白。”又问凤姐:“你看怎么样?”
  凤姐勉强答应:“太太说得是,就这么办吧。”
  王夫人咬牙切齿地:“这主意很是,不然,一年也查不出来!”
  39 大观园前角门(晚)
  肃杀的晚风无情地吹打着园内的花花草草。
  王善保家的风风火火地闯进大观园来,后面跟着周瑞家的、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来喜家的。凤姐故意慢腾腾地走着,落在最后。
  等凤姐进了园门,王善保家的喝命:“关园门!”
  园内上夜的婆子赶忙将角门关好锁上。
  40 大观园前角门门房内(晚)
  管家娘子们先从上夜婆子处抄检起,翻箱倒箧折腾了一阵,不过抄检出些多余攒下的蜡烛灯油等杂物。
  王善保家的指着这些零碎东西,马到成功似地叫嚷:“这也是赃!不许动,等明儿回过太太再动。”
  41 怡红院(夜)
  抄检的队伍来到怡红院中,王善保家的喝命:“关紧院门,一个人也不许放出去!”
  喝声惊动了宝玉,迎出来察看。
  凤姐忙上来解释:“丢了一件要紧的东西,因大家混赖,恐怕有丫头们偷了,所以大家都查一查去疑。”
  王善保家的领着一伙媳妇直扑了丫头们的房门去。
  凤姐和宝玉也跟了过去。
  42 怡红院 丫鬟房内(夜)
  凤姐只管坐着吃茶,和宝玉说些什么。
  王善保家的等人先在大面上搜寻了一回,四角旮旯、门背后、窗台上、炕席下都翻遍了,什么也没有找着。
  王善保家的指着炕上的几个箱子问;“这几个箱子都是谁的,本人来亲自打开。”
  袭人只得自己先出来打开了箱子并匣子,任凭她们搜检。
  麝月、秋纹、碧痕等一一打开箱盖,挨次搜过。
  到了晴雯的箱子,不见有人出来开启,王善保家的把脸一横:“是谁的?怎不开了让搜?”
  麝月说:“这是晴雯的,她这几天不自在,正在里间躺着呢。”
  袭人走上来:“我替她开吧,……”
  话声未落,忽听里间门“哐”地一脚蹬开,晴雯挽着头发闯了出来。
  晴雯支撑着病体,向屋里扫视了一遍,目光落到王善保家的身上。
  王善保家的刚要开口说什么。
  晴雯几步跨到炕前,“豁”一声将箱盖掀开,两手捉着底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
  王善保家的自觉没趣,低头往地下看了一看,并无一星半点私弊之物,大为扫兴。无可如何地:“看了,没什么,往别处去搜吧。”
  凤姐讪笑道:“你们可细细的查,这一番再查不出来,难回话的。”
  周瑞家的蹲下又翻检了一遍,回道:“都细细翻看了,没什么差错东西。”
  来旺家的:“虽有几样男人物件,都是小孩子的东西,想是宝玉的旧玩意儿,没什么关系的。”
  凤姐瞅着王善保家的笑道:“既然这样,咱们就走,再瞧别处去。”
  43 怡红院门外(夜)
  出了院门,凤姐向王善保家的说:“我有一句话,不知是不是:要抄检只抄检咱们家的人,薛大姑娘屋里,断乎抄检不得的。”
  王善保家的笑道:“这个自然。岂有抄起亲戚家来的。”
  44 潇湘馆 黛玉卧房(夜)
  黛玉已经睡下,紫鹃进来报道:“王善保家的带了四五个管家媳妇进来,还有二奶奶,也不知为什么事。”
  黛玉刚要起来,凤姐已走进来,忙按住她,不许起来,笑道:“没什么事,睡吧,我们就走。”
  45 潇湘馆 丫头下房(夜)
  王善保家的带了众媳妇到丫鬟房中,又一一开箱倒笼抄捡了一番。
  王善保家的从紫鹃箱中抄出两副宝玉常换下来的寄名符儿,一副束带上的披带,两个荷包并扇套,套内有扇子。
  王善保家的自鸣得意地请凤姐过来验视:“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
  凤姐看了两眼,笑道:“宝玉和她们从小儿在一处混了几年,这自然是宝玉的旧东西。这也不算什么罕事,搁下再住别处去是正经。”
  紫鹃笑道;“直到如今,我们两下里的东西也算不清。”说着顺手拿起一把扇子来,在王善保家的眼前晃了晃,笑道:“要问这一个,连我也忘了是哪年月日有的了。”
  王善保家的空高兴一场,脸上讪讪的走了。
  46 秋爽斋院中(夜)
  灯烛通明,院门大开。
  探春领着一群丫鬟在院中严阵以待。
  王善保家的带领众人趾高气扬地迈进院来。
  探春迎上来,明知故问:“这么晚了,兴师动众的来干什么?”
  王善保家的刚想答腔,凤姐忙上来挡住,笑向探春道:“因丢了一件东西,连日访察不出人来,恐怕旁人赖这些女孩子们,所似索性大家搜一搜,使人去疑,倒是洗净她们的好法子。”
  探春一扬手,丫鬟们让出一条路来:“那就请吧!”一面在前面领着走,一面冷笑道:“我们的丫头自然都是贼,我就是头一个窝主。既如此,先来搜我的箱柜,她们所有偷了来的都交给我藏着呢。”
  凤姐和众媳妇、丫头跟着鱼贯而入。
  47 秋爽斋 探春卧房(夜)
  探春院里的主奴人等和来抄检的人们站满一屋子。
  探春扫了一眼凤姐和众媳妇们,严峻地喝命:“侍书、翠墨,把我的箱柜一齐打开,再把那些镜奁、妆盒、衾袱、衣包大大小小的东西统统打开,请二奶奶来抄检。”
  探春的丫头们闻命,七手八脚地打开所有的箱柜包袱。
  凤姐连忙陪笑着:“我不过是奉太太的命来的,妹妹别错怪我。何必生气。”又命丫鬟们:“还不快快关上包好,愣着干什么!”
  平儿、丰儿、小红等忙着替侍书等关的关,收的收。
  探春冷笑道:“我的东西倒许你们搜阅;要想搜我的丫头,这却不能!我原比众人歹毒,凡丫头所有的东西都在我这里收着!”
  周瑞家的:“既是女孩子的东西全在这里,奶奶且请到别处去罢,也让姑娘好安寝。”
  探春:“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还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咱们今日也真抄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徐地!”说着,不觉流下泪来。
  凤姐盯着众媳妇们看,只见周瑞家的暗中做着离开此地的手势,便起身告辞。
  探春:“可细细的搜明白了?要是明儿再来,我就不依了。”
  凤姐笑道:“既然丫头们的东西都在这里,就不必搜了。”
  探春冷笑道:“你果然倒乖,连我的包袱都打开了,还说没翻。明日敢说我护着丫头们,不许你们翻了。你趁早说明,若还要翻,不妨再翻一遍。”
  凤姐陪笑着:“我已经连你的东西都搜查明白了。”
  探春逼视着众媳妇:“你们也都搜明白了吗?”
  周瑞家的陪笑着:“都翻明白了。”
  王善保家的挤出人群,挪步向前,伸手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笑道:“连姑娘身上我也都翻了,果然没有什么。”
  凤姐急忙劝阻道:“妈妈走吧,别疯疯癫癫的。”
  “啪”的一声响,王善保家的脸上早被探春狠狠抽了一巴掌。
  王善保家的脸颊猛烈地抽搐了一下,赶紧用双手捂住。
  探春勃然大怒,指着王家的:“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拉扯我的衣裳!我不过看着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年纪。叫你一声妈妈,你就狗仗人势,天天作耗,专管生事。你打量我是同你们姑娘那样好性儿,由着你欺负,就错了主意!”说着,亲自解衣卸裙,拉着凤姐细细地翻:“省得叫奴才来翻我身上。”
  凤姐、平儿忙给探春束裙整袂。
  凤姐喝着王善保家的:“妈妈吃两口酒就疯疯癫癫起来。还不快出去!”又劝探春:“姑娘千万别生气。”
  探春冷笑:“我但凡有气性,早一头碰死了!不然岂许奴才来我身上翻贼赃了。”
  王善保家的讨了个没脸,讪讪地退出去,在窗外嘟哝道:“罢了,罢了,这也是头一遭挨打。我明儿回了太太,仍回老娘家去吧。这个老命还要她做什么!”
  探春隔窗听见,喝命丫鬟:“你们听她说的这话,还等我去和她对嘴不成?”
  侍书立刻出去啐道:“你果然回老娘家去,倒是我们的造化了,只怕你舍不得去。”
  凤姐笑着:“好丫头!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探春冷笑:“我们作贼的人,嘴里都有三言两语的,这还是笨的。”
  平儿忙陪笑解劝:“姑娘且息怒,早些安歇吧。”
  凤姐过来拉着探春,笑道:“好妹妹,我替太太给你赔不是。走,我伏侍你睡觉去。”说着推着探春走去。
  48 暖香坞 丫鬟下屋(夜)
  周瑞家的在入画的箱中寻出一大包金银锞子来,约共二三十个,又有一副玉带板子和一包男人的靴袜。
  入画吓黄了脸,跪下哭诉:“这是珍大爷赏我哥哥的。我叔叔婶子只要吃酒赌钱,我哥哥怕交给他们又花了,所以烦老妈妈带进来叫我收着的。”
  惜春害怕地:“这事我一点也不知道,这还了得!二嫂子,你要打她,好歹带她出去打吧,我听不惯的。”
  凤姐笑道:“这话要是真的,也倒可恕。只是不该私自传送进来。若这话不真,倘是偷来的,你可就别想活了!”
  入画跪着哭道:“我不敢扯谎,奶奶只管明儿问我们奶奶和大爷去,若说不是赏的,就拿我和我哥哥一同打死无怨。”
  凤姐:“这个自然要问的。你说出是谁作接应的,我便饶你这一次。”
  惜春忙说:“嫂子别饶她。嫂子若饶她,我也不依。”
  凤姐笑道:“素日我看她还好。谁没一个错,只这一次,二次犯下,二罪俱罚。但不知传递是谁。”
  惜春说:“若说传递,再无别个,准是后门上的张妈。”
  凤姐吩咐:“平儿记着这事。东西暂交周瑞家的收下,等明日对明再议。”
  49 紫菱洲院门外 (夜)
  凤姐和众媳妇们来到门前,来旺家的上前叩门。
  迎春和丫鬟们都睡下了,久久无人开门。
  王善保家的高声叫喊:“司棋,司棋,快来开门!”
  绣桔出来开门,见是凤姐等人,忙陪笑说:“姑娘已经睡着了。司棋病在床上,我们也都睡下了。”
  凤姐吩咐:“不必惊动小姐。”
  50 紫菱洲 丫鬟房中(夜)
  王善保家的亲自动手搜检,凤姐和周瑞家的等人冷眼旁观。
  先从绣桔、莲花儿等丫鬟的箱子搜起,都没有什么私货。
  到了司棋的箱子,绣桔说:“这是司棋姐姐的,请看。”
  王善保家的站在箱子前面,挡住众人的视线,左手打开箱盖,半开半闭,右手伸进去胡乱翻了两翻,故意东张四望了两眼,淡淡地:“也没有什么东西。”说着就要盖上。
  周瑞家的在她身后欠身细看了一眼:“等等,这是什么?”说着伸手从箱里拿出一双男子的锦带袜和一双缎鞋来,随手又拎出一个小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同心如意和一个字帖儿。她把这些东西一总递给凤姐。
  凤姐接过来,先拿起那个大红双喜笺帖来,吃力地看了一遍,看完不仅不怒,反而笑了起来。
  王善保家的见搜出了这些东西,心里有点紧张,一看凤姐笑了,倒又放下心来,凑上来说:“必定是她们胡写的帐目,不成个字,所以奶奶见笑。”
  凤姐晃着红帖子笑道:“正是这个帐算不过来:你是司棋的姥娘,她的表弟也该姓王,怎么又姓潘呢?”
  王善保家的勉强地:“司棋的姑妈给了潘家,所以她姑表兄弟姓潘。上次逃走了的潘又安就是她表弟。”
  凤姐一笑:“这就是了。”拿起大红双喜笺帖来:“我念给你听听:
  上月你来家后,父母已觉察你我之意。但姑娘未出阁,尚不能完你我之心愿。若园内可以相见,你可托张妈给一信息。若得在园内一见,倒比来家得说话。千万,千万。再所赐香袋两个,今已查收外,特寄香珠一串,略表我心,千万收好。表弟潘又安拜具。”
  王善保家的听傻了眼,又气又臊,耷拉了脑袋。
  众人听了先唬了一跳,转而又幸灾乐祸起来。
  周瑞家的问王善保家的:“你老可听见了?”
  吴兴家的:“明明白白,再没的话说了。”
  来旺家的笑问:“如今据你老人家看,该怎么样?”
  王善保家的低着头,两眼死盯着脚下,只恨没地缝儿钻进去。
  凤姐盯着她嘻嘻地笑着:“这倒也好,不用你们作姥娘的操一点儿心,她鸦雀不闻地给你们弄了一个好女婿来,大家倒省心。”
  周瑞家的也笑着凑趣儿:“王妈妈,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酒啊?”
  王善保家的羞恼难当,自己回手打着自己的脸:“老不死的娼妇,怎么造下孽了!说嘴打嘴,现世现报在人眼里!”
  众人看她如此不堪,都捧腹捂嘴笑个不住。
  凤姐看看司棋。
  司棋低头不语,并无畏惧惭愧之意。
  凤姐暗暗惊异,吩咐道:“先派两个婆子,把司棋监守起来,明日再盘问。赃证都拿回去。”
  51 凤姐卧房(晨)
  凤姐病卧在床,已睡着了。
  平儿在旁调理药物。
  尤氏进门。
  平儿:“奶奶请坐。我们奶奶进了药刚睡着。”
  尤氏关切地:“你奶奶得的是什么病?”
  平儿叹道:“前儿王善保家的拖了她去抄检大观园,折腾到后半夜才回来,夜里又起来几次,下面淋血不止。”
  尤氏:“请大夫看了没有?”
  平儿 : “昨儿太医来看了,这是他立的药案。”说着将药案递给尤氏。
  尤氏接过药案念道:
  “看得少奶奶系心气不足,虚火乘脾,皆由忧劳所伤,以致嗜卧好眠,胃虚土弱,不思饮食。今聊用升阳养荣之剂。”
  尤氏念完叹道:“你奶奶何苦去操那个心,自己好生休养生息是正经。”
  平儿:“可不是。这一病倒,不光她心灰意冷,连太太也添了一番愁闷,那日抄检出来的司棋、入画等事,暂且搁起来了,谁也没心思去料理。”
  尤氏惊问:“入画有什么事?”
  正说着,小红进来,“惜春姑娘遣人来请奶奶过去说话。”
  平儿笑道:“你到了那里就知道了,倒省了我说。”
  52 暖香坞 惜春卧房
  桌上放着入画的那些东西,尤氏一一拿起来看过,说道:“要说这些东西,倒实在是你哥哥赏她哥哥的,只不该私自传送,如今官盐竟成了私盐了。”又骂入画:“糊涂脂油蒙了心的。”
  惜春冷冷地:“你们管教不严,反骂丫头。这些姐妹,独我的丫头这样没脸,我怎么去见人?她原是那边的人,我今儿正要送过去,嫂子来得恰好,快些带了她去。或打,或杀,或卖,我一概不管。”
  入画“扑通”跪下:“再不敢了。只求姑娘看从小儿的情常,好歹生死在一处吧。”
  尤氏对惜春:“她不过一时糊涂,又不是什么大错儿。她从小儿伏侍你一场,到底留着她为是。”
  惜春面如冰霜:“不但不要入画,如今我也大了,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近日我每每风闻有人背地里议论那边多少不堪的闲话,我要再去,连我也编派上了。”
  尤氏气鼓鼓地:“谁议论什么?又有什么可议论的!姑娘是谁,我们是谁?”
  惜春冷笑:“我一个姑娘家,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够了,不管你们。从此以后,你们有事别连累我!”
  尤氏听了,又气又好笑:“怪道人人都说这四丫头年轻糊涂。这虽说是小孩子的话,却又能寒人的心。”
  惜春冷笑:“我虽年轻,这话却不年轻。你们不看书不识字,都是呆子,看着明白人,倒说我年轻糊涂。”
  尤氏讥讽地:“你是状元榜眼探花,古今第一个才子。我们是糊涂人,不如你明白。”
  惜春反唇相讥:“状元榜眼难道就没有糊徐的?他们也有不能了悟的。”
  尤氏倒笑起来:“你倒好,才刚是才子,这会子又作大和尚了,又讲起悟来了。”
  惜春冰冷地:“我不了悟,我也舍不得入画了。”
  尤氏也认真动起气来:“可知你是个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
  惜春:“古人也曾说过:‘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叫你们带累坏了我!”
  尤氏忍无可忍,霍地站了起来:“怎么就带累环了你了?你是千金万金的小姐,我们以后就不亲近,仔细带累了小姐的美名。”说着拉起入画来往外走:“走,入画,跟我过那边去!”

  入画被尤氏拖到门口,回过头来向惜春哭着:“姑娘,我不想去,要生要死咱们都在一处,……”
  尤氏不容分说拖了入画出去。
  惜春坐在原处,寂然不动,自言自语地:“果然都不来,倒也省了口舌是非,大家都清净。”
  53 稻香村 正室
  李纨、尤氏在炕桌上吃面茶。
  丫鬟来报:“宝姑娘来了。”
  宝钗进来坐下:“今儿我们太太身上不自在,家里两个女人也都因时症未起炕,我只得出去伴着老人家夜里作伴儿。特来告诉大嫂子一声。”
  李纨笑着:“好妹妹,你去只管去,好歹住一上一两天还进来,别叫我落不是。”
  宝钗笑笑:“落什么不是呢,这也是通共常情,你又不曾卖放了贼。”
  “谁卖放了贼了,我来评评。”湘云大声说笑着进来,后面跟着探春。
  探春问宝钗:“你打发人找我来有什么事?”
  宝钗:“我母亲病了,我要出园子去住两日,特请你来告诉明白。”
  探春冷笑一声:“很好。不但姨妈好了还来的,就便好了不来也使得。”
  尤氏:“这话奇怪,怎么撵起亲戚来了?”
  探春冷笑:“正是呢,有叫人撵的,不如我先撵。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不象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尤氏苦笑笑:“我今儿是哪里来的晦气,偏都碰着你姐妹们的气头上了!”
  探春冷笑:“谁叫你赶热灶来了!”
  尤氏站起来:“入画,跟我回太太去!”说着拉着入画出门而去……
  
      作者:扫阶 提交日期:2009-02-27 13:57:29 

  
第二十集 宝玉探晴雯

  
  1 宁国府大门外(夜)
  门前停着七八辆华贵的骡车。
  七、八个小厮拉着一辆青绸车从荣国府方向走过来,到台矶前停住。
  
  字幕(叠)
  
  第二十集 宝玉探晴雯
  
  几个小厮退到大石狮以外。
  婆子们连忙打起车帘。
  丫鬟银蝶先下来,又回身搀尤氏下车,走上台阶。尤氏回身指着门口停着的那些车:“坐车的这么多,骑马的还不知有几个。也不知他们老子娘挣下多少钱,让他们糟蹋开心!”说着转身进门。
  2 宁国府大厅外
  大厅的窗户灯明瓦亮。里而推骨牌的哗啦声,骰子掷进盆内的叮当声,欢呼笑叫声,怨恨骂人声等搅成一片,传出窗外……
  尤氏带着银蝶悄悄走到窗前,从镶在窗纸中间的一小块玻璃向里窥看——里面炕上几个人在桌上抹骨牌,地下高桌上围着一大圈人在掷骰子,不断爆发出呼叫声……
  尤氏撇撇嘴,又走到另一窗前向里窥看——只见贾珍陪着几个纨绔子弟在吃酒。
  薛蟠楼着一个娈童,边饮边笑。
  对面坐着四十多岁的邢德全,已经酒意十足,神情沮丧。
  薛蟠推着娈童去给傻大舅敬酒。
  傻大舅指着娶童鼻子骂:“你们这起兔子,专洑上水!我不过刚输了几两银子,你们就三六九等了。难道以后就再求不着我了?”
  喝酒的一个人笑着:“大舅说得是,快给大舅敬酒赔罪!”
  娈童过来给傻大舅跪下,端着洒,笑嘻嘻地:“我们这行人,师父教我们:一时有钱势就去亲敬,没了钱势,就是活佛神仙也不去理他。我们年轻,求舅太爷体恕。”
  傻大舅故作怒意不理。
  喝酒的人:“这孩子说的是实情话。老舅不吃这酒,他怎么起来?”
  傻大舅撑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若不是众位说,我再不理。”说着接过酒一口喝干。
  娈童又给斟上一碗酒。
  傻大舅拍着桌子对贾珍:“也怨不得他们视钱如命。多少世宦大家出身的,若提起“钱势”二宇,连骨肉都不认了。老贤甥,昨儿我和你那边的令伯母赌气的事,你可知道?”
  贾珍摇头:“没听说。”
  傻大舅叹了口气:“咳,就是为钱这件混帐东西。厉害,厉害!”说着不胜摇头叹息。
  贾珍笑笑:“老舅,若任着你花,有多少钱够老舅花的?”
  傻大舅醉得眯着眼:“老贤甥,你不知我们邢家的底细。我母亲去世时我还小,我邢家的全部家私都被我姐姐,也就是令伯母带到你们贾府来了。我就是来要钱,也不是要你们贾府的,我邢家的家私也就够我花了。无奈不能到手——有冤无处诉!”
  窗外,尤氏悄声对银蝶儿:“你听见了?这是西院大太太的兄弟邢德全抱怨他姐姐呢。她亲兄弟还这么说她,就怨不得别人了。”说完又向窗内看。
  从里间走出原来掷骰子的几个人来。
  其中之一:“方才谁得罪了老舅,我给评评理。”
  其中又一人指着娈童:“我问你,舅太爷虽然榆了,输的不过是银子,并没有输丢了……怎么就不理他了?”满屋人哈哈大笑。
  邢德全也喷了一地饭。
  窗外,尤氏悄声:“呸!这一起没廉耻的小挨刀的,又胡唚嚼毛了!再灌进黄汤,还不知唚出什么来呢。”拉了银蝶儿就走。
  3 尤氏房中(晨)
  尤氏坐在梳妆合前,银蝶儿在给她梳头。
  佩凤进来:“回奶奶,过节的月讲、西瓜都全了,爷请你分派送人。”
  尤氏有些不耐烦:“每年怎么送,今年还怎么送。”
  佩凤:“是。爷还说,老爷刚去世,咱们戴着重孝,明儿过不得节。今儿晚上大家应个景儿,吃些瓜饼酒。”尤氏梳好头,站起米:“就照你爷说的办吧。那院园子里又抄又检闹翻了天,珠大奶奶和凤丫头都病了,我今儿还得过去照看照看。”说着领银蝶往外走。
  4 荣国府 王夫人房中
  王夫人怒容满面地坐在炕上。
  炕上摆着从司棋处抄检出来的同心如意、字帖、一双男子锦带袜和一双缎鞋。
  满地丫鬟婆子都规规矩矩站着,鸦雀无声。
  尤氏悄悄进来。
  王夫人向她略一点头。
  尤氏在婆子挪过来的椅子上悄悄坐下。
  王夫人拣起那张字帖,看了一眼,又摔在炕上:“伤风败俗!园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丑事,你们都发昏了吗!”
  尤氏连忙站起来。满地丫鬓婆子都默默垂下头。
  王夫人:“你们说该怎么办?”
  周瑞家的上前一步:“太太,依奴才的小见识,不如即刻把司棋撵出去,打一顿配了人,再给二小姐指个好丫头侍候。要是耽搁了,司棋那丫头瞅空寻了死,反倒不好了。”
  王夫人沉吟一下:“倒也是。”对着周瑞家的:“你带人就去把那个司棋的事办了,我去怡红院办那些妖精!”
  5 大观园 紫菱洲院门外
  周瑞家的带着得意的笑容和几个婆子走进门去。
  6 迎春书房
  周瑞家的:“太太们说了,司棋大了,太太已经把她赏了她娘去配人,今日就叫她出去,另挑好的给姑娘使。”迎春坐在椅上含泪不语。
  司棋从里间跑出来,脆在迎春膝下,抱着她的双腿泪流满面:“姑娘,姑娘!姑娘好狠心!你说要跟太太说,不让我走,今儿怎么一句话都没有了?姑娘!……”
  周瑞家的:“你还要姑娘留你不成?就是留住你,你还有什么脸见园子里的人?依我们说,你就快收拾收拾,人不知鬼不觉地去了吧,大家都体面些。”
  迎春含泪看着司棋:“我知道你干了什么不是,我再说情留你,岂不连我也完了,你瞧入画也去了,走的还不止你们两个。我看将来终有一散,不如各走各的路吧。”
  周瑞家的:“到底姑娘明白。怡红院里还要往外打发人呢,你放心吧。”
  绣桔含泪去扶司棋。
  司棋给迎春叩头。
  绣枯慢慢扶司棋站起来。
  司棋悲悲切切地和绣桔、莲花等姐妹拉手哭泣……
  周瑞家的看着司棋。
  司棋走到迎春跟前:“姑娘,好歹打听我要受罪,替我说个情儿,就是主仆一场了。”
  迎春落泪点头:“放心。”
  7 紫菱洲门外
  司棋由周瑞家的等人监护着走出来。
  绣桔追出门来,赶上司棋,边擦眼泪边把一个绢包塞给司棋:“这是姑娘给你的,做个想念吧。”
  司棋接过,不禁又哭起来。
  绣桔站在司棋对面,两人对哭。
  周瑞家的脸一沉:“这还有完没完了!”
  司棋哀求:“婶子大娘们,好歹徇个情儿,让我到相好的姐妹跟前辞一辞……”
  周瑞家的:“我劝你快走吧!我们还有正经事儿呢。谁是你一个衣包里爬出来的?辞她们作什么?她们看你的笑话还看不过来呢。”
  两个婆子拉起司棋就走。
  8 大观园后角门内
  宝玉匆匆自外走进来,恰与司棋等人走个碰头。
  宝玉一愣:“哪里去?”
  周瑞家的边走边笑着说:“这不干二爷的事,你快念书去吧!”
  宝玉拦住众人,笑着:“好姐姐们,站一站,我有话说。”
  周瑞家的:“太太吩咐一刻也不准停。我们只知道遵太太的话,管不得许多。”
  司棋急急走到宝玉跟前,拉着宝玉哭:“她们做不得主,你好歹求求太太去。”
  周瑞家的急躁起来,指着司棋:“你如今不是副小姐了,若不听话,我就打得你。还不快走,和小爷们拉拉扯扯,成个什么体统!”
  几个媳妇、婆子上来连拉带推地裹着司棋走出后角门。
  宝玉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把司棋拉出园门,恨得跺着脚道:“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一嫁了汉子就这么混帐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
  一个守园门的婆子笑着:“这么说,女孩儿个个好,出了嫁就个个坏了?”
  宝玉不假思索地点头:“不错,不错。”
  三四个媳妇走来:“二爷。”
  宝玉不理睬,刚要走……
  一媳妇对守门的婆子:“你们小心,太太亲自到园子里来了,这会子正在怡红院查人呢,过会子也许查到这里来……”
  宝玉一愣:“什么?怡红院?……”
  几个婆子媳妇看看跑走的宝玉相视一笑。
  那个媳妇又对守门的婆子:“你们快去个人,把怡红院晴雯的哥哥多浑虫和她嫂子多姑娘叫来,在这儿等着领他们的妹子出去。”
  守门的婆子之一听了眉开眼笑:“阿弥陀佛!今儿老天睁了眼,把这个祸害妖精退送走了,大家清净些。”
  9 怡红院
  宝玉匆匆跨进院内。
  10 怡红院院内
  几个丫鬟婆子紧张地悄声议论,见宝玉进来,连忙住声,闪开路。
  宝玉匆匆走向屋门。
  11 宝玉书房
  王夫人怒容满面地坐在椅子上。
  宝玉匆匆进门,王夫人不睬。
  宝玉左右看看。
  袭人、麝月和满地丫鬟婆子皆垂手侍立,悄无声息。
  宝玉向前一步,刚要说什么,只见两个女人从里屋把蓬头垢面、恹恹弱息的晴雯架出来,连拖带推地向门外走去……
  王夫人:“除了贴身衣服,什么也不许带!”
  宝玉急得两眼冒火,刚要向王夫人说什么,见袭人向他递过一个眼色,立刻把话又咽了回去,双手紧紧攥着衣带。
  王夫人冷冷地扫视着满地站立的丫鬟。
  丫鬟们低下头去。
  王夫人:“谁是和宝玉一天的生日?”
  蕙香吓得打个寒颤,悄悄低头。
  王夫人厉声:“谁?”
  众人偷觑着王夫人。
  宝玉瞥了一眼蕙香,又连忙收回眼光。
  王夫人:“你们都哑巴了?实告诉你们,今儿谁也躲不过去!”
  一婆子向前一步,指着蕙香:“这个叫蕙香,又叫四儿。就是她!”
  慕香软瘫下来,被身旁的麝月拉住。
  王夫人冷笑着打量蕙香:“这也是个不怕臊的。你说,同日生日就是夫妻,可是你说的?打量我隔的远不知道。我身子不大来,可我的心耳神意时时都在这里。我通共就一个宝玉,难道就凭你们勾引坏了不成!……给我拉出去!”
  两个婆子急忙过来,拉着蕙香拖出门去。
  王夫人:“谁是耶律雄奴?”
  两个婆子同时指出芳官。
  王夫人:“唱戏的女孩子自然都是狐狸精了。放你出去,你不出去,又不安分守己,成精鼓捣起来,调唆着宝玉无所不为。”
  芳官陪笑:“奴才不敢调唆什么。”
  王夫人脸一沉:“你还敢犟嘴?我问你,前年我们往皇陵去,是谁调唆着宝玉要柳家的五儿了?幸亏那丫头短命死了,不然进来了,你们又连伙聚党糟害这园子呢!你连你干娘都欺倒了,你眼里还有谁!”转头对婆子:“带出去交给她干娘,给她配个女婿。把她的东西都给她。”
  两个婆子带着芳官走出去。
  宝玉双眼噙满泪水。
  王夫人对婆子们:“传我的话,各姑娘屋里上年留下的唱戏的女孩子,一概不许留在园里,让她们各人的干娘带出去配人。”
  几个婆子躬身:“是,太太。”
  王夫人缓缓站起来,看着袭人、麝月等人:“你们小心!以后再有一点分外的事,我一概不饶!等过了今年,明年全都给我搬出园子去心净。”说完头也不回地带着丫鬟婆子走出门去。
  12 宝玉卧室
  宝玉进来,扑在床上,呜呜痛哭。
  袭人慢慢走过来,推着宝玉劝道:“哭也不中用了。我告诉你,你要真舍不得晴雯,等太太气消了,再求老太太,慢慢叫她进来也不难。”
  宝玉哭着:“我不知道她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袭人:“就因为她生得太好了,未免轻桃些,所以太太嫌她。象我们这粗粗笨笨的倒好。”
  宝王:“生得好坏不说,怎么咱们私下说的玩笑话太太也知道了?又没有外人听见,这真奇怪。”
  袭人脸微微一红:“……还不是你?连个忌讳也没有,一时高兴了,不管有人没人就乱说!”
  宝玉看着袭人:“怎么别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单单挑不出你和麝月、秋纹的不是来?”
  袭人听了一愣,半晌,勉强笑笑:“正是呢。若说我们也有开玩笑不留心的地方,怎么太太就忘了?想是等过几天再发落我们。”
  宝玉冷笑:“哼,你是头一个出了名的至善至贤的人,麝月,秋纹有你陶冶教育,还能发落到你们头上?……
芳官年龄小,过于伶俐些,惹人厌也是有的。四儿是我误了她。只是晴雯,虽然生得比人强,性情爽利,口角锋芒些,可究竟也没有得罪你们。”
  袭人:“到底是谁给太太当了耳报神,天知道罢了……这会儿也查不出人来了。你也别哭了,等过两日老太太喜欢时,再要她进来是正理。”
  宝玉冷笑:“你也不用虚宽我的心。她自幼在这里娇生惯养,什么时候受过一点委屈?一盆刚抽出嫩箭的兰花送到猪窝里去了。再加上一身重病,一肚子闷气,又没有个亲爹亲娘,只有一个醉泥鳅姑舅哥哥,她能过得下去?……谁知道我还能不能见她一面两面了……”说着又伤心哭起来。
  袭人:“好好的你怎么倒咒起她来了?她就是比别人娇嫩些,也不至於明儿就死了。”
  宝玉:“不是我妄口咒她,今年春天就有兆头了。”
  袭人:“怎么?”
  宝玉:“这阶下好好一株海棠花,无故死了半边……”
  袭人冷笑一声:“你也忒婆婆妈妈的了。这样的话岂是你读书的男人说的?真可笑。再说……晴雯算个什么东西!她纵然好,也灭不过我的次序去。就是用海棠花比,也该先来比我,也还轮不到她,想必是我要死了?”
  宝玉连忙摆手:“罢了,罢了!再别提这件事了……”
  门帘一动,尤氏笑嘻嘻地走进来:“哟,大节下,你们儿怎么这么冷清?”
  袭人笑着:“奶奶来了,请坐。”
  宝玉也站起来,笑着:“大嫂子,请坐。”
  尤氏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向房内四处看了看:“听说晴雯……”
  袭人连忙向她递眼色,摇头。
  尤氏把话咽回去,又想想,笑着对宝玉:“对了,你哥哥让我和你说,等过了节,还让你每天过去练习射箭。”宝玉点头:“是,自然要去的。”
  银蝶儿进来对尤氏:“才一位妈妈来传爷的话,晚上全家要在会芳园丛绿堂吃酒赏月,请奶奶回府去照料照料。”
  尤氏站起来,笑着:“瞧我倒忘了,明儿是八月十五,我们府里有重孝,只能今儿晚上应个景儿,我走了。”
  宝玉送尤氏:“嫂子替我向大哥哥问好。”
  尤氏回头对宝玉:“你哥哥他们天天晚上吃酒赌牌,热闹着呢,你不去玩玩?”
  宝玉摇摇头。
  尤氏出门。
  宝玉、袭人送出。
  13 宁国府 会芳园 丛绿堂
  园内皓月临空,堂上灯火辉煌。
  一大群穿红着绿的丫鬟、媳妇围在堂中,贾珍、尤氏和贾珍之妾佩凤、偕鸾、文花坐在中央,大呼小叫地猜拳,不时爆发出热烈的欢笑声……
  贾珍输了,姬妾们笑着敬酒。
  贾珍志得意满地笑着,一杯一杯地接过酒饮尽,开心地大笑,复又醉态十足地指着文花:“你给我唱支曲子助酒!”
  佩凤拿起一支玉箫吹起来。
  文花随着箫声唱道:“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娇,恰便似活神仙离碧霄。度青春,年正小,配鸾凤……”唱到这里突然呛住,咳嗽起来。
  贾珍打了个寒颤。
  一个丫鬟递过衣服。
  几个丫鬟服侍贾珍往身上穿。
  忽然从西南面祠堂大墙下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众人一惊,齐向西南墙角望……
  贾珍连忙厉声叱咤:“谁!?谁在那里!?”
  墙下寂然无声。
  尤氏:“是不是墙外的家里人?”
  贾珍抑制着疑惧:“胡说!这墙四面皆无下人的房子,墙外紧靠着祠堂,怎么能有人?”
  话未落音,一阵萧飒的风声越墙而去,祠堂里传出“哐哐当当”的槅扇开合声……
  顿时阴气森森,月色惨淡。
  贾珍看了看妻妾,兴致顿然消散。
  尤氏:“我看就安歇了吧。明儿是八月十五,还要到西府去陪老太太赏月……”
  贾珍:“回房去。”带着众姬妾起身……
  14 尤氏房内{晨)
  尤氏:“昨儿晚上大墙根底下到底是什么人?”
  贾珍:“没什么人。”
  尤氏:“那是谁叹气?”
  贾珍:“今儿我们到祠堂去行礼,祠堂的门窗都关得好好的,什么形迹都没有。想是咱们都喝醉了,自惊自怪。以后别提这事了。”
  尤氏低头思忖一会儿,又慢慢开口:“今儿西府老太太在凸碧堂赏月,咱们总该过去应个景儿吧。”
  贾珍不耐烦地:“你去吧,我等晚上再过去就是了。”
  15 大观园 凹晶馆(夜)
  在一缕悠扬的笛声中,黛玉和湘云从浓密的树荫下钻出,联步向凹晶馆走来。
  湘云笑指凹晶馆:“咱们就在这卷棚底下赏月怎么样?”
  黛玉笑着点头。
  两人进入凹晶馆,在两个湘妃竹墩上坐下,兴味盎然地四望。
  天上一轮皓月,池中一轮水月,上下争辉,仿佛置身于晶宫鲛室之内。一阵微风吹拂而过,池上漾起粼粼波纹,令人神清气净……
  湘云笑着:“这会儿若坐上船吃酒多好。若是我在家,就立刻坐上船了。”
  黛玉笑着摇头:“古人说得好——‘事若求全何所乐’?依我说,这也就罢了。”
  湘云:“你说得不错。那些贫穷人家都以为富贵之家事事趁心,告诉他们说不能遂心,他们也不肯信。就说咱们两个,虽然在这富贵之乡,也有许多不遂心的事。”说着不禁伤感起来。
  黛玉回头仰望凸碧山庄,那里灯烛璀璨,人影幢幢,嘈杂的笑语声阵阵传来……
  黛玉凄然一笑:“不但你我不能趁心,就是老太太、太太以至宝玉、探丫头这些人,不论事大事小,有理无理,不遂心的事多着呢,何况你我寄人篱下的人呢?”
  湘云赶紧笑笑:“咱们不说这些丧气的话了。你瞧,这么好的月亮,这么美的园子,咱们联句作诗吧。”
  从远处桂花荫里传出一缕呜呜咽咽的笛声,飘散弥漫在整个大观园上空,山水花木益发显得凄清寂寞……
  黛玉笑着:“今儿老太太高兴,这笛予吹得有趣,倒是助了咱们的诗兴了。咱们就作五言排律吧。”
  湘云笑着:“你先起一句。”
  黛玉:“也没纸笔记着。”
  湘云:“不要紧,我用心记着,明儿再写。”
  黛玉略一沉吟:“三五中秋夕。”
  湘云想了想:“清游拟上元。撒天箕斗灿,”
  黛玉:“匝地管弦繁。几处狂飞盏,”
  湘云:“谁家不启轩?……”
  16 栊翠庵庙门外
  庙门“吱呀”一声打开。
  妙玉轻盈的身姿从门内飘出来……
  17 园中一条小径
  在悠扬的笛声中,透过树荫的斑驳的月光洒在妙玉身上,妙玉步履轻盈地走着……
  18 凹晶馆外
  妙玉来到一株桂花树荫下站住。
  凹晶馆里传来湘云的笑声:“这一句该怎么押韵,让我想想。”
  妙玉向凹晶馆细看:见湘云的身影在卷棚底下晃动,又传来湘云的笑声:“好了,我可想出一句来了,你听着——庭烟敛夕棔。秋湍泻石髓……”
  黛玉拍手叫起来:“这促狭鬼,把好句子留后头了,这个‘棔’字亏你想得出……”
  妙玉点头微笑,又在手中划着“棔”字……
  19 凹晶馆内
  黛玉指着池中一个黑影:“快看,那水里是什么,敢是个鬼吧?”
  湘云向池中看了看,笑着:“我是不怕鬼的,等我打他一下。”说着弯身拣起一块石片向池中抛去。
  ‘咚”地一声水响,水中那轮圆月被击碎,水波一圈一圈荡开来……又听“嘎”的一声,那个黑影搧翅飞起,原来是一只仙鹤!
  黛玉笑起来:“原来是它!把我吓了一跳。”
  湘云笑道:“这个鹤有趣,倒帮了我的忙了——寒塘渡鹤影……”
  黛玉站起来:“好!‘寒塘渡鹤影’——何等现成,何等自然。”
  湘云笑:“你若对不上,就等明天再联。”
  黛玉:“你不用多嘴,我也有了,你听听。”略一沉吟,曼声吟出:“冷月葬花魂。”
  话未落音,猛听背后传来笑声:“好诗,好诗!”
  黛玉、湘云吓了一跳,忙回头看。
  妙玉从花荫中走出来。
  湘云惊喜地:“你怎么来了?”
  妙玉笑着:“这清池皓月,优雅的笛音,只准你们赏,就不准我来看看听听吗?”
  黛玉、湘云把妙玉迎到卷棚下坐下。
  妙玉:“方才你们二位联诗清雅异常,警句颇多,只是过于悲凉凄楚了。”
  黛玉:“你既然听了,还要请你指教,若还可改,就请改正改正。”
  妙玉笑着:“若说改正,实在不敢。我倒是有几句续貂之作,就请你们到我那里坐坐,我好写出来领教。”
  忽听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三人回头看,却是紫鹃、翠缕和几个老嬷嬷走过来。
  紫鹃笑着:“让我们好找,整个园子都走遍了,原来在这里。老太太她们早就散了。”
  黛玉等人抬头向山顶凸碧山庄望去,山顶已是漆黑一片,悄无人声。
  黛玉向妙玉:“已经过半夜了,就不去打扰了,明天我们定要去宝刹拜访领教。”
  妙玉缓缓站起来笑着:“请歇息吧,明儿见。”
  20 潇湘馆 黛玉卧室
  黛玉和湘云联床而卧,已熄了灯,房内静悄悄,只有窗下偶尔传来两声蟋蟀的鸣叫。
  湘云翻了个身,眨着眼睛看着房顶出神。
  黛玉也翻了个身,撑起上半身,对湘云:“你怎么还没有睡?”
  湘云微笑着:“我有择席的毛病,今儿又走了困,只好躺躺吧。你怎么也睡不着?”
  黛玉叹口气:“我睡不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年之中,最多也只有十夜睡足觉的时候。”
  湘云无限同情地:“这就是你病的缘故了。你是个明白人,何必这么自苦?我也和你一样,可我就不象你这样心窄。你又多病,自己该多保养才是。”
  黛玉深深叹口气,无声。
  湘云突然撑起身:“我问你,今儿宝玉怎么丧魂落魄的,早早就回去睡了?”
  黛玉勉强笑笑:“晴雯那丫头不知为什么被舅母撵出去了,听说病得要死要活,所以宝玉这两日诸务无心,我今儿晚上还见他偷着流泪呢。”
  湘云深深叹了口气。
  黛玉:“你怎么不说话?”
  湘云。“我在想你的那句诗——冷月葬花魂!”
  21 怡红院院内(晨)
  宝玉边穿衣服边向院外走去。
  袭人追出来:“哪里去?”
  宝玉头也不回:“瞧瞧林妹妹去。”
  22 大观园内一条小径
  宝玉神色不安,左顾右盼地匆匆向前走着。
  23 大观园后角门
  宝玉匆匆走出后角门。
  24 荣府后街 多姑娘家
  宝玉匆匆进院,但见一派破烂凄凉景象,一阵冷风飘来,卷起乱草碎纸在满是鸡狗粪便的院中飞扬……
  宝玉来到窗前,从破烂的窗纸洞向里望。
  芦席上躺着钗横鬓乱的晴雯。
  宝玉急忙推门进屋。
  25 多姑娘家 屋内
  四壁由于多年烟熏火燎,一片漆黑,几件破烂家俱东一件西一件地胡乱摆着。
  宝玉掀起草帘进屋,径直向晴雯走去。
  晴雯已睡着,瘦消蜡黄的脸上挂着两条将干未干的泪渍。身下的褥子还是旧日在怡红院铺的,头下是个沾满油垢的破枕头。
  宝玉含着相,轻轻拉住晴雯的手,悄声唤着:“晴雯,晴雯。”
  晴雯勉强睁了一下眼睛,随即又闭上了。
  宝玉和着泪水的声音:“晴雯,晴雯,我来了。”
  晴雯又慢慢睁开眼晴,眼前一张模糊的脸渐渐清晰起来:原来是宝玉!
  睛雯悲喜交集,伸手一把将宝玉死死攥住,一句话也说不出……
  宝王也哽咽着,说不出话。
  晴雯眼里终于滚出两滴大泪珠,嘴唇动了动:“宝玉!……我只当再……再也见不到你了。”接着不住地咳嗽起来。
  宝玉轻轻为她捶背。
  晴雯的咳嗽渐渐停下来,喘了口气:“阿弥陀佛,你来得好,快把那茶倒半碗来我喝。渴了这半天了,叫半个人也叫不来。”
  宝玉连忙问:“茶在哪里?”
  晴雯:“那炉台上……就是。”
  宝玉转头向炉台看去,那上面放着一把油腻不堪的黑沙吊子。又四处找碗,见地下条桌上有一只大粗碗,宝玉拿起来看了看,里外都沾着油污;又凑近鼻子闻了闻,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晴雯:“快点,我渴死了。”
  宝玉拿着碗走到炉台前,从沙吊子里倒些水,把碗洗了一遍。
  晴雯:“我的爷,行了……”
  宝玉从沙吊子里斟了半碗茶,端起来尝了一口,不禁蹙眉摇头。
  晴雯扶枕撑起半身,苦笑:“快给我喝一口吧,这就是茶了。”
  宝玉只得把茶端给晴雯,只见晴雯如得了甘露一般,咕嘟咕嘟一气灌了下去。
  宝玉不禁流出泪来。
  晴雯倒在枕上大口喘气。
  宝玉流着眼泪向前一步:“你有什么话要说,趁着没人快告诉我。”
  晴雯呜咽着:“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是挨一刻是一刻,活一天是一天了。我知道横竖不过三五天,我就好回去了。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虽生得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蜜意勾引你,怎么就一口咬定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服!死了也不服!临死,不是我说句后悔的话,早知担这个虚名,我当日就另有道理了。我死……死了也有冤无处诉!”说完伏枕痛哭。
  宝玉说不出一句话。
  晴雯的两只手痛苦地抓住枕头,腕上戴的两只银镯碰得叮叮作响。
  宝玉从她那瘦如枯柴的手上把四只银镯褪下来:“等好了再戴吧!”说着塞进枕下。又拉着晴雯的手,边看边落泪。
  晴雯看看自己的手,颤抖着从身旁摸起一把剪刀,把左手上两个长指甲齐根剪下;又翻身仰卧,在被内把贴身穿的一件旧红绫袄脱下来,连同指甲一并交给宝玉:“这个你收了,以后见了如同见了我一样。快把你的袄儿脱下来我穿。我将来在棺材里独自躺着,也就象还在怡红院里一样了。”说完喘成一团。
  宝玉接过红绫袄和指甲,把自己的贴身衣袄递给晴雯,晴雯在被里挣扎着穿上,含泪说道:“……回去她们见了要问,你不必撤谎,就说是我的!既然担了虚名,索性如此,也不过这样了!”

  话刚落音,多姑娘笑嘻嘻地掀帘走进来:“好啊,你们两个的话我都听见了。”
  宝玉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着多姑娘。
  多姑娘笑着对宝玉:“你一个作主子的,跑到下人房里作什么?莫不是看我年轻又俊,来调戏我么?”
  宝玉吓得连忙陪笑央求:“好姐姐,快别大声。她伏侍我一场,我来瞧瞧她。”
  多姑娘笑着:“你不让我叫嚷也容易,只是须依我一件事。”说着把宝玉拖进里屋。
  晴雯咬牙捶枕,泪流满面。
  里屋传出宝玉的央求声:“姐姐放手,有话好说……”
  晴雯气急声咽,几乎昏死过去。
  宝玉咚咚两步从里间逃出来,满脸红胀。
  多姑娘也跟出来,依旧笑着:“我等什么似的今儿等着了你,谁知你竟是个没药性的饱仗,只好装幌子罢了。”又指着炕上的晴雯:“就说你们两个,我料定你们平日准是偷鸡盗狗的,谁知听了你们的话,竟还是各不相扰,可真委屈了你们。既然这样,你就放心,以后你只管来,我也不再纠缠你。”
  宝玉惊魂未定地整整衣服,向多姑娘陪笑着:“好姐姐,请你千万照看她几天,我要走了。”
  多姑娘点头笑笑,退进里屋。
  宝玉上来紧紧拉住晴雯的手,相对啜泣。
  晴雯抽回手:“……走吧。”
  宝玉不动。
  晴雯:“快走,园门要关了!”
  宝玉不动。
  晴雯一狠心,拉起被来把头蒙住。
  宝玉深情地:“晴雯。”
  晴雯不理。
  宝玉俯身:“晴雯。”
  晴雯不理。
  宝玉悄悄向后退去,扭身出门而去。
  晴雯霍地掀开被,撑起身向窗外望,又支撑不住,倒在枕上,昏迷过去。
  26 宝玉卧室(深夜)
  袭人从被里伸出头向宝玉床上看:宝玉安安稳稳地睡着,并发出轻轻的鼾声……
  袭人安心地躺下睡了。
  宝玉突然喊了一声:“晴雯!”
  袭人连忙爬起:“什么事?”
  宝玉睡眼惺松地看看袭人:“喝茶。”
  袭人下床,在盆里洗洗手,从暖壶里倒了半碗茶递给宝玉。
  宝玉接过茶,笑笑:“我叫惯了晴雯,就忘了是你了。”
  袭人也笑笑:“我知道,晴雯人去了,可这两个字怕是不能去的。”
  宝玉喝了一口茶,躺下。
  袭人接过茶杯放到桌上,也躺下。
  灯光微微摇曳着,室内忽明忽暗……
  袭人有些不安地看看宝玉,又躺下眨着眼睛想心事。
  宝玉朦胧睡去。
  (梦境)
  怡红院中,风和日丽,蕉棠两茂……
  宝玉站在海棠树下。
  晴雯从门外笑吟吟地走进来,叫了声:“宝玉!”
  宝玉一愣。
  晴雯笑着:“你们好好过吧,我这就要回去了。”说完转身就走。
  宝玉一把没有拉住,撒然觉来。
  (梦境完)
  宝玉霍然坐起,呜呜大哭。
  袭人连忙起身:“怎么了?怎么了?”
  麝月、秋纹等人也从外屋赶进来,惊疑地看着宝玉。
  宝玉哭着:“晴雯死了。”
  袭人笑着:“这是哪里的话!你钦知道胡说乱闹,让人听见什么意思!”
  宝玉依旧哭着:“睛雯死了。我知道,真死了……”
  27 大观园角门内(晨)
  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守园婆子忙忙走去开开门。
  一个小丫鬟进来对婆子:“快去怡红院传太太的话,老爷等宝二爷过去……”
  28 宝玉卧室(晨)
  宝玉正在洗脸。
  一个丫鬟忙忙进来:“门上老嬷嬷传太太的话,让二爷快过去。”
  袭人:“什么事,这么急?”
  丫鬟:“听说老爷要带二爷去赏桂花……”
  宝玉“啪”地一声把手巾摔在盆中,盆里的水溅了一地。
  29 王夫人房中
  宝玉穿戴整齐地走进来。
  在地下椅子上坐着的贾环、贾兰连忙站起。
  宝玉向贾政、王夫人鞠躬请晨安。
  贾政正喝面茶,停下来和颜悦色地看着宝玉。
  王夫人一把楼过宝玉,摸着他的头:“吃了早点没有?”
  宝玉胡乱点点头。
  王夫人高兴地:“今儿老爷带你们去赏花作诗,你要好好作,给老爷长脸。”
  贾政笑着对贾环、贾兰:“宝玉读书不如你们两个,若论题联作诗这种聪明,你们都不如他。”又转头对宝玉;“今儿作诗,你要趁便助他们两个。”
  宝玉连忙答应:“是。”
  贾政起身出门。
  宝玉、贾环、贾兰随着出门。
  王夫人喜笑颜开地目送宝玉出门去,回身对玉钏:“快去告诉老太太,说老爷刚才夸宝玉诗作得好,让老太太也高兴高兴。”
  玉钏应声走出门去。
  一个丫鬟进来:“太太,来送供尖的水月庵的智通师父和地藏庵的圆心师父要回去了,求见太太。”
  王夫人笑着:“快请。”
  智通和圆心两个老尼姑进门,双手合什:“阿弥陀佛!请太太安。”
  王夫人笑着:“两位师父快请坐。”
  两个老尼姑坐下,刚要向王夫人说什么。
  玉钏走进来:“太太,有三个老嬷嬷求见。”
  王夫人:“哪三个?”
  玉钏:“就是太太打发走的芳官、蕊官、藕官三个戏子的干娘。”
  王夫人不高兴:“又什么事,进来。”
  三个婆子进门来,向王夫人躬身:“请太太安。”
  王夫人:“什么事?”
  一婆子:“我是芳官的干娘。前日蒙太太恩典放她出去,她就疯了似的,茶也不喝,饭也不吃,勾引上藕官、蕊官,三个人寻死觅活,只说要铰了头发当尼姑去。”
  王夫人一愣。
  两个老尼姑互相对视一下。
  另一婆子:“这两天越闹越凶,打着骂着也不怕。实在没法,来请太太的示下,或是依她们当尼姑去,或是赏别人作女儿,我们没这福气要这样的干女儿。”
  两个老尼姑互相耳语。
  王夫人动了怒容:“胡说!哪能由得她们!佛门也是轻易进的?每人打她们一顿,看她们还闹不闹了!”
  两个老尼姑站起来;“阿弥陀佛!”
  智通:“府上到底是慈善人家。因太太好善,感化得这些小姑娘也都一心向善。经上说,佛法平等,我佛之愿,普度众生,无论虎狼蛇虫都要度他,若果有善根能醒悟,就可以超脱轮回之苦……”
  圆心接过来:“如今这三个姑娘无父无母,家乡又远,从小命苦,不知将来终身怎么样,所以想苦海回头,出家修修来世,也是她们的高意。请太太不要限了她们的善念才好。”说完合什躬身。
  王夫人沉默不语,皱眉思忖……
  30 王夫人房门外
  芳官、藕官、蕊官三人站着抹泪。
  窗内传出王夫人的声音:“你们两个师父既这么说,你们就带了去给你们作徒弟,怎么样?”
  圆心、智通的声音:“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芳官、藕官、蕊官互相看了一眼,低下头,咬着嘴唇,噙泪无语……
  一个婆子出来:“太太让你们进去。”
  31 王夫人房内
  芳官三人进门跪下。
  王夫人把她们三个人逐个看了一遍:“你们三个闹着要出家?是真的?”
  芳官等三人:“是,太太。”
  王夫人:“你们是真心真意吗?要说真话。”
  芳官等三人互相看看,垂头不语。
  王夫人:“你们是真心,我不拦你们;是假意,我也不逼你们。”
  三个人依旧垂头不语。
  一个婆子气得叫起来:“你们在家是怎么闹来着?这会儿当着太太又连个扁屁也不放了。”
  又一婆子:“太太,她们是妄想还回园子里来,这可是白日做梦!”
  芳官挺直身子:“太太,我是真心实意。”
  藕官看看芳官,也抬起头:“太太,我也是真心实意。”
  王夫人看看蕊官:“你?”
  蕊官低着头:“我……我愿意。”
  王夫人指了指圆心和智通道:“你们自己说都是真心,那就当着我的面拜了师父去吧。”
  芳官三人流着泪给王夫人叩头,又转身给两个老尼叩头。
  两个老尼笑容满面地去搀起三个姑娘,向门外走去。
  王夫人看着芳官等随老尼走出,深深叹口气,抹下两滴眼泪……
  32 贾母房中
  贾母和王夫人、凤姐正在谈论什么。
  邢夫人带领打扮得焕然一新的迎春进来。
  王夫人和凤姐连忙站起。
  迎春走上前,给贾母、王夫人分别施礼:“请老太太、太太安。”
  贾母看看迎春,又看看邢夫人:“这就过去?”
  邢夫人躬身:“我想接她过去住两天,孙家就要来人相看了。”
  迎春低下头。
  贾母:“说的这个人叫孙什么?”
  王夫人:“孙绍祖。”
  贾母:“知道根底么?”
  邢夫人:“老爷说和咱们家是世交,人又机灵权变,正在往上升,结了这门亲,好处大着呢。”
  贾母叹口气,点了点头。
  33 荣国府仪门外
  一辆骡车停在门外一侧,芳官、藕官、蕊官在两个老尼监护下登上骡车。
  宝玉、贾环,贾兰从西角门骑马进来,到仪门前下马。
  小厮把马牵走。
  芳官偷偷掀开车帘看着宝玉。
  两个老尼讨好地向宝玉走来;“二爷。”
  宝玉略一点头,往门内走去。
  芳官看着宝玉,流出眼泪。
  宝玉走上仪门台阶,突然站住,向茗烟一招手。
  茗烟跑过来。
  宝玉悄声:“咱们的马别卸鞍子,还要出去。”说完走进仪门。
  芳官等人坐的骡车向角门行去。
  34 贾母院中
  邢夫人带迎春从房内走出。
  宝玉、贾环、贾兰进院门,闪在一旁站住。
  宝玉向邢夫人:“请伯母安。”
  邢夫人点点头笑笑。
  宝玉问迎春:“二姐姐哪里去?”
  迎春摇摇头,随邢夫人走出院门。
  宝玉满腹狐疑地向房门走。
  35 贾母房中
  宝玉、贾环、贾兰进门来,向贾母和王夫人:“老太太,太太。”
  贾母眉开眼笑:“哎哟哟,可回来了,作诗没丢丑吧!”
  贾环得意地:“不但没丢丑,还拐了许多东西来呢。”
  一个婆子把一个包袱在贾母面前打开,里面有扇子三把、扇坠儿三个、笔墨六匣,香珠三串、玉绦环三个。
  贾母兴奋地一件一件拿起来看……
  贾环指着:“这是梅翰林给的,那是杨侍郎给的,这是李员外给的……”
  宝玉悄悄问王夫人:“二姐姐跟大太太作什么去?”
  王夫人:“你小孩子家就别问了!”转头问贾兰:“你宝二叔都作了什么诗?”
  贾兰笑着:“宝二叔作的《姽婳将军词》人人都说好。我记着有这么两句:‘丁香结子芙蓉绦,不系明珠系宝刀’,还有‘号令秦姬驱赵女,艳李秾桃临战场’……”
  贾环向王夫人讨好地:“庆国公夸说,宝二哥这几句诗最好:‘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我为四娘长太息,歌成余意尚傍徨。’连老爷都点头笑了。”
  贾母兴高采烈地搂过宝玉。
  宝玉从怀里掏出一个旃檀香小护身佛:“这是庆国公单送我的,我孝敬老祖宗吧。”
  贾母一把拿过小护身佛,笑得合不拢嘴。
  宝玉挣开贾母:“老太太,我骑马颠得骨头疼。”
  贾母笑着:“快回去换衣服歇息去。”
  宝玉急急往外走。
  贾母:“不许睡倒!”
  宝玉头也不回地跑出去。
  36 荣国府仪门外
  宝玉和茗烟匆匆上马,驰出西角门……
  37 多姑娘家院中
  宝玉在门口下马,匆匆走进院中。
  地上一个烧残的破枕头在冒着青烟……
  宝玉一愣,匆匆跑到窗前,从破纸洞往里看,但见晴雯躺过的地方只剩半领破席,一床破被,满屋空空荡荡。
  宝玉扭头看门,门上一把大锁。
  宝玉回过身来,一阵冷风卷起满地的碎草乱纸扑到宝玉的脚上。
  宝玉痴痴地站着。
  38 藕香榭旁荷花池(夜)
  供桌上三柱线香飘着缕缕青烟……
  香炉旁摆着一盆花、一碗清水、一杯清茶、一幅冰鲛縠。
  皎洁的明月给整个大观园罩上一层白蒙蒙的轻纱。
  池中凋萎的残荷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宝玉恭立供桌前,深深施礼。
  他身后站着一个小丫鬟,莫名其妙地看着。
  宝玉珍重地从怀里掏出一幅写满诔文的冰鲛縠,展开,朗读:“维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竞芳之月,无可奈何之日,怡红院浊玉,谨以群花之蕊、冰鲛之縠、沁芳之泉、枫露之茗,四者虽微,聊以达诚申信,乃致祭于白帝宫中抚司秋艳芙蓉女儿之前……”读到此合什默祷。
  不远处一棵树荫下,黛玉睁大眼睛偷偷地看着。
  宝玉又继续展读:“窃思女儿自临浊世,迄今凡十有六载。其先之乡籍姓氏,湮沦而莫能考者久矣。……”
  朗读声隐去,凄凉哀婉的歌声自天外飘来——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风流灵巧招人怨。
  寿夭多因诽谤生。
  多情公子空牵念。
  
  歌声中,叠出如下画面:
  宝玉,晴雯拉着手愉快地看着门斗上“绛芸轩”三个大字。
  宝玉看着晴雯把一把扇子“嗤,嗤”撕成几瓣,两人畅快地大笑。
  晴雯披着一件灰鼠斗篷在荧荧灯光下扶病织补孔雀裘。
  秉笔沉思的宝玉身旁,晴雯微笑着替他研墨。
  晴雯倒提箱子,把里面的东西倒了一地,丫鬟婆子们目瞪口呆。
  两个婆子把蓬头垢面的晴雯架出怡红院。
  晴雯挣扎着从被里脱下红绫袄,连同两枚指甲用枯瘦的手捧给宝玉。
  烧残的枕头冒着缕缕青烟。
  供桌上的檀香冒着缕缕青烟。
  宝玉和泪读完诔文:“……呜呼哀哉,尚飨!”
  “好新奇的祭文!可与曹娥碑并传了。”
  背后猛然传来这句赞语,宝玉和小丫鬟吓了一跳!
  黛玉笑吟吟地走过来。
  宝玉红着脸:“你都听见了?”
  黛玉含笑点头,向宝玉伸出手来。
  宝玉把诔文递过去。
  黛玉接过诔文,借着月光细看,充满感情地读出:“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女儿薄命。”仔细沉吟一阵,点点头:“这一联意思好。只是咱们窗子上都糊的霞影纱,何不说‘茜纱窗下,公子多情’呢?”

  宝玉笑着顿脚:“好,对极了!你平日就待睛雯好,这篇诔文就算是你的好了,改作‘茜纱窗下,小姐多情;黄上垄中,丫鬟薄命。’怎么样?”
  黛玉摇头:“不妥,她又不是我的丫头。”
  宝玉又想了想:“有了。”兴奋地看着黛玉,清清楚楚地说:“不如改成‘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怎样?”
  黛玉忡然变色,说不出话,只是默默点头……
  宝玉从黛玉手中拿过诔文,轻轻放进炉中。
  火光映照着黛玉的脸。
  火光映照着宝玉的脸。
  火光渐熄,一缕青烟随微风飘散。
  惨白的月光洒满寥廓荒凉的大观园。
  惨白的月光照着宝玉、黛玉的身影……

第二十一集 诸芳流散
  
 
  1 大观园后角门(秋)
   疏林斜晖。
   茗烟下马,气喘吁吁地敲门。
   字幕(叠):
  
  第二十一集 诸芳流散
  
   守园婆子闻声开门。
   茗烟:“嬷嬷好!烦嬷嬷走一趟,有要紧事立等着回宝二爷。”
  2 潇湘馆院内
   宝玉进门。
   宝玉:“林妹妹,林妹妹——”
   架上鹦鹉:“紫鹃!快打帘子,宝玉来了!”
   紫鹃急步从房内走出:“哦,宝二爷?”
   宝玉边进门边笑嘻嘻地:“林妹妹呢?”
   紫鹃:“林姑娘送宝姑娘去了。二爷怎么没去?”
   宝玉一愣:“宝姑娘要去哪儿?”
   紫鹃:“宝姑娘要搬回姨太太那边儿住,林姑娘听说,掉了半天儿眼泪,没吃饭就到蘅芜苑送她去了。”
   宝玉惊疑地看着紫鹃,愣了一会儿,“嗐”了一声,转身离去。
  3 蘅芜苑
   宝玉急步走进院门,院内阒无人声。
   宝玉:“宝姐姐!宝姐姐!林妹妹!”
   宝玉走进宝钗居室。
   一个老婆子自内室走出,手里拿着扫帚。
   宝玉急切地询问:“老嬷嬷,宝姐姐呢?”
   老婆子:“宝姑娘出去了。这里交给我们看着,还没有搬清楚。我们帮着送了些东西去,这也就完了。”
   宝玉茫然四顾,房内已搬得空空落落。
   老婆子:“宝二爷请出去吧,让我们扫扫灰尘。也好,从此你老人家省跑这一处的腿了。”
   宝玉怔怔地看着老婆子,仿佛什么也没听见。老婆子皱了皱眉,转身走入内室。
   宝玉默默走出房门。院子里的青藤异蔓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着,透出一片清冷的苍翠。
  4 园中曲径
   袭人穿花度柳急步走来。
  5 蘅芜苑院外翠樾埭
   秋风萧瑟,黄叶纷飞。埭下流水溶溶逝去。宝玉独立残阳,怅然若失。
   (闪回)少女们无拘无束的嬉笑声,翠樾埭上来往丫鬟络绎不绝。
   一阵风过,卷起满地黄叶,夹着许多不知名的花花草草落入水中,随水飘转流去。
   袭人走来,在宝玉背后站住。
   袭人:“二爷!”
   宝玉的目光追随着水中远去的落叶。
   袭人:“二爷!”
   “嗯?”宝玉收回迷惘的目光,转过头来。
   “后角门上的嬷嬷来,说茗烟在外头等着回二爷话。”
   “哦?”宝玉眼睛一亮,急忙转身掣步离去。
  6 大观园后角门
   袭人从微开着的门缝里向外窥看。
   门外,茗烟起劲地讲述着什么,宝玉时时顿足叹气
   宝玉嘱咐了茗烟几句,茗烟点头,上马而去。
   宝玉匆匆走入园门,袭人随后赶来。
   袭人:“二爷!二爷!”
   宝玉停步回头。
   袭人吃惊地看着宝玉含着泪水的双眼,“怎么……”
   宝玉:“司棋……”
  7 司棋家
   司棋伏案痛哭。
   司棋母双手叉着腰站在司棋背后,满脸怒气:“没有廉耻的东西!你还有脸回来!”
  8 司棋家(夜晚)
   司棋斜靠在床上抽泣。一盏孤灯摇晃着她的身影。
   司棋母:“仗着你姥娘在府里的脸面,带挈着你成日里主子一样的吃喝穿戴!指望你饲候好主子,你姥娘脸上、我脸上都有光!谁知道你干出这种事来!”
  9 司棋家(白天)
   凄风苦雨。
   司棋凭窗呆坐。
   司棋母:“我要是你呀,我就一头碰死!”
   司棋的脸上毫无表情。
   司棋母一摔门帘,走入内室。
   户外秋雨凄迷。
   风雨声中,有人轻轻地叩击窗棂。
   司棋:“谁?”
   “我。”仿佛是潘又安的声音。
   “你还来干什么?”司棋眼圈儿一红:“……你也算是个男人?出了事儿抬腿先跑了!你……你走吧!”
   外面没人搭话。
   司棋起身倾听。
   司棋“唿”地一下站起来,朝着窗外:“……你别走!”
   窗外只有沙沙雨声。
   司棋急忙开门。
   雨地里,潘又安失魂落魄地站着,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
   司棋无力地靠在门上,哽咽着:“……你走吧……”
   潘又安失声痛哭:“表姐!”接着“扑通”一下双膝跪倒在泥水之中。
   “哎呀!你……”司棋冲进雨里,把潘又安一把拉起来。
   “司棋!”司棋母站在门口一声怒喝。
   潘又安一惊,刚站起身来,又“扑通”一声跪下:“舅妈……”
  
“谁是你舅妈!”司棋母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这个猪狗不食的东西!你把司棋害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我,我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骂着转身抄起一根门闩,冲出门来。

  “妈!”司棋死命抱住门闩,哭道:“我是为他出来的,我也恨他没良心。如今他来了,妈要打他,不如先打死我!”
   司棋母气得浑身乱抖:“不害臊的东西,你还要怎么样?”
  
司棋:“我活着是他的人,死了是他的鬼。他一辈子不来,我也一辈子不嫁人!我恨他为什么这样胆小,一身作事一身当,为什么要逃!……妈说要把我配给别人,我原拼着一死的。今儿他来了,求妈问问他;若是他不改心,我在妈跟前磕了头,妈只当是我死了,他到哪里,我也跟到哪里,就是讨饭吃,我也心甘情愿!”

   “什么?你说什么?”司棋母颤抖着:“你……你死了这份儿心吧!”
   司棋:“妈!”
   司棋母:“想跟他走?除非先把我勒死!”
   司棋眼睛睁得圆圆的,死死盯着母亲由于恼怒而变了形的脸。
   潘又安失神地跪着。
   雨水和着泪水从司棋的脸上流下来。
   司棋喃喃地:“妈不可怜可怜女儿?”
   司棋母:“你就是死了我也不可怜你!”
   司棋:“妈不后悔?
   司棋母:“呸!”
   司棋站起身来,双手慢慢松开紧抱着的门闩,向后退了两步,转过头去,恨恨地看着潘又安:“没用的男人!”
   潘又安突然睁大的双眼,绝望的目光。
   司棋母惊恐的脸。
   撕裂人心的喊声:
   “表姐——”
   “司棋——”
   司棋倒在窗下,雨水冲刷着溅在墙上的鲜血。
   无边的秋雨,把天地连成灰蒙蒙的一片。
  10 紫菱洲(晚)
   一支蜡烛流着大滴的烛泪。
   迎春坐在几旁垂啜泣。
  宝玉伫立窗前,哽咽着:“……又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儿……”
  外间,几个丫鬟、婆子正在忙忙碌碌地收拾箱笼、打叠衣物。
  里间,迎春慢慢抬起头来:“……司棋临出去的时候,还央告过我,好歹打听她要是受罪,替她说个情,可谁知道……”说着,又掩面抽泣起来。
   门外传报:“三姑娘来了!”
   外间,探春带着侍书进门。
   王善保家的急忙站起来,揉着眼睛避在一边。
   探春斜了王善保家的一眼,径直走进内室。
   迎春、宝玉迎上。
   探春笑嘻嘻地:“才听说二姐姐要搬回大太太那边儿住,我去找二哥哥来看看,谁知道二哥哥先来了。”
   宝玉含泪不语。
   探春:“二姐姐,不是说孙家秋后才来娶亲么?怎么这会子就搬出园子?”
   迎春含泪不语。
   探春诧异地看看迎春,又看看宝玉,渐渐收了笑容。
  11 紫菱洲院外(晨)
   一把大铜锁挂在院门上。
   阒无人声的紫菱洲,轩窗寂寞、屏帐翛然。
   水中残荷在晨风中摆动。
   香菱匆匆走来,发现独自伫立在水边的宝玉。
   香菱悄悄走到宝玉背后,莞尔一笑:“又发什么呆呢?”
   宝玉回头,又惊又喜:“哎呀,是香菱姐姐!这么多日子你也不进园来逛逛,这会子怎么有空来了?”
   香菱:“我且先问你:袭人姐姐可好?怎么忽然把个晴雯姐姐没了,到底是什么病,听说司棋……”
   宝玉眼圈一红。
   香菱一眼瞥见,连忙咽下没说完的话。
   宝玉:“哦……香菱姐姐,走,到怡红院去坐一会儿。”
   香菱:“这会子不行,我得赶紧找琏二奶奶,听说她一早进园子来了。”
   宝玉:“找她什么事?”
   香菱:“正经事——你薛大哥哥要娶嫂子了!”
   宝玉:“哦?这事儿吵吵了有半年了,今儿说张家的好,明儿又要李家的,后儿又议论王家的……。这些人家的女儿也不知道遭什么罪了,好端端的叫人家议论。”
   香菱微微一笑:“这回定了。”
   宝玉:“定了谁家的?”
   香菱:“和我们家一样,是在户部挂名的行商。前儿说起来,你们两府也都知道。京城里上至王侯,下至买卖人,都称她家是‘桂花夏家。’”
   宝玉不解:“怎么叫个‘桂花夏家’?”
   香菱:“她家姓夏,种着几十顷地的桂花,这京城里外的桂花局都是她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也是她家贡奉,所以得了这个浑号。”
   宝玉:“别的不管,这姑娘可好?”
   香菱:“都说长得又俊,又通文墨。我真巴不得这会子就娶过来,咱们又添一个作诗的人了。”
   宝玉冷笑一声:“说是这么说,可是……”
   香菱:“怎么?”
   宝玉:“我倒是替你耽心呢!”
   香菱脸一红,正色道:“这是什么话!素日咱们都是厮抬厮敬的,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怪不得人人都说你是个亲近不得的人!”
   香菱转身离去。
   宝玉呆呆地站着。
  12 潇湘馆
   书案上铺着一张雪浪笺,上面是刚写上去的两行字:
  
   茜纱窗下,我本无缘;
   黄土垄中,卿何薄命。
  
   黛玉左手托腮,右手握笔,愣愣地看着雪浪笺出神。
   紫鹃急步进门:“姑娘,姑娘!快过去看看吧,宝二爷病了!”
   “什么?”
   “宝玉病了,折腾了一夜,这会子正说胡话呢!”
   “啪”地一下,笔落在雪浪笺上,湮上了一个大大的墨点。
  13 怡红院
   宝玉昏睡,张太医坐在床前把脉,王夫人含泪站在一旁。
   张太医出院门,拱手辞去。
   凤姐、鸳鸯搀着贾母进门。
   煎着草药的砂罐“扑扑”冒着热气。
   张太医在灯下处方。
   张太医拱手辞去。
   一包草药抖入药罐。
   袭人替宝玉擦去唇边的药汁。
   宝玉斜靠在榻上。
   宝玉坐在圈椅上。
   宝玉立在窗前,凝视着枯萎的“女儿棠”。
   (闪回)“女儿裳”丝垂翠缕、葩吐丹砂。
   (闪回)“女儿棠”枯死半边。
   (幻觉)院子里的芭蕉枯死了。
   (幻觉)院子里所有的花草都枯死了。
   袭人端着药碗走到宝玉背后:“二爷,该吃药了。”
   宝玉叹了一口气:“早晚都是要去的……”
   袭人:“二爷!”
   宝玉接过药碗:“我生病,林妹妹她们都来看过我,宝姐姐怎么不来?”
   袭人:“想是忙得没有空闲,先是薛大爷娶亲,不几天又是家里闹气。”
   宝玉:“闹什么气?”
  
袭人:“听说新娶的薛大奶奶厉害得不得了,竟然把薛大爷给挟制住了。后来又要占姨太太的上风,亏着宝姑娘随机应变,总是用道理暗暗弹压着,不然,真不知道要闹成个什么样了”

   宝玉担忧地:“哎呀,香菱……”
  14 夏金桂房中
   香菱用托盘托着茶盅进门。
   夏金挂端坐,上下打量着香菱。
   在一旁侍立的婢女宝蟾接过茶盅,递给金桂。
   香菱欲退出。
   金桂:“香菱,别走,坐下我问你话。”
   香菱笑嘻嘻地:“奶奶要问什么?”
   金桂:“你坐下。”
   香菱斜欠着坐在金桂对面。
   金桂:“你家乡是哪儿?”
   香菱摇摇头:“不记得了。”
   金桂:“父母在哪儿?”
   香菱摇摇头:“不记得了。”
   金桂不悦。
   金桂:“你这个名字是谁给起的?”
   香菱:“宝姑娘起的。”
   金桂冷笑道:“人人都说姑娘通,只这一个名字起得就不通。”
   香菱:“嗳哟,奶奶不知道,我们姑娘的学问连我们姨老爷还时常夸呢!”
   金桂将脖颈一扭,嘴唇一撇,鼻孔里“哼”了两声,拍着掌冷笑着:“菱角花谁闻见香来着!若说菱角香了,正经那些香花放在哪里?可是不通之极!”
  
香菱:“不独菱角花,就连荷叶、莲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但那原不是花香可比,若是静日静夜或清早时候,那一股香比花儿都好闻呢!就连菱角、鸡头、苇叶、芦根,得了风露,那一股清香,就令人心神爽快的。”

   金桂:“依你说,那兰花桂花倒香得不好了?”
   香菱:“兰花桂花的香,又非别花之香可比……”
   宝蟾没等香菱说完,便忙指着她的脸儿说:“要死!要死!你怎么直叫起奶奶的名字来了?”
   香菱一惊,连忙陪笑:“一时说顺了嘴,奶奶别计较。”
   金桂:“这有什么?你也太小心了。只是我想这个‘香’字到底不妥,换一个字,不知你服不服?”
   香菱忙着陪笑:“奶奶说哪里话,此刻连我一身一体俱属奶奶,换一个名字反倒问我服不服,叫我怎么当得起!……奶奶说哪一个字好,就用哪一个。”
   金桂微微一笑:“你虽说得是,只怕宝姑娘多心。”
  
香菱:“奶奶不知道,当日买我来的时候,原是太太使唤的,所以姑娘起得名字,后来我服侍了爷,就和姑娘无涉了。如今又有了奶奶,益发不与姑娘相干。况且姑娘又是极明白的人,怎么会恼这些呢?”

   金桂:“既这样说,‘香’字不如‘秋’字妥当。菱角菱花皆盛于秋,岂不比‘香’字有来历些?”
   香菱:“就依奶奶这样吧。”
  15 后院宝钗房中
   宝钗淡淡一笑:“那……我也叫你秋菱吧。”
   香菱笑嘻嘻地点点头。
  16 薛家前院内(黄昏)
   薛蟠送宝玉出门。
   宝玉拱手:“薛大哥留步。”
   薛蟠微醺:“你这个嫂子怎么样?”
   宝玉:“……”
   香菱走过。
   宝玉:“香菱姐姐!”
   香菱:“宝二爷,我如今叫秋菱了。”
   薛蟠瞪眼:“名字也是乱叫的吗?谁改的?”
   夏金桂站在门口台阶上:“我。”
   薛蟠一愣。
   金桂逼视着薛蟠。
   “其实……这个这个名字……”薛蟠看着宝玉:“……秋菱……秋菱……改得还不错!啊?”
   金桂微微一笑。
   宝玉惆怅地看着香菱。
  17 金桂房中(晚)
   薛蟠闭目养神,不时打着酒嗝。
   宝蟾自内室走出。
   薛蟠的眼睛张开一条缝,盯着宝蟾。
   宝蟾轻佻顾盼的眼神儿。
   薛蟠的目光追随着宝蟾。
   宝蟾白腻的脖子。
   薛蟠:“宝蟾!”
   宝蜡:“嗯?”
   薛蟠:“茶!”
   夏金桂一面用蜡剪儿拨着烛花,一面斜睨着薛蟠,嘴角微微撇了一撇。
   宝蟾双手捧着茶碗递给薛蟠。
   薛蟠的目光捕捉着宝蟾假意躲闪的眼神儿。
   金桂冷眼旁观。
   薛蟠接茶碗时,故意捏了一下宝蟾的手,宝蟾乔装躲闪,连忙缩手。两下失误,“豁啷”一声,茶碗落地,泼了一身一地的茶。
   “哎呀!”宝蟾急忙掩饰:“姑爷不好生接!”
   “你自己不好生拿,怎么反倒怪我?”薛蟠佯作嗔态。
   金桂冷笑:“两个人的腔调都够使了,别打谅谁是傻子。”
   薛蟠低头微笑不语。
   宝蟾红着脸收拾茶碗出去。
   薛蟠伸了伸懒腰:“困了。”
   金桂:“困了别处睡去,省得你馋痨饿眼的!”
   薛蟠看着金桂但笑不语。
   金桂:“要做什么和我说,别偷偷摸摸地不中用!”
   薛蟠“扑通”跪在金挂面前,拉着金桂的手,嘻皮笑脸地:“好姐姐,你要把宝蟾赏了我,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要人脑子也给你弄来!”
   金桂把手一摔:“这话好不通。你爱谁,说明了,就收在房里,省得别人看着不雅!我可要什么呢?”
   薛蟠又惊又喜,直直地跪着:“哎哟我的亲姐姐!这让我怎么谢你呢?”
   金桂冷笑。
  18 薛家前院内(午后)
   金桂高声叫着:“小舍儿,小舍儿!”
   丫头小舍儿自房内跑出:“奶奶叫我?”
   金桂:“你跟着我去园子里逛逛去。”
   宝蟾急步走来,“我伺侯着去吧?”
   金桂:“不用你了,你给我预备着酽茶,我去一个时辰就回来!”
  19 金桂房内
   薛蟠侧耳听着金桂在院内说话,面露喜色。
  20 薛家前院内
   香菱进门:“奶奶出去?”
   金桂:“我比不得你,在园子里入过什么诗社,左不过自己去逛逛罢了。”
   香菱一愣。
   金桂扶着小舍儿出门。
   香菱快快走回自己房内。
  21 金桂房内
   薛蟠笑嘻嘻地看着宝蟾。
   宝蟾乜斜着眼看着薛蟠。
   薛蟠:“把茶给我端过来。”
   宝蟾送过茶碗:“这回可好生接着!”
   薛蟠一只手抓住宝蟾的腕子,另一只手接过茶碗放在桌子上。
   宝蟾:“姑爷放尊重些!看有人来了。”
   薛蟠:“我这可是过了明路的。”
  22 藕香榭
   金桂停步:“小舍儿,你回去一趟,告诉秋菱,到我屋里把手帕拿来。”
   小舍儿:“哎。”
   “回来!”金桂略一沉吟:“不必说是我让拿的。”
   小舍儿:“知道了。”
   金桂看着小舍儿远去的背影冷笑。
   水中残荷在西风中颤抖。
  22 薛家前院门外
   “菱姑娘!”小舍儿边跑边喊。
   香菱刚要进门,听见喊声忙停步回头。
   “菱姑娘,奶奶的手帕子忘在屋里了,你给拿出来好吗?”
   香菱笑笑:“好,我去取。”
  24 金桂房内
   喘息声。
   薛蟠一只手搂着宝蟾,一只手去解宝蟾的中衣。
   宝蟾钗鬓蓬松,半推半就地:“门没掩上……”
   薛蟠:“不妨事。”
   香菱推门而入。
   “哎呀!”宝蟾急忙挣开。
   “啊?”香菱羞得耳面飞红,忙转身回避。
   薛蟠抬头:“嗯?”
   宝蟾一把推开薛蟠:“人家不愿意,姑爷硬逼着要……,没见过这样不顾脸面的爷!”
   宝蟾恨恨地一跺脚,一径跑了。
   薛蟠一把没拉住:“哎哎,回来!”
   香菱急忙跑出门外。
   薛蟠怒冲冲地指着香菱:“呸!小娼妇!你这会子干什么来撞尸游魂!”
   香菱三步两步跑出院门。
   薛蟠:“宝蟾!宝蟾!”
   宝蟾无影无踪。
   薛蟠:“香菱!秋菱!死娼妇臭婊子!你跑?回头咱们有帐算!”
   金桂进门,笑嘻嘻地:“骂谁呢?这么大的火气?”
   薛蟠:“哦……”
  25 香菱房中(晚)
   香菱捧着一本书出神。
   灯花爆了一下。
   香菱叹了口气,合上书,封面上是《断肠集》三个大字。
   薛蟠醉醺醺地进门:“秋菱!打洗脚水!”
   香菱一惊:“就来!”
   薛蟠“啪”地一拍桌子:“快点儿!”
  26 金桂房中
   宝蟾忙着给金桂铺床。
   金桂:“放着吧,待会儿让秋菱过来收拾。”
   宝蟾疑问地看着金桂。
   “今晚你去秋菱房里睡,让秋菱过来。”
   宝蟾不解地:“怎么?”
   金桂微微一笑:“我成全你,让你和爷在秋菱房里成亲。”
   宝蟾慌乱地:“哎呀,奶奶别说这种玩笑话,我们可当不起。”
   金桂笑嘻嘻地:“别装你娘的蒜了,你只要日后有点儿良心,别老惦着合伙谋害我就行了。”
   宝蟾“哧”地一笑,连忙用手捂住脸。
  27 香菱房中
   香菱端盆进门,放在薛蟠面前。
   薛蟠抬起脚。
   香菱战战兢兢地一面脱靴,一面偷觑着薛蟠的脸色。
   薛蟠先脱好的一只脚踩进盆内:“哎哟!你想烫死我!”
   香菱急忙把手插进水里试了试,嗫嚅着:“爷再试试,水不烫……”
   “放屁!”薛蟠“啪”地一脚把水盆踢翻,盆里的水溅了香菱一头一脸。
   香菱:“哎呀!”
   “黑了心的娼妇!”薛蟠一掌打过去:“我叫你害我!”
   香菱哭着跑出门外。
   薛蟠赤着一只脚追出来。
  28 后院
   薛姨妈急忙自房内走出。
   前院传来薛蟠的喝骂声和香菱的哭叫声。
   薛姨妈焦虑地朝前院张望。
  29 前院
   金桂笑嘻嘻地拦住薛蟠:“算了算了。”
   香菱双手捂着脸抽泣。
   薛蟠冲着香菱啐了一口,转身走回房内。
   金桂:“秋菱,今晚你和宝蟾换换。”
   香菱含泪看着金桂。
   金桂冷冷地:“让宝蟾伺候你那个没见过世面的主子。”
   香菱吃惊地:“啊?”
   金桂转身回房:“这会子就过来陪我先睡吧。”
   香菱犹豫地:“我……”
   金桂脸一沉:“怎么?你还怕主子脏了你的屋子不成?”
   香菱急忙摇头:“哦,不……”
   “再不就是怕夜里劳动你服侍我?”
   香菱:“不不……”
   金桂倏地转身骂道:“你那见一个爱一个的主子呢?把我的人霸占了去,又不叫你来,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薛蟠急步自房内走出,喝骂香菱:“不识抬举的东西,快卷铺盖过去!”
   香菱捂着脸跑回房内。
  30 后院
   宝钗走到薛姨妈身后:“妈……”
   薛姨妈:“唉……”
  31 前院?金桂房内
   香菱抱着铺盖不知所措地站着。
   金桂:“铺在地下。”
   香菱的嘴巴张了张,泪水夺眶而出。
  32 香菱房内
   烛影摇红。
   几上放着书,“断肠集”三个字忽明忽暗。
   宝蟾“咯咯”的笑声。
   一只多毛的大手伸过来掰断蜡烛。
   烛泪滚滚。
   烛火被捻灭在《断肠集》上。
  33 金桂房内
   金桂躺在床上,两眼圆睁。
   (心声)“且叫你们乐几天,等我慢慢摆布了秋菱再说!那时可别怨我!”
   金桂厉声:“秋菱!”
   “哎!”香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倒碗茶来!”
   “哎……”
  34 夜空
   云破月出,万籁俱寂。
  35 金桂房内
   月光透过窗棂,照着无寐的香菱。
   香菱眼角溢出一大淌泪水。
   “秋菱!”金桂突然喊了一声。
   香菱急忙擦擦眼泪,从地上起来。
   金桂:“给我捶捶腿!”
   香菱:“哎……”
  36 夜空
   月落乌啼。
  37 金桂房内
   香菱在窗前伫立。
   金桂:“秋菱!”
   香菱一惊:“哦……”
  38 贾赦院?迎春房内(晨)
   窗外鼓乐盈耳。
   王善保家的督率着一群丫头、婆子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盛妆的迎春端端正正地坐在奁台前。
   绣桔、莲花立在两侧,仔细地往迎春的发臀上插戴着各种饰物。
   凤姐、平儿含笑端详着迎春。
   门外传报:“三姑娘、四姑娘来了!”
   探春、惜春联袂进门。
   王善保家的急忙避在一边。
   探春笑嘻嘻地朝菱花镜里瞥了一眼。
   镜子里的迎春神色木然。
   门外传报:“薛姑娘、林姑娘来了!”
   凤姐:“宝玉呢?怎么这会子还不来?”
   探春:“一大清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39 水月庵高墙外
   骑在马上的宝玉紧紧地拉着另一匹马的缰绳。
   茗烟欠着脚蹬在马背上,两手抠着墙脊,探头朝墙内张望着。
   木鱼声、唪经声隐隐传来。
   宝玉仰着脑袋,急切地:“看见了吗?”
   茗烟摇摇头。
   宝玉轻轻叹了口气。
   茗烟把握十足地:“快了,上两回都是这会子出来的!”
   茗烟突然紧张地:“来了!”
  40 水月庵院内
   飒飒凉风拂动着满地落叶。
   尼姑装束的芳官拖了一把大扫帚从内院走出。
   茗烟从高墙后面探着头,压低了声音:“芳官!芳官!”
   芳官仿佛浑然不觉,略有些吃力地握着扫帚。缓缓地打扫着空旷的院落。
  41 高墙外
   茗烟回过头来叹了口气:“还是不答理,上两回就这么着。”
   宝玉:“你说我来看她了。”
  42 院内
   茗烟:“芳官!宝二爷来了,来看你,……就在墙外边儿呢!”
   芳官微微一震,依旧缓缓地扫着落叶。
  43 高墙外
   宝玉对着高墙,动情地:“芳官,你在这儿……过得惯吗?有人难为你吗?”
  44 院内
   扫帚在一块已经扫过的地方机械地来回划动着……
  45 高墙外
   宝玉:“……你千万将就捱些日子,等太太气消了,我去求老太太,再接你回去……”
  46 院内
   芳官咬住嘴唇,泪水涌满了眼眶。
  47 高墙外
   宝玉哽咽着:“……我知道你冤屈,是我……是我带累的你……”
  48 院内
   芳官“呜”地一声,抱住扫帚哭了出来。
   茗烟含泪看着芳官。
   老尼净虚带着智通从内院走出,抬头看见高墙外的茗烟,吃了一惊:“阿弥陀佛!是谁?”
   茗烟急忙缩回脑袋。
  49 高墙外
   茗烟“砰”地一屁股跨在马上:“坏了!那个老秃歪刺看见我了!”
   宝玉两腿一夹坐骑:“快走!”
  50 荣宁街口
   宝玉、茗烟一前一后打马而来。
   薛蟠带着四、五个家人立马街口,迎面高声招呼着:“宝兄弟!”
   宝玉、茗烟忙带住马。
   薛蟠:“等了你这半天!”
   宝玉疑问地看着薛蟠。
   薛蟠紧张而又兴奋地:“听说了么?朝廷要出兵了!”
   宝玉:“出兵?”
   薛蟠:“南安王爷奉旨征讨西海沿子,说话就要出京!听说今儿在北校场操演,走,看热闹去!”
   宝玉摇摇头笑笑:“今儿二姐姐出阁,我得去送送她。”
   薛蟠失望地看着宝玉:“嗐!早知道……,等了你这么半天!……那好,我找冯大哥他们去!”说着朝家人们摆摆手,打了个唿哨,纵马而去。
   宝玉回过头嘱咐茗烟:“你再去打听打听四儿怎么着了。……我去那院儿送二姐姐。”
   茗烟答应一声,拨转马头驰去。
  51 贾赦院?迎春房内
   房门洞开,几只“喜”字彩灯在微风中晃动,给空荡荡的房内更增添了几分寥落、清冷。
   宝玉呆呆地站在奁台前。
  52 潇湘馆?黛玉房内(晚)
   黛玉一面用蜡剪儿拨着烛花儿,一面朝着坐在对面的宝玉:“……二姐姐一直等着你,孙家的轿催了几回才走了。”
   宝玉怔怔地坐着。
   黛玉:“绣桔、莲花、还有两个小丫头,一共陪过去四个……”
   宝玉长叹一口气:“从今后这世上又少了五个清洁的人了……”
  53 薛家后院(晨)
   小舍儿神色慌张地奔入院内:“太太!太太!可不得了啦!”
   薛姨妈急步自房内走出:“又怎么了?又怎么了?”
   小舍儿:“出事儿了!太太快着请过去看看吧!”
  54 前院
   金桂房中传出嘈杂的人声。
   薛姨妈带着同喜、同贵,跟在小舍儿后面走进院子。
   小舍儿:“太太来了!太太来了!”
   薛姨妈进金桂房门。
  55 金桂房内
   金桂平躺在床上呻吟,几个丫头、婆子惶惶不安地站着。
   薛蟠指着丫头、婆子们:“都不许动!”说着抢上一步,把手中的一个纸人儿递给薛姨妈:“妈看看这个!”
   薛姨妈惊异地看着。
   五根大针钉在纸人的心窝并四肢骨节处。
   小舍儿:“上面还写着奶奶的生辰八字呢!怪不得这两天直叫着心口疼!”
   薛姨妈的手哆嗦着:“这是……?”
   小舍儿:“我今儿早上拾掇床,从奶奶的枕头里面抖出来的。”
   薛蟠铁青着脸:“先把这几个捆起来拷问!”
   丫头、婆子们惊慌不安,面面厮觑。
   薜姨妈:“慢着!”
   金桂有气无力地:“何必冤枉众人,一定是宝蟾弄的镇魇法儿。”
   薛蟠:“宝蟾这些日子并没有多少空儿在你房里,怎么会是她?”
   金桂:“除了她还有谁?总不是我自己吧!”
   薛蟠指着丫头、婆子们:“还有这些人呢!”
   “这些人?”金桂冷笑一声:“可她们哪一个敢进我的房呢?”
   薛蟠:“谁敢进你的房……?”
   薛姨妈冷眼旁观。
   “秋菱!”薛蟠突然解悟:“对!秋菱眼下天天跟着你,她自然知道!先拷问她!”
   金桂:“拷问谁?谁肯认?依我说,干脆装着不知道,大家丢开手算了。”
   薛蟠:“那不行!”
   金桂:“行不行的吧,横竖治死我再娶好的!”说着哭起来。
   薛蟠:“你!……嗐!”
   金桂痛哭:“要是凭良心上说,……左不过你们三个多嫌我一个!”
   薛姨妈暗暗吃惊,看看金桂,又看看薛蟠。
   丫头、婆子们偷觑着薛蟠。
   薛蟠咬着牙,脖子上的青筋暴了起来。
   薛蟠“啪”地一脚踢开门,大吼一声:“秋菱!”
  56 香菱房内
   香菱靠门站着,打着哆嗦,脑门上沁出冷汗。
   薛蟠暴怒的声音:“秋菱!”
   “哎……”香菱颤声答应着,急忙开门走出。
  57 金桂房内
   薛蟠伸手抄过一根门闩冲出门去。
   众人不约而同地:“哎呀!”
  58 院内
   薛蟠:“你干的好事!”恶狠狠地一棒打来。
   香菱急忙躲闪:“我没……”
   薛蟠不容分说,劈头劈面打起来。
   “哎哟!”香菱被一棒打倒。
   薛蟠上去一脚踩住,骂着:“下作小娼妇!……”
   香菱哭着分辩:“爷听我说,不是……”
   “呸!我让你害人!”薛蟠举起门闩。
   “啊——”香菱看着门闩绝望地惨叫。
   “住手!”薛姨妈怒声呵斥薛蟠。
   薛蟠一愣。
   薛姨妈:“同喜!同贵!把菱丫头扶起来!”
   同喜、同贵:“哎!”
   香菱呜呜地哭着。
   薛姨妈:“问明白了没有?你就打人!这丫头服侍了你这几年,哪一点儿不周到、不尽心?这种没良心的事她做过一次吗?”
   薛蟠余怒未消地举着门闩。
   薛姨妈:“就是动粗卤,也得问个青红皂白,……还不把门闩放下!”
  59 金桂房内
   金挂探起身子望着门外。
  60 院内
   薛蟠举着门闩的手慢慢垂下来。
  61 金桂房内
   金桂捶着床,嚎啕大哭。
   小舍儿并两个婆子急忙走进来。
   金桂:“这半个多月把我的宝蟾霸占了去,让秋菱跟着我睡。我说要拷问宝蟾,你百般护着;这会予又赌气打秋菱!”
  62 院内
   薛姨妈越听越气恼,狠狠地瞪着薛蟠。
   金桂的嚎啕声:“……打她干什么?索性合伙治死我,再拣富贵的、标致的娶来就是了,做出这些把戏来给谁看!”
   薛蟠又急又恼,恨恨地用门闩捣着地。
  
薛姨妈听着,气得浑身发抖,转身喝骂薛蟠:“不争气的孽障!骚狗也比你体面些,谁知道你把陪房丫头也摸上手了,叫老婆说嘴,霸占了丫头,有什么脸出去见人!……动不动就打人!我知道你是个得新弃旧的东西,白辜负了我当日的心!……香菱既然不好,你也不许打,我即刻叫人牙子来卖了她,你就心净了!”

   香菱嘤嘤抽泣。
   薛姨妈:“香菱!快收抬了东西跟我来!同喜!”
   同喜:“哎!”
   “打发个人快去叫个人牙子来,多少卖几两银子,拔去眼中钉、肉中刺,大家过太平日子!”
   薛蟠低下头去。
  
金桂隔着窗子往外哭道:“你老人家只管卖人,不必说着一个扯着一个的!我们是那吃醋拈酸容不下人的人吗!怎么叫‘拔去眼中钉、肉中刺’?是谁的钉?谁的刺?但凡多嫌着她,也不肯把我的丫头也收在房里了!”

   薛姨妈气得身战气噎:“这是谁家的规矩!婆婆在这里说话,媳妇隔着窗子拌嘴。亏你是旧家人家的女儿!满嘴里大呼小喊,说的是些什么!”
   薛蟠急得直跺脚:“罢哟,罢哟!看人听见笑话!”
   宝钗急步走进院门。
  
金桂发起泼来:“我不怕人笑话!你的小老婆治我害我,我倒怕人笑话了!再不然,留下她,就卖了我!谁还不知道你薛家有钱,行动拿钱垫人,又有好亲戚挟制着别人!你不趁早还等什么?”

   薛蟠急忙走进房去。
  63 金桂房内
   金桂滚在地下。
   薛蟠央求着:“别说了好不好?我的亲奶奶!”
   金桂哭喊着:“我非说不可!嫌我不好,谁叫你们当初瞎了眼,三求四告地跑到我们家去!这会子人也来了,金的银的也赔了,略有个眼睛鼻子的也霸占去了。该挤兑我了!”

  64 院内
   薛姨妈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宝钗上来扶着:“妈,别理她,快回去吧。”
  65 金桂房内
   金桂一面哭喊,一面滚揉拍打。
   薛蟠“嗐”了一声,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双手紧紧地抱着头。
  66 后院内
   薛姨妈进门,流着泪:“把人牙子找来!卖香菱!卖了心净!”
   宝钗陪笑着:“妈!咱们家从来只知道买人,并不知道卖人。妈可是气得糊涂了,要是叫人听见不笑话吗?哥哥嫂子嫌她不好,留下给我,我正愁没人使唤呢。”
   薛姨妈:“留着她还是惹气,不如打发了倒干净。”
   香菱哭着追进院门,“扑通”跪在薛姨妈面前。
   宝钗:“她跟着我也一样,横竖不叫她到前院儿去,跟卖了一样。”
   香菱:“求求太太,千万别卖我!我情愿跟着姑娘,给姑娘当个粗使丫头。”
   宝钗:“妈……”
   薛姨妈擦擦眼睛:“唉……。”
  67 宝钗房内(晚)
  香菱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呼吸急促。
  宝钗坐在床前的凳子上。
  莺儿忙着拧了一个手巾把儿,把香菱前额上烤得半干的手巾换了下来。
  香菱的嘴唇翕翕地动着。
  宝钗、莺儿急忙把身体俯过来
  香菱:“……爹……娘……”
  一大滴泪水挂在香菱的眼角上。
  68 城门
   清晨,一辆马车出城。李贵、茗烟骑着马跟在车后。
   马蹄声、车轮声重复着单调的节奏。
   车里坐着宝玉和两个老嬷嬷。
  69 城外
   宝玉出神地从车窗里往外看。
   广袤的田野上已经没有了一点儿绿色。
  70 天齐庙
   李贵扶着宝玉下车。
   宝玉抬眼望去。
   一座极其宏壮的庙宇,由于年深岁久,又极其荒凉,斑驳的匾额上是同样斑驳的三个大字:天齐庙
   庙外挂着一块大招牌,画着各色丸散膏丹,“一贴病除”四个醒目的黑字赫入眼帘。
  71 正殿
   宝玉步入正殿。
   阴森森的殿堂里塑着一个个狰狞凶恶的神像,仿佛朝着宝玉不断地逼过来。
   宝玉惊惧地后退。
   宝玉转身逃出殿门。
   李贵迎上来:“怎么了二爷?”
   宝玉惊魂未定地回头看看。
   李贵顺着宝玉的目光朝殿堂里望去。
   宝玉:“你们进去吧,……我去别处走走。”
   李贵:“茗烟儿!”
   茗烟:“哎!”
   李贵:“招呼着二爷!”
   茗烟:“二爷,这边儿走。”
  72 道院静室门外
   王道士匆匆走来。
   茗烟笑嘻嘻地:“王一贴!”
   王道士呵呵一笑:“这个小杂种!”
   茗烟:“怎么这阵子老没到府里来?是不是给人家贴错了膏药,躲到哪儿去了?”
   王道士:“早晚我得给你贴上一张,拔拔你那一包子坏水儿!”
   王道士一把扒蹋?ldquo;宝玉哥儿呢?”
   茗烟嘻嘻笑着:“逛累了,炕上歪着呢。”
  73 道院静室门内
   宝玉懒洋洋地歪在炕上。
   李贵:“哥儿别睡着了。”
   王道士推门而入。
   李贵:“来得好,来得好!王师父,你极会说古记的,说一个给我们小爷听听。”
   王一贴笑呵呵地:“哥儿别睡,仔细肚里面筋作怪!”
   满屋里人“哄”地一下笑起来。
   宝玉笑着起身整衣。
   王道士冲着门外:“来呵!给哥儿泡壶好酽茶来!”
   茗烟从门外伸进头来:“我们爷不吃你的茶,连在你这屋里坐着都嫌有膏药气味儿。”
   王道士笑着骂茗烟:“这个小狗头!我的膏药从来不往这屋里搁。知道哥儿要来,头三、五天就拿香熏了又熏的。”
   宝玉:“王师父,早就听人说你的膏药好,到底能治什么病?”
  
王一贴摇头晃脑地:“哥儿要问我的膏药,说来话长,其中细理,一言难尽。共药一百二十味,君臣相际,宾客得宜,温凉兼用,贵贱殊方。内则调元补气,开胃口,养营卫,宁神安志,去寒去暑,化食化痰;外则和血脉,舒筋络,出死肌,生新肉,去风散毒。其效如神,贴过的便知。”

   宝玉:“我不信,一张膏药就治这些病。”
   茗烟伸头:“要不怎么敢称‘王一贴’呢!”
   众笑。
   王道士佯嗔着一场巴掌,茗烟忙把头缩回去。
   宝玉:“王师父,我问你,有一种病,……不知可贴得好?”
   王一贴:“百病千灾,无不立效。若不见效,哥儿只管揪着胡子打我这老脸,拆我这小庙!……只是,须要说出病源来。”
   宝玉笑嘻嘻地:“你猜。”
   王道士装模作样地寻思了一会儿,笑笑:“难猜,怕膏药有些不灵了。”
   宝玉看看李贵:“你们都出去吧,屋里人多气味儿大。”李贵并两位嬷嬷等人退出房门。
   茗烟拿着一支梦甜香进来。
   宝玉指指炕沿:“坐这儿。”
   王道士看着宝玉,若有所悟,笑嘻嘻地走近了几步,悄悄说道:“我猜着了,是不是哥儿如今有了房中之事,想要点儿滋助的药?”
   茗烟连忙喝断:“该死!打嘴!”
   宝玉不解地问:“他说什么?”
   茗烟:“信他胡说!”
   王道士:“哥儿明说了吧。”
   宝玉略一沉吟。
   (闪回)横眉立目的夏金桂。
   (闪回)嘤嘤抽泣的香菱。
   宝玉:“我问你,……可有贴女人妒忌的膏药?”
   王道士:“哟!这连听也没听说过。”
   宝玉:“那还吹什么‘百病千灾,无不立效’!”
   王道士眼珠一转,笑嘻嘻地:“别着急,贴妒病的膏药虽然没有,可有一种汤药,只是……”
   宝玉眼睛一亮:“怎么?”
   王道士:“药性慢些儿,不能收立竿见影之效。”
   宝玉:“哦?什么汤药?怎么吃?”
   王道士:“此方叫作:‘疗妒汤’。用极好的秋梨一个,二钱冰糖,一钱陈皮,水三碗,梨熟为度,每天清早吃一付,就这么……吃来吃去就好了。”
   宝玉:“真能见效?”
  
王道士:“一剂不效吃十剂,今儿不效明儿再吃,今年不效吃到明年。横竖这三味药都是润肺开胃不伤人,甜丝丝的,又止咳嗽又好吃。吃过一百岁,人横竖是要死的,死了还妒什么?那时不就见效了?”

   宝玉、茗烟大笑不止。
   茗烟:“好个油嘴的牛头!”
  
王道士呵呵笑着:“不过是闲着解午盹儿罢了,有什么关系?说笑了你们就值钱。……实告诉你们说,连这膏药也是假的。——我要有真药,我还吃了作神仙呢!有真的,跑到这儿来混?”

   宝玉、茗烟大笑。
  74 荣国府前角门
   林之孝带着几个男女仆人立在门口。
   远处传来马蹄声、车轮声。
   林之孝张望了一下:“哟,回来了!”
   马车渐近,林之孝等人迎上。
   车停在角门口,两位老嬷嬷下车。
   林之孝朝车内:“宝二爷!宝……”
   李贵下车。
   林之孝:“怎么?宝二爷呢?”
   李贵:“不是先回来了吗?”
   林之孝:“什么?”
   李贵:“一出庙门,二爷就骑马先走了。怎么?还没回来?”
   林之孝:“谁跟着呢?”
   李贵:“茗烟。”
   林之孝:“嗐!快找去吧!这会子里头正急呢!”
  75 荣府后街?薛家后院远街门
   宝玉、茗烟下马。
   宝玉把马缰交给茗烟,上前叩门。
   一婆子开门:“是宝二爷。”
   宝玉:“我来看一眼香菱的病好些了没有。”
   婆子冷漠地看着宝玉。
   宝玉进门。
  76 薛家后院
   院子里一片清冷的寂静。
   宝玉仿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快步朝宝钗的房门走去。
  77 宝钗房内
   宝玉进门,惊异地看着房内。
   薛姨妈、宝钗正无声地流泪,同喜、同贵、莺儿在旁边侍立。不时擦着眼睛。
   宝玉:“怎么……?”
   薛姨妈哽咽着:“香菱……”
   宝玉:“怎么了?”
   宝钗站起来,默默地看了宝玉一眼,朝内室走去。
   宝玉快步跟进内室。
   香菱静静地平躺着,脸上蒙着一方惨白的罗帕。
   宝玉的喉咙上下动着,仿佛在极力吞咽着什么。
   时间凝滞了……
   (闪回)香菱带着一些呆气的笑脸。
   宝玉的喉咙上下动着。
  78 薛家后院通街门外
   李贵急切地问茗烟:“二爷呢?”
   茗烟朝门内呶了呶嘴。
   李贵:“哎呀!前头都找翻了天了!谁知道你把他带这儿来了!回去仔细你那皮吧!”
  79 宝钗房内
   宝玉从地上拣起《断肠集》,轻轻地放在香菱身旁……
  

  
第二十二集 误窃通灵

  
  1 荣国府?贾母院(冬)
   贾琏转过大理石插屏匆匆走进内院。
   正房台阶上坐着的几个丫鬟慌忙立起。
   字幕(叠):
  
   第二十二集 误窃通灵
  
  2 贾母正房内
   贾母闭着眼睛斜靠在榻上,鸳鸯轻轻地给贾母捶着肩背。
   一丫鬟禀报:“老太太,琏二爷来了。”
   贾琏进门。
   贾母睁开眼睛。
   “老太太!”贾琏压低了的声音里透出抑制不住的兴奋:“喜事儿,老太太!”
   贾母欲起身:“嗯?”
   鸳鸯连忙搀起贾母。
   贾琏:“老爷才刚打发人来说,今年京察,工部保举老爷‘一等称职’,吏部带领引见,圣上念老爷勤俭谨慎,优先升放了外任!”
   贾母:“哦?”
   贾琏:“老爷吩咐先告诉老太太,让老太太高兴高兴,老爷谢了恩就回来!”
   贾母:“快着!快预备着庆贺庆贺!凤姐儿呢?快去找她来!”
   贾琏:“我才打发上找去了。”
   凤姐恰好进门,笑吟吟地:“什么事儿这么勾魂儿似的勾我?”
   贾母:“你看看这个猴儿,怎么就象是打地底下钻出来的似的,亏着没说她的坏话。”
  3 荣国府议事厅外
   手执对牌的丫鬟、仆妇进进出出。
   厅内传出凤姐的一声怒喝:“滚出去!”
   一个婆子悻悻地自厅内走出。
  4 议事厅内
   凤姐上首端坐,余怒未消。
   平儿给下面站着的丫鬟、婆子们使了个眼色。
   众人退出。
   平儿悄声:“奶奶保重着些儿,身子才好了,……再说,她是大太太那边儿的,要是回去多个嘴传个话儿……”
   一道阴影掠过凤姐的眉梢。
   门外一声咳嗽。
   平儿看了凤姐一眼,匆匆走出。
  5 议事厅外
   旺儿媳妇迎上来,悄悄递过一张当票:“平姑娘,给,当票。”
   平儿:“银子呢?”
   “取回来了。讨二奶奶的示下,是不是……”旺儿媳妇伸出两个手指:“还照着这个数的利息放出去?”
   平儿急忙摆手:“不行不行!老爷升迁,说话就要赴任,几下里开销,正愁没地方抓挠银子呢!”
  6 府内夹道
   邢夫人气呼呼地走来,后面跟着被凤姐骂出议事厅的那个婆子。
  7 议事厅外
   平儿:“放出去的月钱赶紧把本息都收回来,不知道是哪个混帐乱嚼舌头,刚才正为这些事儿生气呢。万一闹出来……”
   邢夫人走来。
   平儿急忙把话打住。
   平儿、旺儿媳妇闪在一边,垂手而立:“太太……”
   邢夫人不理,径向厅内走去。
  8 议事厅内
   凤姐嗒然而坐。
   邢夫人带着婆子进门。
   凤姐吃了一惊,连忙离座,强笑着:“太太……”
  9 议事厅外
   平儿给旺儿媳妇使了个眼色,旺儿媳妇急忙离去。
   林之孝家的走来,笑嘻嘻地:“平姑娘!外头……”
   平儿摆手。
   林之孝家的不解地看着平儿。
   平儿悄悄指指厅内。
   林之孝家的朝厅内看了看,压低声音:“外头问明儿家里绐老爷饯行,席安在哪儿?”
   平儿略一沉吟:“……嗯……我去请老太太的示下。”
  10 贾母房内
   平儿垂手站着。
   贾母:“……酒席就摆在园子里,不拘哪一处吧。宽敞就好。……才听说怡红院枯死的那棵海棠忽然这时候开了,正好散了席都过去赏花儿……”
  11 藕香榭
   竹曲桥底,流澌浮漂。
   桥上,手捧盘盏的丫鬟往来穿梭。
   冻云漠漠。
   欢声笑语不时在空中荡漾……
  12 怡红院
   半株海棠红绿争妍。
   麝月拿着花剪,细心地剪去枯萎的枝叶。
   宋妈走过。
   麝月一眼瞥见:“宋妈妈,快把这些枯枝子收抬收拾,待会儿席散了老太太要过来赏花呢!”
   “嗳嗳。”宋妈答应着,拿过靠在墙上的长把竹枝扫帚,轻轻扫去地下的败叶枯枝。
   袭人扶着醉眼迷离的宝玉进门。
   袭人:“麝月!快过来搀一把,二爷喝多了!”
   麝月忙丢下花剪走过来搀住宝玉,嘻嘻笑着:“二爷今儿怎么了?喝了这么多?”
  13 宝玉卧房内
   袭人,麝月搀着宝玉走进卧房,服侍宝玉躺在小填漆床上。
   麝月忙给宝玉脱靴。
   袭人把宝玉罩在外面的一件玄色狐腿外褂解下来。
   麝月过来帮着扶起宝玉,袭人从宝玉颈上摘下玉来,用自己的罗帕包了,塞在枕下,接着,又把宝玉的一件狐腋箭袖脱了。
   麝月揭起锦被,轻轻给宝玉盖好。
   麝月悄声:“怎么喝成这样儿?”
   袭人:“今儿席上二爷连着写了两首好诗,老爷一高兴,多赏了几杯酒。”
   院门口人声嘈杂。一个小丫鬟在院子里高声喊着:“袭人姐姐,袭人姐姐!老太太来了!”
   袭人,麝月急忙走出卧房。
  14 院内
   鸳鸯搀着贾母进院门。
   袭人、麝月急忙迎上:“给老太太请安。”
   邢夫人、王夫人、李纨、探春、惜春、赵姨娘、贾政、贾赦、贾琏、贾环、贾兰并一二十个丫鬟婆子随后陆续说笑着进院门。
   贾母:“宝玉呢?”
   袭人:“回老太太话,宝二爷睡下了。”
  15 宝玉卧房内
   宝玉轻鼾渐起。
  16 院内
   修剪过的“女儿棠”,虽然只活了半边,却仍然是丝垂翠缕、葩吐丹砂。
   众人围观,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真是希罕事儿!”
   “就是,已经枯死了,怎么又活了!”
   “也没人浇它!”
   “啧啧……”
   贾母用手轻轻地捻着花瓣儿,凑近看着。
   “怪事儿!怎么这个节气还能开花儿?”
   “真是的!”
   两个丫鬟抬过宝玉日常的卧蹋。
   鸳鸯扶着贾母坐下。
   贾赦微微摇头:“这花开得不是时候,据我看,未必是什么好事儿!不如砍了去!”
   贾政微微一笑:“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不用砍,随它去吧。”
   贾母:“谁在那儿胡说呢?什么怪不怪的!要是有好事儿你们享去,要是不好,我一个人当去。”
   邢夫人微微皱了皱眉。
   贾赦讪讪地退下。
   贾母:“你们知道什么?这花儿应该在三月里开的,如今虽说是十一月,因为节气迟,还算十月,应着小阳春的天气,这花儿开是因为暖和!”
   王夫人陪笑着:“老太太见得多,说得是,也不为奇怪。”
   邢夫人:“听说这棵海棠枯死了快一年了,怎么这会子开了?这里头必有原故,不知道应在什么事儿上。”
   李纨笑着:“老太太、太太说得都是。据我的糊涂想法儿,必是有喜事临门,这花儿先来报个信儿。”
   众人都凑趣地笑起来。
   平儿托着两匹红纱进门:“老太太!”
   众人回头。
   平儿笑嘻嘻地走近贾母:“我们奶奶知道老太太在这里赏花,自己不得来,叫奴才来服侍老太太、太太们。……还有两匹红进给宝二爷包裹这花儿,当作贺礼。”
   袭人连忙上去接了,呈给贾母看。
   贾母笑着:“偏是凤丫头行出点子事儿来,叫人看着又体面、又新鲜。”
   袭人对平儿笑笑:“回去替宝二爷给二奶奶道谢。”
   贾母:“凤丫头没来,少了个逗趣儿的。昨儿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邢夫人嘴唇微微一撇。
   平儿给袭人使了个眼色,袭人走过来。
   平儿悄声:“奶奶说,这花儿开得奇怪,叫你铰块红绸子挂挂避邪。……以后也别当成希奇事乱说了。”
   袭人看着平儿,微微点头。
  17 院内(黄昏)
   岁暮轻寒。
   宝玉鬓发尨茸,酥眼惺忪,披着一件裹圆的皮袄,伫立阶前,惆怅地看着在北风中瑟瑟发抖的“女儿棠”。
   歌声起(哼鸣)。
   (幻觉)艳丽的海棠花前,晴雯含笑而立。
   (闪回)晴雯大笑着,一把抢过麝月的扇子撕成两半。
   (闪回)灯下,晴雯带病补裘,力尽神危。
   (闪回)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房内,拎起箱底,尽力一倒。
   (闪回)芦席土炕上,晴雯强展星眸。
   歌声:
  
   茜纱窗下,
   我本无缘;
   黄土陇中,
   卿何薄命……
  
   (幻觉)盛开的“女儿棠”,花叶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奇瑰的光彩……
   “二爷。”袭人不知什么时候走来,站在宝玉身旁。
   宝玉:“嗯?”
   “你怎么起来了?”
   宝玉:“……”
   歌声渐隐。
   宝玉:“今儿都是谁来了?”
   袭人:“老太太、大太太、太太、大老爷、老爷,还有大奶奶、琏二爷……”
   宝玉:“林妹妹呢?”
   袭人:“林姑娘没来,说是身上不舒服……”
   宝玉:“病了?……我去看看她。”
   宝玉急步走出院门。
   袭人:“哎呀,二爷!穿好衣服……”
  18 宝玉卧房内
   袭人端着烛台进来,目光落在拉开的妆台抽屉上:“嗯?”
   袭人急忙走到妆台前,借着烛光往抽屉里看了看,转身喊了一声:“麝月!”
   麝月闻声走进。
   “这抽屉是你开的?”
   麝月看看抽屉:“不是我。”
   “是二爷开的?”
   “没见二爷开!”
   袭人眉头一皱:“秋纹病着,碧痕告假回家了,除了这几个人,别人是不许进这屋的……”
   麝月:“快看看少了东西没有?”
   袭人拉出抽屉放在妆台上。仔细翻检着里面的东西。
   麝月:“好象没少什么。”
   袭人:“不对!……那块‘祖母绿’哪儿去了?”
   麝月紧张地:“啊?”
  19 潇湘馆
   曲槛疏竹。
   袭人呆呆地站着。
   宝玉走出房门,黛玉、紫鹃跟出。
   宝玉:“外头冷,妹妹快进屋吧。”
   黛玉耽心地:“袭人姐姐,出了什么事儿?”
   袭人强笑笑:“没……”
  20 怡红院
   丫鬟、婆子站了一地。
   灯火通明,鸦雀无声。
   麝月铁青着脸,目光扫视着众人。
  21 潇湘馆
   黛玉双手托腮,满腹疑虑地坐在书案前。
   紫鹃用蜡剪儿剔着烛花:“……姑娘别乱猜疑了,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黛玉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紫鹃。
   紫鹃笑嘻嘻地说着什么,黛玉耳边响起的却是另外的声音:
   (画外音)黛玉:“袭人姐姐,出了什么事儿?”
   (画外音)袭人强笑笑:“没……”
  22 怡红院
   嘤嘤啜泣声。
   众人在麝月的监视下互相搜检。
   宝玉、袭人进门。
   宝玉:“这是干什么?都别搜了!”
   麝月:“哎,二爷……”
   宝玉:“抽屉是我拉开的。”
   麝月惊异地看着宝玉。
   宝玉:“……那块‘祖母绿’是我今儿一早带在身上,路上丢了。”
   宋妈舒了口气:“嗳哟我的妈呀,吓死我了。”
   麝月:“不对吧二爷,今儿后晌我收拾妆台还……”
   宝玉急忙打断:“你知道什么!”转身对众人:“都回去吧。”
   众人离去。
   宝玉看着袭人、麝月埋怨道:“什么劳什骨子,也值得这么兴师动众的!还嫌这阵子撵出去的人少怎么的?万一要是闹开了,又得饶上几个遭殃的。这事儿……都别再提了。”
   麝月张嘴还要说什么,袭人忙给她使了个眼色。
  23 王夫人正房内(清晨)
   曈昽日影,斜透帘栊。
   文案上摊放着一本本《四书集注》。
   宝玉没精打彩地站着。
   王夫人:“一大清早找你来,有正经事跟你说,你好好听着。”
   宝玉:“我听着呢。”
   王夫人:“老爷说话就要赴任了,别指望老爷一走你就放了野马了。送老爷走了以后,你每天早晚过我这里来。”
   宝玉不解地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指着文案:“把这些个书都给我背会讲明了。”
   宝玉皱起眉头,一声不响。
   王夫人:“我的儿,你也给我争口气!眼看着一天大似一天的了,不挣上个前程可怎么好!”
   宝玉心不在焉地看着文案。
   王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24 怡红院
   院子里笑语喧哗。
   宝玉进院门。
   麝月一眼瞥见,高声嚷着:“二爷回来了!”
   众丫鬟一窝蜂笑着拥上来。
   宝玉诧异地:“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麝月把背在后面的手突然举到宝玉面前:“你看!这是什么?”
   麝月的手里攥着一块罗帕。
   宝玉看了看麝月,抬起手来,轻轻打开罗帕。
   “祖母绿”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宝玉:“怎么……”
   袭人在廊下笑吟吟地站着。
   麝月:“二爷早起过去念书,我给二书收拾床,怎么一掀枕头,一眼就看见这个。”
   宋妈咧嘴笑着:“也不知是哪个小蹄子使的坏,花姑娘审了一早上也没人认帐!”
   一个小丫鬟噙着泪花,笑着:“管他是谁吧。横竖东西没丢,大家都干净了。”
   宋妈嘿嘿傻笑。
   小丫鬟打趣地:“宋妈妈这会子又笑了,昨儿晚上怎么脸拉得这么长?连一根皱纹儿都找不着了!”
   众哄笑。
   宋妈佯嗔着一扬巴掌:“我把你这个小蹄子……”
   小丫鬟格格笑着把头一缩。
  25 怡红院门外
   黛玉、紫鹃含笑听着院子里的笑语。
   紫鹃悄悄捅了一下黛玉:“我说不会出什么事儿吧?姑娘白白地一夜没睡,干陪了这么多眼泪。”
   黛玉忍俊不禁地瞪了紫鹃一眼:“……走吧。”
   紫鹃做了个鬼脸儿,随黛玉离去。
  26 院内
   麝月托着罗帕:“我第一眼看见这个。还寻思着是二爷的玉呢!”
   众笑。
   袭人笑着朝宝玉胸前瞥了一眼,楞了一下,渐渐收起了笑容。
   麝月指着宝玉,笑着对众人道:“咱们这位好心的爷还往自己身上揽呢,硬说丢在外头子……”
   众笑。
  
宝玉冷笑一声,指着众人:“我说你们这些人哪,‘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枕之’。有这会子笑的,昨儿晚上为什么吓成那样?什么好东西!丢了就丢了,得了就得了,本来也……”
   众人“轰”地一下围上来,七嘴八舌地:
   “哎哎,不对不对!”
   “话可不是这样说……”
   “前儿邢姑娘刚丢了东西,咱们这里又……”
   袭人分开众人,急步走到宝玉面前。
   小丫鬟笑着:“哎哎,都别乱嚷嚷了!听花大姐姐说!”
   袭人两眼直盯盯地看着宝玉胸前。
   宝玉莫名其妙地低头看看,复又抬头看看袭人。
   袭人轻声:“二爷,你的玉呢?”
   宝玉笑笑:“看看,又来了。我说你们是让人偷怕了还是……”
   袭人:“二爷!”
   众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集中在宝玉胸前。
   宝玉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胸前:“嗯?”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住宝玉。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院子。
   宝玉歪着脑袋想了想,“嗤”地一下笑起来:“是了,都是太太逼着念书,早起慌慌张张地过去,玉也忘了带了。”
   “啊?!”麝月急忙转身朝宝玉卧房内奔去。
   众人“唿”地一下跟着跑向房内。
  27 宝玉卧房内
   麝月一把掀开枕头。
   枕下空无一物。
   “啊?!”众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呆住了。
   袭人环视着众人,强笑笑:“谁把这件东西给藏起来了?……玩儿是玩儿,笑是笑,别真弄丢了,那叫就大家都活不成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声不响。
   袭人额上沁出了冷汗。
   麝月“哇”地一声哭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下。
   袭人微微颤抖着:“别……别哭,快……快找一找……快找!”
   麝月急忙从地下爬起来,擦擦眼泪,抓起枕头上下抖着。
   袭人朝着目瞪口呆的众人:“还……还愣看干什么?快找哇!”
   众人如梦初醒,“哗”地一下子散开。七手八脚,翻箱倒柜,乱成一团。
   麝月拎起被子抖着。
   一丫鬟爬进床下,两手在地上乱摸。
   一丫鬟踩着凳子,拉开帐顶,朝里面看。
   一丫鬟挪开茶几。
   一丫鬟拉开藤屉子春凳。
   一丫鬟弯着腰顺墙边找过去……
   宋妈扎煞着两手,嘴里叨叨咕咕地在房内来回转圈儿……
   袭人拉开妆台抽屉……
   麝月掀起床单……
   抽屉一个个拉开……
   被褥一层层揭起……
   满屋子哭声、拍打声、推拉家俱声……
   宝玉站在门口摇手阻止着众人,嘴里说着什么……
   宝玉叹了口气,走出房门。
   房内一片狼藉。
   所有的东西都离开了原位。
   袭人两只手撑着妆台,额上沁满了冷汗。
   麝月满面泪痕,失神地坐在空床上。
   宋妈抱着一个枕头坐在地下。
   五、六个丫鬟倚墙呆立。
   袭人用手背拭了拭额上的冷汗……
   (闪回)袭人从宝玉颈上摘下五来,用罗帕包好,塞入枕下。
   (闪回)麝月手里托着打开的罗帕,“祖母绿”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闪回)被拉开的妆台抽屉。
   (闪回)满院子的人在赏花。
   (闪回)麝月一把掀开枕头,枕下空无一物。
   (闪回)满院子的人。
   (闪回)抽屉。
   (闪回)满院子的人。
   (闪回)空无一物的枕下。
   (闪回)满院子的人。
   袭人猛地转过身来:“昨儿谁进过屋子?”
   众人吃了一惊,愣愣地看着袭人。
   袭人一把抓过一个小丫鬟:“你看见没有?”
   小丫鬟怔怔地:“看见什么?”
   “谁进过屋子!”
   “什么时候?”
   “看花儿的时候!”
   小丫鬟害怕地:“没……没有。”
   袭人:“你干什么呢?”
   小丫鬟:“我给老太太端着茶呢。”
   袭人对另一丫鬟:“你呢?”
   另一丫鬟赶紧摇摇头:“我给太太、奶奶们搬凳子呢。”
   又一丫鬟连忙过来:“我帮宋妈烧茶呢,不信你问……”
   又一丫鬟:“玉钏儿姐姐找我说话呢……”
   袭人走到缩在墙角的一个小丫鬟面前:“你?”
   小丫鬟“哇”地一声哭了。
   “别哭!”袭人直直盯住小丫头:“你干什么呢?”
   小丫鬟赶紧擦了擦眼泪抽答着:“我一直跟着姐姐呢,姐姐怎么忘了?”
   袭人转过身,叹了口气。
   宋妈从地上爬越来:“花姑娘,昨儿来的人多,说不定让谁拣了去了。”
   袭人摇摇头:“进来的谁不知道这是个命根子?谁敢拣了去呢?再说,又是塞在枕头底下的。”
   宋妈:“再不就是谁故意摸走了,吓唬着姑娘们玩儿?”
   袭人抬头看了看麝月。
   麝月慢慢站起来:“……要不,就去问问昨儿进来的人?”
   袭人点点头。
   宋妈:“那就快着吧!”
   麝月慌着要往外走。
   袭人:“慢着!”
   麝月不解地看着袭人。
  
袭人:“好歹先别声张,先在园子里各处问问,若是有姐妹们吓我们玩儿呢,你们给她磕头要了回来;若是小丫鬟偷了去,问出来也不回上头,不论把什么送她换了出来都行。”
   麝月点点头,急忙走出房门。
   众丫鬟看了看袭人,也随后慌着跟了出去。
   袭人追出房门:“哎哎,麝月!”
  28 院内
   麝月停步回头。
   袭人:“先别到府里问去,找不成再惹出些风波来,就更不好了。”
   麝月答应着,带着几个丫鬟走出院门。
   院内树草凋零。
   唯有“女儿棠”新绿扶红,风姿绰约。
   袭人立在廊下,呆呆地看着“女儿棠”。
   (闪回)平儿悄声:“奶奶说,这花儿开得奇怪……”
   “女儿棠”嫩绿的枝叶。
   (画外音)平儿悄声:“奶奶说,这花儿开得奇怪……”
   “女儿棠”鲜红的花瓣儿。
   袭人转身跑入房内。
   院子里凄冷荒落。
   袭人手里拿着一块红绸子,急步走出房门。
   “女儿棠”花红得象要滴出血来。
   袭人面色惨白,颤抖着,把红绸子挂在“女儿棠”上……
  29 潇湘馆
   疏竹影里,紫鹃用一个小磁盅喂着架上的鹦鹉。
   宝玉进院门。
   紫鹃回头:“宝二爷?”
   宝玉询问地看看紫鹃。
   紫鹃笑嘻嘻地点点头。
   宝玉朝房内走去。
  30 黛玉房内
   黛玉倚案看书。
   宝玉走到黛玉身旁:“怎么妹妹也想着‘蟾宫折桂’了,这会子这么用功?”
   黛玉抬头来,抿嘴一笑:“不敢。比不得宝二爷,都念到第三本《诗经》了,什么‘呦呦鹿鸣,荷叶浮萍’。”
   宝玉:“扑嗤”一下笑了。
   黛玉笑着咳嗽起来。
   宝玉忙收住笑:“哎呀……”
   黛玉摇摆手,拿起罗帕擦擦眼睛:“不妨事的……”
   宝玉俯身看了看案上的书:“哎?这是什么书?我怎么一个字也不认得?”
   黛玉微微一笑。
   宝玉:“妹妹近日愈发大进了,看起天书来了!”
   黛玉:“好个念书的人,连个琴谱都没见过。”
   宝玉:“噢,这就是琴谱?”
   黛玉冷笑一声:“亏你房里还挂着一张琴呢!”
   宝玉:“那不过是挂着摆摆样子,老爷书房里还挂着几张呢。……怎么你还藏着这个本事?”
   黛玉:“我小时候在扬州学过一点儿,这么多年不弄,快忘光了。前儿紫鹃叨瞪大书架子,翻出来一套琴谱,今儿闲翻翻。”
   宝玉连忙从墙上琴槽子里抠出琴来。
   黛玉:“哎哎,干什么?”
   宝玉把琴安放在长条几上,走到黛玉面前拱手一揖:“敬聆松风。”
   黛玉:“别酸文假醋的了,连个琴谱都看不懂,我可不愿意对……”
   宝玉笑嘻嘻地:“对牛弹琴?不然不然。昔日高山流水,得遇知音,那钟子期就一定能看得懂琴谱么?”
   黛玉怔怔地看着宝玉:“(心声)高山流水……”
   琴声起……
   一泓泻玉绕阶缘屋盘旋竹下而出。
   架上鹦鹉仿佛在侧耳聆听。
   纤纤素手理结丝桐。
   宝玉深情的目光。
   一丝不安从黛玉的眸子里闪过。
   宝玉空荡荡的胸前。
   (幻觉)挂着玉的胸前。
   宝玉空荡荡的胸前。
   琴声渐促,发出不谐和音。
   黛玉疑问的目光。
   宝玉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胸前。
   琴声急促。
  31 怡红院
   琴声急促。
   一个丫鬟奔进院门。
   袭人急步迎上。
   丫鬟擦擦汗,摇头。
   又一个丫鬟奔进院门。
   袭人迎上。
   丫鬟摇头。
   又一个丫鬟奔进院门。
   袭人迎上。
   摇头。
   袭人急步走出院门。
   麝月气喘吁吁地站住,颓丧地摇头。
   袭人一下坐在门槛上。
   琴声嘎然而止。
  32 潇湘馆
   宝玉惊异地看着崩断的琴弦。
  33 怡红院
   李纨、探春、袭人并一群丫鬟,婆子们围站在院子里。
   探春:“赶快把园子几个门都关了,再打发人各处找找,谁找出来,重重地赏银!”
   袭人:“……三姑娘,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探春:“都到这会子了,还拘什么?说吧。”
   袭人:“这事儿难保没有人使坏。昨儿进来的人当中会不会……”
   李纨:“有谁跟宝兄弟不对呢?”
   袭人看着探春:“……”
   探春略一沉吟:“……环儿?……,难说。……侍书!”
   探春的丫鬟侍书连忙走上来:“姑娘。”
   探春:“你悄悄地去找平姑娘,告诉她丢玉的事儿。就说是我说的,让她想个法子把环儿三爷带到这儿来。可千万别声张。”
   侍书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走,差点儿和匆匆进门的麝月撞个满怀。
   麝月:“二爷回来了。”
   宝玉进门。
   袭人迎上来刚要说什么。
   宝玉埋怨地:“我说你们这些人哪,一点子事也要闹得满世界都不安!什么劳什骨子,丢了正好,我早就不想要它了。”
   探春:“你说得倒轻巧,可怎么向老太太、老爷、太太交待?”
  34 王夫人正房内
   玉钏儿用一个小漆茶盘托着两盅茶进门。
   贾政、王夫人对面坐在临窗大炕上。
   王夫人:“……老爷明儿就要上路了,有几件事还要跟老爷商量商量。”
   贾政接过茶盅:“说吧。”
   王夫人接过茶盅。
   玉钏儿退下。
   王夫人:“头一件,宝玉和园子里的姐妹们都大了,总在一处耳鬓厮磨的,难免惹出些闲话来。我想……,过了年就先把宝玉挪出来。”
   贾政微微颔首:“嗯。”
  
王夫人:“第二件,宝玉现已经过了舞象之年,还没有进学,实在让人焦心。求老爷临走前再教导教导他。逼着他收收心。要是有一天,他能象珠儿活着的时候那么知道读书上进,我也就……”
   王夫人哽咽着,用绢子擦擦眼睛。
  
贾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知其子者莫若父。宝玉这孩子,若论聪明才智,比环儿强十倍;若论八股举业一道,怕不是这块材料。……当年,太爷原打算让我从科甲出身的。谁知太爷临终时遗本一上,圣上体恤先臣,额外恩赐了官儿。说起来,贾门还没有过一个从举业上发迹的,这大概也是贾门的定数。”
   王夫人:“可是……”
   贾政:“你看他昨儿在席上做的那两首诗,空灵娟逸,清俊通脱。细评起来,也还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
   王夫人叹了口气。
   贾政呷了口茶:“还有呢?”
   王夫人:“还有一件,宝玉的亲事也该议了,虽然有老太太做主,可是……还想听听老爷的意思……”
   玉钏儿匆匆走进房内,神色慌张。
   贾政:“嗯?”
   玉钏儿:“老爷,太太。府里头风言风语,说园子里丢了东西。”
   王夫人:“哦?”
   玉钏儿:“听说……是宝二爷的玉……”
   贾政:“什么?”
   玉钏儿:“说是……宝二爷的玉丢了。”
   王夫人“唿”地一下站起来。
  35 怡红院
   一个小丫鬟跑进院门,神色紧张地:“来了,来了!”
   探春:“大家都装作没事儿一样!……二哥哥,你先到后边儿呆会儿去。”
   众人匆匆散开。
   贾环、平儿、侍书进院门。
   贾环:“三姐姐。”
   探春:“哟,环儿兄弟来了,快屋里坐。”
   贾环笑嘻嘻地:“三姐姐叫我来,果真是让我入你们的诗社?”
   探春瞥了平儿一眼。
   平儿暗暗点头。
   探春:“哦,……进屋说吧。”
   贾环面带得意之色走入房内。
   平儿急忙拉着探春耳语。
  36 房内
   贾环坐在文案旁的一张圈椅上。
   袭人捧上茶来:“三爷。”
   贾环忙起接茶:“劳动姐姐了。”
   探春和平儿进门。
   探春笑嘻嘻地:“听二哥哥说,你近来文思大进,写了不少好诗呢。”
   贾环忙欠身:“哪里,二哥哥谬奖了。”
   探春:“听说,你们兄弟这阵子越发和睦了。”
   贾环:“……哦,这是自然的。”
   探春:“还常常一块儿玩笑?”
   贾环:“……哦,是的是的。”
   探春:“那……,我有个事儿问问你。”
   贾环:“什么事?”
   探春:“……,昨儿赏花的时候,二哥哥的玉不见了,你瞧见了没有?”
   贾环“唿”地站起来,瞪着眼睛看着平儿:“噢,原来叫我来是为这个!”
   探春:“你到底见没见呢?”
   贾环急得紫涨了脸:“人家丢了东西,怎么三姐姐偏查问我,我是犯过案的贼么?”
   平儿急忙解释:“不是这么说,怕三爷要拿了去吓唬她们玩儿,所以顺便问问。”
   贾环:“他的玉在他身上,要问问他去,我不知道!……得了什么不来问我,丢了什么就来问我!”说着,起身就走。
   平儿:“哎哎,三爷别走……”
   贾环一径出门去了。
   宝玉从内室急步走出:“环儿一去,必定嚷得满世界里都知道了,这可不是闹事了吗?”
   袭人急得直哭:“要是上头知道了,我们这些人就要粉身碎骨了!”
   平儿:“我看,这事儿要瞒也是瞒不住的,快商量商量怎么回上头吧。”
   宝玉:“你们也不用商量,就说我砸了就完了。”
   平儿:“我的爷,好轻巧话儿!上头要问怎么砸的呢?那砸破的碎碴儿呢?”
   宝玉:“不然,就说我前儿出门丢了。”
   李纨:“嗯,这大概还混得过去。”
   探春:“不行不行,既是前儿丢的。为什么当天不回?”
   宝玉:“……”
   众人面面厮觑。
  37 荣国府前角门外
   面带喜色的仆人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男仆李十儿一只脚蹬着大板凳,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
   板凳上坐着四、五个男仆,聚精会神地听着。
   李十儿:“……京官儿有几个发了财的?要发财还得放外任!”
   男仆们点头:“那是那是。”
   李十儿:“咱们这京城里头,都知道孙府底子薄吧?”
   男仆们点头。
  
李十儿:“你看人家一趟盐务回来!嗯?还别说主子,就说奴才吧!我那个表兄弟儿,不过跟着主子看个门儿,回来的时候,箱子包袱不算,单是白花花的银子……”李十儿伸出一只巴掌在众人眼前晃了晃:“就捞了这个数!”
   众人唏嘘惊叹不已。
  38 大观园中路上
   王夫人带着玉钏儿急步走来。
  39 荣国府前角门外
   一个华冠丽服的男仆:“李十儿,又吹什么呢?”
   李十儿回头,眼睛一亮:“嘿!瞧瞧!里外三新了!”
   男仆咧嘴一笑:“跟着老爷赴任,总不能太寒酸了。”
   李十儿拎起男仆的衣襟,一字一顿地:“有钱做新衣裳,那欠我的钱,也该有的还了吧?”
   男仆正色道:“啧!怎么眼皮子这么浅!我就没有个发财的时候了?”
   一乘暖轿远远过来。
   李十儿抬眼瞥见。急忙迎上去。
   轿内端坐着面带笑容的贾琏。
   李十儿跟在轿旁,恭敬地:“二爷!”
   轿帘掀起一条缝。
   贾琏:“李十儿?”
   李十儿谄媚地:“二爷,我那点儿孝敬二爷的意思……,二爷……过目了吧?”
   贾琏微微一笑。
   李十儿:“我那个事儿……?”
   贾琏:“回过老爷了。”
   李十儿急切地:“老爷的意思是……?”
   贾琏:“跟着去,可得好好办事!”
   李十儿惊喜地:“谢二爷!”
   角门外男仆们垂手侍立。
   暖轿进门。
  40 赵姨娘房门外过道上
   贾环站着抹眼泪。
   赵姨娘往房内让着邢夫人:“……求大太太给评评这个理儿,他们丢了东西自己不找,怎么叫人背地里拷问环儿?”
   邢夫人停步:“谁把环儿找去拷问的?”
   赵姨娘:“平儿!”
   邢夫人诧异地:“不能吧!哪有奴才拷问主子的道理?”
   赵姨娘:“人家是个有脸的奴才,环儿是个没脸的主子。”
   贾环:“她不过是仗着琏二嫂子的势力!”
   邢夫人冷笑一声:“什么有脸的没脸的?凭她仗着谁的势力,给她脸才有脸!……你带着环儿找她去,啐在她腔上!”
   赵姨娘:“我……”
   邢夫人:“怕什么?你去!我随后就去,倒要看看谁是有脸的!”
  41 怡红院?房内
   啜泣声。
   素云进房门:“太太来了!”
   李纨连忙迎出。
  42 院内
   王夫人带着玉钏儿进院门。
   李纨:“太太……”
  43 房内
   王夫人进门。
   袭人、麝月并众丫鬟满面泪痕,齐齐跪下。
   王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啊?……这么说,是真的?”
   宝玉急忙上前:“太太,这事儿不与她们相干。是我前儿出门儿,丢在外头了。”
   王夫人:“为什么当时不找?”
   宝玉:“我让茗烟儿在外头找来着。……我怕她们惊慌,没告诉她们。”
   王夫人:“胡说!如今脱换衣服不都是她们服侍的么?大凡出门儿,手巾荷包短了,还要问问;这玉不见了,就不问问么?”
   平儿进门:“二奶奶来了!”
   凤姐娇怯怯地扶着小红进门:“请太太安。”
   李纨:“你病还没好,又过来干什么?”
  44 贾政书房
   贾政端坐闭目养神。
   贾琏兴冲冲地进门:“老爷。”
   贾政睁开眼睛。
   贾琏:“雨村说,明儿一早去长亭送老爷。”
   贾政仿佛没有听见,忧心忡忡地看着贾琏。
   贾琏渐渐收了笑容。
  45 怡红院?房内
   袭人等跪在地下无声地哭泣着。
  
凤姐:“……咱们家人多手杂,这阵子又到处乱糟糟的。依我说,先别吵嚷。太太想,偷玉的人明知查出来就是个死,他若是一着急,先把玉给毁了可怎么处呢?不如就说宝玉不喜欢,搁丢了,也没什么要紧。暗地里派人去各处察访,想法子哄骗出来。那时候玉也可得,罪名也好定。只是有一条,千万别叫老太太和老爷知道。”
   王夫人叹了口气:“老爷已经知道了。”
   凤姐:“啊?……”
   门外传来贾环的哭声。
   众人朝门口看去。
   赵姨娘的声音:“我今儿索性就把你交给那起洑上水的,该杀该剐,随人家吧!”
   探春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赵姨娘带着贾环进门,看见王夫人和凤姐,一下愣住了。
   王夫人怒容满面。
  
凤姐瞥了一眼王夫人,厉声对赵姨娘:“这是什么时候?容得你在这里撒泼!告诉你,这回丢的可是个命根子!凭你是谁,凡是昨儿来过这里的都得问问,怎么就不能问问环儿?下一个还要问你呢!”
   赵姨娘害怕地往后退退。
   “你还想问谁呢?”邢夫人悻悻地出现在房门口。
   凤姐一惊:“哦,太太……”
   邢夫人:“凡是来过的都得问问?昨儿我也来了,你还要问我不成?昨儿老太太也来了,你还想问老太太不成!”
   凤姐勉强陪笑:“太太,我不是……”
   邢夫人:“你没来,你干净!别人就都是贼么?”
   众人惊愕地看着邢夫人。
   邢夫人:“我看你也太张狂了些!”
   凤姐的泪水“唰”地一下涌满了眼眶。
   王夫人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李纨忙走过来:“大太太先请坐,有话慢慢说。”
   平儿也急忙陪着笑脸:“太太别生气,奶奶怎么敢指着太太说呢?本来……”
   邢夫人眼一蹬:“主子们说话呢,你插什么嘴?这是什么规矩!”
   平儿捂着脸退下去。
   赵姨娘暗暗得意。
  46 院内
   黛玉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扶着紫鹃站在房门口廊下。
  房内传出邢夫人的声音:“既然说了,不论主子奴才都得问,那好,索性就关了大门,一处一处地搜!”
  黛玉惆怅地看了紫鹃一眼。
  47 房内
  李纨:“大太太别多心,这事儿……”
  邢夫人斜睨着凤姐,冷笑一声:“她倒撇清了,昨儿没来!”
  48 房门外廊下
  黛玉下意识地抓紧了紫鹃的手臂,紧张地:“说谁呢?”
  紫鹃:“姑娘怎么了?昨儿没来的又不是一个两个。”
  49 房内
  凤姐掩面啜泣。
  宝玉着急地:“我说实话吧,那劳什骨子让我给砸了。”
  邢夫人:“哼!实话不实话的吧。反正,那玉就是不丢,早晚也是个砸!”
  50 房门外廊下
  黛玉打了个哆嗦,一下把嘴唇咬住。
  51 房内
  邢夫人冷冷地:“砸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52 廊下
  黛玉脸色惨白。
  53 房内
  王夫人泪流满面,浑身颤抖。
  (幻觉)摔砸通灵玉声、杂沓的脚步声、惊叫声、哭泣声……
  声音戛然而止。
  众人惊呼:“太太!……”
  54 户外
  阴霾沉沉,雪花飘飘。
  55 贾母院外穿堂(晨)
   雪霁日出。
   几个仆妇在穿堂外执帚扫雪。
   凤姐扶着小红自穿堂走出。
   扫帚划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雪地上一闪。
   凤姐一愣,走近一步仔细瞧了瞧。
   通灵玉在旭日的照射下闪着幽光!
   凤姐失声叫了起来:“玉!玉!”
   众仆妇闻声急忙围上来。
   凤姐俯身抓起通灵玉,兴奋地托着:“是宝兄弟的玉!找着啦——”
  56 潇湘馆
  雪雁慌慌张张地跑进院门:“紫鹃姐姐,紫鹃姐姐!”
  紫鹃急步自房内迎出:“轻点儿!姑娘又说了好一阵子胡话,才安静了。……宝二爷呢?怎么?没找来?”
  雪雁:“宝二爷搬走了!”
  紫鹃:“什么?”
  雪雁:“宝二爷昨儿晚上就被太太逼着搬出去了!”
  紫鹃:“啊——”
  57 黛玉卧房内
  黛玉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长条几上,崩断的琴弦在微微颤动……
  

  
第二十三集 探春远嫁

  
  1 荣宁街口(春)
  春光明媚。
  街口的风筝摊、空竹摊、鲜花摊前,围聚着一簇簇的男妇老幼。
  随风飘摇的各色风筝、上下抖动嗡嗡作响的空竹、绚丽的鲜花和人们的笑脸交映成为一幅春趣盎然的市井民俗图画。
  薛蟠策马急驰而来。
  人们纷纷惊惶地躲避。
  字幕(叠)
  
   第二十三集探春远嫁
  
  2 荣国府前角门
   薛蟠下马,气喘吁吁地奔入角门。
  一个男仆带住喷着响鼻儿的马,莫名其妙地望着薛蟠的背影。
  3 宝玉外书房门口
  两颗用骨头做成的弹子飞向两、三丈高的空中,一只“蜡嘴”鸟斜刺里冲过来,轻巧地依次衔住弹子。
  茗烟和四、五个小厮欢呼雀跃。
  茗烟抬起手来,打了个唿哨,“蜡嘴”应声飞来,稳稳地降落在茗烟的手臂上,张嘴吐出两颗弹子。
  茗烟又从荷包里掏出一颗弹子,连同先前的两颗,一甩手,一齐向空中抛去。
  “蜡嘴”“唰”地一下腾空飞起,优美地转动着身体,依次衔住三颗弹子。
  茗烟兴奋地蹦了一个高,又一屁股坐在地下,朝“蜡嘴”一招手,打了个唿哨。
  薛蟠从后面一把拎起茗烟。
  “蜡嘴”失去了目标,盘旋着落在茗烟的头上。
  茗烟吃了一惊,忙回过头定神看了看薛蟠:“哦,是薛大爷……”
  薛蟠大口喘着气:“快!快找宝玉!”
  茗烟头上顶着“蜡嘴”:“什么?”
  薛蟠急切地:“快把宝玉找来!就说……就说北静王府来人了!”
  茗烟面有难色:“……薛大爷,那一回你老人家叫我指着老爷哄宝二爷出来,过后差一点……”
  薛蟠一瞪眼,“啪”地劈头就是一巴掌:“嚼你娘的蛆!快去!”
  “蜡嘴”扑楞楞飞上了房檐。
  茗烟揉着脑袋朝房檐上瞥了一眼,嗫嚅着:“要是二爷问什么事儿……”
  薛蟠抬腿朝茗烟屁股上踢了一脚,吼道:“出大事了!还不快去!”
  茗烟连忙捂着屁股转身跑去。
  小厮们陪笑着踅过来:
  “薛大爷……”
  “薛大爷……”
  “薛大爷,你老人家玩玩打弹雀么?”
  薛蟠一跺脚:“滚!”
  小厮们一溜烟朝院外跑去。
  4 王夫人院
  两个小丫鬟打起正房的门帘,探春带着侍书从房内走出。
  玉钏儿笑嘻嘻地送出门外:“三姑娘走好!”
  探春:“玉钏儿姐姐留步吧,我去看看二哥哥。”
  玉钏儿:“宝二爷这会子怕是正用着功呢。”
  5 宝玉房内
  临窗大案上放着一个精巧、洁净的小石臼,案旁硕大的胆瓶里插满了一枝枝盛开的桃花。
  宝玉端着一个精致的小竹筐。细心地选摘着一片片红红的花瓣。
  6 宝玉房门外
  探春带着侍书沿着抄手游廊走来。
  坐在门旁的麝月一眼瞥见,忙站起来。
  探春含笑摇了摇手,轻手轻脚地径向房内走去。
  7 宝玉房内
  宝玉摘下一片花瓣,凑在鼻子上闻了闻,然后轻轻放入小筐内。
  探春悄悄走近,不解地看着宝玉的举动。
  宝玉在案旁坐下,移过小石臼,细心地往里面吹了吹,然后从竹筐里捏出几片花瓣放入臼中,拿起一根光滑的小石杵,慢慢地舂捣起来。
  探春惊讶地看着,忍不住发问:“二哥哥做什么呢?”
  宝玉吃了一惊,忙把石臼和竹筐朝案下藏去。
  探春“扑哧”一下笑了。
  宝玉回头看清是探春,也笑了:“……是三妹妹,我还当是……”
  探春忍住笑,接过小石臼,朝里面看了看:“这是做什么呢?”
  宝玉:“做胭脂呀。”
  探春疑问地:“用桃花做胭脂?”
  宝玉道:“不独桃花,四时花卉,凡是红的,都能做胭脂的。”
  探春:“哦?”
  宝玉来了精神:“先要选好花瓣。你看,一朵花的花瓣也不是一样深浅的。再把花瓣放在石臼里,慢慢舂成浆汁。再用细纱滤过……”
  探春在案旁坐下,双手托起腮,饶有兴致地听着。
  宝玉拿起一小块蚕丝压成的圆饼:“……再把丝棉放在花汁里涅上五、六天,浸透了,就拿到太阳光下面去晒,晒干就能用了。……今儿是三月初一……”
  探春无意中瞥见地下随便扔着的一张纸条,上面恭楷写着“朔望讲书”,不禁微微一笑。
  宝玉沉吟着:“……二姐姐说话就该回娘家了。她临出阁的时候,我给她做的玫瑰胭脂,怕该用完了。”
  探春笑了笑:“才刚我去太太房里,袭人姐姐正回太太说你用功呢。原来是用这个功呢!”
  宝玉摇头晃脑地:“汉光武帝说的:‘吾乐此,不知疲’么!”
  探春笑着又瞥了一眼地下的纸条。
  宝玉:“……这还是晴雯姐姐教给我的呢……”
  说到“晴雯”,宝玉的目光黯淡了……
  8 宝玉外书房门口
  薛蟠焦急地来回踱步。
  9 宝玉房内
  宝玉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定到靠槅扇摆着的博古架旁,伸手拿下一个小盒,回到探春身后。
  探春托腮凝思。
  宝玉打开小盒盖,拿出一个彩绘泥人儿,悄悄放在探春面前。
  探春欣喜地捧起泥人儿。
  泥人儿是一个小胖丫头,双手托着腮,若有所思地歪着脑袋;头发上的黑色、面颊上的胭脂红都稍稍错了位。然而,正是这仿佛漫不经心的几笔,透出了一种大拙之美。
  宝玉:“三妹妹,象不象你?”
  探春想起自己刚才的样子,忍俊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二哥哥,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个?”
  宝玉:“城里城外,大廊小庙有的是这个。”
  探春:“二哥哥,你再去逛的时候,别忘了再给我带几个回来。还有象你上回买的那柳枝儿编的小篮子,整竹子根抠的香盒儿,胶泥垛的风炉儿,我喜欢得什么似的,谁知她们都爱上了,都当宝贝似的抢了去了。”
  宝玉笑道:“原来要这个。这不值什么,拿五百钱出去给小子们,管拉一车来。”
  探春:“小厮们知道什么?你拣那朴而不俗、直而不拙的带些给我,我还象上回的鞋做一双你穿,比那一双还加功夫,好不好呢?”
  宝玉笑了笑:“你提起鞋来,我想起个故事:那一回我穿着,可巧遇见了老爷,老爷就不受用,问是谁做的。我哪儿敢提‘三妹妹’三个字!就回说是前儿过生日,舅母给的。老爷听了,才不好说什么,半日还说:‘何苦来!虚耗人力,作践绫罗,做这样的东西。’”
  探春看着宝玉绘声绘色地学着贾政,忍不住大笑起来。
  宝玉更来了精神:“后来听袭人说,赵姨娘知道你给我做鞋,气得抱怨得了不得,说:‘环儿是她正经兄弟,鞋搭拉袜搭拉的没人看见,倒做这些东西!’”
  探春听说,登时沉下脸来:“这话糊涂到什么田地!怎么我是该做鞋的么?环儿难道是没有分例的?没有人的?一般的衣裳是衣裳,鞋袜是鞋袜,丫头婆子一屋子,怎么抱怨这些话!给谁听呢!我不过是闲着没事儿,做一双半双。爱给哪个哥哥兄弟,随我的心。谁敢管我不成!这也是白气!”
  宝玉没想到探春动了气,略有些尴尬地:“……袭人也是听说,也不一定真。”
  麝月进门:“二爷,茗烟来回话,说薛大爷有急事要找二爷。”
  宝玉:“哦?”
  10 宝玉外书房门口
  薛蟠焦急地来回踱步。
  “当!当!当!”二门上云板响了三下。
  薛蟠忙走上甬道朝远处张望。
  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拐过墙角迎面跑来,和薛蟠撞了个满怀。
  薛蟠不提防。“扑”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厮忙上来搀扶。
  宝玉带着茗烟匆匆走来。
  薛蟠瞪起眼睛刚要骂,扭头看见宝玉。
  宝玉:“怎么了?”
  小厮惶恐地:“……南安王府的太妃忽然来了。门上支使我传话……”
  薛蟠一把拉住宝玉,扭头对小厮:“去去去!”
  小厮忙转身跑去。
  薛蟠朝茗烟一扬下巴:“快去备马!”
  宝玉:“去哪儿?”
  薛蟠一拍大腿:“出大事儿了!”
  宝玉:“谁家?”
  薛蟠:“咳!卫若兰卫大哥府上!”
  宝玉:“怎么?”
  薛蟠:“旧年秋后南安王爷奉旨征西,卫老世伯不是带兵跟着去西海沿子了么?”
  宝玉:“不是说要奏凯班师了么?”
  薛蟠:“什么奏凯!败了!”
  宝玉惊异地:“什么?”
  薛蟠:“王爷都让番兵给活捉了去了!”
  宝玉:“那卫老世伯呢?”
  薛蟠悲怆地:“……战死了。”
  宝玉:“啊?”
  薛蟠抹了抹眼睛。
  宝玉:“走!去看看卫大哥!……茗烟!备马!”
  茗烟答应一声,慌忙把“蜡嘴”塞进鸟笼子里关好。
  宝玉:“快去!”
  11 荣国府正门
  兽头大门缓缓开启,南安太妃的轿从进入大门。
  12 荣国府前角门
  宝玉、薛蟠、茗烟策马驰出角门。
  13 射圃?箭道
  急促的马蹄声。
  弓弦响处,一根根直立的竹竿被利箭劈破。
  空旷的箭靶前,一个戎装挂孝的少年发疯似的往来骑射。
  宝玉、薛蟠、茗烟策马而来,见状,一齐带住马,默默地看着。
  箭囊空了,少年一手挽弓,一手拔出佩剑,纵马突入竹竿
  箭靶阵中,狠狠地左劈右砍。
  断裂的竹竿纷纷倒地。
  宝玉、薛蟠下马,把缰绳扔给茗烟,朝少年跑去。
  少年纵马践踏着倒地的竹竿。
  宝玉、薛蟠高喊:“卫大哥!卫大哥!”
  卫若兰纵马挥剑,在空中乱砍。
  宝玉:“卫大哥!”
  薛蟠奔过去,远远拦在马前:“卫大哥!”
  卫若兰猛然带马。
  烈马长嘶,前蹄腾空而起。
  薛蟠忙闪过一边。
  卫若兰泪痕满面,滚鞍下马,“扑通”一下跪在宝玉、薛蟠二人面前。
  二人急忙将卫若兰抱住扶起。
  宝玉:“……我们去过府上了……”
  14 大观园中一隅
  桥头路旁绽开着各种不知名的花,红的、黄的、粉的、紫的……,随着阵阵微风轻轻地颤动着。
  两个上了年纪的婆子坐在桥头,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一片竹林。
  竹林内,一群粗使仆妇晚嘻嘻哈哈地到处乱刨竹笋,并不时随手折断碍事的竹枝。
  探春带着侍书远远走来。
  一个婆子叹了口气:“唉,糟蹋吧,糟蹋吧,索性我也不管了!”
  另一个婆子:“唉,三姑娘管事时候许下的话,谁知道都不算数了。”
  探春正要上桥,听见对面有人说到自己,不由地停下脚步。
  两个婆子背对着探春,管自絮叨着:
  “一朝天子一朝臣吧!”
  “可不是么!今儿荒腔,明儿走板儿,哪有个准头!”
  “白忙活了一场……”
  探春轻轻叹了口气。
  “三姑娘!三姑娘!”周瑞家的从后面匆匆追来。
  两个婆子回头看见探春,忙立起来。
  探春:“是周大娘,什么事?”
  周瑞家的:“南安王府的太妃来了,要见姑娘。”
  “哦?”探春抬眼看了看左近的潇湘馆:“那好,我去找林姐姐她们。”
  周瑞家的:“不用了。太太说,太妃单要见三姑娘。”
  探春疑问地看着周瑞家的。
  15 射圃
  卫若兰的雕弓和脱了鞘的佩剑扔在嫩绿如茵的草地上。
  茗烟牵着四匹马立在一边。
  卫若兰、宝玉、薛蟠席地而坐,然无语。
  残阳如血,子规声声。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而近。
  茗烟:“冯大爷来了!”
  冯紫英翻身下马:“若兰!叫我好找!”
  宝玉、薛蟠忙站起来:“冯大哥!”
  冯紫英:“你们二位也在!”
  卫若兰一动不动地坐着。
  冯紫英紧张地:“你们听说了么?朝廷要议和了!”
  薛蟠瞪大了眼睛:“什么?”
  宝玉:“议和?”
  16 荣国府?荣禧堂
  探春进门,抬眼看去。
  南安太妃坐在上首,贾母陪坐在下首,邢夫人、王夫人侍立在贾母身后。
  贾母强笑着招呼探春:“三丫头,快过来见过太妃。”
  探春忙上前拜见:“给太妃请安。”
  南安太妃伸手扶起探春,慈爱地:“给孩子个座儿。”
  探春困惑地看了看贾母,又看了看站着的邢、王二夫人。
  冯紫英:“……旨意说,着南安郡王的妹子和番……”
  薛蟠吃惊地:“嫁给番王?”
  冯紫英:“……两边息了兵,就把南安王爷送回来。”
  宝玉着急地:“王爷就一个妹子,南安太妃怎么舍得嫁那么远?”
  冯紫英:“听说……太妃要认个义女……”
  宝玉吸了口气,仿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卫若兰猛地一把抓起佩剑,狠命朝雕弓剁去。
  弓弦“啪”地一下崩断了。
  18 荣国府?荣禧堂
  惊呆了的探春仿佛失去了知觉,怔怔地坐在南安太妃的身旁。
  南安太妃含着泪,期待地看着探春。
  贾母含泪看着探春。
  邢夫人微微瞥了一眼王夫人。
  王夫人含泪看着探春。
  探春怔怔地坐着。
  两边的侍女、丫鬟人人屏声敛气、垂首肃立。
  空气仿佛凝结了。
  19 门外
  二十名华冠丽服的王府小厮抬着十抬用大红绫子覆盖着的礼品,静静地在阶下候立。
  20 荣禧堂内
  房内死一般地寂静。
  两边侍立的丫鬟们悄悄地交换着不安的眼神。
  贾母神色庄重。
  正面悬挂的“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上,云雾海潮仿佛在悄悄逝去,巨龙的钩爪锯牙渐渐逼来。
  贾母苍老、干涩的声音颤抖着:“……三丫头,给太妃磕……磕头……”
  21 街道(黄昏)
  宝玉、茗烟策马急驰而来。
  22 荣国府正门
  兽头大门开启,一对对映着“南安郡王府”字样的灯笼自门内挑出。
  南安王妃的轿从缓缓出门。
  23 荣国府前角门
  宝玉、茗烟翻身下马。
  24 府内甬道
  宝玉匆匆走来。
  25 大观园前角门
  宝玉匆匆进门。
  守园婆子:“二爷快着出来,过会子就要关门了!”
  宝玉好象没听见一样,径直朝园内走去。
  26 怡红院门外
  暮霭笼罩着荒落空寂的墙垣。紧紧关闭着的院门外,虫飞草长,花落莺啼。
  宝玉不由地放慢了脚步,目光里透出了几分怅惘。
  27 潇湘馆?黛玉房内
  一支新蜡摇曳着烛光,照亮了文案上一厚叠写满了蝇头小楷的老油竹纸。
  黛玉手搦湘管,伏案临帖。
  紫鹃一面用小蜡剪剔着烛芯,一面略带埋怨地看了看林黛玉:“看不清了,姑娘明儿白天再临吧!”
  黛玉头也不抬:“就这几个字了。”
  紫鹃:“舅老爷上任还不到半年,且回不来查问他的功课呢!姑娘犯不上这么早就急着替他预备这个,……病了一冬,才大安了几天儿!”
  黛玉搁下笔,嫣然一笑:“话多!”
  紫鹊一面小心地收拾着案上的纸笔砚墨,一面笑嘻嘻地叨唠:“说真个的,打从宝玉搬出园子,姑娘这一场病,耗了他多少心神!跑东跑西、寻方觅药的不算,回回来了,赶上姑娘吃药,他总要先偷偷尝尝苦不苦;姑娘漱口,他总要先悄悄试试烫不烫。回回要走了,总要站在院子里独自叨咕一会子。不知道的,都笑他呆;我留心听了听,才知道他是为姑娘祈祷呢……”
  黛玉渐渐收了笑容,怔怔地看着紫鹃。
  紫鹃也收了笑容,同情地看着黛玉,半晌,缓缓开口道:“……姑娘又何尝不是呢?病着的时候,他来了,就好些;一天不来,就重些……”
  黛玉的泪珠扑簌簌滚落下来。
  紫鹃:“……镇日里,见不着也哭,见着也哭……”
  黛玉:“别说了……”
  紫鹃:“……有一年到头苦自己的,不如两个人干脆捅破了窗户纸,再商量个长久的法子……”
  黛玉睁大了泪眼,惊愕地看着紫鹃,说不出话来:“你……”
  紫鹃含着泪:“论理,我不该说这个话。可……可不这么着,谁给姑娘做这个主呢?……”说着,忍不住哽咽泪下。
  宝玉匆匆进门,猛然看见黛玉和紫鹃相对悲泣,不禁忡然失色:“……怎么……”
  紫鹃连忙抹了抹眼睛:“哦,是二爷!……怎么这会子来了?”
  宝玉惊惶地:“林妹妹!怎么了?”
  黛玉站起来,“呜”地一声,掩面走入内室。
  宝玉一把抓住紫鹃的手臂:“是不是……南安太妃……”
  紫鹃不解地:“什么?”
  宝玉:“林妹妹今儿……出去过?”
  紫鹃摇摇头。
  宝玉:“……有谁来过?”
  紫鹃摇摇头。
  宝玉略松了一口气:“……怎么好好的又哭?”
  紫鹃看着宝玉,欲言又止,轻轻地叹了口气。
  宝玉急忙走进内室。
  紫鹃轻手轻脚地走出房外,无力地靠在廊柱上……
  28 大观园前角门(晚)
  袭人掩饰着不安,含笑询问守园婆子:“……宝二爷……进园子了?”
  守园婆子点了点头:“进去有一个多时辰了。”
  29 沁芳桥
  袭人匆匆过桥。
  30 潇湘馆院内
  紫鹃迎下台阶:“袭人姐姐!”
  袭人:“宝二爷……来过?”
  紫鹃点点头:“姐姐快请进来。”
  31 房内
  紫鹃拉着袭人边进门边说:“……慌慌张张地来了,没坐一会子。就叫上林姑娘去秋爽斋了。”
  袭人:“哦?”
  紫鹃疑问地看着袭人:“袭人姐姐,好像……出什么事情了?”
  袭人略一沉吟:“……今儿午错时候,南安郡王府的太妃来了,一定要认三姑娘做闺女……”
  紫鹃诧异地:“有这么好的事?”
  袭人微微冷笑:“好事?”
  紫鹃:“怎么?”
  袭人:“南安王爷在西海沿子打了败仗,朝廷要议和,南安太妃认咱们三姑娘,是为的嫁给番王做王妃的!”
  紫鹃吃惊地:“啊?”
  袭人:“已经择定了三月十六上路……”
  紫鹃呆看着袭人,说不出话来。
  袭人叹了口气。
  紫鹃喃喃地:“……这么说,三姑娘在家里也就是十几天的住头了?”
  袭人苦笑笑:“明儿初二还是她的生日……”
  32 秋爽斋院门外
  宝玉提着灯笼笑嘻嘻地对翠墨:“……三妹妹回来你告诉她,我和林妹妹不等她了。”
  黛玉:“明儿一早过来给她拜寿。”
  翠墨点点头。
  宝玉、黛玉转身离去。
  33 园中路上
  宝玉一手提着灯笼照路,一手搀着黛玉,小心翼翼地走来。
  黛玉:“……我说不会有什么事吧!三妹妹真让南安太妃找去了,翠墨会不知道?你真是个无事忙!”
  宝玉孩子气地凑过去,冲着黛玉微微一皱鼻子,甜甜地笑了。
  34 潇湘馆
  袭人心神不定地:“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说着,站了起来。
  紫鹃笑嘻嘻地把袭人按在椅子上:“丢不了!”
  35 园中路上
  黛玉突然停住了脚步,紧张地拉了宝玉一把:“宝玉,你看!”
  宝玉抬眼朝前面看去。
  远处,五、六只灯笼晃过桥头。
  宝玉不假思索地:“许是三妹妹。走,咱们迎迎!”
  黛玉:“别!……要是查夜的呢?这早晚碰见,又不知道说出什么来!”
  灯笼在花木掩映的曲径上时隐时现地闪烁着,迎面而来。
  宝玉忙拉着黛玉朝路旁的荼蘼架下躲去。
  灯笼、人群越来越近。
  荼蘼架下,黛玉拉拉宝玉,指了指宝玉手中的灯笼。
  宝玉张嘴就要吹,黛玉连忙阻止,抬手解开自己的披风扣子。
  宝玉忙把灯笼的堤杆插在荼蘼架上,腾出手来,给黛玉扣好披风,接着解下由己的披风围在灯笼上,把烛光遮住。
  二人悄悄回过头去,从荼蘼蔓叶的缝隙里向路上窥看。
  路上,周瑞家的带着几个婆子、媳妇簇拥着毫无表情的探春缓缓走过。
  人群中,傻大姐笑嘻嘻地左顾右盼。
  宝玉、黛玉二人惊魂甫定,相视一笑。
  36 潇湘馆
  袭人不安地立起:“不行,我得去找找!”
  紫鹃忙掩饰地笑着:“再等等!……别找岔了道。”
  37 荼蘼架下
  左近的石罅里泻出一脉清泉,静无声息地缓缓流去。微风轻轻拂过花木,落红委地,宛如阵阵花雨。偶尔响起的“沙沙”的枝叶声,仿佛是闺中少女伤春的叹息,给暮春的夜晚又增添了几分静谧。
  宝玉把围着灯笼的披风慢慢移开。
  柔和的烛光在黛玉含情脉脉的眸子里微微闪动。
  宝玉甜甜地看着黛玉。
  一阵微风拂来,黛玉的披风皱起了条条波纹。
  宝玉拿起自己的披风凑近黛玉的双肩。
  黛玉含笑摇了摇头,接过披风,轻轻披在宝玉肩上。
  二人默默无语地对视着。
  宝玉借着烛光朝地下看了看,脱下披风,折了两折,铺在一块紧靠着荼蘼架的长方石上。
  黛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
  宝玉示意黛玉坐下。
  黛玉连忙摇摇头,背过脸去。
  宝玉茫然地看着黛玉。
  良久,黛玉缓缓转过脸来,怔怔地看着宝玉,慢慢坐在石上。
  宝玉不由自主地跟着坐下。
  宝玉忘情地拉起黛玉的一只纤手。
  黛玉微微一震,连忙把手抽了回来。
  宝玉惶惑地看着黛玉。
  黛玉的双肩微微抽动着,泪水涌出眼眶。
  宝玉不知所措地慢慢缩回双手。
  黛玉双目紧闭,泪水簌簌而下。
  宝玉惊惶不安地看着黛玉。
  黛玉慢慢睁开泪眼看着宝玉。
  宝玉欲言又止。
  黛玉微微颤抖着伸过一只手来,指尖犹豫地触到宝玉的手,不由地打了一个哆嗦。
  宝玉轻轻握住黛玉的手。
  烛影里,微风摇曳着荼蘼枝蔓。
  石罅旁,汩汩流逝着粼粼碧波……
  38 路上
  袭人、紫鹃匆匆走来。
  袭人抬眼看见不远处荼蘼架下的灯光,愣了一下,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紫鹃在后面暗暗着急。
  袭人蹑手蹑脚地绕到荼蘼架近处的一块山石后面,小心翼翼地伸头看去,不禁大吃一惊。
  39 荼蘼架下
  宝玉、黛玉坐在石上,手拉着手,眼睛里噙着泪花,甜甜地含笑对视。
  40 山石后面
  袭人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呆立着。
  紫鹃不安地偷觑着袭人。
  突然,对面路上传来傻大姐的一声惊叫:哎呀!有鬼!”
  袭人、紫鹃吃惊地抬头。
  41 荼蘼架下
  宝玉、黛玉吃惊地回头。
  42 路上
  傻大姐惊恐地往后退着:“鬼!鬼……”
  周瑞家的并几个婆子、媳妇一齐站住,手中的灯笼抖个不住。
  43 荼蘼架下
  宝玉惊惶地捡起黛玉朝近处的山石跑去。
  44 路上
  周瑞家的颤声呵斥傻大姐:“别……别出声!”
  傻大姐不顾一切地惊叫着:“看!一个男鬼一个女鬼!”
  45 山石后面
  宝玉拉着黛玉转过山石,猛然看见面前的袭人、紫鹃,吃惊地“啊”了一声。
  袭人连忙捂住宝玉的嘴,哆嗦着:“二爷别出声!”
  紫鹃一把搂住黛玉:“姑娘,是我!”
  46 路上
  傻大姐趴在地下,把头描在众人的腿缝里,蹶着屁股,筛糠似地哆嗦着。
  周瑞家的壮壮胆子,颤声高喊:“是谁?快出来!”
  47 山石后面
  紫鹃一只手搂着黛玉,一只手推着宝玉:“二……二爷,快跑!快出去!”
  宝玉慌乱地拉着黛玉:“……林妹妹……”
  紫鹃急切地:“姑娘有我呢,你快跑!”
  宝玉犹豫着。
  紫鹃:“快跑吧!出不去园子可就……”
  宝玉慌忙朝一条小路上跑去
  48 路上
  众人七嘴八舌地嚷着:
  “跑了!”
  “跑了!”
  “一个!”
  “还有一个呢?”
  49 山石后面
  袭人又气又怕地瞪了紫鹃一眼,抬腿要跑。
  紫鹃低声惊呼:“不好!灯笼!”
  袭人忙回头朝荼蘼架看去。
  50 荼蘼架下
  一只灯笼寂寞地在微风中摇晃着。
  51 山石后面
  袭人咬了咬嘴唇,“忽”地一下从山石后面闪出来,朝荼蘼架奔去。
  52 路上
  众人纷纷惊惧地后退。
  53 荼蘼架下
  袭人一把扯下灯笼,扭头朝岔路上跑去。
  54 山石后面
  紫鹃屏声敛气,紧紧地搂着黛玉。
  55 大观园前角门
  宝玉匆匆跑出角门。
  守园婆子惊疑地看着宝玉的背影。
  56 荼蘼架下
  五、六只灯笼聚在一起,照亮了宝玉、黛玉坐过的石块。
  周瑞家的俯身捡起落在石上的披风,借着灯光一看,不禁愕然失声:“啊?!”
  57 王夫人房内(晨)
  王夫人倏地立起,颤声惊问:“什么?!”
  周瑞家的捧着宝玉的披风站在下面,偷觑着王夫人的脸色。
  王夫人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两服直直地盯着披风。
  外面不远处,鼓乐之声大作。
  凤姐满面春风地走进房门,高声笑着:“请太太安!南安太妃已经到了荣禧堂了,北静王妃和各府诰命也都贺喜来了,老太太请太太就过去!”
  王夫人木然看着凤姐。
  凤姐惊疑地看看王夫人、又看看周瑞家的,目光落在披风上。
  周瑞家的躲着凤姐的目光。
  凤姐指着披风刚要发问。
  王夫人缓缓立起,声音暗哑:“……走吧……”
  凤姐和周瑞家的连忙上前搀扶。
  58 廊下
  凤姐、周瑞家的搀着王夫人走出房门。
  林之孝家的上前垂手侍立。
  凤姐:“什么事?”
  林之孝家的:“回二奶奶,孙府的人送咱们家二姑娘回来省亲,已经到了。”
  凤姐:“你先打发孙家的人回去,安顿二姑娘在西小院歇着,这会于正忙,下半日再见吧。”
  林之孝家的“是”了一声,转身离去。
  59 荣禧堂
  正面大紫檀雕螭案上,中间设着一个大大的青铜鼎炉,旁边是一个珊瑚色剔剑环香盒,另一边是一个宣德铜铸筋瓶。
  鼎炉里升起缕缕轻烟。
  贾赦、贾珍、贾琏等跪在下面。
  大明官掌宫内相戴权站在上面,庄严地除下明黄缎套,徐徐展开了一幅三尺长的手卷,上面是墨泽光润的四个恭楷大字:“惠我西黎”,后有一行小字并“万几宸翰之宝”。
  贾赦、贾珍、贾琏等喜不自禁,连连叩首。
  噪耳的鼓乐声从门外传来。
  60 宝玉房内
  “哗啦”一下,笔、墨、纸、砚落了满地。
  宝玉一拳砸在临窗大案上,泪流满面,恨恨地:“……国家有难,满朝文武都是干什么用的?!竟让一个弱女子去和番……”
  袭人慌忙上来捂他的嘴:“别嚷嚷,小祖宗!让人听见可就惹大祸了!”
  宝玉扒拉开袭人:“我去看看三妹妹!”
  袭人一把抱住宝玉:“求求你,二爷!这几天躲躲,可千万不能再进园子去了!”
  宝玉挣脱袭人,抹着眼泪跑出房门。
  袭人哭着追到门口:“二爷!”
  61 秋爽斋?探春书房
  花梨大理石案上放着一方端砚。
  探春轻轻吹了吹诗稿上的墨迹,把手中的湖笔架在笔山上,无意中,目光落在笔山旁的一只竹雕签筒上。
  竹雕签筒里插着一根象牙花名签子,探春伸手掣出。
  签上画着一枝杏花。
  探春默念上面镌着的一句唐诗:
  (心声)“日边红杏倚云栽。”
  (闪回)
  少女们清脆的笑声。
  “我还不知道得个什么呢!”探春伸手从竹雕签筒里掣出一根花名签子,上下看了看,红着脸扔在地下:“这东西不好,不该行这个令。”
  袭人忙拾起签子念道:“日边红杏倚云栽。”
  湘云一把抢过签子念道:“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大家恭贺一杯,共同饮一杯!”
  众人大笑大叫。
  湘云高声:“我们家已经有了个王妃,难道你也是个王妃不成?大喜大喜!”
  众人大笑大叫。
  (闪回完)
  探春长吁了一口气,把花名签子插回签筒。
  宝玉进门,走到探春身旁:“三妹妹。
  探春:“哦,二哥哥。”
  宝玉掩饰地拿起案上的诗稿,强笑笑:“好俊气的蝇头小楷!是……才抄的?”
  探春默默点了点头。
  宝玉翻开诗稿的扉页,一愣,看了探春一眼,默念着(心声):“娣探谨奉二兄文几……”
  (闪回)
  探春的丫头翠墨递给宝玉一副花笺。
  宝玉展读:“娣探谨奉二兄文几……”
  宝玉走进秋爽斋院门。
  黛玉笑吟吟地:“又来了一个。”
  李纨、宝钗、迎春、惜春含笑转身。
  探春:“我偶然起了个结诗社的念头,写了几个帖子试一试,谁知一招皆到。”
  宝玉:“早该起个诗社了。”
  侍书在探春书房内的花梨大理石案上摆好四份纸笔。
  司棋点着一支三寸长的“梦甜香”擎在手里。
  宝钗端坐凝思。
  宝玉背着手在回廊下踱来踱去。
  黛玉蹲着用手指划地。
  探春俯案疾书。
  “梦甜香”燃剩寸许。
  探春搁笔。
  众人围看,宝玉念道:“咏白海棠……”
  (闪回完)
  宝玉轻轻合上诗稿:“这不都是咱们诗社中的诗吗?你这是?……”
  探春黯然一笑:“带走。”
  宝玉惊异地看着探春。
  探春:“带走。……早晚翻翻,权当……跟这园子里的人又见面了。”
  宝玉眼圈儿一红,半晌,哽咽着:“晴雯死了,司棋死了,香菱死了,柳五儿死了;入画和四儿撵出去了,芳官儿她们出家了;我和宝姐姐搬走了,二姐姐嫁人了,四妹妹除了诵经打坐百事不问,邢姐姐、琴妹妹和李家姐妹也都各自去了,湘云妹妹眼看有了人家,也不来了;说话你又要走……”
  探春含泪:“……二哥哥,自古以来多少豪门望族,有几个捱过了百年的?灌、绛、王、谢方盛之时,谁又能想到日后的瓦解冰消?‘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不独这个园子,就怕连咱们这个家……也有那一天!”
  宝玉伏案饮泣。
  探春黯然神伤,自言自语地:“……再过几天又是清明了,多想再放一回风筝……再结一次……诗社……”
  宝玉双肩耸动,忍不住哭出声来。
  探春拿起诗稿递过来:“……二哥哥,再……写点儿什么吧!”
  宝玉慢慢抬起头来。
  探春深情地:“二哥哥……”
  宝玉接过诗稿翻开,提笔蘸了蘸墨,忍住眼泪,在后面空白行格处奋笔疾书:
  
  人间几度清明,
   一编书是英雄泪!
   ……
  
  歌声起(无字的歌)
  歌声里:
  两盆盛开的白海棠如堆冰砌雪。
  四张誊清的诗稿依次摞在花梨大理石案上。
  紫蟹黄菊。
  几支湖笔次第勾去用针绾在墙上的诗题:《忆菊》、《问菊》……
  白雪红梅……
  寒塘孤鹤……
  冷月残花……
  62 宝玉房内
  “啪”地一声,王夫人拍案而起。
  袭人、麝月等丫头、婆子跪了一地。
  王夫人泪流满面,拍着桌子:“……我白养着你们干什么用的?!”
  众人跪在地下,大气也不敢出。
  王夫人:“宝玉呢?去哪儿了?”
  没有人吭声。
  王夫人怒不可遏地:“袭人!”
  袭人打了个哆嗦,簌簌流泪,说不出话。
  玉钏儿进门,偷偷瞥了袭人一眼,趋上几步:“太太,琏二奶奶带着二姑娘给太太请安来了。”
  王夫人指着众人:“都不许动!”说着,用手帕擦了擦眼睛,扶着玉钏儿出门。
  63 贾母院垂花门
  一群婆子、媳妇、小厮围挤成一堆,听傻大姐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
  邢夫人刚要出门,听见门外众人“啧啧”的惊叹声,停住脚步。
  傻大姐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周大娘不让说是宝二爷……”
  64 王夫人房内
  王夫人心神不定地坐着,眉头紧锁。
  面容憔悴的迎春正哭哭啼啼地诉说着:“……姓孙的简直不是个人!一味好色。家里所有的媳妇丫头都……,我略劝一劝,就骂我是……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
  凤姐偷觑着王夫人的脸色。
  迎春:“……成日里指着我的脸骂:‘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卖给我的!’……好不好,就打一顿……撵在下房里睡去……”
  王夫人“啪哒啪哒”落下泪来。
  迎春挽起袖子,露出臂膊上一处处青紫的伤痕。
  凤姐噙着泪花咬着牙根骂道:“黑了心的野种!下这么狠的手!”
  王夫人心疼地抚摸着迎春臂膊上的伤痕,唏嘘着说不出话来。
  绣桔立在一旁默默垂泣。
  玉钏儿含泪拉起绣桔的一只手。
  王夫人:“……碰上了这种不知好歹的人,可怎么办呢?当初你叔叔也劝过大老爷,大老爷不听,执意要作这门亲。唉!我的儿,这也是你的命!”
  迎春抽泣着:“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不好!从小没了娘,幸而过婶子这边过了几年心净日子,如今偏又是这么个结果!”
  王夫人、凤姐等泪眼相向,无语凝噎。
  65 宝玉房内
  房内一片饮泣之声。
  袭人、麝月并丫鬟婆子们仍旧跪在原处。
  袭人的眼角挂着泪珠,怔怔地想着什么。
  66 王夫人房内
  迎春离座含泪裣衽:“……太太,我走了。”
  王夫人、凤姐起身送到房门口。
  凤姐强笑着问迎春:“二妹妹想歇在哪一处呢?”
  迎春:“我……还记挂着我的屋子,还能在园里旧房子里住三五天,死也甘心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了……”说着,“呜”地一声,转身出门。
  绣桔忙跟上搀扶。
  玉钏儿跟出。
  王夫人叫住凤姐:“你等等,……有话跟你说。”
  67 宝玉房内
  袭人咬了咬嘴唇,慢慢从地下站了起来。
  众人惊愕地看着袭人。
  袭人挪动着跪麻了的双脚,慢慢朝房门走去。
  麝月:“袭人姐姐……”
  袭人回过头来环视着众人,凄婉地笑笑,摇了摇头,泪水“啪哒啪哒”滴落下来。
  68 王夫人房内
  邢夫人神色惶惶地匆匆进门,嘴里叨咕着:“……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
  王夫人和凤姐忙起身让座。
  邢夫人一面落座,一面没头没脑地说着:“唉呀呀!我从老太太房里出来,这一路上,到处是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唉!”
  王夫人和凤姐紧张地对视。
  王夫人迟疑着问邢夫人:“……怎么?”
  邢夫人朝房门外:“进来!”
  傻大姐冒冒失失地进门,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就势趴在地下磕了个头。
  王夫人和凤姐吃了一惊。
  邢夫人指着傻大姐:“你说说,你都胡说了些什么!”
  傻大姐跪直了身子,诧异地争辩:“我没胡说,这都是真的!”
  邢夫人“打嘴!”
  傻大姐:“什么?”随即醒悟过来,“噢”了一声,举起手来,在自己脸颊上拍了一下,委屈地:“都怨老太太,昨儿晚上单叫我去给三姑娘打灯笼。我不怕人,就怕鬼!大娘骂了我一路,说:‘狗眼这么尖!’还说要挖了当鱼泡踩,还不许告诉老太太。早知道不是鬼是宝二爷,我就……”
  王夫人脸色煞白:“你……看清楚了?”
  傻大姐摇了摇头:“就看见一个男的一个女的,……过后想想,那个男的象是宝二爷;那个女的象是……”
  王夫人颤声:“……是谁?”
  傻大姐瞟了一眼凤姐。
  凤姐狠狠地瞪着傻大姐。
  傻大姐害怕地:“是……是……”
  邢夫人一拍桌子:“是谁?”
  “是我!”袭人突然出现在房门内。
  邢夫人、王夫人、凤姐愕然瞠目。
  傻大姐困惑地晃了晃脑袋。
  袭人慢慢跪下,半晌,拾起头来:“……是我没廉耻,勾着宝二爷到……荼蘼架底下去的。……二爷怕太太不放心,我还强拉着不让回来。如今……带累了二爷的声名品行。太太要打要杀,我一个人领。不干……二爷的事……”
  69 宝玉房内(晚)
  宝玉进门:“袭人姐姐!”
  没有人答话。
  宝玉:“袭人姐姐!”
  麝月从内室定出:“二爷。”
  宝玉:“袭人姐姐呢?”
  麝月抽抽答答地:“……让太太给……关起来了。”
  70 空屋内(晚)
  一灯荧荧,把袭人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地上。
  袭人手里攥着一条汗巾子,站在屋子当中,两眼直直地盯着房梁,泪水簌簌流下。
  门外“哗啦”一声锁响。
  袭人忙把汗巾子藏在身后。
  门“吱”地一下开了,玉钏儿一手端着一盏明瓦防风灯台,一手搀着王夫人走进门来。
  玉钏儿把灯台放在桌上,房内立刻亮了许多。
  玉钏儿退出门外,随手带上房门。
  袭人看着王夫人,“扑通”跪下。
  王夫人忙上前搀起袭人,一把搂在怀里,哽咽着:“我的儿,你受委屈了!”
  袭人“呜”地一声:“太太……”
  王夫人摩挲着袭人:“我知道,那种事……断不是你做得出来的,你是为……保全宝玉。……好孩子,你保全了他,也就是保全了我……”
  袭人依在王夫人怀里“呜呜”地哭着。
  王夫人动情地搂着袭人。
  袭人强忍住泪,搀着王夫人坐在椅子上,自己立在一边,半晌,抬起头来:“太太,我知道,把二爷洗清白了,我也就留不住了。有几句话本不该说的,可……这会子不说,就没日子说了……”说着,值蜗吕崂础?br>
王夫人:“好孩子,你说吧。”
  袭人吁了一口气:“第一件,二爷屋里的丫头们都大了,我走了,没个人管着,难保不生事,求太太早早都放出去吧。只是……好歹留着麝月,这些年,我留心看着,只有她……能替我……长长远远地伺候二爷……”
  王夫人含泪点头。
  袭人:“第二件,二爷和林姑娘也都大了,这一回算是万幸,遮过去了。可咱们府里的那起小人,太太知道,口里眼里心里都够使的,难说不让他们看出破绽来。再说,太太也不能总看着二爷不进园子里去。怎么想个法子,让二爷远远地离开家,到别处过一阵子就好了……”
  王夫人一把攥住袭人的手:“我的儿,你可算是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眼下只有一个法子:探丫头出阁,过几日就要上路,妹妹和番哥哥送嫁,不说前朝,本朝也有这种故事的。今儿又听北静王妃说、旨意简派了北静王爷做送嫁钦差,路上不怕不照应。只是……路太远,他又没出过门,……老太太怕也不答应,……他自己再使性子不去……,唉……”
  袭人:“……不说……老爷的任所在西边么?……不知道路过不路过?”
  王夫人眼睛一亮:“你往下说!”
  袭人:“……我盘算着,就是不路过,也该差不远。太太先捎个信去,求老爷去路上等着看三姑娘一眼,就便把二爷接去……”
  王夫人含着泪连连点头。
  袭人:“……老太太是明白人,索性把二爷的事都回明了……”
  王夫人含着泪连连点头。
  袭人:“……跟二爷就说送一程,个把月就回来,也算尽了兄妹的情分……”
  王夫人哽咽着:“好孩子,好孩子!平日里只说你笨笨的,谁知道节骨眼儿上……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全……”
  袭人流着泪:“……也只有……这一回了……”
  王夫人:“好孩子,你再委屈几日,我这一两天就打发人找你哥哥嫂子来接你……”
  袭人“扑通”跪下,放声大哭:“太太……”
  71 荣国府正门(晨)
  鞭炮轰响,鼓乐齐鸣。
  兽头大门缓缓开启。
  72 大观园前角门
  宝玉把紧闭着的门拍得山响,门内毫无声息。
  73 荣禧堂前
  盛妆的探春缓缓步下台阶。
  74 大观园后角门
  宝玉下马,匆匆走至门前。
  园门紧闭,显然是新钉上去的一副门环上,挂着一把大铜锁。
  宝玉叹了口气。
  75 荣禧堂前
  探春慢慢抬头朝天上看去。
  晴空里,各种各样的风筝随风飘摇……
  探春缓缓走到赵姨娘面前,半晌,张嘴轻轻地喊了一声:“娘……”
  赵姨娘捂着脸呜呜大哭。
  76 荣国府后街门
  一辆骡车冷冷清清地离开角门。
  骡车棚内,袭人捂着脸呜呜大哭。
  袭人的哥哥、嫂子无言呆坐。
  77 江中
  船帆升起,一艘结红挂彩的帆船缓缓离岸。
  探春伫立船头,江风拂动着她的大红披风。
  宝玉站在探春身旁,按剑凝望。
  歌声起:
  
   一番风雨路三千。
   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
   恐哭损残年,
   告爹娘,休把儿悬念。
   自古穷通皆有定,
   离合岂无缘?
   从今分两地,
   各自保平安。
   奴去也,
   莫牵连……
  
  断了线的风筝颤颤悠悠地向天边飘去……
  帆影渐远……
  路上,骡车渐远……
  水天相接处,帆影消失于空茫之中……
  
 

第二十四集 黛玉之死

  
  1 荣宁街(夜)
  下弦月把微弱、朦胧的光洒在地上。
  一辆马车由远而近,马蹄声、车轮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字幕(叠):
  
   第二十四集 黛玉之死
  
  2 荣国府前角门
  马车停住。
  从车上跳下一个人来,急步走到门前,伸手叩门
  叩门声不太响,但显得慌乱而急促。
  3 门内
  一个上夜的男仆提着灯笼走来,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谁呀?深更半夜的!”
  4 门外
  叩门的人把嘴凑近门缝:“急事儿,快,开了门再说!”
  门内传出含混不清的、不满的咕哝声,接着是一大串钥匙的叮当作响声。
  叩门的人焦急地对着门缝:“快点儿!”
  门内传出开锁声、下门闩声。
  叩门的人紧张地朝两边看了看。
  门“吱”的一声开了。
  上夜的男仆举起灯笼朝来人脸上照了照,惊讶地:“哟!这不是史府的……”
  来人:“哎!小声点儿!”
  男仆不解地看着来人。
  来人悄声:“快进去回话,就说史家来人,有要紧事儿立等着求见!”
  男仆愣了一下,为难地:“这个时候……”
  来人:“快着吧!别耽误了事儿!”
  男仆迟疑着转身欲去。
  来人:“慢着!……悄悄找个人去回琏二爷或是琏二奶奶,别惊动了旁人。”
  男仆点点头,瞥了一眼门外的马车,转身走去。
  来人急步走到车旁,悄声地:“都下来吧,先把东西抬进去。”
  车把式和另外两个人急忙跳下车来,轻手轻脚地卸下车上大大小小的几口箱子。
  5 大观园前角门(晨)
  榴花绽火,鸟鸣喈喈。
  紫鹃捧着一个檀木食盒走进角门。
  6 潇湘馆
  黛玉渐渐止住咳嗽,喘息着把罗帕送给雪雁。
  雪雁接过罗帕一愣,急忙抖开。
  绣着翠竹的罗帕上湮着星星点点的血斑。
  雪雁害怕地:“姑娘……”
  黛玉脸色苍白,无力地倚在榻上。
  紫鹃进门。
  雪雁急忙迎上:“紫鹃姐姐!”
  紫鹃忙把食盒放在高脚几上,急步走到榻旁:“姑娘怎么了?”
  雪雁递过罗帕。
  紫鹃倒吸了一口凉气:“啊?!”
  紫鹃一把抢过罗帕。
  雪雁带着哭腔:“紫鹃姐姐……”
  紫鹃急忙用眼睛制止雪雁。背过身去,把罗帕揣在怀里。
  紫鹃:“雪雁,快去倒碗茶来!”
  雪雁应声急步走出。
  紫鹃轻声:“姑娘……”
  黛玉闭目不语。
  紫鹃眼圈儿一红,急忙背过脸去,掏出自己的手帕擦擦眼睛。转过脸来强笑笑:“……今儿一早儿去回老太太的话,老太太听说姑娘见好,今儿能起床了,高兴得什么似的!老太太说,这两个多月家里头老不顺:姑娘病,老太太自己也病,偏偏琏二奶奶也是好一天坏一天的。这回好了,都顺过来了。”

  黛玉慢慢睁开眼睛。
  紫鹃走到高脚几旁,打开食盒:“……这不,老太太才配了些人参养荣丸,让给姑娘拿来,还有这些个燕窝,让姑娘千万仔细调养着。”
  雪雁托着茶盘走来。
  紫鹃接过茶盅:“姑娘……”
  黛玉轻轻摇头,看着紫鹃惨然一笑。
  7 王夫人房内
  形容憔悴的王夫人斜倚着引枕坐在正面炕上。
  麝月立在一边。
  李纨携着贾兰进门。
  李纨:“请太太安。”
  贾兰规规矩矩地:“给太太请安。”
  王夫人绽开一丝笑容。
  赵姨娘、贾环进门。
  贾环:“给太太请安。”
  赵姨娘:“给太太请安。”
  麝月惆怅地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看看贾环,又看看贾兰,半晌,轻轻吁了一口气,含着泪:“……都念书去吧……”
  贾环、贾兰“是”了一声退下。
  王夫人对李纨、赵姨娘:“你们也去吧……”
  玉钏儿进门,径直走到王夫人面前,压低的声音里透着兴奋:“太太,跟宝二爷去的周瑞大爷回来了!”
  “什么?”王夫人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快叫他进来!”
  8 潇湘馆
  廊下,紫鹃看着湮上血斑的罗帕暗暗垂泣。
  雪雁悄悄走来,轻轻拉了拉紫鹃的衣襟:“紫鹃姐姐,可怎么好呢?赶紧回老太太去吧。”
  紫鹃摇头。
  雪雁:“再不,就去回太太……”
  紫鹃摇头。
  雪雁:“那……”
  紫鹃把罗帕揣进怀里,用手背抹了抹眼睛:“雪雁,你好好照看着姑娘,我去去就来。”说着,走下台阶。
  9 王夫人房内
  王夫人匆匆看着手中的书信,惊异地:“怎么?宝玉没跟着老爷去?”
  周瑞微躬着身子站在下面:“老爷说,大凡侯门公府一代不如一代,总是安富尊荣的缘故。咱们是武荫之家,祖宗故事,子孙多有不知。如今良机难得,正好去领略一下汉关烽火之地、海域悲笳之声。所以……”

  王夫人:“这么说,宝玉……去西海沿子了?”
  周瑞:“是,老爷叩请北静王爷一路上护庇着……”
  王夫人一下子失去了控制,眼泪簌簌流下,拍着炕桌道:“这怎么行!这怎么行!老爷真是老糊涂了,万一路上有个闪失,还叫我活不活!”说着,“呜”地一下哭了起来。
  周瑞不知所措地站着。
  麝月含泪看着王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10 凤姐院
  紫鹃匆匆转过粉油大影壁,在院门外停步。
  院门紧闭。
  紫鹃眼睛里闪过一丝疑问,犹豫了一下,上前叩门。
  门开了一条缝,伸出一个小丫鬟的脑袋。
  紫鹃:“有事回二奶奶。”
  小丫鬟悄声:“等等,我去回一声。”
  门“吱”地一声关上了。
  紫鹃焦急地在院门外徘徊。
  院门开了一扇,平儿快步走出:“紫鹃!”
  紫鹃急忙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平儿:“怎么?”
  紫鹃:“有事回二奶奶。”
  平儿笑笑:“这会子不行。”
  紫鹃:“怎么?”
  平儿悄声:“出大事儿了!”
  紫鹃疑问地看着平儿。
  平儿:“史大姑娘家给抄了!”
  紫鹃吃惊地:“啊?!”
  平儿:“昨儿夜里史家来人,带了些东西来,说要存放在咱们府里。二爷不在家,二奶奶就作主收下了。今儿一早二爷回来知道了,这会子正为这件事儿生气呢!”
  紫鹃:“那史大姑娘……”
  平儿摇摇头:“不知道,怕是……再也来不了了。”
  紫鹃的泪水一下涌满了眼眶。
  平儿轻轻叹了口气。
  紫鹃:“老太太知道了?”
  平儿摇摇头:“二奶奶吩咐过,怎么也得瞒着老太太。”
  11 凤姐房内
  贾琏气急败坏地:“就算该瞒着老太太,可这么大个事儿,总得讨两位太太的示下吧?你怎么就这么大胆,随便作主就把东西收下了?!”
  凤姐冷笑一声:“二爷发什么虚呢?以往比这大得多的事也不是没经过!那年蓉儿媳妇死,东府里用的那块板,不是坏了事的义忠亲王的吗?用了就用了,也没见怎么着!头年儿江南甄家抄了,不是也有东西往这儿存吗?”

  贾琏:“先前就是有人告咱们谋反都不怕,可眼下不行了!”
  凤姐:“眼下怎么了?”
  贾琏:“怎么了?说话就有几档子事儿:前儿里头透出信儿来,说有人弹劾老爷外任亏空,主上脸色就不好看,亏着有三妹妹和番的功劳,才算罢议了;再有,昨儿平安州节度派心腹人来,说我去了几次平安州,有人知道了,要弹劾咱们家结交外官呐!如今都察院可都换了忠顺王爷的人,没碴儿还找碴儿呢!你倒好,给人家个辫子抓!”

  凤姐:“史家可是老太太的娘家!依你说咱们就撒手不管了?”
  贾琏:“就是管,也得商量个管法!”
  凤姐:“商量?跟谁商量?二爷这阵子帮人家撕掳案子,不是今儿一早儿才回来的吗?大老爷这些事是从来不问的,二老爷在任上,头些日子我们王家遭事儿,我叔叔刚升了内阁大学士,还没到任就殁了,太太心里正不好受呢……。我因谁商量?总不能去找老太太吧?”

  贾琏语塞,一跺脚“嗐”了一声,坐在圈椅上。
  凤姐:“好,我这会子就去回大太太,请她的示下,总行了吧?”
  贾琏看了看凤姐,欲言又止。
  凤姐朝房门外:“平儿!”
  12 凤姐院门外
  “哎!”平儿朝门内答应了一声,回过头来对紫鹃:“二奶奶喊我呢,我先去了,有什么事儿,你回头再来吧。”平儿对紫鹃苦笑笑,转身急步走入门内。
  紫鹃下意识地摸了摸揣罗帕的地方,欲喊:“平……”
  门“吱”地一声关上了。
  13 府内通道
  一辆翠幄青绸车缓缓而来。
  凤姐端坐车内,抬眼朝车外望去。
  远处,几个丫鬟、婆子聚在一起正议论着什么,听见车铃声,急忙散开,垂手侍立。
  凤姐微微皱眉。
  14 荣国府前角门
  几个男仆坐在门口的大板凳上,嘁嘁喳喳地悄声议论着:
  “哎,听说了吗?史家是为什么事儿抄的?”
  “还不是吃了江南甄家的挂络儿!”
  “不这么简单,听说义忠亲王一档子旧案,如今又翻出来了。”
  “嗐!就凭外任亏空一条,也够上治罪了,还用得着扯上这么多!”
  “说来说去呀,还是得罪了人!”
  “哎,那你说会不会再连带上咱们府里?”
  “这话可就难说了……”
  “唉,躲还躲不开呢,可昨儿夜里咱们这位这位当家奶奶……”
  “哎哎哎……”
  翠幄青绸车出角门。
  男仆们连忙站起来。
  凤姐朝车外瞥了一眼。
  男仆们用异样的眼光偷觑着凤姐。
  15 贾赦院仪门
  凤姐下车,款款走入仪门。
  一群丫头、婆子正围在一起,见凤姐走来,急忙散开,垂手侍立。
  16 邢夫人正房
  凤姐沿游廊走至正房门前。
  房内传出马道婆的声音:“……阿弥陀佛!不是五个箱子,是七个箱子!”
  凤姐一惊,停步。
  17 邢夫人正房内
  邢夫人脸上露出惊异的神态。
  “……七个箱子,一点儿不会错!今儿一大早儿,赵姨奶奶巴巴地打发环哥儿到……”马道婆伸出两个指头:“到她院里看的!”
  邢夫人:“哦?这么大个事儿,她怎么不跟谁说一声就己做了主了?”
  18 门外
  凤姐咬了咬牙,抬脚欲进房内。
  传出马道婆的冷笑声:“阿弥陀佛!不瞒着点儿还行?”
  凤姐退回原处。
  19 房内
  邢夫人:“怎么?”
  马道婆:“太太想想,史家抄了,存在这儿的东西还指望拿回去?还不是眼下谁收下了,将来就便宜了谁!”
  20 房外
  凤姐摇晃了一下,赶紧扶住门框。
  马道婆的声音:“听赵姨奶奶说,江南甄家抄家时候存放在这儿的东西,早弄到她王家去了!”
  凤姐眼睛红红的,象要滴出血来。
  一个丫鬟蹭过来,被凤姐狠狠地瞪了回去。
  21 房内
  邢夫人气哼哼地坐着。
  马道婆越说越起劲:“阿弥陀佛!从来不肯舍个灯油钱!……为几两银子,人命都敢害……”
  “嘭”地一声,凤姐推门而入。
  邢夫人、马道婆吃惊地看着凤姐。
  凤姐面色惨白,指着马道婆,颤抖着:“你……你……”
  22 薛家后院?宝钗房内
  宝钗“唿”地站起来:“什么?你说什么?”
  紫鹃含泪不语,从怀里掏出罗帕递给宝钗。
  宝钗一把接过罗帕,惊异地看着上面的星星血斑。
  紫鹃忍住哭泣,求助地看了看坐在炕上的薛姨妈。
  薛姨妈朝宝钗伸出微微打颤的手。
  宝钗怔怔地递过罗帕。
  大滴的泪水落在罗帕上。
  薛姨妈抹着眼睛叹了口气,拾起头来看着紫鹃:“你没去回你们大奶奶?”
  紫鹃摇了摇头:“……大奶奶每日过太太那边内书房,去看着兰哥儿念书……”
  宝钗哽咽着:“妈……”
  薛姨妈:“……我过去看看。”说着,要站起来。
  宝钗:“妈先别去吧,没的再惊动了老太太、姨妈,倒不好了。……还是我跟着紫鹃去吧。”
  薛姨妈:“……也好。”
  宝钗用绢子擦了擦眼睛,对紫鹃强笑了笑:“走吧。”说着,又指了指紫鹃的眼睛:“别让她看出来了。”
  突然,前院传来一阵哭闹声,夹杂着“乒乒乓乓”的摔砸器皿声。
  三个人都愣住了。
  紧接着一阵“呼通呼通”的脚步声,几个婆子丫鬟惊惶失措地跑进门来,七嘴八舌地:
  “太太,不好了!”
  “出大事了!”
  “太太……”
  薛姨妈强作镇定:“……怎么了?”
  一个婆子哆哆嗦嗦地:“……太太,才刚冯府的大爷派人送急信儿来,说咱们家大爷让……让巡检衙门给……给锁了去了!”
  薛姨妈:“为了……什么事?”
  婆子:“说是……争一个戏子,把仇都尉的公子给……”
  薛姨妈、宝钗紧张地看着婆子。
  婆子:“给……打死了!”
  薛姨妈一下瘫倒在炕上。
  宝钗:“妈!”
  众人乱作一团:
  “太太!”
  “太太……”
  前院传来夏金桂的哭喊声:"……杀千刀的……有人养没人管的……”
  23 大观园前角门
  紫鹃抽泣着走进角门。
  守园婆子闻声迎上来,诧异地:“紫鹃姑娘,这是怎么了?”
  紫鹃停步,呜呜大哭。
  守园婆子不知所措地:“紫鹃姑娘,紫鹃姑娘……”
  紫鹃渐渐止住哭泣,抬眼望去。
  园内空无人迹,曲港叠石隐约可见,蜂群蝶阵忙碌于红花绿柳之中……。
  24 潇湘馆(夜)
  烛火荧荧。
  紫鹃木然而坐,怔怔地看着微微闪动着的火苗。
  几声微咳,打破了夜的寂静。
  紫鹃俯过身去,看着躺在床上的黛玉,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姑娘……”
  黛玉的眉尖动了动。
  (幻觉)
  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人在喊:“姑娘……”
  黛玉睁开眼睛。
  阳光格外明媚,四周开满了各种颜色的奇花异卉。
  仿佛从天边飘来一阵仙乐。
  紫鹃兴奋地跑来:“姑娘,你看谁来了!”
  风神飘逸的宝玉笑吟吟地出现在面前!
  黛玉惊喜地迎上前去。
  宝玉拉起黛玉的一只手。
  黛玉眼圈儿一红,轻轻抽回手,背过身去。
  宝玉托着一串鹡鸰香珠送到黛玉手里。
  黛玉朝香珠瞥了一眼,甩手扔在地下。
  宝玉珍重地解开衣领,露出袄襟上挂着的一个荷包。
  黛玉感动地看着宝玉,破涕为笑。
  宝玉扣好衣领。
  黛玉把藏在身后的手一下子举到宝玉眼前,手里托着一只精美的香袋。
  宝玉惊喜地接过香袋。
  晴雯、探春、香菱、芳官、迎春、惜春、宝钗、湘云、紫鹃、袭人等笑着跑来,把宝玉和黛玉团团围住。
  大家手拉着手围着宝玉和黛玉转起圈来。
  宝玉握着香袋,深情地看着黛玉。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四周变得漆黑,晴雯、探春等人一个也不见了。
  黛玉惊惶地一把抓住宝玉的手。
  “轰隆”又一声巨响,宝玉也不见了。
  (幻觉完)
  黛玉“唿”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惊叫着:“宝玉!宝玉——”
  紫鹃慌忙搂住黛玉:“姑娘,姑娘!”
  黛玉撒然觉来,余怖未消,惶惶四顾。
  窗外霹雷电闪,大雨滂沱而下……
  25 凤姐院外(晨)
  宿雨初霁,空气显得格外清新;檐角树梢滴落的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粼粼闪烁。
  平儿匆匆自院内走出,小心地绕过地上的积水,朝远处走去。
  26 贾母房内
  王夫人心神不定地坐在一个楠木凳上。
  贾母斜靠在榻上。
  王夫人:“……说了这半天话,老太太该歇歇了。”
  贾母笑嘻嘻地:“不妨事的,你再坐一会子,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鸳鸯站在榻旁,给王夫人使了一个眼色:“今儿老太太高兴,还说想要起来走走呢?”
  贾母:“这不,凤丫头好了;昨儿紫鹃来说,林丫头也见好了;都顺过来了,我也没病了!”
  鸳鸯凑趣地:“过几天,等林姑娘大安了,该摆儿桌酒,庆贺庆贺。”
  贾母:“嗯,你提醒得很是,可是有两个多月没热闹热闹了。……到时候,你们还得提醒着我,想着把湘云丫头也接了来!”王夫人和鸳鸯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贾母一眼瞥见,看看王夫人,又看了看鸳鸯,疑问地:“嗯?”

  鸳鸯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
  王夫人连忙岔过去:“……老太太刚才……要留我说什么话?”
  贾母抬了抬身子,刚要说话。
  平儿急步走入房内:“请老太太安!请太太安!我们奶奶请太太赶快过去,有要紧事讨太太的示下。”
  王夫人:“哦?”
  贾母急切地:“什么要紧事?敢是……琏儿又欺负凤丫头了?”
  平儿看了看王夫人:“……”
  王夫人给平儿使了个眼色。
  平儿会意,急忙点头,“……对,是琏二爷……”
  贾母对王夫人:“你快去吧。传我的话,琏儿那个下作黄子要是再跟混帐女人算计着治他媳妇,我可就不依他了!”
  王夫人起身:“是是,我这就去。”
  平儿陪笑着:“老太太放心吧,太太去了就没事了。”
  贾母笑笑:“那就去吧。”
  王夫人、平儿退出房门。
  贾母收起了笑容,忧心忡忡地看着鸳鸯叹了口气:“一定是出大事儿了,都瞒着我,我只当是没看见罢了。”
  鸳鸯支吾着:“老太太……”
  贾母老泪潸然。
  27 凤姐房内
  王夫人跟着平儿进门。
  王夫人意外地:“怎么你又……,快别起来吧!”
  凤姐含着泪:“我不妨事的,请太太坐。”
  王夫人坐下,惊疑地看看平儿,又看看凤姐。
  凤姐:“……才刚孙家派人送讣闻来……”
  王夫人:“谁家?”
  凤姐两边太阳穴上贴着“依弗那”,从炕上挣起来:“太太……”
  凤姐:“孙绍祖,孙家。”
  王夫人紧张地盯着凤姐。
  凤姐哽咽着:“……说迎春二妹妹……死了……”
  王夫人一下愣住了,半晌,嘴角微微搐动着,泪水渐渐涌满了眼眶,喃喃地:“……我就知道这孩子……活不长……”
  凤姐:“可……怎么回老太太呢?”
  王夫人轻轻摇头,“啪哒啪哒”地掉着眼泪:“……这事儿……瞒不住……”
  28 贾母房内
  贾母拍着榻沿子,老泪纵横:“……多大个年纪……还不满十七呢!……离了我眼前才几天!”
  王夫人站在一边无言唏嘘。
  贾赦、邢夫人站在另一边嘿然垂首。
  贾母指着贾赦、邢夫人:“……我只朝你们要人!……当爹当妈的,不为孩子想想,生把个小命儿给……断送了……”
  29 贾母房门外
  紫鹃揉着眼睛走上台阶。
  鸳鸯急忙拦住:“哎哎紫鹃!”
  紫鹃带着哭腔:“我找老太太!”
  鸳鸯着急地:“这会子不行,正……”
  紫鹃:“我不管!我找老太太!”
  鸳鸯一把拉住:“紫鹃!”
  从房内传出贾母的声音:“外头是谁?”
  紫鹃挣开鸳鸯:“老太太!”
  30 贾母房内
  紫鹃哭着进门,“扑通”跪在地下:“老太太……”
  贾母抹抹眼睛:“紫鹃?”
  紫鹃“呜”地一声:“老太太,林姑娘……”
  贾母颤声:“怎么了?”
  紫鹃从怀里掏出湮着血斑的罗帕,膝行至贾母榻前,哀哀地哭着说不出话。
  贾母颤抖着接过罗帕、吃惊地看了又看,泪水止不住簌簌流下。
  贾母心疼地使劲攥着罗帕,另一只手点着众人,泣不成声地:“……都瞒着我吧!都瞒着我吧……。要是林丫头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31 潇湘馆(傍晚)
  满天的火烧云给竹梢儿、檐角镶上了金黄色和暗红色的边儿,晚风驱赶着酷暑的燠热,一阵阵的蝉声仿佛接力般地嘶鸣
  黛玉斜倚在当门而设的湘妃榻上,怔怔地看着手里的一只剪破了的香袋儿。
  (闪回)黛玉赌气拿起剪刀,把一只才做了一半,却十分精巧的香袋儿“嚓”地一下剪破了。
  黛玉轻轻抚弄着香袋,眼圈儿一红。
  (幻觉声音)宝玉:“好妹妹,明儿另替我做个香袋儿吧……”
  (幻觉声音)黛玉:“那要看我高兴不高兴了。”
  黛玉的眼泪“唰”地涌出了眼眶,两手使劲握着香袋儿,按在胸前。
  紫鹃用小漆茶盘托着药碗走到榻旁,悄悄看了看闭目啜泣的黛玉,轻轻地:“姑娘该吃药了。”
  黛玉摇着头哭出声来。
  紫鹃小心地把托盘搁在旁边的矮脚几上,忙俯身搂着黛玉的肩膀,一面用手帕轻轻地擦去黛玉面颊上的泪水,一面娓娓劝说着,“……姑娘快别哭了,才刚听太医说,姑娘本没什么病,都是哭伤了心。姑娘想想,这眼睛里头能有多少泪水,怎么禁得起天天哭的?”

  黛玉“呜”地一声,哭得更加伤心。
  32 王夫人院(傍晚)
  王夫人送着薛姨妈和宝钗从房内走出。
  王夫人:“……姨娘放宽心吧,先捎个信儿给蟠儿,叫他在里头别胡说,外头有琏儿帮着撕掳……”
  王夫人说一句,薛姨妈答应一句。
  同喜、同贵上前搀着走出穿堂。
  33 潇湘馆(傍晚)
  落日余辉里,一高一低的蝉声还在不知疲倦地嘶鸣着。
  黛玉已经止住了哭泣,正无力地倚在榻上。
  紫鹃收拾起空药碗刚要离去。
  黛玉:“紫鹃……”
  紫鹃停步回头。
  黛玉:“……给我找点儿针线来……”
  紫鹃不解地看着黛玉,刚要发问。
  雪雁快步走进门来,“姑娘,姨太太和宝姑娘来了!”接着转身打起湘帘。
  薛姨妈和宝钗进门。
  黛玉欲起身:“姨妈,姐姐……”
  薛姨妈忙上前把黛玉轻轻按在榻上:“我的儿,快别动。”就势坐在榻边。
  雪雁把一个凳子往前挪了挪:“宝姑娘请坐。”说完接过紫鹃手里的托盘迟下。
  黛玉悄悄地把香袋儿塞在身子下面。
  宝钗含笑:“听说妹妹……好多了?”
  黛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薛姨妈轻轻摩挲着黛玉消瘦、憔悴的脸庞,慈爱地:“这阵子为你大哥哥的事,家里头乱糟糟的,没得空来看你。”
  黛玉看着薛姨妈,眼圈儿一红。
  宝钗默默地观察着黛玉的气色。
  雪雁端上茶来。
  薛姨妈、宝钗接过茶盅,放在旁边的矮脚几上。
  紫鹃拿来两柄精致的两面绣的纨扇,递给薛姨妈和宝钗。
  宝钗接过执纨扇细看了看,站起身来笑嘻嘻地:“紫鹃,我托你找的花样子呢?”说着悄悄给紫鹃使了个眼色。
  紫鹃会意,笑了笑:“姑娘自己过来挑挑吧。”说着朝屋门走去。
  宝钗就势跟着紫鹃走出屋门。
  34 院内
  余霞散绮。
  紫鹃引着宝钗沿曲折游廊走来。
  紫鹃边走边回头看,打量着说话房内听不见了,才停下脚步。
  宝钗悄声:“太医怎么说?”
  紫鹃眼圈儿一红:“太医说……脉象不好,说病是从忧伤思虑上起的,别的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忌哭。若能够几百的事都不动心,就好了。可……姑娘想想,她什么时候断过眼泪的?更何况……”说着低下头去,哽咽着:“……打从……三姑娘走,哪天不哭几回?再这么下去,岂不是要……”

  宝钗含着泪忙制止紫鹃:“可别胡思乱想的!怎么想个法子治病是正经。”
  紫鹃拾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宝钗,半晌,徐徐开口:“治病治根儿。姑娘是个明白人,这些年了,不会不知道她的那块心病。要想除了她这病根儿也不难。只是……都在姨太太身上……”

  宝钗:“这话……怎么讲?”
  紫鹃:“……姑娘只想想那年姨太太在我们这里曾说起的……‘四角俱全’的话……”
  宝钗怔怔地看着紫鹃。
  (闪回)
  薛姨妈一边摩挲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的黛玉,一边笑吟吟地看着宝钗:“……我想着,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得那样儿,若要外头说去,断不中意。不如竞把你林妹妹定给他,岂不四角俱全?”

  紫鹃笑着跑来:“姨太太既有这主意,为什么不和太太说去?”
  薛姨妈呵呵笑着:“我一出这主意,老太太必定欢喜的。”
  (闪回完)
  “宝姑娘!”雪雁沿曲折游廓匆匆走来:“姨太太要回去了,说黑了天路不好走。”
  宝钗看了看紫鹃,欲言又止。
  紫鹃期待地看着宝钗。
  宝钗慢慢转身,沿游廊走去。
  淡淡的暮色悄悄地渗入了庭院……
  35 潇湘馆(夜)
  细密的雨丝打在院内的芭蕉叶上,发出均匀的“沙沙沙”声。
  卧房内,黛玉半坐半靠在榻上,手里拿着那只剪破了的香袋,用针线缝着破口。
  紫鹃坐在一边,怔怔地看着黛玉。
  黛玉缝好一针,停下来看着香袋出了一会儿神,不知不觉地又垂下泪来……
  36 潇湘馆(秋)
  半空里,一行大雁冉冉南飞。
  紫鹃收回惆怅的目光,慢慢走进房内。
  黛玉倚在榻上,托着缝好一半的香袋暗暗啜泣……
  37 潇湘馆(冬)
  窗外银镶素嵌、瑞雪飘飘。
  地下火盆里炭火熊熊。
  黛玉靠在床上,默默地接过紫鹃分好的各色丝线,在香袋上比着颜色。
  几滴泪水落在香袋上……
  38 潇湘馆(春)
  香袋被剪破的几处巧妙地绣上了节节翠竹,泪水滴落在翠竹上,无声无息地湮开了,又消失了。
  病体支离的黛玉止住了咳嗽,喘息着把目光从香袋上移开,落在刚刚进门的紫鹃手上。
  紫鹃匆匆把擎在手上的几枝桃花插进花瓶,忙走过来给黛玉轻轻拭去额上的虚汗和面颊上的泪水。
  黛玉喘息甫定,无力地靠在紫鹃身上,哽咽着:“我梦见……宝玉……出事了……”
  紫鹃劝慰着:“姑娘别乱猜疑,梦哪有灵验的?”
  黛玉摇着头抽噎着:“……翻了船……掉在水里……昏天黑地…。”
  紫鹃强忍着眼泪,把黛玉楼在怀里:“姑娘!姑娘……”
  黛玉抑制不住地呜咽着。
  紫鹃强笑笑,哄孩子似地摩挲着黛玉:“那……我给姑娘圆圆梦。……姑娘是快天亮才唾着的,后半夜是反梦!……人人都说梦见水是吉利事!……昏天黑地……地不就是岸么?宝二爷不是坐船走的么?船靠了岸……这可是个吉兆,保不定是……二爷要回来了!”紫鹃说着兴奋起来:“对了!‘昏天’!姑娘这个梦敢是应在……婚事上头?……姑娘快别哭了,这梦可是个……”

  黛玉剧烈地咳嗽起来。
  紫鹃忙把床头叠着的一方罗帕拿给黛玉。
  黛玉用罗帕捂着嘴,咳嗽了一阵,闭目喘息着,把罗帕移开。
  紫鹃下意识地连忙接过罗帕,背过脸去偷偷瞥了一眼,不由得脸上一寒。
  罗帕上又湮上了星星点点的血斑。
  紫鹃赶紧把罗帕揣起来,泪水“唰”地涌满了眼眶,强掩饰着:“……这梦可是个……好……”
  39 王夫人院
  贾琏匆匆走过穿堂,沿着回廊走进王夫人房内。
  40 王夫人房内
  贾琏兴奋地:“喜事儿,太太!”
  愁云满面的王夫人心不在焉地看着贾琏。
  贾琏上前一步:“宝兄弟要回来了!”
  王夫人一下子坐了起来:“什么?”
  贾琏:“今儿去部里办事,听说刚接着北静王爷三百里邮传,说两位王爷奉旨查边,余下的人冬底就已经回返了!”
  王夫人猝然听闻,惊喜不可言状,半晌,吩咐贾琏:“……快去回老太太,让老太太高兴高兴!”
  贾琏嘴里答应着,脚下没动地方。
  王夫人:“快去!”
  贾琏犹豫着:“……太太,还有一件事……”
  王夫人:“说!”
  贾琏:“……薛家大兄弟的案子有些麻烦,昨儿已经把挂在户部的职名褫革了去了……”
  王夫人吃惊地看着贾琏。
  贾琏:“……忠顺府插了一手,怕要……坏事。”
  王夫人:“……姨太太……得着信儿了么?”
  41 薛家后院正房内
  薛姨妈哽咽着:“……我已经……知道了……”
  王夫人含着泪,爱莫能助地看着薛姨妈。
  玉钏儿和麝月立在一边,惊异地四面环顾。
  房内一片狼藉,到处是碎瓷片,桌椅板凳东倒西歪,撕破了的窗纱门帘摊在地上……
  玉钏儿给同喜使了一个眼色,同喜会意,二人悄悄走出房门。
  42 院内
  玉钏儿回头看了看房门:“这是怎么了?”
  同喜悄声:“我们那位搅家精大奶奶,一听说大爷的事不好,就闹起来了。再加上宝蟾那个坏蹄子百般撩拨,今儿一早儿大闹了一场,回娘家去了。这不,临走临走,又砸了个乱七八糟!”

  43 房内
  薛姨妈抹着眼泪:“……这个孽障!到底作出祸来!饶着坑了自己不算,还带累了他妹子……”
  王夫:“怎么?宝丫头……”
  薛姨妈:“这不,把祖宗的荫封给丢了,宝丫头待选的事,不也就……”说着,又哽咽起来。
  王夫人含着泪叹了口气。
  麝月若有所思地看着王夫人。
  44 潇湘馆
  晨光熹微。
  阵阵叩门声传来。
  紫鹃嘴里咬着一根簪子,双手结着头发闻声走出。
  院内,草色苔痕一片新绿,竹叶上的宿露在晨曦中闪着幽光。
  紫鹃走到院门前站住,用簪子随便簪住发髻,随后打开院门。
  鸳鸯提着一个用丝绵垫儿包着的砂罐儿站在门外。
  紫鹃惊喜地:“鸳鸯姐姐!怎么这么早来了?”
  鸳鸯进门,边走边拉起紫鹃的一只手,笑嘻嘻地:“好个懒丫头,睡到这会子才起!怪不得手皮子养得这么细!朱子治家格言上说:‘黎明即起,洒扫庭除’,敢情你什么都……”

  紫鹃抽出手来轻轻打了鸳鸯一下:“小声点儿,林姑娘还没起来呢!”
  鸳鸯伸了伸舌头,悄悄走进房门,顺手把砂罐放在高脚几上。
  紫鹃看了看砂罐,疑问地:“这是……?”
  鸳鸯:“参汤,老太太吃的,让送过来一半儿给林姑娘,早起空肚子吃最好。要不,我这么一大早儿跑来!”
  紫鹃:“哎呀!林姑娘身子这么弱,前儿太医还说不易多用参呢,怕一下子补过了。眼下吃着参茸丸,再吃参汤,要是把火气吃上来,那可就……”
  鸳鸯抿嘴儿一笑:“你知道什么!这是西洋进贡的白参,不比咱们常日里用的参。这种参是凉性的,最能养阴清火、生津,大暑天里吃也不怕的。宫里还用这个治阴虚上火、咳嗽、咯血呢!”

  紫鹃:“哎呀,我们姑娘吃这个再合适不过了!……我去回老太太,索性多要儿棵来,慢慢煎着吃。”
  鸳鸯冷笑一声:“多要几棵?说得轻巧!老太太也只有这么几棵,也就是林姑娘吧,老太太还能从嘴里省出几口来给她吃,别人,哼!”
  紫鹃叹了口气。
  鸳鸯:“哎,有件事儿,告诉你,你可别乱说。”
  紫鹃:“什么事儿?”
  鸳鸯悄悄走到内室门口,掀起帘子,朝里面看了看。
  黛玉安详地合目而卧。
  鸳鸯压低了声音:“老太太要给宝玉议婚了!”
  紫鹃一惊:“什么?”
  鸳鸯:“昨天巴巴地找了太太去,就是为这个事儿。”
  紫鹃:“太太的意思是……?”
  鸳鸯:“还不得听老太太的!”
  紫鹃:“那老太太……?”
  鸳鸯:“老太太心里早有了。”
  紫鹃急切地:“谁?”
  鸳鸯抿嘴儿一笑。
  紫鹃央求着,“好姐姐,快说吧,急死人了。”
  鸳鸯故作惊讶地:“哎?宝玉的事儿,麝月急嘛还差不多,你急哪门子的?”
  紫鹃一把抓住鸳鸯,作出要往胳肢窝儿里捣的样子,咬着牙:“我把你这个坏透了的蹄子……,说不说?”
  鸳鸯屏住气笑着:“别别……你放手,我说。”
  紫鹃松开手。
  鸳鸯整了整衣服:“这事老太太可是只跟我说过,你得发誓不说出去才行。”
  紫鹃:“快说吧。”
  鸳鸯朝内室瞥了一眼,俯在紫鹃耳边说了句什么。
  紫鹃眼睛一亮:“真的?”
  鸳鸯笑嘻嘻地点了点头。
  紫鹃含泪看着内室的门帘,喃喃地:“阿弥陀佛,总算是……”忽然又若有所觉地看着鸳鸯:“怎么……这会子议起这件事来了?”
  鸳鸯:“是因为……宝二爷说话就回来。”
  紫鹃:“真的?!”
  内室里“啪”地一声响。
  紫鹃急忙擦擦眼睛掀开门帘看了看。
  黛玉向内侧卧,枕边的一本书落在地上。
  紫鹃轻轻放下门帘,回头向鸳鸯黯然一笑。
  45 王夫人院内(晚)
  麝月心事重重地在廊下徘徊,不时地看看正房门口。
  帘子一动,玉钏儿挑着灯笼出门,朝穿堂外走去。
  王夫人在房内来回走动着,身影映在纸窗上。
  麝月俯思片刻,慢慢走向房门。
  46 房内
  王夫人双眉紧锁,愀然踱步。
  麝月悄悄进门。
  王夫人瞥了麝月一眼,停下脚步。
  麝月迟疑地:“……太太,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王夫人注视着麝月:“……说吧。”
  麝月:“……二爷说话就回来了,虽说出了一趟远门,先前的脾性,怕也难大改。……如今可是大了,说话行事,都不拿着当小爷待了。我们做下人的,万一眼错不见,有个提醒不到的,岂不辜负了太太的苦心?”

  王夫人暗暗点头。
  麝月觑着王夫人的脸色:“……虽说林姑娘、宝姑娘都是知礼守训的,现又不在一处住着了,自然……生不出什么闲话来,可……”
  一道阴影掠过王夫人的眉梢。
  麝月:“……二爷房里新补送来的几个小丫头子,看上去本份,谁知道究竞怎么样呢?……不如赶早定一门亲事,二爷也就安心了。”
  王夫人:“我的儿,可不是正为着这件事犯愁呢?”
  麝月:“那太太何不找老太太说说?快着定了,大家就都不用老悬着心了。”
  王夫人:“昨儿……老太太已经提了。”
  麝月紧张地:“老太太……怎么说?”
  王夫人惆怅地看了麝月一眼,叹了口气:“老太太说,要个亲上做亲的,打小一块儿厮混过来的,脾气性格合得
  来的,模样周正的。……你想想,这还有谁?”
  麝月:“……不说……宝姑娘待选才人赞善的事……不成了么?”
  王夫人似乎被提醒了,直直地看着麝月,半晌,叹了口气:“可老太太……”
  麝月试探地:“要不……让琏二奶奶帮着太太再跟老太太说说?”
  “她?”王夫人苦笑着摇摇头:“怕和我想的……”
  麝月陪笑着:“太太别着急,我想……二爷的婚事非别人可比的。譬如先前的二姑娘、以后的环儿三爷,只要讨了老太太的示下就行了。二爷的事,恐怕还得请宫里娘娘的旨意吧?”

  王夫人眼睛一亮。
  麝月思忖着:“若是娘娘……,不过,娘娘的旨意,得太太亲自进宫去问问才好。”
  王夫人怔怔地看着麝月。
  (闪回)袭人含泪进言:“只是……好歹留着麝月,这些年,我留心看着,只有她……能替我……长长远远地伺候二爷 ……”
王夫人一把拉住麝月的手,哽咽着:“我的儿,事到如今,我也只有你这么个说心腹话的人了。”
  麝月眼圈儿一红。
  47 贾母院(晚)
  玉钏儿正房内走出,接过一个婆子手里的灯笼:“谢谢嬷嬷。”
  48 贾母园穿堂
  两个上夜的婆子提着灯笼转过墙角,边走边悄声闲话:
  “……我要是太太,我就要薛姑娘,断不能要林姑娘!”
  “就是!好好的也得一天哭几回,何况又是个病秧子,谁知道哪天就……”
  玉钏儿刚好走出穿堂,听见婆子的话,一愣,立刻放轻了脚步跟在后面。
  “那你说为什么琏二奶奶总撺掇老太太定林姑娘呢?”
  “你怎么也知道?”
  “你寻思只你有耳报神,我就没有?”
  两个婆子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玉钏儿屏声敛气地跟在后面。
  “这还不明白?琏二奶奶正经是大太太那边儿的,却在这边儿当着家。你想想,若是这边儿娶了个强似她的,那她这个家还能当得长远?你当她真向着林姑娘呢!”
  “哎哟我的娘!只怕连老太太都让她给蒙了!”
  “那可不是!……实诚人倒是有一个,硬在老太太面前替林姑娘保媒呢!”
  “你说的是……”
  “薛家姨太太呗!……只可惜这个媒保得早了些,把个薛姑娘给耽误了。”
  “这话怎么讲?”
  “嗐!这不没过几天,薛姑娘待选的事就算完了么!要早知道不成,这倒是一门好亲呢!”
  玉钏儿只顾偷听,不提防脚下一绊,不由地“哎哟”了一声。两个婆子慌忙回头:“谁?”
  49 大观园?沁芳桥(晨)
  芳草萋萋,飞絮濛濛。
  宝钗带着莺儿缓缓下桥。
  50 潇湘馆院外
  紫鹃沿着墙外小路走向院门,忽见宝钗、莺儿远远走来,忙迎上去。
  紫鹃:“姑娘好!怎么这会子得空来了?”
  宝钗含笑:“你这是从哪儿回来?”
  紫鹃:“才大奶奶来看我们姑娘,我送了几步。”
  “林妹妹怎么样了?”宝钗问着话,没有停步,不时轻轻拨开路旁伸过来的新竹嫩枝。
  紫鹃不无欣喜地:“这儿日忽然好起来了,也能睡会子觉了,有时候还能起来走走呢!只是……咳嗽的遍数反多了些。”
  宝钗有些意外地:“哦?”
  紫鹃:“说起来,还得谢谢姑娘和姨太太呢,若不是姨太太保媒,林姑娘的病还能有好的日子?一定是姑娘催着姨太太……”
  宝钗正色打断紫鹃的话:“别胡乱说了!……林妹妹的终身,自有老太太做主。我一个女孩儿家,是该管这些事的么?……林妹妹也断不会因为这个病的……”
  紫鹃惊愕地看着宝钗。
  宝钗低下头去:“……你要真为林妹妹好,就别老引着她想这些……”
  51 黛玉房内
  一张雪浪笺上疏密合度地写满了蝇头小楷,娇喘微微的黛玉正手搦湘管,在后面落下最后一行字迹:右录药余偶得十独吟十首。
  雪雁捧着一只注满清水的笔洗走来,轻轻放在案上。
  黛玉才搁下笔,就连连咳嗽起来。
  宝钗等进门。
  紫鹃忙走过去,边给黛玉摩挲着后背,边轻声回话:“宝姑娘来了。”
  黛玉渐渐止住咳嗽,用罗帕拭着咳嗽出来的泪水,要站起来。
  宝钗过来轻轻按住:“快别起来!”接着瞥了一眼案上的雪浪笺不无埋怨地:“看你,才好了些,又弄这个!等大安了,有多少诗不能做?非得这会子伤这些个精神!”
  黛玉赧然一笑。
  宝钗随手拿起雪浪笺来,匆匆浏览一过,轻轻叹了口气:“颦儿颦儿!你非要把个心呕出来才算完么?”
  黛玉的眼睛里又含上了一汪清泪。
  52 王夫人院
  贾琏神色惶惶地沿回廊走来,后面跟着风尘仆仆、面带伤痕的李贵。
  周瑞家的忙迎上来:“二爷……”
  贾琏:“太太在么?”
  周瑞家的惊异地看了一眼李贵:“今儿不是逢二么?太太才刚大妆了,要进宫请侯呢。”
  贾琏、李贵急忙朝正房走去。
  53 王夫人房内
  大妆的王夫人从内室走出。
  贾琏、李贵进门。
  贾琏凄惶地:“太太……”
  王夫人惊愕地看着李贵:“……李贵?”
  李贵“扑通”跪在地下,涕泗交流,头连连碰着地,迸出一声:“太太——”
  54 沁芳溪畔
  柳丝摇漾,落英缤纷,碧清的溪水潺湲逝去。
  宝钗、紫鹃一左一右,搀扶着羸弱的黛玉缓慢地走着。
  莺儿攥着一把五颜六色的不知名的野花,紧跟在三个人的后面。
  宝钗关切地:“行吗?还是回去吧。”
  黛玉莞尔一笑:“姐姐不是说,让我多出来走走吗?”
  宝钗:“病才好些了,别累着,以后日子多着呢。”
  黛玉:“……也好,我在这里歇会子,紫鹃替我送送。”
  紫鹃迟疑着:“姑娘一个人……”
  黛玉:“我正想一个人坐坐,去吧,不妨事的。”
  紫鹃:“那……我就来。”
  宝钗、紫鹃搀着黛玉坐在一块石头上。
  55 花冢
  微微隆起的花冢上嫩草如茵。
  黛玉摇摇晃晃地走来,倚在一块山石上,怔怔地望着冢。
  (闪回)
  落红阵阵。
  黛玉提着绢袋、宝玉兜着衣襟一前一后嬉笑着跑来。
  花冢里的绢袋被不断落入的花瓣埋住……
  (闪回完)
  花冢青青。
  黛玉慢慢坐下,泪水溢出眼眶。
  远处,小红慌慌张张地走来。
  黛玉下意识地往树丛后面藏了藏。
  紫鹃从小山坡上跑下来,拦住小红:“小红!上哪儿去?”
  小红吃了一惊:“哦,紫鹃!”接着一把拉住紫鹃,紧张地:“前头乱了套了,老太太、太太都昏死过去了……”
  紫鹃惊愕地:“什么?”
  黛玉在树丛后面睁大了眼睛侧耳倾听。
  小红:“……二奶奶打发我赶紧找大奶奶去商量怎么办呢!”
  紫鹃:“出了什么事?”
  “跟着宝二爷去的李贵回来了……”小红稍顿了一下,紧张地嘱咐紫鹃:“可千万不敢让林姑娘知道了!”
  黛玉打了个哆嗦。
  紫鹃急切地:“你快说吧!”
  小红:“李贵说,他们的船快进内河的时候,忽然遇了海盗,一炮先把桅杆打断了,船动不了,海盗涌上船来,见人杀人,见货抢货,李贵头上挨了一锤,昏过去了……”
  紫鹃害怕地抓住小红:“那宝二爷……?”
  小红:“等李贵醒过来,已经打劫空了。船上、水里到处是死人……”
  黛玉两眼发直,双手死死攥住身旁的嫩草。
  小红哽咽着:“……只找到了宝二爷的……那块玉……”
  黛玉眼前一黑,昏倒在花冢旁。
  青青芳草,在微风中抖动。
  56 园中路上
  天空里,回荡着紫鹃空旷的呼喊声:
  “林姑娘——
  林姑娘——”
  紫鹃满面泪痕,踉跄着走来。
  57 府内甬道
  哭声震天。
  男女仆人纷攘杂沓地来来往往。
  58 园中山坡
  空旷的呼喊声……
  紫鹃吃力地攀援……
  59 王夫人院
  哭声震天。
  凤姐、李纨带着一群仆妇涌进正房。
  60 园中竹桥
  空旷的呼喊声……
  紫鹃摇晃着走过……
  61 贾母院
  哭声震天。
  凤姐、李纨带着一群仆妇踊进正房。
  62 园中树丛
  空旷的呼喊声……
  紫鹃艰难地穿行……
  63 荣禧堂
  哭声震天。
  贾赦、贾珍、贾蓉等一群人涌进。
  贾琏慌忙迎上。
  64 园中正殿
  空旷的呼喊声……
  紫鹃呆呆地站着。
  巍峨的琳宫俯视着紫鹃,金辉兽面、彩焕螭头傲然峭立,匾额上“顾恩思义”四个大字熠熠闪光。
  紫鹃哽咽着:“林姑娘……”
  65 怡红院门外
  一把大大的铜锁挂在院门上。
  黛玉面色雪白、目光炯炯,摇摇晃晃地走来。
  院门外满径荒草。
  黛玉含笑上前叩门:“宝玉……宝玉……开门……宝玉……”
  院门紧锁,院内寂无人声。
  黛玉喃喃地:“病了?……不会的……怎么不开门……睡下了?……”
  黛玉使劲拍门,高声:“晴雯……晴雯……是我……还不开门么?……晴雯……”
  紫鹃远远走来,见状停步,掩面恸哭。
  黛玉全然不觉,使劲拍着门上的铜锁,高声叫着。“宝玉……晴雯……晴雯……宝玉……”
  紫鹃哭着跑过来:“姑娘……”
  黛玉叹了口气,喃喃地:“想是……都不在家……”
  紫鹃一把拉住黛玉:“姑娘……”
  黛玉直直地看着紫鹃,诧异地:“怎么?你来了……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紫鹃:“姑娘……”
  黛玉微微一笑:“我来找宝玉……他让晴雯给我送去两块旧帕子……可……都不在……”
  紫鹃拉着黛玉:“姑娘,咱们回去吧。”
  黛玉若有所思地:“回去?……是该回去了,……回去……”
  黛玉说着,径自撤步离去。
  66 园中路上
  黛玉步履轻捷,飞快地走着。
  紫鹃紧紧跟在后面。
  67 沁芳桥
  黛玉翩若惊鸿,飘然而下。
  紫鹃紧紧跟在后面。
  68 潇湘馆
  黛玉快步走到院门口推门而入,紫鹃跟上搀扶。
  紫鹃抹了一把眼泪:“总算到家了。”
  黛玉停步,看看紫鹃,又看看院内,身子往下一沉,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69 黛玉房内(夜)
  夜,静得出奇。
  一点昏暗的烛光,仿佛是凝固在烛插上的荧火。
  黛玉昏睡在床榻上,枕边、被头、领口、袖沿……血渍斑斑。
  紫鹃失神地坐在床边,手里紧攥着一块带血的罗帕。
  70 黛玉房内(晨)
  华膏耗尽,蜡炬成灰。
  房内仍是死一般的寂静。
  黛玉昏睡在床上。
  (幻觉)宝玉、黛玉执手相看泪眼,黛玉的心声:“……你只管你,你好我自好……你失……我自失……”
  (闪回)少女们清脆的笑声里,黛玉伸手从签筒里掣出一根象牙花名签子。默默地念着:“莫怨东风当自嗟……”
  黛玉口眼微动,极度虚弱地吁出一口气:“……莫怨东风……当自嗟……”
  紫鹃失神地看着黛玉。
  雪雁搀着黛玉的乳母王嬷嬷颤巍巍地走进来。
  王嬷嬷唏嘘着:“……紫鹃姑娘,……预备着……移床吧……”
  紫鹃仿佛没有听见,死死地盯着黛玉:“……姑娘醒过来了!……姑娘醒过来了!姑娘!姑娘……”
  71 院内
  一个婆子持帚打扫满院落花。
  雪雁走过来,轻轻拉拉婆子的衣襟。
  婆子抬头看了看雪雁。
  雪雁悄声:“嬷嬷,都说姑娘没指望了,可……怎么忽然醒过来了不说,精神也好了,还一定要换到榻上去躺着,是不是……要好了?”
  婆子歪着头朝房内看了看,叹了口气,又低头继续扫着落花。
  72 房内
  几上放着一叠诗稿,最上面是写着《十独吟》的那张雪浪笺。
  黛玉躺在傍几而设的湘妃榻上,一只手软软地搭在胸前,手里捏着那只补缀精巧的香袋。
  紫鹃托着两块写满字迹的旧帕子走到榻前,轻轻地抖开:“姑娘看看,是这个么?”
  黛玉点了点头,另一只手无力地抬了始。
  紫鹃忙把诗帕递在黛玉手里。
  黛玉颤抖着接过诗帕。
  诗帕上墨迹斑斑。
  (闪回)晴雯笑嘻嘻地:“二爷让我送手帕子来给姑娘。”
  (闪回)晴雯笑嘻嘻地:“不是新的,就是家常旧的。”
  黛玉双目紧闭,泪水涌出。
  (闪回)黛玉在帕子上走笔题诗。
  黛玉攥紧诗帕,泪水簌簌流下。
  雪雁用托盘托着药碗走来,悄声:“姑娘……”
  黛玉摇了摇头,睁开眼睛,嘴唇动了动。
  紫鹃凑近:“姑娘要什么?”
  黛玉的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笼一盆火来……”
  紫鹃:“姑娘要是觉着冷,就多盖一件,还是别笼火吧,那炭气怕姑娘受不了。”
  黛玉摇摇头:“……快去……”
  紫鹃直起身子吩咐雪雁:“去……笼火……”
  雪雁忙转身退下。
  黛玉示意紫鹃坐在自己身旁。
  紫鹃轻轻坐在榻沿上。
  黛玉拉起紫鹃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轻轻地摩挲着。
  紫鹃:“姑娘……”
  黛玉深情地看着紫鹃,凄然一笑:“……好妹妹……你我姐妹一场……眼看就要……。……原想着……能够同始同终的,可……。你白替我……操了这些年的心了……”
  紫鹃看着黛玉,哽咽着说不出话。
  黛玉吃力地抬起一只手,轻轻抹去紫鹃腮边的泪水:“……好妹妹……我化成了灰……也忘不了你的……”
  紫鹃失声恸哭。
  黛玉:“……好妹妹……别哭……我还有事没了呢,哪能立刻就……”
  紫鹃强止住哭泣,抬起头来看着黛玉。
  雪雁端着火盆进门,轻轻放在地下。
  黛玉歪过头去看了看火盆,示意紫鹃挪近一些。
  紫鹃走过去,挪了挪火盆。
  黛玉摇摇头,伸手指指榻旁。
  紫鹃犹豫着把火盆挪过来。
  黛玉挣扎着要坐起来。
  紫鹃忙走到另一边,轻轻扶起黛玉,用自己的身子把黛玉戗住。
  黛玉托起诗帕,死命看了一眼,泪水“唰”地涌出,喃喃地:“……宝玉……等等我……”一撒手,把诗帕扔进火里。
  雪雁惊叫了一声,忙跑过来。
  紫鹃一下搂紧了黛玉:“姑娘!”
  雪雁从火里一把抓出燃烧着的诗帕,丢在地上,三脚两脚踩灭了,蹲下一看,已经成了一堆黑灰。
  雪雁“哇”地一声哭起来。
  黛玉微喘着,看着雪雁,轻轻摇了摇头。
  紫鹃抽泣着,搂着黛玉的双手慢慢松开:“雪雁……去吧……”
  雪雁抹着眼泪慢慢退出房门。
  黛玉颤抖着抓起香袋,哽咽着:“……宝玉,……等等我……”撒手丢进火盆。
  一页页诗稿被丢进火盆。
  火苗伴着黑烟腾起……
  73 旷野(黄昏)
  斜阳古道,阴霾渐起。
  茗烟纵马狂奔而来。
  74 城门(晚)
  风灯闪烁,星雨飘零。
  茗烟打马跑进城门。
  75 荣国府?荣禧堂(晚)
  烛火通明。
  贾赦、贾珍、贾琏、贾蓉等相对嘿然。
  忽然一阵“呼通呼通”的脚步声。
  几个男仆拥着茗烟闯进房门,一叠连声地喊着:
  “大老爷!”
  “大爷!”
  “二爷!”
  贾赦等人吃了一惊。
  茗烟“扑通”跪在中间。
  贾赦等人愕然瞠目,不约而同地:“茗烟?!”
  茗烟:“给大老爷、大爷、二爷、小爷们请安!宝二爷回来了!
  打发小的先回来报信儿!”
  “什么?!”几个人倏地一齐站了起来。
  贾琏一步跨过去,劈胸抓住茗烟,一把拎了起来:“……不是说……宝兄弟……”
  茗烟结结巴巴地:“我们那天……正等死……不想……被人救了……”
  贾赦、贾珍、贾蓉等人不约而同地围上来,惊问:“谁?!”
   茗烟:“打头的象是……”
  贾琏猛一跺脚:“快着回老太太、太太去吧!救命要紧!等会子再问不迟!”
  众人如梦方醒,“呼啦”一下拥出门去。
  78 大观园正门
  阳光灿烂。
  园门缓缓开启。
  消瘦、憔悴的宝玉毫无表情地出现在门外。
  79 园中路上
  一阵阵红雨般的落花,自空中飘洒而下。
  宝玉毫无表情地走着……
  80 潇湘馆
  依旧是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仿佛一切都不曾在这里发生过。
  宝玉象往常一样地进门。
  架上鹦鹉:“紫鹃,快打帘子,宝玉来了!紫鹃,快打帘子,宝玉来了……”
  紫鹃从房内走出,默默地打起帘子。
  宝玉进门。
  81 黛玉房内
  梁间燕子细语呢喃。
  空空的榻……
  宝玉缓缓走进内室。
  空空的床……
  宝玉轻轻地坐在床榻边,良久,对着床头,柔声细气地:“……妹妹,我回来了……”
  歌声起:
  
   一个是阆苑仙葩,
   一个是美玉无瑕。
   若说没奇缘,
   今生偏又遇着他;
   若说有奇缘,
   如何心事终虚化?
   一个枉自嗟呀,
   一个空劳牵挂。
   一个是水中月,
   一个是镜中花。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
   怎禁得秋流到冬尽,
   春流到夏……
  
  歌声里,宝玉娓娓诉说着、诉说着……
  
  
第二十五集 贾府抄没

  
  1 街道(秋)
   暮霭沉沉,断雁声声。
   清冷的街道上,一个小内监惶惶策马奔来。
   几颗豆大的雨点滴落在紧握着马缰的手上。
   小内监抬头看了看天空,挥手加了一鞭。
   字幕(叠):
  
   第二十五集 贾府抄没
  
  2 荣国府前角门(晚)
   门前,红灯彩帐,鼓乐笙歌,轿马纷纷,人头攒动。
   各种声音混成一片喜庆的交响……
   男仆们笑着把大把的青钱洒向人群……
   灯火稀疏处,一过路男子朝一老翁拱了拱手:“借问老伯,这……怎么这么大的排场?”
   老翁拈须一笑:“奉旨完婚。”
  3 梨香院
   满院结红挂彩,笑语喧哗。
   银花火树般的各色灯烛,映照着阴沉沉的夜空。
   宝玉牵着盖上盖头的宝钗,在一大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缓缓步入洞房。
  4 洞房内
   红烛高照。
   麝月扶着宝钗坐床。
   宝玉惊异地四面环顾。
   (闪回)宝玉手上托着金锁:“……姐姐,这八个字倒真和我的是一对。”
   (闪回)宝钗默默地看着手中的通灵玉。
   宝玉猛地回过头来,死死盯住房门。
   (闪回)林黛玉摇摇地走了进来,微微笑着:“哎哟,我来得不巧了!”
   麝月碰了碰宝玉,悄声:“二爷!”
   宝玉:“嗯?”
   麝月朝宝钗努了努嘴。
   宝玉:“哦……”
   众人轻轻地哄笑。
   宝玉走到床前,朝盖头伸出手去。
   (画外音)黛玉的笑声:“早知她来,我就不来了。”
   宝玉闭上眼睛,一下掀去盖头。
   宝钗微微惊愕地看着宝玉。
  5 荣国府前角门
   马蹄声。
   人群闪开。
   小内监至门前下马,男仆们急忙迎上。
   小内监把马缰往一个男仆手上一扔,急步走入角门。
  6 门内
   林之孝迎上来,满脸堆笑:“哟,公公这是……”
   小内监焦急地:“快找国舅老爷出来!急事!”
   林之孝愣了一下,随即回头叫了一声:“来呀!”
   几个男仆应声而至。
   林之孝:“伺候着公公!”
   男仆们答应了一声。
   林之孝急步向府内走去。
  7 梨香院洞房
   欢声笑语中,宝玉、宝钗并排坐床。
   众人唱着“撒帐歌”轮番上前撒帐。
   一群丫鬟、仆妇簇拥着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凤姐涌进房内。
   众人唱着、喊着、笑着……
   红枣、栗子、花生在空中飞舞,落在床上,地上和宝玉、宝钗的身上……
   门外一声通报:“琏二爷进来了!”
   贾母一愣。
   贾琏急步闯入房中,满面泪痕,“扑通”一下跪在贾母面前。
   歌声、喧笑声嘎然而止。
   众人惊异地看着贾琏。
   贾母忡然色变,颤声:“怎么……?”
   贾琏趴在地下,连着磕了三个头,抬起身来,直直跪着:“贵妃娘娘……薨了!”
   房内鸦雀无声,空气仿佛一下子凝结了。
   王夫人眼睛直直的,往前挪了两步,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贾琏:“什么?”
   贾琏泪流满面:“娘娘……薨了!”
   贾母往后一仰,昏死过去。
   凤姐惊呼:“老太太!”
   房内一片嚎啕。
  8 檐下
   秋雨如豆,劈劈啪啪地打在“喜”字彩灯上……
  9 荣国府?贾母院(日)
   贾琏转过大理石插屏匆匆走来。
  10 贾母卧室
   贾母平卧床上,双目紧闭。
   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凤姐、宝钗、宝玉等环立垂泣。
  11 堂屋
   张太医将开好的药方递给贾赦,欲言又止。
   贾珍、贾蓉急忙凑上来看药方。
   贾赦:“张先生,老太太的病……”
   张太医:“先吃几剂试试看吧。”
   贾琏进门:“老爷,珍大哥……张先生!”
   贾赦急切地:“怎么样?”
   贾琏看了张太医一眼。
   张太医拱手告辞。
   贾琏看着张太医出门,压低声音:“事情有些蹊跷,一是都说不知道娘娘怎么突然薨了,二是至今不提谥号的事……”
   贾赦、贾珍不安地对视一下。
   贾珍:“雨村那里呢?”
   贾琏:“雨村说,他也满处打听呢。”
   贾蓉:“是不是……咱们自己上表请谥?”
   贾赦摇了摇头。
   贾珍:“几位王爷处……”
   贾琏:“北静王爷和南安王爷奉旨视边,京里……主事的就是忠顺府了。”
   贾珍叹了口气,摇摇头:“咱们跟忠顺府……”
   贾蓉:“二叔,内监里头能不能……”
   贾琏苦笑笑:“上个月来过几起借钱的,我没处筹措,当时就有冷了脸的。”
   贾珍父子相对嘿然。
   贾赦呆呆地盯着墙角不易看出的一道裂缝。
   一阵风过,檐前铁马发出单调、清冷的碰击声。
  12 贾母卧室
   王夫人拉着邢夫人走到墙角,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邢夫人转身示意凤姐、李纨、宝钗、宝玉、尤氏等人围过来。
   邢夫人悄声:“太医说,老太太是急火攻心,这么大年纪的人,怕是……”
   宝玉止不住哭出声来,宝钗急忙拉拉他的衣襟。
   王夫人瞪了宝玉一眼:“往后不论家里有什么事,再紧要的,都不许惊动老太太!”
   众人含泪点头。
  13 凤姐院
   凤姐、平儿走进院门。
   一阵阵少女清脆的笑声传来。
   凤姐走进内院。
   小红带着十二、三岁的巧姐儿在廊子里捉迷藏。
   小红抬头看着凤姐,急忙迎上来。
   凤姐摇头示意小红不要出声。
   巧姐儿蒙着眼睛“格格”笑着摸过来。
   凤姐看着巧姐儿。黯然一笑。
   巧姐儿一把抱住凤姐,大笑着拉下蒙着眼睛的帕子。
   巧姐惊讶地:“妈!是你?我还当是小红呢!”
   凤姐慈爱地拍拍巧姐儿的脸颊:“跟着小红就学疯了。”
   小红冲着平儿一伸舌头。
   凤姐转身对小红:“二爷回来了吗?”
   小红点点头,朝前院努了努嘴。
   平儿微微皱了皱眉。
  14 秋桐房内
   贾琏坐在临窗的圈椅上。
  
秋桐站在椅后,一边给贾琏捏揉着肩膀,一边愤愤地叙说着:“……先头还只是丫头婆子们,如今可好,连我的月钱也扣住不放了。想钱也想疯了!背地里哪个不咬牙切齿地骂她?当面不说罢了。……我好歹是大老爷给了二爷的,我可不是尤二姐,凭着怎么捏鼓都受苦。二爷要是不管,我明儿就去回大太太!”
   贾琏睁开眼睛。
   秋桐:“谁都是她的刺,摆布完了尤二姐,这回该轮着我了!”
   贾琏“唿”地站起来,往外走去。
  15 凤姐房内
   贾琏推门而入,看看巧姐儿和小红:“你们出去一下。”
   巧姐和小红觑着贾琏退出房内。
   贾琏定定地看着凤姐,久久没有说话。
   凤姐冷冷地:“有事?”
   贾琏叹了口气:“还有办法抓挠点儿银子没有?”
   凤姐冷笑一声:“我说好事也不来找我嘛。”
   贾琏:“别打岔,有呢还是没有?”
   凤姐:“有没有你还不知道?前儿宝玉娶亲打的饥荒,我还不知道怎么填呢!”
   贾琏:“我可是万不得已了,才跟你开这个口,……娘娘的事,眼下只有到内监里头打听去,没有银子可是……”
   凤姐:“我一点银子也拿不出了。”
   贾琏冷笑一声:“宫中自然是没有了。”
  
凤姐倏地站起身来:“你这话说给谁听呢?可着这两府里头,谁手里没有私房?说嘴说得山响,到了用银子的时候,就都成了怵头鳖!既然是宫中的事,就应该大家凑份子拿钱,为什么单寻趁上我?二爷难道是没有体己的?”
   “体己?”贾琏扭头直直地看着窗外。
   (闪回)
   贾琏捧着一盒璀灿夺目的珠玉,深情地看着尤二姐:“这是我积年所有的体己,她不知道,都交给你收着吧。”
   平儿指着空空的盘子,同情地看着呆若木鸡的贾琏:“还体己呢!二爷去送灵,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进来,翻箱倒柜,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
   (闪回完)
   贾琏直直地看着凤姐:“体己?我的体己你还不知道哪儿去了?”
   凤姐冷笑:“可尤二姐还不是大做道场,破土发丧了吗?哪儿来的钱?别打量我是傻子!”
   贾琏:“你……”
   凤姐:“五百两银子赊了一块板是吧?到如今还欠着三百两是吧?那二百两哪儿来的?谁偷给你的是吧?”
   凤姐扭头朝门外喊了一声:“平儿!”
   贾琏站起来,抬脚欲去。
   凤姐:“慢着!”
   平儿进门:“奶奶。”
   凤姐笑嘻嘻地看着平儿,久久没有说话。
   平儿不知所措地看看凤姐,又看看贾琏。
   凤姐:“去房里把桌子上的拜匣拿给二爷,里头盛着二爷的体己呢!”
   平儿看看凤姐,转身掀起帘子走进内室。
  16 内室
   平儿捧起拜匣,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悄悄启开拜匣,朝里面看了一眼,吃惊地合上匣盖。
  17 外间
   贾琏惊疑地看着内室的门帘。
   凤姐冷冷地朝内室:“怎么拿不出来了?”
   平儿掀起门帘走出,把拜匣放在桌上。
   贾琏惊疑地看看拜匣,看看平儿,又看看凤姐。
   凤姐往椅子上一坐,斜睨着贾琏:“看看吧。”
   平儿瞥了凤姐一眼,看着贾琏,欲言又止。
   贾琏走到桌旁,慢慢伸出手去。
   凤姐冷冷地看着贾琏。
   平儿焦急地看着拜匣。
   贾琏的手在拜匣盖上犹豫了一下,掀开匣盖。
   拜匣里静静地卷放着一绺乌黑的头发!
   贾琏倒吸了一口凉气:“啊?!”
   (闪回)
   多姑娘乜斜着眼睛格格地笑着剪下自己的一绺头发塞给贾琏。
   平儿抖着头发笑着:“这是我一生的把柄了。好就好,不好就抖露出这件事来!”
   贾琏一把抢过头发,塞在靴掖内:“你拿着终是祸患,不如我烧了它完事了。”
   (闪回完)
  贾琏呆呆地看着头发。
   平儿紧张地觑着凤姐。
   凤姐慢慢拎起头发在贾琏眼前轻轻地晃着:“怎么?不认识了?”
   贾琏额上沁出了冷汗。
   平儿捏紧了自己的衣襟。
   凤姐笑嘻嘻地:“怎么这个天儿出起汗来了?”
   平儿犹豫地:“奶奶……”
   凤姐脸色一变,“啪”地一下把头发摔在地下,厉声冲着平儿:“少插嘴!”
   平儿捂着脸朝房门跑去。
   凤姐一拍桌子:“回来!”
   平儿站住。
   凤姐:“你主子急等着钱用呢,你还不快着想法子给他弄点儿?横竖我的钱藏在哪儿你都知道,还不告诉他等什么?”
   平儿一下转过身来。
   凤姐:“要拿就别这么小气,二百两顶什么用?还不够一付棺材钱!”
   平儿的眼泪“唰”地一下涌了出来。
   贾琏恼羞成怒,指着凤姐:“你!……”
   凤姐横眉立目,冲着贾琏:“呸!什么多姑娘、少姑娘、脏姑娘、烂姑娘的,还有什么伙嫖的粉头,聚麇的小老婆,都指着娘娘的名义要钱!我什么不知道?”
   贾琏脸色铁青,口讷语塞。
   凤姐指着地上的头发:“有钱换这几根骚毛,就没钱打点太监了!这几年我娘家陪送的金的银的,当的当,卖的卖,原来都让你填了这些个骚坑了!”
   贾琏倏地转身,一把抓住正抽泣着的平儿,咬牙切齿地:“怎么都知道了?不要腔的贱货,我让你嚼舌头!”
   贾琏“啪”的一个耳光打在平儿脸上。
   平儿“哇”地一声哭喊起来:“怎么是我说的?二爷干的好事,让她知道了,拿我撒什么气!”
   贾琏一脚踹开门跑了出去。
   凤姐从地下抓起头发哭喊着摔过去:“带上你相好娼妇的骚毛!有本事再伙着东府里的爷俩弄个娟窝子,带着你的小老婆一块儿滚去……”
  18 院内
   平儿捂着脸呜呜大哭。
   贾琏急步走出院门。
   秋桐幸灾乐祸地笑笑,转身回房。
  19 宁国府外书房(夜)
   贾蓉往烛台上换了一支新蜡:“今儿太晚了,叔叔就住在这边儿吧?”
   贾琏怔怔地:“嗯?”
   贾珍:“我看……这几天你先别回去……你不是还要跟蓉儿打听点儿事儿吗?”
   贾琏呆呆地看看跳动着的烛火……
  20 凤姐院门外(晨)
   寒霜满地。
   不时有仆妇进进出出。
  21 凤姐正房内西间
   地下笼着火盆。
   凤姐斜倚着炕头的锁子锦靠背,强打着精神,听仆妇们回话。
   平儿怔怔地站在一旁。
  
一个媳妇:“……还有……四姑娘要去馒头庵还愿去,那灯烛香油钱倒没地方支去了,银库房说归庙上管;庙上说今年没支给这一项,还叫去找银库房;银库房又说琏二爷吩咐过,如今连正经过日子的钱都支不出了,这些额外用项一概从个人的分例里头出……”
   凤姐眼一瞪,“啪”地拍一下炕沿子:“放屁!你去找银库房总管吴新登,就说管谁吩咐过的,先支了这一项!”
   媳妇唯唯退下。
   一个婆子觑着凤姐的脸色蹭上来:“二奶奶……”
   凤姐余怒未消,斜了平儿一眼。
   婆子:“回二奶奶话,园子里栊翠庵的妙玉师傅明儿要去西门外牟尼院去看贝叶经,说寅正时候起身,走园子后角门,可……看园的说,琏二爷吩咐过,后角门不许开……”
   凤姐:“开!”
   旺儿媳妇匆匆进门,一愣。
   婆子唯唯退下。
   凤姐往后一靠,蹙眉合目。
   旺儿媳妇趋至炕前,俯身低语:“二奶奶,跟着老爷去的钱华回来了,说是……”
   凤姐一动不动地靠着。
   旺儿媳妇:“……说是任上又缺了钱用,老爷打发他回家来取……”
   凤姐闭着眼睛:“……让他找二爷!”
   旺儿媳妇:“找了,可……到处找不见。”
   凤姐:“这事不归我管!”
   旺儿媳妇陪着笑脸:“看奶奶说的,咱们这家里外头的,哪样事不是奶奶操心管着?再说……”
   门外传报:“太太来了!”
   凤姐一愣,睁开眼睛。
   王夫人扶着玉钏儿进门。
   凤姐忙挣扎着起来:“太太……”
   王夫人:“歪着吧,别起来了。”
   平儿上前:“请太太安,太太请坐。”
   王夫人落座。
   旺儿媳妇悄悄退出。
   王夫人打量着凤姐,关切地:“没找太医看看?”
   凤姐强笑笑:“不妨事的。”
   王夫人看着凤姐,半晌没有说话。
   凤姐:“太太……有事?”
   王夫人叹了口气:“这不,贵妃的事还没了结,眼看着老太太又……。这么多的事,你总病病歪歪的,也难顾周全了,索性……好好养养再说。”
   凤姐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家里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先交给宝丫头管着吧。”
   凤姐、平儿吃惊地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再有……你婆婆还想着要你回那边去……”说着慢慢站起身来。
   凤姐怔怔地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走到门口,停下脚步:“……缺什么,就打发人找宝丫头去。”说完扶着玉钏儿离去。
   凤姐嗒然失色。
  22 梨香院,宝钗房内
   因为元妃薨逝的缘故,新房里另换了一套素色屏帐。
  
少妇装束的宝钗,一副家常打扮:戴着银丝鬏髻,穿着件一斗珠儿本毛出风漳缎袄,下面露出半截葱白棉裙,正坐在炕桌旁,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握着“荣国府对牌”,默默地看着出神。
   麝月进门:“二奶奶,二爷回来了。”说着高打起门帘。
   宝玉进门。
   宝钗忙把对牌放在炕桌上,起身迎上。
   麝月上前服侍宝玉脱下外衣。
   宝钗从炉旁取过烤热了的家常实纳棉袍给宝玉换上。
   宝玉:“怎么听说太太让姐姐管事了?”
   宝钗一面给宝玉往腰巾上挂着荷包、搬指套,一面微微笑着:“不过是替两天,等二嫂子大安了,还是得她管。”
   宝玉从炕桌上拿起对牌,默默地看着。
  23 府内甬道
   几个婆子、媳妇聚在一起嘁嘁喳喳地议论着:
   “阿弥陀佛!这下可好了!”
   “总算是……”
   “啧啧啧……”
   林之孝家的领着一位太医远远走来。
   众人“嘘”了一声,停止了议论。
  24 府内甬道
   林之孝家的领着太医走来。
   远处传来一阵说笑声。
   林之孝家的抬眼看去。
   梨香院门前,仆妇们进进出出。
  25 凤姐院门外
   院门紧闭,寂无人声。
   林之孝家的轻轻叹了口气,上前叩门。
   有顷,院门“吱”地开了一扇,小红探出头来:“妈!是你!”
   林之孝家的:“小红,琏二奶奶……怎么样了?”
   小红苦笑着摇了摇头。
   林之孝家的往身后指了指:“这是宝二奶奶给琏二奶奶请的太医……”
  26 贾母院
   宝玉转过大理石插屏沿廊子走向贾母上房。
   一个丫鬟伫立着的背影掩映在廊柱间。
   宝玉走近,一愣:“紫鹃?”
   紫鹃仿佛没有听见一样,依然伫立着。
   宝玉柔声细气地:“紫鹃姐姐!”
   紫鹃慢慢转过身子,怔怔地看着宝玉。
   二人对视良久,紫鹃凄然一笑:“……二爷,我……要走了。”
   宝玉:“去哪儿?”
   紫鹃:“南边儿,去陪伴……林姑娘……”
   宝玉嘿然无语,怔怔地看着紫鹃。
   紫鹃:“已经求准了太太,明儿一早儿就走。”
   宝玉的泪水慢慢渗出了眼眶,半晌,喃喃地:“……我去送你……”
  27 梨香院?宝玉内书房(晚)
  
宝玉坐在灯下,慢慢解开衣领,从里面的袄襟上将黛玉昔年所赠的荷包摘了下来,托在手上看了又看,然后轻轻放在桌上,又转身从桌旁的小什锦槅子上拿下一个玻璃绣球灯,捧手里轻轻地抚弄着。
   (闪回)
   黛玉从书架上拿下玻璃绣球灯,笑嘻嘻地递给宝玉。
   黛玉娇嗔地:“跌了灯值钱,跌了人值钱?……怎么忽然又变出个‘剖腹藏珠’的脾气来!”
   玻璃绣球灯在雨夜里闪烁着五彩陆离的光。
   (闪回完)
   宝玉点着一枝小蜡烛插进玻璃绣球灯,慢慢地转动着。
   宝钗手上搭着件金银嵌披风走进门来,见状停步。
   各种色光从宝玉的脸上闪过。
   宝钗悄悄走到宝玉身旁,把披风轻轻披在宝玉身上。
   宝玉抬眼看了看宝钗。
   宝钗嫣然一笑。
   宝玉轻轻吁了口气。
   宝钗看了看桌上的荷包和宝玉手里的玻璃绣球灯,想了想,伸手从笔山上拈起一管湖笔。
   宝玉不解地看着宝钗,慢慢站起来,让过一边。
   宝钗坐下,铺开一张雪浪笺,蘸了蘸笔,舒腕徐徐写下数行清丽的小字。
   宝玉随着字迹默默地念着(心声):
  
   赌书空忆泼茶时,公马敲风乱入诗。
   青女不谙霜雪苦,忍将剩冷锁残枝。
   烛花剪梦惯难双,泪满罗衾雨满江。
   一自孤山春尽后,荷风柳浪叹幽窗。
   右录潇湘妃子《药余偶得十独吟》十首之李清照、冯小青二首……
  
   宝玉惊异地看着宝钗:“怎么……?”
   宝钗搁笔,沉思片刻,不无感慨地:“当时看得匆忙,只能记起这两首了……”
   宝玉拿起雪浪笺看着,不由地落下泪来。
  28 大观园后角门内
   三星在天,夜色尚浓。
   一个道姑使劲敲着守园婆子的房门。
   妙玉头上戴着观音兜,身上披着斗篷,扶着一个打着灯笼的小道姑,静静地候在紧闭着的角门旁边。
   门房里传出守园婆子暗哑的声音:“谁呀?”
   敲门的道姑:“是栊翠庵的妙玉师傅,快点起来开开园子门! ”
   守园婆子隔着房门:“走前头吧,这是后角门!”
   道姑:“琏二奶奶昨儿吩咐过开这个门!”
   守园婆子的声音:“管谁吩咐过也没法儿开!”
   道姑:“怎么……?”
   守园婆子:“里外都上着锁呢!”
   妙玉微微皱了皱眉。
  29 梨香院
   宝玉裹着件一裹圆皮袄,站在台阶下,呆望着天上斜在西方的三星。
   房门“吱呀”一声,宝钗端着一盏明瓦灯台出门,走到宝玉身旁,悄声:“怎么这时候起来了?”
   宝玉:“……紫鹃……今儿一早儿走……”
   宝钗:“天还早呢!”
  30 大观园前角门门房内
   一个“咕嘟咕嘟”响着的砂锅坐在炭炉上,热气在房内四处弥漫。
   炕桌上骨牌错陈、色骰翻覆。
   五、六个上夜婆子围坐着挑灯夜赌。
   忽然响起一阵叩门声,众人吃了一惊,慌忙收拾炕桌上的赌具。
   一个婆子摆摆手,示意众人镇定。自己溜下炕沿,走到门旁,试探着问了一声:“谁?”
   门外传来道姑的声音:“栊翠庵的妙玉师傅,有事要出门儿!”
   众人松了口气,内中一人:“真讨人嫌!这才什么时候?不开!”
  
  31 房外
   妙玉一愣。
   叩门的道姑对着门缝:“琏二奶奶吩咐过的……”
  32 房内
   众婆子相视一笑,内中一人阴阳怪气地:“噢,原来是她吩咐过的!”
   门旁的婆子:“谁吩咐的你找谁开去!”
  33 房外
   房内传出一阵哄笑。
   妙玉使劲咬着嘴唇。
   叩门的道姑不知所措地看着妙玉。
   妙玉扭头离去。
   两个道姑急忙跟上搀扶。
   身后传来众婆子七嘴八舌的话音:
   “什么八杆子打不着的,也来充主子!”
   “半夜三更的,干什么去?”
   “就是,不老老实实在庙里守着……”
   “守不住了吧!”
   一阵哄笑……
  34 凤姐院门外(晨)
   彤云密布。
   一辆翠幄车转过粉油影壁停在门口,邢夫人下车。
   林之孝家的并两个小丫鬟上前搀扶。
   邢夫人:“琏儿不是躲出去十几天了吗?怎么这会子又有脸回来了?又找我来干什么?”
   林之孝家的陪着笑脸:“太太……”
   邢夫人哼了一声,管自走上台阶。
  35 凤姐房内
   林之孝家的进门:“大太太来了。”
   贾珍,贾琏,尤氏、凤姐慌忙起身。
   邢夫人带着几个丫鬟婆子进门。
   王夫人起身让座。
   邢夫人和工夫人让着落座。
   邢夫人:“那个鲍二家的不是早就吊死了吗?怎么又来个鲍二家的?”
   众人面面相觑。
   周瑞家的趋上一步,陪笑着:“回大太太,达个鲍二家的原先是府里那个糟头厨子多浑虫的婆娘,多浑虫害酒痨死了,可巧鲍二续娶的女人也病死了,她又嫁了鲍二。”
   邢夫人脸一沉,指着贾琏:“你就欠你父亲揭你的皮!给了你个秋桐,你还是这么得陇望蜀的!怎么就跟那个鲍二干上了?他的女人就这么香?他娶十个你也沾他十个?”
   众丫鬟婆子忍住笑,暗暗交换着眼色。
   邢夫人转向贾珍:“听说这鲍二是你们府里的?这种人还留着他做什么?还不打发了他?”
   贾珍陪笑着:“琏兄弟这档于事是好几年头里的话了,这几年并没有……”
   邢夫人冷笑一声:“我不管你们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我今儿索性把秋桐带回去,省得今儿空着明儿守着的,越发连个厨子老婆也不如了!好歹跟着我,还短不了她的月钱!”
   凤姐一下咬住嘴唇。
   王夫人皱了皱眉。
   邢夫人:“秋桐呢?把她找来!”
   贾珍看了看贾琏。
   贾琏立起身来,上前打了一躬:“儿子已着人把她看起来了。”
   众人惊愕地看着贾琏。
   邢夫人:“你说什么?”
   贾琏:“有仆人命案子,要找她对证!”
   邢夫人:“什么?人命案子?”
   贾琏:“三年前,儿子为子嗣艰难,经珍大哥哥说合,娶了珍大嫂子的妹子尤二姐。好好的一个人,刚刚半年,就不明不自地死了。”
   王夫人:“不是说……得了痨病了吗?”
   贾琏冷笑一声:“这是别人混老太太的话。慢说她从未得过痨病,就是寓得了痨病,哪有这么短的时候就死了的?”
   邢夫人急切地:“这和秋桐有什么相干?”
   贾琏:“儿子今儿专请了两位太太并珍大哥、珍大嫂子来,就是为了这个事儿。”
   凤姐惊疑地看着贾琏。
   贾琏朝门外一摆手。
   两个小厮推着秋桐进门。
   秋桐“扑通”一下跪倒在邢夫人面前,鸣呜地哭着:“太太救救我……”
   邢夫人刚要开口。
   贾珍站起身来:“大太太,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啊!”
   邢夫人犹豫地:“这……”
   王夫人紧张地看了看凤姐。
   贾琏盯着秋桐:“说!尤二姐哪点儿对不起你了,你那样作践她?”
   秋桐委屈地:“可干什么非说我冲了她?”
   贾琏:“谁说的?”
   秋桐:“善姐告诉我,算命的说,尤二姐是让属兔的人冲了,可着这些人,只有我属兔……”
   贾琏朝门外:“带善姐!”
   一个小厮应声推着善姐进门。
   贾琏喝一声:“跪下!”
   善姐害怕地打着哆嗦,哭着跪下。
   贾琏:“今儿问你的话,有一句说得不实,就先揭了你的皮!”
   贾珍不动声色地斜睨着凤姐。
   凤姐脸色发白,强作镇静。
   贾琏:“哪个算命的说你尤二奶奶是让属兔的人冲了?”
   善姐嘤嘤抽泣。
   贾琏:“不许哭!说!”
   善姐:“……不是算命的,是……二奶奶……让我编出来骗姨奶奶的……”
   凤姐倏地站起来,指着善姐:“胡说!”
   贾琏:“你尤二奶奶是你服侍的不是?”
   善姐:“是。”
   贾琏“啪”地一拍桌子:“你是您么服侍的?”
   善姐“哇”地一声哭起来:“二爷饶了我吧!都是……二奶奶吩咐我的……”
   王夫人吃惊地:“啊?”
   凤姐指着善姐:“你……你……”
   贾琏:“带下去!”
   小厮拉起善姐退出房门。
   贾琏转身对着邢、王二夫人打一躬:“尤二姐之死,二位太太明鉴。”
   凤姐朝王夫人:“太太……”
   王夫人不知所措地看看邢夫人:“这……”
   贾珍看着贾琏微微点头。
   贾琏上前打躬:“二位太太,还有一条人命……”
   邢、王二夫人吃惊地:“啊?”
   满屋丫头婆子面面相觑。
   贾琏朝门外:“兴儿!”
   兴儿应声进门,跪下。
   贾琏朝门外:“旺儿!”
   旺儿应声进门,跪下。
   众人紧张地看着。
   贾琏看看兴儿:“那件事,旺儿怎么跟你说的,再说一遍!”
   兴儿朝上磕了个头:“旺儿说,二奶奶命他想办法把那个和咱们打官司的张华弄死……”
   邢夫人:“啊?这还了得!旺儿!”
   旺儿:“在。”
   邢夫人:“从实说!”
   旺儿朝上磕了个头:“二奶奶打发奴才找张华,给了他银子,让他到都察院告二爷‘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
   王夫人脸色惨白,颤抖着问凤姐:“什么?真有……这样的事?”
   凤姐紧咬着嘴唇,仿佛没有听见,死死盯住旺儿。
   旺儿:“后来,二奶奶又指使张华告东府的小蓉大爷……”
   邢夫人冷笑着瞥了凤姐一眼。
   旺儿:“小蓉大爷托人说了,才把案子结了,又给了张华百十两银子……”
   邢夫人:“别绕这么远了,张华是死是活,快说!”
   旺儿又磕了一个头:“二奶奶怕张华日后把事情给张扬出去,就打发奴才或是诬告张华做贼,或是暗中算计,务必把张华治死……”
   王夫人:“那个张华……死了?”
   旺儿:“奴才想,人已走了,何必大动干戈?……奴才就在外头躲了几日,回来回二奶奶说,张华被劫道的打死了……”
   凤姐“唿”地站起来,冷笑一声:“旺儿!你得了多少银子?编出这些个话来!”
   旺儿躲着凤姐咄咄逼人的目光,嗫嚅着:“这……”
   贾珍给贾琏使了个眼色。
   贾琏冷冷地:“带张华!”
   两个小厮应声推着张华进门。
   凤姐“啊”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神情惨变。
   房内鸦雀无声。
   凤姐无力地“扑通”一下跪在王夫人面前:“太太……”
   王夫人犹豫地伸出手去:“这……”
   邢夫人冷冷地:“太太,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啊!”
   凤姐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上。
  36 户外
   空中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
  37 大观团中一隅
   雪不停地下着。
   宝玉冒雪匆匆走来。
  38 栊翠庵
   院门上挂着一把大铜锁,锁上已经积下了厚厚的一层雪花儿。
   十数枝红梅伸出墙外,在一片银白色的世界里显得格外孤寂、清冷。
   宝玉失神地伫立着,任凭飞雪扑在脸上、落在身上,仿佛全然不觉了……
  30 江中
   搓棉扯絮般的大雪中,一艘木船缓缓行进。
   妙玉兀立船头,身上落满了雪花,冷冷地凝视着前方……
  40 赵姨娘房门口(清晨)
   夜雪初霁。
   两行泥脚印清晰地印在皑皑雪地上。
   一个婆子正眉飞色舞地跟站在门口的赵姨娘小声叽咕着。
   赵姨娘的脸上迅速变换着惊讶、疑问、兴奋、幸灾乐祸各种复杂的表情。
   赵姨娘瞪圆了眼睛:“真的?”
   婆子:“真的!”
   赵姨娘:“走!看看去!”
  41 凤姐院门外
   几个扫雪的仆妇远远地站着张望。
   秋桐把凤姐拦在粉油影壁前,指指戳戳地说着什么。
   赵姨娘带着婆子一前一后颠颠地走来。
   秋桐悻悻地叉着腰:“哎,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凤姐含着眼泪,动也不动地站着。
   赵姨娘阴阳怪气地:“哟,还拿款儿哪!”
   秋桐:“拿款儿?等着拿休书吧!”
   平儿走出院门,站在台阶上,惆怅地看着。
   赵姨娘故意地:“二奶奶日后要是拣着高枝儿了,可别忘了补我们的月钱!”
   平儿犹豫了一下,走下台阶,暗笑着:“秋桐姑娘,二爷找你呢!……赵姨奶奶,进去坐坐吧?”
   秋桐:“姨奶奶,走吧,进去暖和暖和。”
   赵姨娘瞥着凤姐,身子里“哼”了一声,跟着秋桐走进院门。
   平儿看看左右没人,急忙走过来,伸手想要搀扶凤姐:“奶奶……”
   凤姐冷冷地白了平儿一眼,昂头离去。
   平儿的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
  42 贾母院门外
   王夫人扶着玉钏儿走出垂花门。
   周瑞家的匆匆迎上,神色惊惶地:“太太快请回去,又出事了!”
   王夫人紧张地:“出什么事了?”
  43 王夫人房内
   贾琏:“薛蟠兄弟的案子结了。”
   王夫人急切地:“怎么判的?”
   贾琏一字一顿地:“斩监候。”
   王夫人“啊”了一声,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贾琏犹豫着:“……还有一件事。”
   王夫人:“什么事?”
   贾琏:“老爷……回京了。”
   王夫人:“怎么?”
   贾琏含着眼泪:“被科臣参了!”
   王夫人:“啊?”
   贾琏:“才带话儿来说,在宫里谢罪呢。”
   王夫人腿一软。
   贾琏急忙上前扶住:“太太!”
  44 皇宫•内阁
   贾雨村焦急地踱来踱去。
   神色惶惶的十几位官员或坐或立。
   一个倚门面望的官员回头:“下来了!”
   坐着的官员急忙站起。
   众人的眼睛“唰”地一下齐朝门口看去。
   贾政身着公服,急步进门。
   众人迎上拱手:“政老……”
   贾政还揖:“各位大人。”
   雨村关切地:“有什么旨意?”
   贾政拭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吓死人,吓死人!”
   雨村:“怎么?”
  
贾政:“旨意问的是云南私带神枪一案。本上奏明是原任太师贾化的家人,主上一时记起我们先祖的名字,就问起来。我忙着磕头奏明先祖的名字是代化。主上接着问:‘前方兵部后降府尹的不是也叫贾化么?’”
   雨村吃了一惊:“老先生怎么奏的?”
   贾政:“我说:‘原任上师贾化是云南人,现任府尹贾化是浙江湖州人。’”
   雨村略松了一口气。
   贾政:“主上又问:‘姑苏刺史奏的贾范是你一家了?’我磕头奏明:‘是。’主上变色道:‘纵使家奴强占良民妻女,还成事么!’我一句不敢奏。”
   一官员紧张地:“后来呢?”
   贾政:“后来主上哼了一声,降旨叫出来了。”
   众人面面厮觑。
   贾政叹了一口气:“算来我们寒族人多,年代久了,各处都有,不定哪一支就出了事。究竟让主上记着一个贾字就不好。”
   一官员强笑笑:“怕什么?真是真,假是假。”
   贾政看看众人:“我心里巴不得不做官,只是不敢告老。我们家里现有两个世袭,更是无可奈何的事!”
   雨村:“做京官怕还不大要紧。”
   贾政苦笑笑:“可我究竟做过两次外任,如今也就不好说了。”
   一官员:“政老的人品行事大家都知道的。只居令兄赦老……,还有……令侄辈身上再严紧些……”
   贾政紧张地:“是不是有什么风声?”
   一官员:“倒是没听见什么。不过。朝里很有几位跟府上不大和睦的,内监里头也……,嘱咐着那边令侄诸事留神就是了。”
   又一官员:“政老连日劳顿,先请回府歇息吧,我们改日再诣府上请教。”
   贾政拱手:“各位人人请。”
   众人拱手离去。
   雨村觑着众人走出去,趋上一步,拉拉贾政,压低声音:“听说薛家的事了么?”
   贾政长叹一口气:“路上看了邸报。有什么法子呢!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啊!”
   雨村:“还有……娘娘的事至今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怕是……”
   贾政不安地:“是啊,凶多吉少,……雨村,你跟忠顺府还能说得上话,有什么事,还得势你多多斡旋。”
   雨村沉吟着:“这个……”
   贾政期待地看着雨村。
   雨村慷慨抱拳:“不劳吩咐!”
  45 荣国府前角门(黄昏)
   贾琏率众肃立门外。
   一乘大轿缓缓而至,全副执事至门前排开。
   贾琏上前叉子躬身:“老爷!”
   轿帘微启,贾政端坐颔首。
   大轿进门。贾琏等随进。
  46 贾母卧室(晚)
   贾政垂泪立于床侧。
   贾母睁着眼睛死死看着贾政,嘴唇翕翕地动着说不出话,两行清泪淌落枕边。
  47 贾氏宗祠门外(午前)
   贾珍率众肃立。
   贾芹抱着一个包袱惶惶而来,至贾珍面前,结结巴巴地:“大……大爷……”
   贾珍:“芹儿?”
   贾芹:“……不好了!大爷,四姑娘她……她说什么也不肯回来了!”
   立在一旁的宝玉忙凑上来:“你说四妹妹怎么了?”
   贾芹:“今儿一清早,四姑娘去庵里还愿,一到地方她就……她就……”
   贾珍:“怎么了?”
   贾芹哆哆嗦嗦地解开包袱。
   贾珍、宝玉一下子愣住了。
   包袱里竟是一团乌黑浓密的头发!
   半晌,贾珍一跺脚:“不行!快把她弄回来!”
   贾芹嗫嚅着:“四姑娘说,要是逼她,她就远走了……”
   宝玉眼圈儿一红,垂下头去。
   贾珍不知所措地往祠堂里探了探头。
  48 宗祠内
   贾政恭向祖宗牌位行三跪九叩礼。
   粱间,香烟氤氲。
  49 荣宁街•两府夹道口
   人声嘈杂。
   贾政从轿窗内望出去。
   周瑞带着一群家丁驱赶着纷纷攘攘的人众,两个家丁慌慌张张地从夹道墙上往下揭着什么。
   贾政惊疑地:“住轿!”
   周瑞急忙抢上来,打了个千儿:“老爷!”
   贾政掀起轿帘:“出了什么事?”
   周瑞支吾着:“墙上有几张揭帖,奴才带人……”
   贾政:“什么揭帖?写的什么?”
   周瑞:“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话,奴才……”
   贾政:“拿来!”
   周瑞:“老爷……”
   贾政:“拿来!”
   周瑞答了声“是”,急忙转身跑过去,从一个家丁手上拿过一张,跑过来双手呈上。
   贾政抓过揭帖,“啪”地放下轿帘。
   周瑞紧张地觑着轿窗。
   贾政把揭帖凑近轿窗,上下匆匆看过,脸色陡变。
  50 贾政书房
   贾政“啪”地一下把揭帖拍在桌子上,暴怒地:“拿去!自己看看!”
   贾芹求救地看看贾琏。
   贾琏悄悄使了个眼色。
   贾芹挪近前去,觑着贾政,拿起桌上的揭帖扫了一跟,倒吸了一日凉气:“啊?”
   贾政:“念!”
   贾芹惶恐地:“老爷……”
   贾政怒喝:“念!”
   贾芹额上沁出了冷汗,颤声念着揭帖:
  
   西贝草斤年纪轻,水月庵里管尼僧。
   一个男人多少女,窝娼聚赌是陶情……
  
   贾政“啪”地一扣桌子:“够了!……我问你,这‘西贝草斤’拆的是哪两个字?”
   贾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贾政怒不可遏地:“说!”
   贾芹打着哆嗦:“是……贾……芹……”
   贾琏趋上一步,试探地:“老爷……”
   贾政眼一瞪:“下去!”
   贾琏连忙退下。
   贾琏朝着门外:“来呀!”
   门外答应了一声,涌进四五个家人。
   贾政颤声:“家法伺候!”
  51 贾政书房(晚)
   烛火燎着蜡膏,不时发出“丝丝”的声音。
   贾政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
   周瑞站在一边,迟疑着:“……老爷,今儿……还出了一件事儿……”
   贾政:“说。”
   周瑞:“前儿不知为了什么事,东府的珍大爷把家人鲍二打了一顿,撵了出去,那鲍二怀恨,满世界里嚷嚷咱们两府的事……"
   贾政睁大眼睛:“说了些什么?”
   周瑞:“说……珍大爷引诱良家子弟赌博,这还是轻的;还有强占良家妻女为妾,因其女不从,凌逼致死……”
   贾政“唿”地一下站起来:“还有什么?”
   周瑞:“还有,咱们府里琏二爷……国孝、家孝期间娶妾……”
   贾政跺着脚:“了不得了!”
   周瑞:“还有,……隐匿坏了事的甄家、史家的财物、人犯……”
   贾政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周瑞:“才听说今儿晌午鲍二让忠顺王府的人给拘了去了……”
   贾政长叹一声:“完了!完了!”
   周瑞:“还有……”
   贾琏进门:“老爷,明儿的接风酒宴,该请的亲朋,帖子都送到了。有几位说,怕有公事,来不了。”
   贾政定定地看着贾琏,叹了口气,眼泪扑簌簌壤落下来。
   贾琏惊疑地:“老爷……”
  52 凤姐房内(夜)
   面容憔悴的凤姐斜倚在炕上,茫然环视着乱糟糟地大开着的箱笼柜屉。
   小红进门,悄声:“二奶奶,我爹我妈来了。”
   林之孝夫妻进门。
   林之孝压低了声音:“该送走的东西都装上车了。”
   凤姐:“不会……出差错吧?”
   林之孝家的:“奶奶放心吧。”
   凤姐问小红:“巧姐呢?”
   小红:“睡了。”
   凤姐叹了口气:“明儿一早儿走的时候,高高兴兴的,象往常送她去舅舅家一样。别跟她提……家里的这些个事……”
   小红:“知道了。”
   凤姐看了看林之孝夫妻:“这里都知道你两个是我从金陵娘家带了来的,要是都跟着巧姐去,保不准别人不起疑心,就让……小红去就行了……”
  53 仪门(晨)
   树挂雾淞,檐垂冰溜。
   宾客接踵而来。
   贾赦、贾政便服迎候。
   众宾客次第拱手:“赦老、政老……”
   贾赦、贾政还揖不送:“请,请……”
  54 荣宁街
   一队车马缓辔行去。
   前面引马之后,是一辆蓝帏红拖呢的大鞍车;两骑跟马之后,是三辆蓝布帏小鞍车。
   驾辕的骡子不时地打着响鼻,喷出一股股的白气。
   大鞋车内,巧姐搂着小红格格地笑着。
  55 荣禧堂
   贾琏前后张罗招呼。
   贾赦、贾政步入。
   众宾客起立。
   贾赦、贾政四面拱手:“各位请,各位请……”
   贾赦、贾政落座。
   众宾客随后落座。
   赖大匆匆进门,径到贾政面前,悄声:“老爷,锦衣指挥使仇都尉仇大人来了。”
   贾政一楞:“仇都尉?”
   贾赦狐疑地:“这位仇大人和咱们素无来往,怎么……”
   赖大:“奴才要取职名来回,可这位大人不说话,径直就……”
   贾政急忙离座:“我去看看。”
   贾政匆匆出门。
   众宾客面面厮觑。
  56 荣禧堂门外
   锦衣指挥使仇都尉带着几位司宫昂首步入。
   贾政迎上拱手:“不知各位大人莅临,有失迎迓,还望大人……”
   仇都尉微微颔首,并不停步,径直步上台阶。
   贾政神色惶惶地跟上台阶。
  57 荣禧堂内
   众人屏声敛气。
   仇都尉等步入,众人纷纷起立。
   仇都尉旁若无人,四面环顾,目光落在迎面的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上。
   仇都尉默默看了一会儿,回头对几位司官微微一笑:“好一座敕造公府,可惜呀!”
   贾政惴惴不安地:“敢问老大人,驾临舍下是……”
   仇都尉冷冷地:“奉旨交办事件。”
   贾政忡然变色:“啊?”
   仇都尉对几位司官:“请各位带领府役把守前后备门,室内上下人等,一律不许走动!”
   几位司官应了一声,走出门去。
   众宾客微微骚动,内中几人向门口蹿去。
   仇都尉手一指:“谁也不许动!”
  58 贾赦院
   一队锦衣府役涌进,直至邢夫人正房门前。
   邢夫人惊异地出门张望。
   几个府役把邢夫人一把推回房内,带上房门,交叉贴上两张封条。
   房内传出惊恐的哭声……
  59 王夫人院
   院内一片哭喊声、喝斥声。
   玉钏儿等四、五个丫鬟被搡进王夫人房内,几个府役带上房门,贴上封条。
  60 凤姐院
   府役把凤姐、秋桐并众丫鬟婆子关进房内,贴上封条。
  61 梨香院
   房门被贴上封条,宝钗从窗内焦急地向外张望。
  62 贾母院
   哭喊声、喝斥声中,一群府役涌进院内。
  63 大观园
   一群府役推开园门,涌进园内……
  64 荣禧堂门外
   嘈杂的人声阵阵传来。
   一队队府役涌进院内,重行分立两侧。
  65 荣禧堂内
   贾赦、贾政、贾琏等并众宾客面如死灰,悚然而立。
   仇都尉上首端坐,冷面无言。
   一司官匆匆走进:“大人,忠顺王爷和权知刑部贾大人到了。”
   仇都尉:“好。”
   仇都尉立起,快步走到门边,垂手侍立。
   忠顺王爷并贾雨村、王府长史等步入堂内。
   仇都尉上前单腿一跪:“请王爷安!”
   忠顺王爷:“嗯。”
   贾政惊异地看着站在王爷身后的贾雨村。
   雨村朝贾政微微顿首。
   贾政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的光。
   贾赦、贾琏等偷偷交换着眼色。
   仇都尉:“请王爷宣旨意。”
   忠顺王爷站在上首,扫视了一下众人,冷峻地:“贾赦、贾政、贾琏听旨!”
   贾赦、贾政、贾琏“扑通”跪下,颤栗俯伏。
  66 荣国府前角门
   府役森立。
   焦大被捆着踉跄着走来,眯着眼睛朝门里张望着。
   一司官喝问:“怎么回事?”
   押着焦大的府役:“回大人话,东边正抄着,这老东西说他是这边的,就送过来了。”
   焦大突然仰天大笑:“全抄了!全抄了!我早就知道有这一天!太爷呀!太爷……”
   司官喝一声:“快押起来!”
   焦大老泪纵横,大笑着,被府役推进角门。
  67 荣禧堂内
   忠顺王爷站在上首,阴沉着脸:“……贾赦、贾政、贾琏革职,交部严加议处!钦此。”
   仇都尉朝门外:“来呀!”
   府役蜂涌而入。
   仇都尉厉声:“拿下了!”
   府役按住贾赦、贾政、贾琏带上枷锁,拖着跪在一边。
   仇都尉:“传齐司员,带同府役,分头按房抄查登帐!”
   外面打雷似地应了一声,纷纷跑出。
  68 府内各处
   一摞摞瓷器被摔碎。
   一扇扇房门被踹开。
   一把把门、柜、箱锁被砸坏。
   一张张桌椅被掀翻。
   棍棒飞舞,腿脚杂沓……
   哭喊声、尖叫声、喝骂声乱成一片……
  69 荣禧堂内
   贾政求救地看着雨村。
   雨村上前一步:“禀王爷,据下官所知,前江南甄家、金陵史家获罪被抄,都有财物转移隐匿此处,请王爷准许下官亲去细细查抄。”
   忠顺王爷:“好!去吧!”
   贾政惊得目瞪口呆,怔怔地看着雨村。
   雨村从容走出门外。
  70 府内各处
   雨村进进出出,指点着箱笼篋笥,命府役抬走……
   一排排抽屉拉开,空的!
   一只只箱子掀开,空的!
   一扇扇柜门打开,空的!
   雨村和众府役惊异的目光……
  71 荣禧堂门外
   一群府役抬着东西迤逦走过。
   雨村指着一只大木箱,高声:“慢!抬上来!”
  72 荣禧堂
   府役抬着木箱进门放下。
   雨村冷冷地:“打开!”
   众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集中在木箱上。
   府役掀开箱盖。
   贾政紧张地注视着木箱。
   雨村愣了一下,伸手朝箱内抓了一把:“嗯?当票?”
   众人惊愕地朝箱内看去。
   雨村“啪”地盖上箱盖,愠怒地:“抬走!”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喝斥声和哭喊声。
   几名府役拖着披头散发,满面泪痕的鸳鸯进门。
   雨村怒喝一声:“怎么回事?”
   一府役跪禀:“禀大人,这个贱婢不听拘禁,到处乱跑,带来请王爷和各位大人发落。”
   鸳鸯哭喊着跪在贾政面前:“老爷!……老太太她……死了!……”
   贾政“嗷”地一声,昏死过去。
   满屋号啕。
  73 街道
   车马徐行。
   大鞍车内,巧姐搂着小红格格地笑着。
   小红:“巧姑娘,怎么回去舅爷家你都这么高兴?”
   巧姐:“老在家里呆着,怪腻的!”
   小红故意把脸一板:“那就老在外头住着吧,一辈子也别回家了!”
   “不回就不回!”巧姐又格格地笑起来。
  74 荣宁街
   锦衣府役重重排列。
   荣、宁二府的兽头大门次第开启。
   贾赦、贾政、贾琏自荣府内锒铛而出。
   贾珍、贾蓉自宁府内锒铛而出。
   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凤姐、宝玉、宝钗、贾环、贾兰、赵姨娘、平儿、鸳鸯、麝月、玉钏儿、赖大、周瑞夫妻、林之孝夫妻等蹒跚而出。
   尤氏、胡氏、来升夫妻、焦大等蹒跚而出。
   数百主仆尾随而出……
   荣、宁二府门匾被次第摘除……
  75 旷野
   漫天皆白……
  

第二十六集 狱庙相逢

  
  1 羁候所门外(晚)
   凄风苦雨。
   一盏风灯在布满铁钉的门上晃动。
   门楼上,“羁候所”三个大字隐约可辨。
   门内不时传出一阵阵哭声。
   字幕(叠):
  
   第二十六集 狱庙相逢
  
  2 羁候所院内
   牢头老三和一个狱卒提着风灯快步走过一排排牢房。
  3 狱神庙门外
   老三和狱卒在门前停步。
   昏暗的灯光里,依稀可见匾额上湿漉漉的三个大字:狱神庙。
  4 狱神庙内
   阴森森的三间庙堂,两边用木槛隔成了临时牢房。
   一灯如豆,把狱神塑像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上。
   “哗啦”一声,庙门大开,老三和狱卒跨进,两边的牢房里一阵骚动。
   狱卒打开右侧牢门。
   左侧牢内,一双双惊恐的眼睛从木槛缝隙里往外窥看。
   “贾宝玉!”老三一声断喝。
   右侧牢内,蓬头垢面的贾宝玉往墙角草堆里塞了个什么,缓缓站起。
   贾兰、贾菌等坐在靠墙的一溜草荐上,惊惶地看着。
   “交出来!”老三伸出一只手。
   宝玉:“什么?”
   狱卒:“私留的东西!”
   老三瞟了一眼蹲在地上的贾环。
   贾环点了点头。
   宝玉冷冷地:“不是连汗巾子都收去了吗?”
   “啪”地一个耳光打在宝玉脸上,老三破口喝骂:“放你娘的屁!交出来!”
   狱卒:“你当还在你们府里哪!”
   贾兰慢慢蹭过来:“你们到底要什么?”
   狱卒“啪”地一脚踹在贾兰身上:“滚过去!”
   老三一字一顿地:“玻璃绣球灯!交出来!”
   宝玉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狱卒斜睨着贾环。
   贾环朝墙角努了努嘴。
   狱卒一把拉开宝玉,朝墙角俯下身去。
   宝玉不顾一切地扑过来,被老三死死拖住。
   狱卒从草堆里摸出玻璃绣球灯,冷笑一声递给老三。
   老三使劲把宝玉搡在地下,转身对贾环:“哎,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饼子扔在地上。
   贾环抓起饼子大口啃着。
   牢门“咣”地一声带上了。
   宝玉扑在门上,双手紧紧抓住木槛。
   “二叔!”贾兰走过来,轻轻啜泣着。
  5 檐下
   雨丝如注。
  6 城门内(春)
   夕阳里,一乘小轿缓缓而来。
   一个干瘦的中年男子扶着轿杆走在一侧,眼角的余光里微透着几分紧张。
  7 城门外闹市
   小轿穿出城门洞。
   各种嘈杂的音响里,高亢悠扬的卖花市此伏彼起。
   轿内,小红被紧紧捆在座上,嘴里塞着东西。
   小轿被拥挤的人群阻住。
   瘦子微微皱了皱眉,顺着人群翘首张望的方向看过去。
   城墙下搭起一座高台,数名军校荷戈环立高台四周。
   台下两侧搭着席棚,棚内隐隐传出哭声。
   一阵锣响,台上数十名披头散发的丫鬟、婆子被押下去,几个男仆从另一侧被押上高台。
   拥挤的人群一阵骚动:
   “快看快看,林之孝!荣国府的管家!”
   “哪一个是?”
   “那个,中间儿站着的!”
   “啧啧,常日里只见他们买人卖人,谁承想今儿也尝着让人卖的滋味儿了!”
   轿内,小红惊异地听着。
   小轿在人群中缓缓移动。
   遮挡轿窗的帘子被小红使劲蹭开了一条缝,两只俊秀的眼睛满含着泪水仓惶地朝着台上窥看。
   瘦子下意识地朝轿窗瞥了一眼,急忙伸手拉下窗帘,拼命分开人群,推着小轿朝外挤去。
  8 小巷(晚)
   黑暗中,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匆匆走来。
  9 马贩子王短腿家院内
   狭窄的天井里,胡乱堆放着鞍鞯、笼头、缰绳、马鞭等什物。
   正房檐下,停放着一乘小轿。
  10 正房内
   炕桌上布放着杯盏、酒壶和一碟碟小菜。
   王短腿、瘦子并两个轿夫围桌而坐。
   老三焦躁地来回走动着。
   瘦子笑嘻嘻地看着王短腿:“……哎,怎么样?”
   王短腿皱着眉:“抬走!我不找这个麻烦!”
   瘦子:“啧,怎么也得先看看货!”
   王短腿:“不看!抬走!”
   瘦子:“你不是说话就去西边儿贩马么?顺手捎在马车里,只要离开京城。就没人认得出了……”
   王短腿:“你也真敢揽这个生意,也不看看,这是什么人家!”
   老三停步,朝着王短腿:“怎么还不来?”
   王短腿:“急什么?不来咱们就先喝着。”
   老三:“我后半夜还当值呢!”
   瘦子看着王短腿:“便宜呀!……咱们不是外人,我只本钱,给一百两银子,这生意让你了!”
   王短腿冷笑一声:“便宜?按《逃人法》,这可是杀头罪!”
  11 小巷深处
   黑暗中,两个身影在一扇门前停步。
   其中一人上前叩门。
  12 王短腿家正房内
   叩门声传来。
   老三对王短腿:“来了!”
   王短腿下炕,急步走出。
  12 院内
   王短腿拔开门闩,笑嘻嘻地一抱拳:“倪二哥!”
   倪二进门:“怎么这么早就插门?”
   王短腿瞥了一眼倪二身后的贾芸:“……屋里说吧。”
   倪二、贾芸穿过天井。
   檐下小轿微微晃动了一下。
   贾芸惊异地拉了拉倪二。
   倪二停步:“嗯?”
   王短腿忙跟上来:“请,请,屋里请!”
  14 正房内
   王短腿让着倪二、贾芸进门。
   老三迎上来:“二哥,怎么这早晚儿才来?”
   瘦子并两个轿夫立起迎上:“倪二哥!”
   倪二:“你怎么也在这儿?”
   瘦子嘿嘿一笑:“二哥,我手头碰上个生意,你来得正好,给掂掂盘子!”
   倪二一摆手:“先不谈你那些缺德生意。来,认识认识!……这就是我常说的芸二爷!”
   众人急忙抱拳:“芸二爷!芸二爷……”
   倪二指着众人一一介绍:“这位朋友是贩马的,人称……”
   王短腿:“马贩子王短腿!”
   众笑。
   贾芸拱手:“幸会!”
   倪二:“这位是羁候所的牢头、我的桃园兄弟老三!”
   贾芸拱手:“幸会!”
   倪二:“这位是九城闻名的人牙子,人送雅号‘鬼难拿’!”
   瘦子笑嘻嘻地指指背后:“这是我的两个兄弟。”
   贾芸拱手:“幸会幸会!”
   王短腿:“芸二爷,地方窄扁点儿,请上坐!”
   贾芸对倪二:“老二,这……”
   倪二:“都是朋友,不外的,坐吧!”
   众人依次落座。
   王短腿端起酒杯:“来来来!”
   倪二:“慢着!先说正事儿。老三!”
  
老三看了看贾芸:“芸二爷,贵本家西府的赦老爷、政老爷、琏二爷和东府的珍大爷还押在刑部牢里,余下的都在羁候所。前儿有旨意让发卖,这不,白天押到南门外开市,傍晚儿押回羁候所。……价码标得倒是不高,可一看是这两府的人,谁敢买呀?”
   王短腿斜了一眼瘦子,瘦子略有些尴尬地笑笑。
   老三:“听说今儿好不容易卖出去一拨儿,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下人。”
   王短腿:“主子也卖么?”
  
老三:“看什么样的主子了。象宝二爷、琏二奶奶这号主子,还有身上有些个事儿的,自己想让卖出来怕还没那个福份呢!……你想想,两府人丁加起来有六、七百号,羁候所笼共只有多大?连狱神庙都关满了!一天到晓,哭的、喊的,上吊的、撞墙的……”
   倪二:“我让你查的那个丫头……”
   老三看着倪二,摇了摇头。
   贾芸急切地:“都查遍了?”
   老三端起酒杯,抿了口酒。
   贾芸紧盯着老三。
   老三:“我是挨着个儿扒拉的。”
   贾芸看了看倪二,轻轻叹了口气。
   嫂子瞟着倪二:“二哥,我手里倒是碰上个绝色的丫头,听说还是……”
   倪二摆摆手,转脸对老三:“老三,你再想法儿查查。……还有件事儿。”
   老三:“嗯?”
   倪二:“你今儿后半夜当值?”
   老三点点头。
   倪二往前探了探身子,刚要说什么。
   门外“啪”的一声,众人一齐朝门口看去。
   两个轿夫急忙站起来走出房门,瘦子随后跟出。
   贾芸从敞开的门缝里疑问地看着檐下的小轿。
  15 院内
   瘦子抓起轿帘往里看了看,轻声骂了一句。
   瘦子回头朝屋内看看,倪二正小声跟老三说着什么。
   瘦子并两个轿夫朝房门走来。
  16 正房内
   老三面有难色:“这……”
   倪二眼一瞪:“什么这,那的!老三,我可是朝芸二爷拍过胸脯了!”
   老三一拍桌子:“好吧!既然二哥应下了,我不能让二哥没脸!”
   贾芸端起酒杯:“三哥快人快语,我敬你一杯!”
   王短腿:“江湖上讲的就是个义字当先!来!咱们一块儿干了!”
   瘦子并两个轿夫入座,随倪二、贾芸、老三端起酒杯。
  17 院内
   夜空里浙浙沥沥的飘起了小雨。
   细细的雨丝薄在小轿顶上,发出轻微的“扑扑”声。
  18 正房内
   王短腿拉开房门,一愣:“呸!这天儿!老三、二爷,等等!”说着扭头走进里间。
   老三:“下啦?——好!下雨天儿没人出来!”
   贾芸怔怔地看着门外的小轿。
   王短腿拎着两件蓑衣和两顶竹笠从里间走出:“二爷,委屈了点儿。”
   贾芸:“哦……”
   倪二:“老三,二爷可交给你了!”
   老三:“二哥放心!”
  19 院内
   老三,贾芸匆匆走出院门。
   王短腿插上门,转身指着小轿:“快把人解下来!”
   两个轿夫应声走向小轿,把小红从轿内拖出。
  20 正房内
   轿夫抬着小红进门。
   王短腿:“呸!捆成这样儿!”说着转身走进里间。
   瘦子解下捆绑小红的绳子,回头冲着倪二笑笑:“二哥,看看货怎么样?”
   小红闭着眼睛,轻轻地哼了一声。
   瘦子拽出塞在小红嘴里的东西。
   倪二坐在炕沿上招招手:“抬过来!”
   两个轿夫把小红抬到坑上。
   小红靠墙坐着,慢慢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倪二。
   倪二咂嘴点头:“不错不错!”
   瘦子:“二哥看值个什么价儿?”
   倪二:“看卖给谁了。要是大家子买去做姨娘,怎么也得个几百两!……你没花多少吧?”
   瘦子嘿嘿一笑:“真佛面前不说假话,八十两!”
   倪二惊讶地:“什么?八十两?白给吧!”
   瘦子:“不过……是个黑户,京里不便出手。”
   倪二:“哦?”
   瘦子:“怎么样二哥?这个便宜生意让你做了!”
   王短腿端来一碗热面汤,搁在小红面前的炕桌上。
   倪二乜斜着眼:“慢!……让这个傻丫头先陪爷们儿喝两盅!”
   小红“呼”地一下子挺直了身子,翻身下炕,“扑通”跪在倪二面前,泪水扑簌簌流下来。
   倪二睁大了眼睛:“嗯?”
   小红哽咽着:“求求大爷,行行好,把我送到牢里去……”
   瘦子眉头一皱:“起来起来!”
   倪二抬起一只手制止瘦子,上下打量着小红:“你……说什么?送你到牢里去?”
   小红强忍住哭泣:“家抄了,爹娘、主子都……,求求大爷,能让我见上一面,来世变牛变马报答大爷……”
   倪二:“家抄了?谁家?!”
   王短腿斜了瘦子一眼,冷冷地:“荣国府,贾家!”
   倪二:“啊?”
   瘦子急忙走过来:“二哥……”
   倪儿紧盯着小红:“你是……谁房里的?”
   小红:“琏二奶奶。”
   倪二紧张地:“你姓什么?”
   小红:“姓林。”
   倪二倏地站起来:“你是……小红?”
   小红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倪二顿着脚:“唉呀!该死!该死!”

  21 狱神庙(夜)
   哭泣声、喝骂声里,凤姐、李纨、平儿、秋桐被一个狱卒从左侧牢里押出,贾环、贾兰、贾菌被另一狱卒从右侧牢里押出。
   狱卒:“不许嚎丧,快走!”
   宝玉呆呆地跟在后面。
   狱卒转身对宝玉:“你,回去!”
   凤姐等鱼贯走出庙门,消失在雨夜里。
  22 王短腿家正房内(夜)
   倪二咬着牙,一声不响地在房内来回走动着。
   小红坐在炕上,困惑地看着倪二。
   瘦子的目光跟随着倪二:“二哥,人可不是我捆的,不信你问小红姑娘。那个王仁交给我就是捆着手脚堵着嘴的……”
   倪二猛地站住:“算了!”
   倪二端起酒杯一口喝干,重重地往炕桌上一蹴:“王仁,王八蛋!……短腿!”
   王短腿:“二哥?”
   倪二:“拿纸拿笔来!”
   王短腿不解地:“要纸笔干什么?”
   倪二眼一瞪:“我让你拿你就拿去!”
   王短腿急忙走进里间。
   倪二斟满一杯酒。
   王短腿走出,把纸、笔、砚、墨放在炕桌上。
   倪二:“研墨!有色儿就行!”
   众人不解地看着倪二。
   倪二冲着小红一抱拳:“我倪二不是人,刚才冒犯了,请多担待!”说着“嗖”地一下从腰里拽出一把解腕尖刀,左手拇指往刀尖上一按,一股鲜血冒了出来。
   众人惊呼:“倪二哥!”
   倪二把刀插回腰间,左手拇指端端正正地在空白纸的左下角按上了一个血指印。
   王短腿:“二哥,你这是……”
   倪二扭头冲着瘦子:“来,兄弟,我不会写字儿,你帮个忙儿。”
   瘦子拿起笔,不解地看着倪二。
   倪二一字一顿地:“借到银八十两,立借据人倪二。”
   瘦子写好借据,用嘴吹了吹。
   倪二把借据往瘦子面前一推:“眼下没钱,十天内还你!人,放生了!”
   瘦子瞠日结舌:“二哥……”
  小红“扑通”跪在炕上,呜咽着:“恩人……”
  倪二:“快起来快起来!……芸二爷……是我的朋友。”
  小红:“谁?”
  倪二:“贾芸,芸二爷!找你可找苦了!”
  小红:“芸……”
  23 狱神庙(雨夜)
  一个狱卒背对着宝玉,从一摞食盒里拿出一盘盘菜肴摆在一张当门而设的破旧的小桌上。
  宝玉满腹狐疑地看着。
  狱卒斟满了两杯酒,转过身来,颤声叫道:“宝叔!”
  宝玉惊异地:“你……是谁?”
  狱卒一把摘下帽子:“叔叔,是我!”
  宝玉:“芸儿?”
  狱卒打扮的贾芸“扑通”一下跪在了宝玉面前,哽咽着:“叔叔!”
  宝玉一把抱住贾芸:“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贾芸急忙站起来,抹了抹眼睛,把宝玉拉到摆满酒菜的桌旁:“叔叔,请坐下!”
  宝玉困惑不解地看着贾芸,慢慢坐下。
  贾芸擎起酒杯,强笑笑:“……叔叔,先前在家的时候,常想孝敬叔叔,一直没个机缘,今儿……”说着又哽咽起来。
  宝玉眼圈一红,连忙咬住嘴唇。
  二人默然良久。
  宝玉含着泪水,慢慢端起酒杯:“……自遭家难以来,亲朋故旧,躲之惟恐不及。……我先时的知交,如今一个都……。老太爷、老爷当日提携了多少人!桃李门墙,绛帐春风……,没象雨村那样思将仇报、落井下石就算很不错了!”
  宝玉低下头去,泪水“叭哒叭哒”地滴落在酒杯里。
  贾芸:“叔叔……”
  宝玉猛地抬起头:“……难得你一片情意,来!干了!”说着举起酒杯,和泪吞下。
  贾芸强忍着泪水,给宝玉斟酒。
  宝玉慢慢抬起头来。
  贾芸含着泪,默默地夹起各色菜肴,往宝玉面前的盘子里堆着。
  宝玉呆呆地看着贾芸。
  盘子里已经堆不下了,贾芸还在不停地夹着。
  宝玉:“芸儿,别……”
  贾芸看了看盘子:“哦……”
  宝玉深情地看着贾芸:“……还记得吗?那回,你送来的白海棠?”
  贾芸叹了口气。
  宝玉:“难为你想着。……那时候,园子里的姐妹们都在……第一次结诗社……海棠诗社……咏白海棠……”
  宝玉沉浸在回忆里:“……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贾芸仿佛被感染了,眼睛里闪动着泪光。
  宝玉:“这是林妹妹的……”
  贾芸喃喃地:“白海棠……好象就是昨儿的事……”
  宝玉突然伏在桌子上抽泣起来。
  贾芸端起酒杯。一下子倒在嘴里,使劲咽了下去。
  门外,夜雨潺潺。
   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声。
   宝玉急忙擦了擦眼泪,惊疑地看着贾芸。
   “鸳鸯——”
   “鸳鸯姐姐——”
   “鸳鸯姑娘——”
   哭喊声在雨夜里回荡。
   宝玉:“什么?鸳鸯?”
   宝玉和贾芸“唿”地站起来,一齐扑到小木窗上。
  24 羁候所院内(夜)
   雨声、哭喊声、喝骂声、杂沓的脚步声搅成一片。
  几个狱卒从一间牢房里拖出一具女尸,朝远处走去。
  
  25 狱神庙内(夜)
   宝玉双手抓着窗栏,头深深地埋在窗台上。
   贾芸吁了一口长气,转过身来,慢慢走向酒桌。
   贾芸停步,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狱神塑像。
   狱神在幽暗的灯影里,显得格外阴森、狰狞。
   贾芸打了个冷噤,急忙转身:“叔叔!”
   宝玉木然不动。
   贾芸大步走过去,一把拉住宝玉:“叔叔!”
   宝玉慢慢抬起头,泪水、泥土沾了满脸。
  贾芸:“叔叔,这不是你呆的地方!我已经想好了,找几个朋友,救你出去!”
  宝玉轻轻摇了摇头。
  贾芸:“真的!叔叔!”
  宝玉惨然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又能跑到那儿去?……再说,父母家人都在准中,我一个人出去又有什么意思?”贾芸哽咽着:“我实在不忍心看着叔叔……”
  宝玉抓着贾芸:“你要是真想救我,只有一个办法!”
  贾芸:“叔叔快说!只要能救你……”
  宝玉:“北静王爷任侠尚义,恤弱扶孤,一般落拓才士来到京师,尚且能生馆死殡。咱们家和北静府世世交好,断无不救之理!只是……王爷去年奉旨视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贾芸眼睛一亮:“叔叔!……天明我就走,去找王爷!”
  宝玉激动地:“你……”
  贾芸:“叔叔放心!我虽说没读过什么书,可还知道申包胥哭秦庭的故事!见了王爷,我会……”
  宝玉一把抓住贾芸的手:“……可……你走了,你母亲一个人……”
  贾芸黯然:“她已经……过世了。”
  宝玉一惊:“什么时候?”
  贾芸:“叔叔搬出园子不久。”
  宝玉慢慢垂下头去,又慢慢抬起头来,含着泪:“我对不住你,我……”
  贾芸:“不不,叔叔那时候正病着。”
  宝玉:“你一个人怎么……发送的?”
  贾芸:“……多亏了琏二婶子房里的小红,把她的体己,全给了我了。”
  宝玉:“小红?哦。她现在……?”
  贾芸摇摇头,泪水啪啪滴落在宝玉的手背上。
  26 羁候所门外(晨)
   夜雨初霁。
   笨重的大门缓缓打开,百余名男妇老幼在军校、狱卒的押解下走出大门。
   一乘小轿远远抬来。
  27 狱神庙内
   庙门洞开,白昼的亮光从门、窗斜射进来。
   宝玉、凤姐各自站在左右两个牢房里,手扶着木槛,轻声对话。
   凤姐:“……他几时走的?”
   宝玉:“天快亮的时候。……去找北静王爷了。”
   凤姐:“什么?”
   宝玉:“找北静王爷!”
   凤姐含着泪:“真的?”
  28 驿道(晨)
   杨柳新绿。
   贾芸扬鞭催马,奔驰而过。
   十四、五岁的板儿牵着一头驴走在道边,骑在驴背上的刘姥姥回过头去,若有所思地看着贾芸远去的背影。
  29 荣宁街
   板儿牵着驴走过荣府正门。刘姥姥含泪看着台阶上十几个挺胸叠肚的男仆。
  30 荣国府前角门
   门口全副执事,一乘大轿自内抬出。
   若干男仆驱赶着行人,板儿扶着刘姥姥站在路边。
   大轿窗内,贾雨村含笑端坐。
  31 狱神庙外
   一乘小轿停放在门外。
   板儿把驴拴在轿旁的木桩上,搀着刘姥姥走向庙门。
  32 狱神庙内
   右侧牢内,宝玉贴着木槛呆呆地站着。
   左侧牢内,凤姐面色惨白,靠在草荐上。
   小红跪在凤姐面前泣不成声:“……就这样,那个黑了心的王仁把我卖给了人牙子,他自己带着巧姑娘跑了。听人牙子说,他要把巧姑娘……”
   凤姐微张着嘴,嘴唇抖着,泪水无声地簌簌流下。
   “姑奶奶!姑奶奶……”随着苍老的哭声,刘姥姥拉着板儿踉跄而入。
   小红急忙擦泪回头,惊异地:“刘姥姥?……二奶奶,刘姥姥来了!”
   凤姐挣扎欲起:“刘姥姥?……”
   刘姥姥走过来:“姑奶奶!”
   凤姐一把抱住刘姥姥,痛哭失声。
   刘姥姥老泪纵横:“……才知道信儿……搁下活儿就……”
   “姥姥!”板儿递过一个大包袱。刘姥姥急忙擦擦泪,接过包袱:“过来,快给姑奶奶磕头!”
   板儿规规矩矩地跪下:“给姑奶奶请安!”
   刘姥姥头一低,泪水又扑簌簌流下来。
   凤姐强忍住哭,睁开泪眼。
   刘姥姥哽咽着:“这是板儿,亏着你们府里照看,这几年没冻着饿着,还念了点子书。这不,眼看长成个人了。还比着你们府里,学了些规矩……”
   板儿又趴在地上磕了个头,起身站在一边。
   刘姥姥:“……不象那年进府里去,就知道傻吃,跟你们巧哥儿争柚子、争佛手……”
   小红一下子把手堵在嘴里。
   刘姥姥:“……哎?巧哥儿呢?”
   凤姐头靠在墙壁上,眼睛紧紧地闭着,双肩耸动,泪流满面。
   刘姥姥惊疑地:“怎么了?巧哥儿……怎么着了?”
   小红艰难地:“……让她舅舅给……卖了……”
   刘姥姥:“什么?”
   小红呜呜地哭起来。
   刘姥姥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地说:“……亲舅舅?”
   右面牢里,宝玉闭目流涕。
   左面牢里,刘姥姥一把抓住小红,颤抖着:“卖到……哪儿去了?”
   小红:“南省……瓜洲……”
   刘姥姥急忙用手抹抹泪:“……知道地儿就行,我去找!……拼了我这把老骨头,怎么着也把她找回来!”
   凤姐抓着刘姥姥的手,说不出话。
  
刘姥姥强笑笑:“这孩子的名儿还是我起的,‘以毒攻毒,以火攻火’,我还是那句话儿。姑奶奶放心吧,那时候我就说过,一时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难呈样,逢凶化吉……,都从这‘巧’字上来……”说着哽咽起来。
   凤姐挣扎着坐起来,身子一软,跪倒在刘姥姥面前。
   刘姥姥慌忙抱住凤姐:“这是怎么说?这可折死我了!快起来!快……”
  
凤姐:“不,姥姥,你听我说。……我自小争胜好强,凡百的事,没有让人的。凌弱欺孤,图财害命,我也是干过的。如今,想回头积德积寿也不能够了,我命里无子,只有一个巧儿,我落到这一步,是该着的,不承想又报应到她身上。姥姥若能救出她来,我就是下十八层地狱,也心甘了。她果真有造化,就让她跟着姥姥,日后寻个庄户人家,安份守已,可于万别学我……”说着连连碰地,泣不成声。
  
刘姥姥死死抱住凤姐:“可别这么着!日头还有个云彩遮住的时候,日子长了,得往远处想想!……就是先时做过什么事,有那几句话,菩萨也侥过了,……再听我说一句,常念念‘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南无观世音菩萨’。”
   凤姐慢慢抬起头来。
   刘姥姥搀着凤姐坐好。随手打开包袱。
   包袱里是一套套衣袄裙裤。
   刘姥姥:“这几身衣裳,还是那年从府里带回去的,只是过年过节拿出来看看,老也舍不得穿。这回,都带来了,怕姑奶奶们没得换……”
   刘姥姥一件件往外拿着:“……这几件,姑姑奶奶,这几件,给平姑娘,这几件,给鸳鸯姑娘……”
   右侧牢里,宝玉失声痛哭。
   刘姥姥一惊:“谁?”
   小红:“宝二爷。”
   刘姥姥连忙拿起一套男装,颤巍巍地走出牢门,来到宝玉面前,双眼流泪:“玉哥儿,还……认得我吗?”
   宝玉:“刘姥姥……”
   刘姥姥:“哎……,这套衣服,是我赶着做的,你……换换。……那年,你给我的那个成窑盅子,我还留着呢……”
   宝玉隔着木槛,抓住刘姥姥的手,泣不成声。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牢头老三走进狱神庙。
   宝玉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退。
   老三朝左侧牢房:“小红姑娘!”
   小红应声走出。
   老三:“你爹娘的事,我打听清楚了。昨儿……和平姑娘一块儿,让平安州的一家富商买走了。”
   小红“哇”地一声哭起来。
   老三:“别哭,别哭,这是好事,不用总在这儿担惊受怕了! ”
   宝玉惊疑地看着老三。
   老三:“小红姑娘,你该走了,万一让人认了出来,可就……”
   小红:“不不,我不走了!”
   凤姐、宝玉不由自主地:“小红!”
   小红含泪左右看看:“琏二奶奶,宝二爷,我是府里的家生女儿,服侍主子是我的本份。二奶奶待我恩重如山,可我对不起二奶奶,把巧姑娘给……”
   凤姐:“小红!这怨不得你……”
   小红:“不。……这会子主子遭着难,我再只顾自己去了,我可成了什么人了?”
   小红捂着脸呜呜地哭着。
   众人感动地看着小红。
  
小红抬起头,慢慢走到宝玉面前:“……那年我在怡红院,给二爷倒了一次茶,秋纹姐姐、碧痕姐姐骂我‘没脸下流,正经活不干,专等着巧宗儿’;后来给二奶奶送了一次东西,晴雯姐姐又刺打我‘爬上高枝儿去了’,如今她们都不在了,这个‘巧宗儿’,这个‘高枝儿’,就让我都占了吧……”
   宝玉、凤姐掩面恸哭。
   刘姥姥拉着小红的手:“好孩子,好孩子……”
   老三:“小红姑娘,我看这么着吧:王短腿说话就去西边贩马,你就住他家,让倪二哥的闺女陪着你。我当值的时候,你就进来伺候主子。等芸二爷回来,再商量个道理。”
   刘姥姥掩着泪:“好,好,我替他们主子奴才,谢谢这位爷了!”说着就要往地下跪。
   老三慌忙一把搀住:“哎哎老人家,使不得!……他们府上西廊下的芸二爷,和我是朋友,没说的!”
   宝玉怔怔地看着老三。
   (闪回)横眉立目的老三“啪”地一个耳光打过来。
   刘姥姥唏嘘着:“天底下还是好人多……”
   宝玉感慨地吁了口气。
   刘姥姥:“姑奶奶……玉哥儿……我……走了……”
   宝玉、凤姐齐唰唰跪在各自的牢里:“刘姥姥……”
  33 大路(晴日)
   田野上一片新绿,路边开满了各色野花。
   刘姥姥骑驴走来,板儿跟在后面,不时用手中的柳枝轻轻抽打着驴背。
  34 崇山峻岭(晴日)
   贾芸牵着马在山道上攀援。
  35 狱神庙(黄昏)
   左侧牢内,凤姐面朝狱神塑像跪着,双手合十。
  36 江中(阴雨)
   云低水阔,细雨潇潇。
   一叶扁舟顺流而下,刘姥姥和板儿坐在低矮的舱内,呆呆地看着跳动的水珠。
  37 荒漠
   狂风呼啸,石走沙飞。
   贾芸牵着马艰难地行进着。
  38 狱神庙(清晨)
   小红推门走入。
  39 大路(夏)
   赤日炎炎。
   一辆马车奔驰而去。
   车棚内,刘姥姥给板儿擦汗。
  40 山巅(夏)
   贾芸立马眺望。
  41 狱神庙
   右侧牢内,宝玉无言伫立。
  42 街市(夏)
   各种叫卖声、喧嚣声里,刘姥姥拉着板儿走进一家店铺,比比划划地询问着什么。
   柜台后面的伙计们互相看看,一齐摇头。
   刘姥姥叹了口气,走出店铺。
   另一家店铺门前的台阶上,一个癞头和尚向阳扪虱。
   刘姥姥走近。弯腰询问着什么。
   癞头和尚看着刘姥姥嘻嘻笑着。
   刘姥姥叹了口气,直起身子。
  43 石拱桥头
   一个缁衣女尼搓着小钹向过往行人化缘。
   刘姥姥扶着扳儿下桥,和女尼擦肩走过。
   刘姥姥回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尼的背影。
   刘姥姥转身,死死地盯着女尼,慢慢走过去。
   板儿莫名其妙地跟着刘姥姥。
   刘姥姥伸手拍了拍女尼的肩膀,女尼回过头来。
   刘姥姥惊喜地:“四姑娘!”
   女尼微微一震,停止了搓动,端详着刘姥姥。
   刘姥姥:“四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女尼合目低头,手中的小钹又搓动起来,转身欲去。
   刘姥姥一把拉住女尼:“四姑娘!你……不认识我了?……我是……”
   女尼漠然平视:“施主,你说的什么?”
   刘姥姥噙着泪花:“惜春姑娘!你们贾家遭事了,你知道吗?”
   女尼:“阿弥陀佛,什么假家真家,你……认错人了!”说着转身快步走去。
   刘姥姥跟了几步,颤声:“你忘了?那年在园子里,我还找你要过画儿……”
   女尼消逝在人群里。
   刘姥姥凄怆地:“惜春姑娘……”
  44 瓜州渡口
   石碑上刻着四个大字:瓜州古渡。
   刘姥姥和板儿坐在一个茶摊的凉棚下面,呆呆地看着前面的粗瓷茶碗。
  45 藏春院花厅
   丝竹盈耳,歌曲绕梁。
   几名抚琴弄箫的娼女坐在一侧。
   教曲师傅坐在另一侧,自掐檀板,闭目品味。
   巧姐含着泪,轻移莲步,款摆腰肢,口中娓娓唱曲:
   “……露滴牡丹开,鱼水得和谐,……檀口揾香腮……但沾着些儿麻上来……”
   教曲师傅“啪”地一拍檀板,乐声骤停。
   教曲师傅瞪着眼睛喝骂:“你是唱曲儿还是嚎丧?……一天不挨打,你就过不去!”
   巧姐害怕地往后退退。
   教曲师傅:“重来!”
   乐声发起。
  46 藏春院穿堂
   桌上打开的包袱里放着几封银子。
   刘姥姥含泪陪笑对着鸨母:“……这瓜州地面上,无论问到谁,却说妈妈心眼实诚,为人厚道,又最是个积德行善的,求妈妈……”
  
鸨母不耐烦地:“行了行了!我告诉你,不看着你这么大年纪,千里迢迢从天子脚下找到这儿来,又说得这么可怜,我才不会答应你赎她!……再说一遍,银子不够是不行的!快凑去吧,晚了可就接客了!”
   刘姥姥低声下气地:“是是,我这就回去凑银子。……再求求妈妈,能让我见一面……”
   鸨母:“不行!这会子正请着先生教曲儿呢!”说着站起身来向内走去。
   刘姥姥:“哎,妈妈……”
   一个龟奴过来挡住:“快走吧!呆会儿翻了脸,想赎也赎不成了!”
   刘姥姥慢慢转身,收拾好包袱,拉着板儿向门外走去。
  47 藏春院门外(黄昏)
   刘姥姥和板儿走下台阶,回头看了一眼。
   院门一侧“藏春院”木牌下,挂着一溜小木牌,上面分别写着:“赵飞燕”、“杨玉环”、“王昭君”……
   门内不时传出男男女女的嬉闹声、唱曲声。
   刘姥姥抹抹眼睛,冲着板儿一跺脚:“走!回去!卖房子,卖地!”
  48 荒原(晚秋)
  秋风瑟瑟,衰草连天。
  几只灰狼嗥叫着追赶一匹奔马。
  马背上的贾芸不时紧张地回头。
  两只灰狼狂奔着抄到贾芸前面,堵住了去路。
  贾芸急忙勒马。
  狼群把贾芸围在中央,渐渐逼近。
  贾芸的额上沁出了冷汗。
  “嗖”地一箭飞来,一只狼中箭,嗥叫着倒地。
  群狼扑过来,撕咬着伤狼。
  贾芸惊异地抬头。
  戎装的北静王水溶挽弓背箭,带着十余骑护卫纵马驰来。
  群狼丢下伤狼四散奔逃。
  水溶等绕着贾芸转了一圈儿,勒马停住。
  两名护卫下马,把伤狼捆住。
  贾芸惊呼:“王爷!”
  水溶一愣:“嗯?”
  贾芸滚下马背,“扑通”一下跪在水溶马前,叩头不止,涕泗交流。
  水溶下马,惊疑地:“你是……?”
  贾芸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水溶接过,急忙展读,大惊:“贾宝玉……”
  49 狱神庙(晚秋)
   右侧牢内,宝玉从小窗中呆呆地看着天空里的雁阵。
   左侧牢内,凤姐躺在草荐上闭目呻吟,小红跪在旁边,用嘴唇试着粗瓷碗里的水温。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老三神色惶惶地走进来:“宝二爷!不好了!”
   宝玉走过来抓住木槛:“怎么?”
   老三:“贵府人老爷、二老爷、琏二爷、珍大爷秋审已经定谳,单等着钉封一到,就要问斩了!”
   宝玉大惊失色:“啊?”
   左侧牢内,“啪”地一声,粗瓷碗落地。
  
老三:“还有,原来府上的几个清客,如今又投在贾雨村门下,贾雨村举发宝二爷在一首什么诗里骂了皇上,他们几个都做了证。听说事情要闹大了,宝二爷快想想怎么对口吧!”
   左侧牢里传来小红的一声尖叫:“二奶奶!”
  50 瓜州•藏春院花厅(冬)
   火盆里炭火熊熊。
   桌上解开的包袱里,露出一封封银子和手镯、耳环、戒指等物。
   刘姥姥从包袱里拿起两个荷包,抽开系子,掏出两个笔锭如意的锞子,又搁在包袱上。
   鸨母眼睛一亮:“哟!”连忙拿过锞于,翻过来正过去地看着,不禁眉开眼笑。
   刘姥姥:“妈妈,够了吧?”
   裨母连连点头,对旁边的一个龟奴:“叫她出来吧!”
   鸨母托着锞子,试探地看着刘姥姥:“你一个庄稼人,哪儿来的这个?”
   刘姥姥眼圈儿一红。
   门帘一响,巧姐哭着跑入:“刘姥姥!”
   刘姥姥急忙迎过去,一把抱住巧姐:“巧哥儿!”
   板儿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抱头痛哭的刘姥姥和巧姐,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刘姥姥抬起头,慈爱地抚摸着巧姐:“孩子,咱们……回家!”
  51 狱神庙(冬)
   彤云密布,大雪纷飞。
   老三走过狱神庙门外。
   “老三!”宝玉隔着小木窗,轻轻喊了一声。
   老三停步,左右看看,凑到窗下。
   宝玉:“我们老爷……有信儿吗?”
   老三皱了皱眉:“怪事儿,一点儿信儿也得不着!”
   宝玉叹了口气。
   老三:“哎,你那个环儿兄弟这些日子一直吵吵着,有什么事儿只要审他,他就往你身上推!……你提防着他点儿!”
   宝玉紧锁着眉头,说不出话。
   老三:“我走了。”
   宝玉:“哎,老三!……凤姐姐打入冬起就不会说话了,你看能不能……悄悄请个先生……”
   老三看看宝玉:“嗐”了一声,转身离去。
  52 狱神庙内
   雪花从小窗外飘进来,洒落在草荐上。
   凤姐平躺着,大睁着眼睛,呆滞的目光散视着上方,身上的雪花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
   小红象泥胎一样坐在旁边,两行清泪已经冻在腮边了。
   一阵料峭的寒风从窗外吹进,卷起的雪花满屋里飞旋着。
   凤姐微微动了一下,嘴唇艰难地翕翕张开,挤出了两个隐约可辨的字:“……小红……”
   小红象然低头看着凤姐。
   凤姐:“……小红……”
   小红一愣:“二奶奶……说话了?”
   凤姐:“……小红……”
   小红象发疯一样跳起来:“二奶奶说话了:二奶奶说话了!……宝二爷,二奶奶说话了!”
   右侧牢内,宝玉一下扑到木槛上:“什么?”
   左侧牢内,小红喊着:“二奶奶……说话了!”
   宝玉:“说话了?说的……什么?”
   小红扑在凤姐身上,哆嗦着:“二奶奶,这就要说什么?”
   凤姐微弱的,勉强可以听见的声音:“……我要……死了……”
   小红咽着泪水:“不不,二奶奶,你能说活了,这就要好了……”
   凤姐突然“呜”地一下哭出声来:“千万……把我……送回……金……陵……”
   小红:“二奶奶……”
   凤姐挣着命一下子撑起身子,撕裂人心地喊了一声:“巧姐儿……”
  53 狱神庙门外
   喊声钻出雪窗,在茫茫天地间消逝了。
  54 驿道
   一辆马车冒雪奔驰着。
   车棚内,刘姥姥搂着巧姐儿:“乖乖,咱们回家了。先去看你妈……”
   巧姐噙着泪花依偎着刘姥姥,甜甜地笑了。
  55 狱神庙门外
   北风怒号。
   两个狱卒从敞开的庙门内抬出用草荐裹着的凤姐。
   宝玉神情麻木的脸挤在小窗的木槛上。
   两个狱卒用木杠斜错开一前一后抬着草荐,草荐的一头拖在雪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沟痕……
   歌声起:
  
   机关算尽大聪明,
   反算了卿卿性命。
   生前心已碎,
   死后性空灵。
   家富人宁,
   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
   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
   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
   忽喇喇似大厦倾,
   昏惨惨似灯将尽。
   呀!
   一场欢喜忽悲辛。
   叹人世,
   终难定!
  
  56 雪原
   歌声起,草荐裹着的凤姐被扔进雪坑。
   纷纷扬扬的大雪,掩埋着一切……
  
 
第二十七集 悬崖撒手
 
  
  1 羁候所门外(秋)
  雁行阵阵。
  大门缓缓打开,苍白、憔悴的宝玉蹒跚而出。
  字幕(叠):
  
   第二十七集 悬崖撒手
  
  半空里传来几声哀鸣,宝玉抬头望去。
  一只失群的孤雁在夕阳里摇摇晃晃地扇动着翅膀。
  “宝二爷!”有人朗声招呼着宝玉。
  宝玉应声回过头来。
  倪二笑嘻嘻地一抱拳:“宝二爷,恭喜恭喜!”
  宝玉疑问地看着倪二:“你是……?”
  倪二:“醉金刚倪二!”
  宝玉惊喜地:“原来你就是……,早听芸儿说起过,多亏了你照应!……你这是……?”
  倪二咧嘴笑笑:“芸二爷走前再三嘱咐我,替他来接宝二爷。”
  宝玉不禁眼圈儿一红:“……他和小红……差不多该到了吧?”
  2 驿道(秋)
  西风残照,寒鸦数点。
  一辆马车远远行来,贾芸骑着马跟在车后。
  车棚内,小红深情地看着贾芸。
  贾芸往前面指了指。
  小红回头看过去。
  道旁界碑上,刻着三个大字:平安州。
  小红酸楚地笑了。
  3 街口小屋内(晚)
  残杯冷炙错陈桌上。
  宝玉、倪二相对默然。
  一灯荧荧,把微弱、昏黄的光铺向茅椽蓬牖、瓦灶绳床。
  倪二微带醉意,伸手拍了拍宝玉:“宝二爷,别难受了!亏了皇上的恩典,把政老爷杀头的罪,改成了流刑!那烟瘴地面虽说苦,可总比挨一刀的滋味好受!”
  宝玉叹了口气:“……家亡人散!展眼间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倪二:“所以我劝宝二爷听芸二爷一句,到平安州去,跟他们一起过。”
  宝玉苦笑着摇摇头。
  倪二:“可你一个人怎么活呢?”
  宝玉:“自食其力!”
  倪二惊异地看着宝玉,“宝二爷,我是个粗人,说句话你别见怪。”
  宝玉看着倪二。
  倪二:“常日里听人说,宝二爷的本事都用在娘儿们身上了,成天花儿粉的,书都不好好念,这会子要自食其力?”
  宝玉欲言又止。
  倪二拍拍脑袋:“噢——对了,对了!卖字,宝二爷可以卖字!”
  宝玉摇摇头:“我和笔墨的缘分已经尽了。”
  倪二疑问地看着宝玉。
  宝玉站起身来,环视一周,半晌,斩钉截铁地:“我就在这儿干!”
  倪二“唿”地一下站起来:“说笑话吧,二爷!我是让你在这儿临时落个脚,等着芸二爷安顿好了来接你……”
  宝玉一把摘下挂在墙上的梆子:“就干这个!”
  倪二:“打更看街?”说着哈哈大笑。
  宝玉把梆子往绳床上一扔:“你笑什么?”
  倪二“噗”地一屁股坐下:“好!我跟你说说都是些什么活儿,你掂量掂量。”
  宝玉坐下。
  倪二目不转睛地盯着宝玉:“夜里打更,睡不成囫囵觉;天不亮就得忙着吆喝车马——中间儿是官儿们过的,一般百姓走岔了道儿来不及回避,得唯你是问;傍晚儿车马稀了,又得忙着扫街泼水……”
  宝玉冷冷一笑:“比狱神庙里怎样?”
  倪二:“这……,好吧!明儿我到营里给你挂个号儿,你干两天试试!”
  “哗啦”一声,老三惶惶推门而入。
  老三:“宝二爷,刚得着信儿,你们太太……”
  宝玉倏地立起:“太太怎么了?”
  老三:“……跟着政老爷去,半道儿上……殁了!”
  宝玉默默走到窗前,怔怔地看着夜空。
  宝玉噙着泪水,喃喃地:“早去……早好,省得……受罪……”
  老三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旧布裹着的什么,踌躇着递给宝玉:“二爷……”
  宝玉接过,慢慢打开,一愣:“嗯?”
  玻璃绣球灯在昏暗的烛光下反射着五彩斑驳的幽光。
  老三轻声:“……对不住你,二爷!”
  倪二狐疑地看着老三:“怎么回事?”
  老三嗫嚅着:“……这是……”
  宝玉把话接过来:“这是我存在他那儿的。”说着,泪水夺眶而出。
  4 桥头(晨)
  一个货郎摇着鼓,挑着鼓担下桥。
  宝玉的目光跟随着鼓担。
  货郎停步歇担,笑嘻嘻地:“要点儿什么?”
  宝玉犹豫地:“要……”说着,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一盒盒脂粉。
  货郎不解地看着宝玉。
  宝玉略有些尴尬地把手移向一根根小蜡烛:“要……要蜡烛。”
  5 锦香院门前
  门楼上悬挂着几支彩灯,下面嵌着一块匾额,上书“锦香院”三字。
  门前轿马纷攘,不时的有锦衣少年簇拥着绿蛾红粉进进出出。
  门内传出一个女子清扬圆润的唱曲声: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
   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宝玉远远定过,听见唱曲声,一愣,不由得停步,侧耳谛听。
  唱曲声在继续:
  
     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
   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
  
  宝玉怔怔地听着。
  (闪回)
  宝玉唱“红豆曲”,锦香院的妓女云儿怀抱琵琶,轻掐檀槽。
  冯紫英、蒋玉函等齐声喝彩。
  薛蟠摇头咋嘴。
  (闪回完)
  宝玉泪水盈眶。
  唱曲声在继续:
  
   展不开的眉头,
   捱不明的更漏……
  
  过往行人诧异地看着宝玉。
  宝玉若有觉察地抹抹眼睛,转身快步离去。
  唱曲声渐渐模糊:
  
   “呀!
   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
   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6 荣宁街
  人声嘈杂。
  过往行人停步朝喧闹处张望。
  三、五个年青人从远处跑来,一边跑一边询问路人:“前边出什么事了?”
  一个老翁摇摇头:“不知道。”
  7 荣国府正门前
  喧笑声中,宝玉被人群团团围住,推来搡去。
  一个年青人高声喊着:“宝哥儿,你的那块玉呢?摔给我们看看呀!”
  人群哄然响应:
  “对对,拿出来!”
  “摔呀!”
  高台阶上,十几个男仆开心地大笑。
  一个妇人尖声叫着:“哎——,我这儿有才调好的胭脂,你吃不吃呀?”
  人群哄笑。
  一个中年汉子笑着使劲推了宝玉一把。
  宝玉踉跄着倒地,呻吟了一声。
  中年汉子高声嚷着:“快,快喊姐姐妹妹就不疼了!”
  人群哄笑。
  宝玉从地上爬起来,满面泪痕。
  各种各样的笑脸在宝玉跟前晃动着。
  8 大观园围墙外(黄昏)
  虎皮石上的粉墙坍了一个缺口。
  衣衫不整、鬓发散乱的宝玉站在缺口处,怔怔地朝园子里看着。
  荒草丛生的大观园里,死一般的寂静。
  隐隐在望的潇湘馆,落叶萧萧,寒烟漠漠。
  (幻觉)黛玉嗔怪的声音:“我给你的那个荷包也给他们了?你明儿再也别想要我的东西了!”
  宝玉眼圈儿红红的,遥望着潇湘馆。
  (闪回)黛玉拿起剪刀,嚓嚓几下,把一个才做了一半的香袋儿剪破。
  宝玉眼眶里闪动着泪花。
  (闪回)月夜下,病体支离的黛玉扶着紫鹃立在阶前,含泪微笑着:“……我去年答应过给你做个香袋儿,等我好了,我……”
  宝玉“呜”的一下趴在断墙上,捶着墙恸哭失声。
  潇湘馆渐渐淹没在暮色里……
  9 锦香院门前(夜)
  夜阑更深,万籁俱寂。
  一盏风灯随着梆声晃动。
  杂役打扮的宝玉击柝行来。
  10 街口(傍晚)
  日影西斜。
  宫道上,车马簇簇,尘土飞扬。
  杂役打扮的宝玉吃力地挑着两桶水,歪歪斜斜地走来。
  宝玉把水桶搁在道边,抡起水瓢往街上泼水。
  一辆华丽的马车驶来。
  宝玉抡起的水瓢没有收住,“哗”地一瓢水泼在马背上。
  宝玉:“哎呀!”
  赶车人怒声喝骂:“瞎了你的狗眼!”随手一鞭,“啪”一下抽在宝玉脸上。
  宝玉“哎哟”一声,急忙捂脸。
  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车棚内响起一阵男男女女幸灾乐祸的笑声。
  宝玉咬着牙。恨恨地看着远去的马车。
  “哐——”地一声锣响,喝道的衙役汹汹而来。
  行人、车马纷纷回避。
  宝玉回头一惊,急忙跪在道边。
  一乘官轿,前呼后拥,缓缓行近。
  一个衙役抬脚踹翻两只水桶。
  水桶滚下,泥水溅了宝玉满身满脸。
  宝玉跪在泥水里,动也不动。脸上的鲜血“叭哒叭哒”地滴落在面前。
  11 街口小屋内(晚)
  满屋浓烟。
  宝玉坐在瓦灶前,一面流泪咳嗽,一面往灶底添着柴草。
  “哗啦”一声,房门被推开。
  宝玉惊问:“谁?”
  浓烟里,倪二趔趄着走进,醉熏熏地:“怎么……回事?这么多……烟!”
  宝玉咳嗽着起身:“是倪二哥!怎么这两天老没见着你?”
  倪二往木凳上一坐:“哎哟”一声,急忙用双手一撑。
  宝玉:“怎么了?”
  倪二咧着嘴吸着气破口大骂:“那个杂种王八羔子,把他爷爷……给打了!”
  宝玉吃惊地:“谁?”
  倪二:“前儿我……喝了点儿酒,躺在当街睡……觉,那个杂种……大轿过来,我没……起来,我说:‘老子喝酒是……是自己的钱!喝醉了躺的是……皇上的地!谁敢……管……老子!’那个王八羔子就……把我……关起来……打了一顿!”说着又痛得吸了口气。
  宝玉:“是谁?”
  倪二瞪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贵府上的……大恩人!”
  宝玉急切地:“究竟是谁?”
  倪二一字一顿地:“贾雨村!”
  宝玉一愣:“他?”
  倪二被呛得咳嗽起来,歪歪斜斜地走到灶前,“扑通”跪下,一把拽出堵在灶底的柴草,用一根柴棍儿挑了挑灶底。
  “烘”地一下,灶底吐出了火苗。
  倪二歪斜着脸,看着火苗,一咬牙:“明儿是……八月十五,我醉金刚伺候你……过节!”
  灶底的火苗越烧越旺。
  
  12 桥头(中秋节?晚)
  月出东山,清辉万里。
  杂役打扮的宝玉拎着梆子,伫立在桥头,怔怔地看着莹澈的满月。
  13 荣国府前角门(中秋节?晚)
  彩灯辉煌,弦歌绰约。
  轿马接踵而至,次第进入角门。
  街旁暗影里,男仆打扮的倪二眯着眼睛朝角门窥看。
  14 桥头
  宝玉从怀里掏出玻璃绣球灯,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
  15 荣国府前角门
  倪二混在一群跟着轿马的男仆中走进角门。
  16 桥头
  燃亮的玻璃绣球灯在月光下闪烁苔五彩陆离的光芒。
  17 船上
  一个女子擎着香从舱内走出,默默跪在船头,对月祝祷。
  舱内红烛高烧,桌上摆着大盘的月饼和各色菜肴。
  一个便装官员同着几个请客围桌而坐,觥筹交错、笑语喧哗。
  几个婢女侍立左右。
  船头跪拜的女子慢慢抬起头来,平视远方。
  香烟缕缕,在月光下缭绕。
  女子突然一愣,吃惊地看着远处桥头上的五彩光芒。
  女子站起身来。喃喃地:“……玻璃绣球灯?……不,不会的……是……是玻璃绣球灯!”
  女子转身朝船尾跑去。
  船尾,一个中年船夫口里哼着小调,双手摇橹。
  女子跑来,一把抓住橹柄,急切地:“求求大爷,到前面桥下……略停一停。”
  船夫不解地:“嗯?”
  女子急忙从腕上褪下两只翡翠手镯,递过去:“求求大爷……”
  18 桥头
  宝玉一只手擎着玻璃绣球灯,另一只手攥着衣袖,在灯上轻轻地擦拭着。
  忽明忽略的灯光照射着宝玉脸颊上一道长长的鞭痕。
  突然,桥下传来一声惊问:“桥上拿灯的是谁?”
  宝玉一愣,急忙朝桥下张望。
  桥下,一条木船缓缓傍岸。
  一个女子立在船头:“是……贾家的人吗?”
  宝玉惊异地:“你是谁?”
  船头女子:“是贾家的人吗?”
  宝玉急忙奔向桥下。
  19 桥下
  宝玉仔细辨认着船头女子:“你是……?”
  灯光映在宝玉的脸上。
  女子突然惊呼:“二哥哥!”
  宝玉惊疑地:“你是……谁?”
  女子激动地:“二哥哥!我是……”
  宝玉:“谁?”
  女子转身跑到舱口,一把拔出插在舱门上的灯笼,跑回船头,把灯笼高高地举在脸旁,带着哭声:“二哥哥!”
  宝玉喃喃地:“湘云?”
  湘云颤声:“是我!”
  宝玉不顾一切地趟进没膝深的水里,一下子扑在船帮上:“云妹妹!”
  湘云“扑通”跪在船板上:“二哥哥……”
  兄妹二人百感交集,一个在船上,一个在水中,伸出的手刚能够在一起,互相紧紧抓住,痛哭失声。
  舱内,灯红酒绿,拇战正酣。
  湘云抽泣着:“二哥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宝玉睁着泪眼,直直地看着湘云,说不出话。
  湘云:“老太太、太太都……好吧?”
  宝玉哽咽着:“都……死了。”
  湘云一下闭上眼睛,泪水啪啪滴落。
  湘云睁开眼睛:“……琏二嫂子呢?”
  宝玉:“……死了。”
  湘云嘴唇翕翕地抖着:“林姐姐呢?”
  宝玉:“……死了。”
  湘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宝姐姐……?”
  宝玉摇了摇头,簌簌流着泪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死的死……散的散!就剩下我……”
  湘云趴在船板上“呜呜”哭起来。
  凉风飒飒,粼粼碧波拍打着船舷。
  远处飘来呜呜咽咽的笛声。
  湘云慢慢抬起头来:“……那年中秋,我和林姐姐在凹晶溪馆联诗,是最后一次了……”
  宝玉含泪看着湘云。
  湘云:“我记得……我的最后一句是‘寒塘渡鹤影’,林姐姐对了句‘冷月葬花魂’,谁知道,竞然都成了谶语!……今儿又是中秋了,我在水上飘流,她……连尸骨都……,……想再跟她拌几句嘴……也不能够了……”
  宝玉无言唏嘘。
  凄清忧怨的笛声,断断续续地飘来。
  湘云突然拾起头:“二哥哥!今儿是团圆节,老天有眼,让我遇上你!咱们……再也别分开了!”
  宝玉一下攥紧了湘云的手。
  一阵喝道声、杂沓的脚步声从桥上传来。
  宝玉激动地:“……再也不分开了!”
  20 桥上
  一乘大轿落地,前后簇拥的执事、护卫站了满满一桥。
  一个护卫从桥头探出身子,往桥下一指,“在那儿!”
  五、六个护卫快步往桥下跑去。

  21 桥下
  湘云:“……二哥哥,快把我赎出去吧!”
  五、六个护卫趟水下河,扭住宝玉,怒喝:“走!快走!”
  湘云惊叫:“二哥哥!”
  宝玉:“云妹妹!”
  护卫们把宝玉拖上岸去。
  湘云哭喊:“二哥哥!”
  船舱里的人纷纷跑出:“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便服官员抬头往桥上一看,大吃一惊,忙转身一把揪住船夫:“谁让你靠的岸?”
  一个护卫指着船上怒喝:“船!摇走!”
  船夫急忙奔向船尾。
  岸上,宝玉挣脱了护卫,一下扑在水里,哭喊着:“云妹妹!”
  木船缓缓离岸。
  船头,湘云发疯般地哭喊着往水里扑去,被几个人死死拉住。
  护卫们喝骂着从水里拖起宝玉。
  宝玉拼命挣扎。
  22 船上
  湘云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二哥哥!赎我……”
  船尾,船夫使劲摇着橹。
  船头,湘云抬头,远远看见桥头的玻璃绣球灯上下左右剧烈地扭动着、摇晃着。
  23 桥头
  护卫们拖着宝玉上桥。
  宝玉嘶声哭喊着:“云妹妹——”
  一个护卫夺下宝玉手中的玻璃绣球灯,“啪”地一下摔在桥头。
  远远传来湘云撕裂人心的哭喊声:“……二哥哥……赎我……”
  护卫们把宝玉拖到大轿前,喝令:“跪下!”
  一个护卫上前单腿一跪,气喘吁吁地:“启禀王爷,带来了。”
  宝玉一惊:“王爷?”
  月光、灯笼交相辉映之下,北静王水溶一股怒气,端坐轿中。
  宝玉“唿”地一下站起来,哭喊一声:“王爷!”
  左右齐声喝斥:“跪下!”
  一个护卫“啪”地一脚,把宝玉踹倒跪下。
  水溶厉声地:“大胆的东西!本藩路过,为何不在桥头伺候?”
  宝玉哀哀哭泣。
  水溶:“来呀!”
  左右打雷般地应了一声。
  水溶:“捆起来!送巡检衙门!”
  左右又如打雷般地应了一声。
  几个护卫过来,一脚踹翻宝玉,七手八脚地捆着。
  宝玉挣扎着、哭喊着:“王爷!是我!”
  护卫们拖起宝玉就走。
  水溶一愣:“慢着!”
  护卫们停步。
  水溶:“带过来!”
  护卫们推搡着宝玉上前。
  水溶看看左右:“灯!”
  两只灯笼挑在宝玉身旁。
  宝玉鬓发散乱,满身泥水,嘴角挂着一条血渍。
  水溶吃惊地:“你是……宝玉?”
  宝玉“扑通”跪下,呜呜大哭。
  水溶:“快!快松绑!”
  护卫们急忙解下宝玉身上的绳子。
  水溶歉疚地:“怎么是你!嗐!你怎么……干了这个?”
  宝玉渐渐止住哭泣。
  水溶:“你出来……为什么不去找我?”
  宝玉:“带罪之身,愧见王爷。”
  水溶:“唉呀!你真是太……,我派人到处找你!”
  宝玉感动地:“王爷……”
  水溶:“咱们……回府细谈吧!”
  水溶把眼左右一扫:“看轿!”
  一个侍从走到宝玉面前一躬身。
  宝玉急忙摇头:“不,不不!我不去……”
  水溶不解地:“怎么?”
  宝玉含泪:“我要去找……我的……表妹。”
  水溶:“谁?”
  宝玉:“……史湘云。”
  水溶惊异地:“怎么?方才就是……?”
  宝玉垂泪,使劲点了点头。
  水溶歉疚地低下头去,接着抬起头来:“我派人去找,你……跟我回去。”
  宝玉摇摇头:“不!……王爷的厚恩,虽肝脑涂地,无以相报。可是……”
  水溶眼圈儿一红,急忙摇手:“别这么说……”
  宝玉沉痛地:“……百年公府,瓦解冰销。如今,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太白有云:‘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王爷,让我……走自己的路吧……”
  水溶低眉沉吟,半晌,含泪抬头:“……好吧,既这么说,我……不留你!”
  水溶转过脸去,朝着轿旁手捧八宝攒金木盒的侍从一摆手。
  侍从连忙进前。
  水溶指指木盒:“打开!”
  侍从打开木盒。
  盒内满贮光彩夺目的珠宝翠钻。
  水溶:“这是方才在大明宫侍宴,圣上赐给的。你……拿着。”
  宝玉后退一步:“不不,我……”
  水溶:“……折变了,作……盘缠。”
  宝玉的泪水涌出了眼眶。
  (闪回)湘云跪在船头,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二哥哥!赎我……”
  宝玉拭了拭泪:“好,我……自己拿。”
  宝玉脱下外衣,从盒里抓了一把,用外衣包起来。
  水溶:“都拿上!”
  宝玉:“够了。”
  水溶:“你……”
  宝玉咽着泪水,双膝跪倒:“谢王爷!”
  水溶垂泪:“我……等你回来。”
  宝玉立起身来,后退几步,在路边跪下。
  大轿抬起。
  宝玉忽然想起了什么:“王爷!”
  水溶抬头。
  宝玉立起进前,扶着轿杆:“……有一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水溶:“说吧。”
  宝玉:“我们娘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水溶簌簌流泪,连连摇着手:“别……别问了!说不得了……说不得了……”
  大轿在执事、护卫的簇拥下颤颤行去。
  宝玉怔怔地目送着大轿。
  桂魄西斜,青光铺满空落的桥头。
  宝玉慢慢下桥,俯身捡起一片片玻璃绣球灯的碎片,包在外衣里。
  突然,远处人喊马嘶,烈焰卷着黑烟腾空而起。
  宝玉本能地喊了一声:“哎呀!荣国府!”拔脚朝着火处跑去。
  宝玉跑出十几步,突然停住,慢慢转身,走上桥头,遥望着被大火映红了的天空。
  远处,风声、火声、哭喊声、尖叫声乱成一片。
  宝玉木然伫立。
  24 水边(清晨)
  布履短褐的宝玉远远走来。
  河水分成两条叉道,宝玉犹豫地向两边张望。
  宝玉沿着一条叉道的岸边走去。
  25 小镇(深秋)
  尖风呼啸。
  宝玉抱着一只破瓢,顶风走来。
  街旁一个小酒店,当门支着一口大锅,锅里煮着大块的卤肉,热气在屋里弥漫着。
  铺面外挑着一个酒幌,旁边挂着两块木牌,一块写着“万里香”,一块写着“百年老汤”。
  宝玉在酒店门口停步,瑟瑟抖着,眼睛直直地盯着肉锅。
  宝玉解开外衣,摸了摸腰间缠着的布袋子,犹豫着。
  (闪回)湘云跪在船头,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二哥哥!赎我……”
  宝玉系上外衣,蹭到肉锅旁,把手里的破瓢伸过去:行行好……”
  掌锅的伙计瞪着眼睛,一扬手里的铜勺:“滚!臭花子!”
  宝玉后退了两步,慢慢转身走去。
  26 村居(冬)
  凛冽的寒风撕扯营房顶的茅草。
  宝玉端着破瓢站在门前。
  门开着一条小缝儿,一个老妇伸出手来,把半碗剩菜场倒在破瓢里,门“砰”地一下关上了。
  宝玉端起破瓢喝了一口,皱了皱眉,一咬牙“咕咚咕咚”几口把菜场灌了下去,又用手抓起瓢里的烂菜根,塞进嘴里。
  27 破庙(雪夜)
  雪花从破窗外飘进。
  宝玉围着一块破毡,蜷缩在墙脚里。
  28 山泉旁(春)
  泉水淙淙。
  宝玉双手掬起泉水,大口喝着。
  泉边开满了野花。
  宝玉坐在一块石头上,解下腰里的布袋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珠宝翠钻熠熠闪光。
  宝玉拣起玻璃绣球灯的碎片,怔怔地看着。
  29 池塘边(夏)
  赤日炎炎。
  衣衫褴褛的宝玉双手捂住腰间拼命地奔逃。
  几条恶狗狂吠着追咬。
  池塘里爬上一群光屁股孩子,叫着、笑着,把一团团烂泥甩在宝玉身上。
  30 江边(秋)
  阴风怒号,浊浪排空。
  形容枯槁的宝玉坐在礁石上,失神地望着浪峰里的几点白帆。
  31 江边(秋•黄昏)
  千里澄江似练。
  宝玉坐在礁石上,茫然俯视着缓缓东去的逝水。
  (闪回)
  荣国府威严的兽头大门。
  荣国府上空的浓烟烈火。
  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的潇湘馆。
  荒凉的颓垣断井。
  贾母慈祥的笑脸。
  上下挥舞的板子。
  元妃归省的仪仗。
  草荐裹着的凤姐被扔进雪坑。
  泪光点点、娇喘微微的黛玉。
  娴静的宝钗。
  狰狞的狱神塑像。
  湘云眠芍。
  宝琴立雪。
  拿着胭脂膏要往嘴里送的宝玉。
  “啪”的一鞭抽在宝玉脸上,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男妇老幼开心地大笑着的脸。
  (闪回完)
  礁石上,宝玉痛苦地哼了一声,一下抱住自己的头。
  流水在礁石旁叹息着、呜咽着……
  仿佛从天边飘来一阵暗哑的歌声:
  
   世人都晓神仙好,
   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
   荒冢一堆草没了……
  
  宝玉慢慢抬头。
  遥远的荒原上,麻履鹑衣的甄士隐飘然而来,口中哼着“好了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
     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
     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
     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
     君死又随人去了……
  
  宝玉目不转睛地看着甄士隐从礁石旁蹒跚而过。
   歌声渐渐远去:
  
   世人都晓神仙好,
   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
   孝顺儿孙谁见了?
  
  甄士隐的背影在半轮落日里晃动着,歌声随风飘散了……
  宝玉托着珠宝翠钻,“嘿嘿”冷笑起来。
  宝玉捏起一片碎玻璃,笑出了眼泪。
  宝玉站在礁石上,哭着、笑着。
  宝玉托起珠宝翠钻,“哗”地一下,抛入水中。
  宝玉的笑声戛然而止。
  水面上漾起的片片涟漪,扩大着,扩大着,终于渐渐消失了……
  32 山路上
  衣衫破碎、目光炯炯的宝玉冷笑着走来。
  33 荒野
  一座新坟,一个披麻带孝的妇人跪在坟前哭号。
  宝玉冷笑。
  34 村头
  娶亲的队伍吹打着走来。
  宝玉看着花轿冷笑。
  35 街市
  宝玉举着破瓢,昂首走进一家店铺。
  36 街市
  宝玉被人从朱漆大门内推出滚下台阶。
  宝玉爬起来,捡起破瓢,拍拍屁股,冷笑着离去。
  37 锦香院门前
  徐娘半老的妓女云儿吃惊的脸。
  宝玉冷笑。
  38 荣宁街
  火后的荣宁二府,只剩下一片瓦砾。
  瓦砾堆里,长满了荒草。
  宝玉冷笑。
  39 蒋宅院门外(冬夜)
  带着啸音的北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积雪,和天上的飞雪搅在一起,到处回旋着、铺洒着。
  宝玉一手抱着破瓢,一手拄着棍子,搏击风雪,艰难地走来。
  宝正站在门外,回头看了看肆虐的风雪,把棍子一夹,伸手使劲拍门。
  40 蒋宅正房内
  烛光明亮,炭火熊熊。
  蒋玉菡、花袭人坐在桌旁拥炉对酌。
  一个小丫鬟不时地给二人斟酒。
  拍门声传来。
  蒋玉菡、花袭人惊疑地对看了一眼。
  蒋玉菡:“怎么这样敲门?”
  花袭人:“这个时候会有谁来?”
  蒋玉菡对小丫鬟:“你出去看看。”
  小丫鬟:“哎。”
  
  41 院门外
  宝玉用拳头砸门。
  院门“吱”地一声,开了一条缝儿。
  宝玉推门而入。
  42 院内
  小丫鬟惊问:“你找谁?”
  宝玉不答话,抬脚就往里走。
  小丫鬟一把拉住宝玉:“哎哎……”
  小丫鬟举起灯笼一照。
  蓬头垢面的宝玉,双目熠熠闪光。
  小丫鬟“啊”地惊叫一声,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着:“大爷!大爷!快来呀……”
  “哗啦”一声,正房门打开,蒋玉菡急步走出: 小丫鬟指着宝玉,结结巴巴地:“他……他……”
  蒋玉函接过灯笼,走到宝玉面前上下照照:“你要干什么?”
  宝玉平静地伸出手里的破瓢。
  蒋玉菡回头对小丫鬟笑笑:“是个叫花子,看把你吓的!……给他拿点儿吃的,打发他走吧。”
  蒋玉菡笑嘻嘻地看了宝玉一眼,转身欲回屋,忽然好象感觉到了什么。
  蒋玉菡转过身来,把灯笼举到宝玉面前,疑问地打量着宝玉。
  宝玉毫无表情地看着蒋玉菡。
  蒋玉菡紧张地在宝玉脸上寻找着什么。
  (闪回)唱着“红豆曲”的宝玉。
  蓬头垢面的宝玉。
  蒋玉菡摇摇头:“……不,不会是……”
  (闪回)明眸皓齿,面如满月的宝玉。
  蓬头垢面的宝玉。
  小丫鬟走来,把一大碗饭菜倒向宝玉的破瓢。
  宝玉伸瓢接过。
  (闪回)宝玉伸手接过蒋玉菡递给的大红汗巾子。
  蒋玉菡脱口而出:“是!……没错!一定是!”
  宝玉伸手抓起瓢里的饭菜往嘴边送去。
  蒋玉菡急忙一把拉住:“慢着!你是不是……宝……”
  宝玉挣开蒋玉菡,把手里抓着的饭菜送进口中。
  蒋玉菡激动地:“你……还认识我吗?”
  宝玉只顾抓起饭菜往嘴里填着。
  蒋玉菡:“我……我是……琪官儿!”
  宝玉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蒋玉菡一把夺下破瓢扔在地下,拉起宝玉朝屋门走去。
  43 正房内
  蒋玉菡拉着宝玉进门。
  袭人吃惊地站起来:“你怎么……把个花子领进来了?”
  蒋玉菡激动地:“花子?你仔细看看,他是谁?”
  袭人上下打量着宝玉。
  宝玉嚼着嘴里的饭菜,使劲咽了下去。
  袭人的嘴唇哆嗦起来,喃喃地:“……是……”
  宝玉眼睛扫视着房内。
  袭人“哇”地一声,扑倒在宝玉面前:“二爷!”
  宝玉的目光落在饭桌上。
  袭人跪着往前挪了两步,紧紧抱住宝玉的腿,呜呜大哭。
  蒋玉菡含泪看着。
  袭人使劲儿攥着宝玉已经冻硬了的破衣襟,哭喊着:“二爷!你……怎么落到这一步……”
  宝玉挣脱开袭人,朝饭桌走去。
  蒋玉菡急忙抹抹眼泪,扶起袭人,哽咽着:“……先让二爷吃点儿东西,回头再……”
  袭人呜咽着靠在墙上。
  蒋玉菡朝小丫鬟摆摆手:“快!烫酒……换菜!”
  小丫鬟答应一声,快步朝后面走去。
  蒋玉菡:“二爷略等一等,就……”
  宝玉已经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了。
  蒋玉菡眼圈儿一红,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44 院内
  大雪如幕。
  地上的破瓢渐渐被落雪埋住了……
  45 正房内
  宝玉穿着一身簇新的冬衣,闭着眼睛,坐在一张红木圈椅上,身子靠着椅背,腿上搭着一条大红汗巾子和一条松花汗巾子。
  袭人啜泣着坐在椅旁,用梳子慢慢梳理着宝玉脏乱的头发。
  椅前地下放着一个盛满热水的铜盆,宝玉的双脚浸在热水里。
  蒋玉菡蹲在铜盆前,挽着衣袖,细心地给宝玉洗着冻烂的双脚。
  宝玉平静地闭着眼睛。
  蒋玉菡抚摸着宝玉脚上的裂口,泪水“啪哒啪哒”地掉在盆里。
  袭人给宝玉梳着头,不时抬起手背抹去腮边的泪水:“……那年,我母亲、我哥哥要赎我回家,我说过……至死也不回去的。……原想着一心一意伺候二爷,能……长长远远的,可……到底……。那时候,我只有铁了心一死了!可……学金钏儿的样儿吧,又觉着辜负了……老太太、太太待我的恩惠;……学司棋吧,又觉着对不起……母亲和哥哥……。况且……我又不是晴雯那样的刚性儿……”
  蒋玉菡默默地给宝玉穿好鞋袜,把铜盆挪过一边。
  袭人看了看蒋玉菡,哽咽着:“……后来他娶了我,我哭过……闹过……不肯……,他待我好……没难为我……。……后来,我见他拿着我原先的松花汗巾子,又知道我的那条大红汗巾子原是他的,才……”
  袭人给宝玉挽好发髻,拿起一块帕子拭了拭泪,长吁了一口气:“……可见人一辈子怎么样,是有个定数的。……总算天开眼,又碰上二爷了!……还有件喜事儿:宝姑娘……宝二奶奶和麝月头年儿给卖到这边儿来了,可巧让他碰上了,好说歹说,昨儿到底给赎出来了。……道儿不好走,安顿在客店里,原说是雪一停就去接的。……二爷来了,让他……这会子就去接!明儿一早就……”
  宝玉鼾声大作。
  袭人一愣,忙招呼蒋玉菡:“快着!搀到屋里炕上去!”
  蒋玉菡轻轻抱起宝玉,袭人在旁边扶着,走进卧房,把宝玉平放在炕上。
  蒋玉菡悄声:“你招呼着二爷,我这就叫小厮套车。”
  袭人:“路上……当心!”
  蒋玉菡点点头,转身走出。
  袭人掀起被子,轻轻盖在宝玉身上。
  (闪回)怡红院里,宝玉躺在小填漆床上,袭人从他项上摘下通灵玉,用自己的手帕包好,塞在枕下。
  46 院门外(凌晨)
  夜初雪霁,晨光熹微。
  两辆马车先后停住。
  蒋玉菡从一辆马车内跳下车,急忙走到另一辆马车后面,打起帘子。
  麝月搀着宝钗下车。
  三人匆匆走进院门。
  47 院内
  院内一片静谧。
  三人“咯吱咯吱”踩着积雪定向房门。
  48 正房内
  袭人歪在红木团椅上熟睡着,腮边挂着道道泪痕。
  三人进门。
  袭人惊醒,揉着眼睛站起来,激动地喊了声:“宝二奶奶!”接着往卧房里指指,压低声音:“还睡着呢。”
  蒋玉菡打起门帘,宝钗、麝月、袭人轻轻走进。
  袭人一声惊呼:“哎呀!人呢?”
  炕上空空的,锦被掀在一边。
  蒋玉菡:“快……找找!”说着转身跑出卧房。
  袭人跟着跑出。
  宝钗走到炕边,一下坐在炕上,手抓着锦被,泪水慢慢涌出眼眶。
  麝月不知所措地:“二奶奶……”
  蒋玉菡急步走进卧房,面色苍白:“我去追!”说着转身就走。
  宝钗:“不!”
  蒋玉菡回头。
  袭人走进。
  宝钗咽着泪水:“……不要去……他……不会回来了……”
  袭人“扑通”一下跪在宝钗面前,号啕大哭:“二奶奶!……”
  宝钗默默地从怀里掏出那块丝络网着的通灵宝玉,托在手上,失神地凝视着。
  泪水“啪啪”滴落在玉上……
  49 驿道(晨)
  漫天皆白。
  宝玉穿着一身簇新的冬衣,一手抱着破瓢,一只手拄着棍子,踩着厚厚的积雪,踽踽独行。
  远远地,一队人马押着一辆囚车迎面行来。
  宝玉停步,目不转睛地看着囚车。
  囚车内,贾雨村锒铛而坐,头被木枷锁在车外。
  囚车旁,当日应天府的门子拽棍挎刀,面色冷峻。
  贾雨村凝视着路旁的宝玉,嘴角微微搐动了一下。
  宝玉冷笑起来。
  这是参透人生的冷笑!
  笑声越来越响,充满了整个世界,在天地间久久地回荡着……
  歌声起:
  
   为官的,家业凋零;
   富贵的,金银散尽;
   有恩的,死里逃生;
   无情的,分明报应。
   欠命的,命已还;
   欠泪的,泪已尽。
   冤冤相报实非轻,
   分离聚合皆前定。
   欲知命短问前生,
   老来富贵也真侥幸。
   看破的,遁入空门;
   痴迷的,枉送了性命。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歌声里,宝玉向远处走去,走去。
  天地连成白茫茫一片,无边无际……
  
后 记

  
  《红楼梦》电视文学剧本二十八集,终于交付出版了。有关剧本的一切,写文章总难说得清楚。作为编剧,全部要说的话,都在剧本里了。正因为如此,我们格外感谢使剧本得以梓行面世的中国电影出版社。
  剧本自一九八三年六月发轫,年底写成初稿。翌年三月完成二稿。至一九八六年元月,全部剧本统稿告竣。前后共历时两年零八个月。
  在剧本创作过程中,中央电视台、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给予了极大的关注和支持。顾问戴临风、副台长阮若琳和导演王扶林等,自剧本发凡起例始,便不断参加讨论、发表意见。
  周汝昌、吴世昌、吴祖光、朱家溍、杨宪益、戴乃迭、蒋和森、胡文彬、杨乃济、王立平等专家、学者,都认真审阅过剧本并提出了宝贵的意见和建议。特别是《红》剧副监制人胡文彬,为剧本创作做了大量的组织工作。友人任少东为剧本费了不少心力。
  此外周汝昌先生以极大的热情,为本书撰写了序言。对此我们铭志五中,并对一切惠予支持、帮助的单位和朋友致以诚攀的谢忱。
  剧本不可能尽如人意,谬误之处,“当事者不得辞其咎”——编剧系由三人分任,其中:《序集》、《黛玉进府》、《金玉初识》、《协理宁国府》、《元妃省亲》、《宝玉参禅》、《叔嫂染恙》、《黛玉葬花》、《宝玉受笞》、《二进荣国府》、《凤姐泼醋》并《宝玉探晴雯》共十二集,由刘耕路编写;《鸳鸯抗婚》、《踏雪寻梅》、《晴雯补裘》、《探春理家》、《怡红夜宴》、《三姐饮剑》、《二姐吞金》、《抄检大观园》共八集,由周雷编写;《诸芳流散》、《误窃通灵》、《探春远嫁》、《黛玉之死》、《贾府抄没》、《狱庙相逢》、《悬崖撒手》并《淫丧天香楼》共八集由周岭编写。全部剧本最后由周岭统一修改、定稿。
  剧本出版,适值据以摄成的电视连续剧在中央电视台和香港亚洲电视台同时播放。我们谨以这份薄礼,献给《红楼梦》的研究者、爱好者和广大的电视观众。
  
  周雷 刘耕路 周岭
  一九八七年五月八日于北京
    
全 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