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到奉化蒋介石故居:《非洲风云》之25:卢旺达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05:10:00
        卢旺达,位于非洲大陆中东部,面积只有两万七千平方公里,是非洲大陆面积最小的国家之一,在冈比亚、斯威士兰和吉布提后面名列第四。卢旺达位于大湖区,由于水资源丰富,土地肥沃,非洲东部大湖区人口密度较高,卢旺达这个弹丸之地,现在竟然有一千万人口,是非洲大陆上人口密度最高的国家。名列第二名的是南面的邻居布隆迪,比卢旺达的面积仅大一丁点,人口也有九百万。卢旺达最早是德国人的殖民地,一战后被划给了比利时,成为法语区的一员。由于东面的邻居坦桑尼亚和北面的邻居乌干达都是讲英语的国家,卢旺达也就成了英法在非洲势力冲突的前线,所以法国对这个国家的关注一点不比比利时小。居住在卢旺达的人,就是卢旺达人,也称作巴尼雅旺达人,是非常勤劳的一群人。由于人口密度高,耕地略有不足,卢旺达境内几乎每一片可以耕种的土地上都得到了利用。香蕉、咖啡和桉树是卢旺达人的主要经济作物,农场点点滴滴,遍及全境。大约有四分之三的卢旺达人信仰基督教。基督教进入这个地区已经有一百年的历史,教会生活已经成了普通人生活的一部分,学校和医院,大都依靠教会组织进行经营。受到教会的影响,卢旺达人也比较安于现状,治安很好,犯罪率很低,也几乎没有妓女

        在卢旺达西北面,有高耸的维龙加Virunga山脉。维龙加山脉的几个主要火山海拔都在三千五百米以上,其中的最高峰海拔四千五百米,山顶终年积雪。维龙加山脉的丛林,是山地黑猩猩的主要栖息地,这个物种目前已经处于濒危状态,但是仍然没有得到有效的保护。受这个山脉的影响,卢旺达境内,丘陵密布,素有千山之国之称。清澈的湖水,靓丽的风景,被很多欧洲人视为热带地区的瑞士。有此美誉,游客自然源源不断,旅游业也就成了卢旺达的重要外汇来源。卢旺达的经济形势的确也是不错。从1965年到1989年,二十几年里面,卢旺达人口虽然年均增长百分之三点七,但是还是低于国民生产总值年平均增长百分之五的水平,在非洲是很了不起的成绩。政府和教会在教育、医疗方面都有不小的投资,普通人的生活水平逐渐改善。卢旺达大约有三分之二的农村人口依靠咖啡种植业生活,咖啡种植业也是卢旺达重要的外汇来源。和很多非洲国家不同,卢旺达政府把农业发展放在了首要位置。当然,非洲国家的发展还是离不开外国援助。由于卢旺达秩序井然,经济表现良好,很多西方国家也愿意来这里扶持项目。前宗主比利时给卢旺达的资助最多,同样是山地之国的瑞士也很慷慨,给卢旺达的援助超过了给其他非洲任何一个国家的援助。法国当然也在这里有很明显的影响力,为卢旺达提供各种技术支持,提供军事训练等等。1973年,外援占到卢旺达政府收入的百分之五,到1991年,比例已经达到百分之二十二。

        看起来,是不是非洲罕见的一个成功的例子呢?很可惜,卢旺达平和的社会背后,掩盖的,是两个民族刻骨的仇恨。不过,真的是两个民族吗?

         大湖区在历史上就是非常富饶的地方,一直土地肥沃,即使将近一万年前结束的最后的一个冰川期,这里也是郁郁葱葱的。现代人类什么时候开始进入这个地区,目前还不可考,一般认为发生在距今三千年至九千年之间,应该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最早来到这里的,应该是特瓦人Twa。特瓦人以采集和狩猎为生,这是农牧业之前人类普遍的生存方式,算是史前文明。目前,在卢旺达境内仍然有特瓦人居住,占总人口的大约百分之一。一千多年前,这个地区开始有班图Bantu人居住。班图人起源在西非,大约在目前尼日利亚和喀麦隆的地方。公元前两千五百年,班图人进入农业社会,发展出了自己的农业技巧和金属冶炼工艺,凭借着比采集狩猎民族对大自然更强的适应能力,班图人开始扩张。大约在公元前一千年,开始走出西非,足迹遍及整个萨哈拉以南的非洲。在东非,班图人从被其征服的游牧民族那里学会了养殖牲畜,成为半农业半牧业民族。在大湖区西岸定居的班图人,就被称为胡图人Hutu,在十三到十五世纪期间,就已经发展出了城邦,拥有了复杂的社会结构

         历史故事讲到这里,基本上没有多大争议。卢旺达的另外一个民族图西Tutsi人究竟是怎么产生的,就不好说了。图西人和胡图人讲的都是班图语,实际上现代图西人和胡图人讲的语言是一样的,但是最初是不是有图西人和胡图人两个概念,现在还有争议。按照移民假说的说法,图西人应该在公元十五世纪以前就抵达了这个地区。公元十三到十五世纪,大湖区的农业文明进入了集权时代,出现了不少的城邦。这些大湖区的城邦有的扩张,有的衰亡,到了十九世纪欧洲人来到这个地区的时候,这里还有好几个封建王朝,在现代卢旺达的地方,形成了中央集权的封建社会体制的卢旺达王朝,在现在布隆迪的地方,有布隆迪王国。大约也就是这个时候,图西人和胡图人的区分就肯定存在了,统治着卢旺达王国和布隆迪王国的,自称是图西人。

        有记录的最早到这个地区的欧洲人是德国人库斯塔夫·阿道夫·冯·格森Gustav Adolf von Gotzen,时间是在1894年。在这之前的1890年,欧洲列强们已经把这块土地划分给了德国,成了德国人的势力范围。这个划分,当然没有征求布隆迪和卢旺达王朝的意见,甚至欧洲人可能还不知道有这两个王朝存在。1893年年底,冯格森开始了对分给德国的这块土地的探险,在1894年五月抵达这个地区,见到了这两个组织严密、结构复杂的封建王朝。冯·格森的记载终于使得欧洲世界多少知道了这两个王朝的消息,不过德国人现在还没有能力深入内陆打扰平静的卢旺达和布隆迪。

        1894年,卢旺达的王室发生了内斗,王朝的很多高官不满意王位的继承,争斗中导致新国王被杀,两年后,1896年,余希四世Yuhi Musinga得到了王位,但是地位仍然不稳。1897年,德国的传教士终于进入了这个地区,关于如何看待德国人,卢旺达人有了不同的意见。有的卢旺达人把德国人视为威胁,也有的卢旺达人认为德国人可以帮助他们抵御北面的布干达王朝。地位并不稳固的余希四世,则希望德国人能够稳固自己的统治。所以,德国人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就控制了卢旺达,没有像在布干达王朝那里遇到抵抗。在布隆迪,布隆迪国王也利用德国人来加强自己的统治,德国人也很顺利地控制了布隆迪。也就在这个时候,欧洲人开始对卢旺达的民族问题感上了兴趣。

        在卢旺达和布隆迪王朝,图西人大约占了人口的百分之十五,里面也有不少贫穷的人口,但是统治这两个王朝的,基本上都是图西人。胡图人里面也有个别人物占据王朝的重要位置,地位显赫,但是绝大多数都是被统治的。刚开始接触这个社会的欧洲人并没有心思详细了解这些,就做了一个简单的模型:图西人是统治民族,胡图人是被统治的。卢旺达和布隆迪王朝复杂的结构,使得欧洲人不敢相信这是愚昧的非洲人自己发展出来的,断定这是外来文明干涉的结果。正好,这个时候欧洲人有一种假说,认为非洲内地的文明,是由来自欧洲的外来文明带进来的,是黑色皮肤的欧洲人带来的。这个假说,就是含人假说。

        含这个名字来源于基督教的旧约全书,在犹太人和阿拉伯人的经典里面也有记载。按照圣经中的说法,那个依靠方舟逃过了大洪水的诺亚有三个儿子,雅佛。因为含见到了诺亚醉酒后的裸体,诺亚就诅咒含的儿子迦南永远成为其他人的仆从。于是,后世里面就有人把这个当作证据,认定含的后代就应该被奴役。在六世纪的犹太人经典塔木德中,含的后代被描述成了皮肤深色的人群,于是到了中世纪,欧洲人就开始认为黑人都是含的后代。阿拉伯人中也有类似的说法。这个说法被阿拉伯人,欧洲人广泛利用,成为奴役黑人合理的证据,最晚放弃这个说法的,应该是南非,在种族隔离时期,布尔人就是使用这样的理论来维系其奴役黑人的合理性的。到了十九世纪中期,含人假说有了变化,含人的后代,与黑非洲大陆上的土著黑人有了区分,含人的后代成了黑色皮肤的高加索人,也就是黑色的欧洲人。欧洲人发展出了这个理论,就是为了解释为什么传统中认为荒蛮的黑非洲也存在封建王朝。欧洲人至上的理论使得欧洲人不能相信黑人可以自己独立发展出这么复杂的文明。含人假说满足了欧洲人的高傲心里。按照这个假说,所有的撒哈拉以南的高级文明,都被归功于黑高加索人、含人的南迁。
         含人理论也经过了几次发展,到1900年前后,说法是含人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叫做北含人,包括北非的柏柏尔人、西非的富拉尼人等等民族;还有一部分是东部分支,包括埃及人、努比亚人、埃塞尔比亚尔、索马里人,还有图西人。这个理论说,这些民族都是外来的黑皮肤的欧洲人,不过都已经失去了自己原来的语言,融入了当地的民族中,要区分呢,只能从身体条件上来找。后来这个理论继续流行了半个世纪,在流传过程中不断细化,来解释所发现的各种现象,不过核心内容没有变化。对于刚刚接触这两个神秘王国的德国人看来,既然图西人是统治者,掌管着如此复杂的封建王国,那么,图西人自然就是外来的含人,黑欧洲人;胡图人,则肯定是本地的土著。胡图人和图西人讲的是同样的语言,文化风俗非常相似,只有经济行为似乎略有不同,胡图人偏重农业,图西人偏重牧业,但是这种经济行为的差异似乎不足以确定这就是两个不同的民族。于是,身体特征就成了区分的关键。欧洲人对胡图人和图西人进行了调查,发现图西人要比胡图人平均高十二厘米,这个差距,足以让当时的学者们认定这是两个不同的民族了。虽然欧洲学者们忘了,1815年法国士兵和贵族的身高差距,都比十二厘米高。 

从左到右:图西人,胡图人,特瓦人

 

卢旺达皇室。1900年

        既然图西人是黑欧洲人,是优秀民族,那么欧洲人自然就会对图西人亲近一些,正好,图西人也似乎更加愿意接受德国人传播过来的天主教,于是,殖民者和传教士们,就开始重用图西人,来协助统治胡图人,于是,图西人的王朝得以保留,图西人对胡图人的优势地位,就被殖民者明确确立、维持了一战后,1923年,比利时根据巴黎协定从德国手上接管了卢旺达和布隆迪,把两个王国放在一起来统治,继续着扶持图西人统治胡图人的做法。1931年,由于比利时人逐渐剥夺卢旺达王朝的实际权力,特别是开始占用卢旺达王室的土地,卢旺达国王余希四世试图反抗,被比利时人废黜,比利时人还是立了图西人穆塔拉三世Mutara继位。穆塔拉三世在1943年接受了天主教,成了第一个接受天主教的卢旺达国王。1933年,比利时决定给所有的卢旺达布隆迪人发放身份证,身份证上要表明属于哪个民族。这个政策推行的过程中,发现还是有很多麻烦的,很多人根本弄不清楚自己究竟属于哪边,单纯从身高区分,实在有点不像话。于是,比利时人采用了根据财产状况来划分民族的办法。一般来讲,图西人算是半游牧民族,往往拥有牲畜,而胡图人是农耕民族,主要从事耕作。所以,比利时就做了简单分割:凡是拥有十头或者更多牲畜的,就是图西人,否则,就是胡图人。既然明确了两个民族,明确了一个优等,注定要进行统治,一个劣等,注定要被统治,天主教的传教士们也就发展出来两套不同的教育体系,虽然绝大多数有机会接受教育的,都是图西人。就这样,原本界限并不很明确、通婚非常普遍的两个民族,被欧洲人使用奇怪的方法明确分开,并且由于欧洲人对这两个民族区别对待,造成两个民族的差距矛盾越来越深。两个民族无论之前是什么样的关系,到1950年代的时候,胡图人和图西人就肯定是两个独立的民族了。
 

图西人和胡图人


图西人村落
 

胡图农民

        二战后,受到全世界的潮流的影响,比利时在卢旺达布隆迪也开始了民主改革,削弱传统图西贵族的势力。这些变化遭到了图西保守势力的抵制。比利时还开始尝试土地改革,被图西贵族控制的大片的土地被分割。政治生活中,比利时政府开始提倡人人平等,开始匿名投票,给了胡图人与图西人一样的政治权利,提高胡图人的政治地位。由于胡图人占这个地区人口的大多数,一旦政治平等,图西人对胡图人的优势立刻危险起来;开始接受平权概念的天主教会也开始谴责图西人对胡图人的压迫,开始提倡平等。这样,在卢旺达和布隆迪,图西人逐渐丧失了领导地位。1954年,卢旺达国王穆塔拉三世决定在图西人和胡图人之间平等分配土地,主动放弃了图西人对胡图人的很多特权。但是现在,轮到人口处于多数的胡图人不满意了。  

穆塔拉三世

        二战后非洲大陆上掀起的独立风潮,使得处于被压迫地位的胡图人开始觉醒,欧洲人关于胡图人图西人的理论也已经深入人心,在觉醒的胡图人看来,图西人和比利时人一样,都是外来的殖民者,都应该离开这片土地。1957年,胡图人的武装反抗组织出现。图西人内部也出现了要摆脱比利时统治的声音,1959年,一个图西人政党成立,目的是成立独立的卢旺达、布隆迪政权,赶走比利时人,当然要求维持图西人的王朝统治。这个政党也迅速演变成为武装力量。于是,这两派武装力量之间先打了起来。1959年七月,穆塔拉三世在注射疫苗的过程中去世,被图西人视为胡图人操纵的谋杀。1959年11月,图西人发起了最后的反抗,试图刺杀胡图人的几个主要政治领袖。这个没有成功的行动引起了胡图人的强烈反弹,针对图西人的大屠杀开始,上万图西人被杀,数万图西人逃亡,连新上任的卢旺达国王都被迫到乌干达避难。比利时不得不出兵干涉,制止了暴乱进一步蔓延,但是联合国随后的调查发现,比利时在整个事件中已经站到了胡图人的立场上,对图西少数民族犯有纳粹行为。1959年的暴乱,使得图西人失去了所有的政治优势,逐渐被胡图人边缘化。逃亡到其他国家的图西人,很多人逃到了乌干达,还有很多人进入比属刚果,在基辅湖Kivu西岸定居,一些人进入坦桑尼亚。这些人将对以后的历史产生不小的影响。  

1959年,胡图人针对图西人的屠杀
 

基辅湖,位于卢旺达和刚果的交界

        1960年,比利时政府在卢旺达、布隆迪举行选举,不出意外,人口占多数的胡图人赢得了大选。比利时这个时候开始尝试建立图西、胡图人的联合政权,但是两个民族之间的血腥已经使得彼此不能合作。在联合国的督促下,比利时加快了这个地区的独立进程,把卢旺达和布隆迪分成了两个政权。1961年,卢旺达自治政府组建,图西族人在两年前试图刺杀的两个胡图领导人,成了新政府的总统和总理。这个新政府对待图西人的态度就可想而知了。1962年,卢旺达正式独立,总统是卡伊班达Kayibanda。流亡的图西族武装仍然在尝试进入卢旺达,这些图西族的武装分子开始自称“蟑螂”,意思是要渗透到国家的每一个角落。渗透虽然仍然没有成功,但是蟑螂这个名字,逐渐成了卢旺达境内图西人的代名词。1963年,一群两百人的图西武装拿着弓箭和自制火枪进入卢旺达,袭击了一个军事据点,向首都基加利Kigali挺进。这次袭击随后遭到了卢旺达政府军的镇压,但是卡伊班达没有就此罢手,借此打击图西人。很快,卢旺达内部的图西人政治领袖被捕随后被杀害。虽然图西人的武装已经被摧毁,基加利的电台仍然在宣称图西恐怖分子正在四处活动,号召人民进行自卫。在个别地区,被挑动起来的胡图人采取了主动防卫的措施,开始对图西人屠杀。在某个村庄,一群无助的图西妇女儿童,面临群情激愤的胡图人,竟然选择跳河而死。这一次暴乱,又导致至少一万图西人被杀,数万人逃离。 

卡伊班达
 

卢旺达首都基加利基本上位于卢旺达的地理中心

        这次图西人不成功的进攻,使得卡伊班达清洗了自己的反对势力,稳固了自己的统治。卡伊班达对此印象深刻,每次遇到了政治危机,就会搬出同样的借口,清洗政敌。尽管有种族清洗行径,胡图人的卢旺达政府还是得到了西方的支持。卢旺达还为美国的中央情报局提供了基地,好进行反对刚果的卢蒙巴政权的活动。 

图西难民

        布隆迪也在1962年独立,实行君主立宪制,保留了封建王朝。和卢旺达的简单政局相比,布隆迪的政局就要热闹多了。独立之前,布隆迪的第一届立法选举,获胜的是图西人路易王子Louis Rwagasore领导的政党。这个政党是一个跨民族的政党,支持率很高,但是1961年,路易王子遇刺,图西人指责是胡图人下的黑手,两个民族开始暴力冲突。1962年7月1日,布隆迪正式独立,新的议会里面图西人和胡图人拥有平等的代表,但是胡图人很快就控制了国家政府。在布隆迪当总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胡图人前三任的政府总理,竟然有两个被刺杀,随后,布隆迪的政治暗杀也成了家常便饭,政府更替更是常见,短短几年时间,布隆迪就换了七届政府,走马灯一样,令人眼花缭乱。外国势力也卷入了布隆迪各派的冲突。1963年底,中国与布隆迪建交,中国在布隆迪的大使馆成了中国支持在刚果的社会主义武装力量的基地,同时中国也卷入了布隆迪的内政。1965年1月,中国支持的某派力量试图政变未果,暴露后,布隆迪与中国断交。 
       
            布隆迪在非洲所处的地理位置

        和卢旺达一样,布隆迪境内的胡图人和图西人也打得热闹。自从路易王子被刺杀之后,两个民族就开始互相残杀,在卢旺达,图西人被赶到了布隆迪,在布隆迪,图西人就要保证自己不会遭到同样的命运,控制着军队的图西人就杀害胡图人作为报复。独立后的布隆迪,胡图人掌握的政府尽可能的偏向胡图人,利用胡图人控制的警察力量,不时对图西人进行清洗。1962年到1963年间,上万图西人被杀,十几万图西人逃亡。布隆迪的图西人王室开始使用自己的办法抵制胡图人。1965年,布隆迪国王拒绝任命新选举出来的胡图人总理,导致胡图人反抗。这次,图西人控制的军队击溃了胡图人控制的警察,清洗了军队和警察内部的胡图人,完全控制了这两个国家暴力机器,随后,米孔贝罗Michel Micombero上校动用军队镇压胡图人反抗,平息了局势。议会又选举出一个胡图人的总理,这个总理随后遭到刺杀,再次导致胡图人暴乱,再次遭到军队和警察的镇压。胡图人的暴乱使得米孔贝罗开始直接干涉国家政治,布隆迪的国家大权,就掌握到了米孔贝罗手上。1966年,米孔贝罗索性废黜了布隆迪王朝,自己成为第一任总统。这样,图西人控制了布隆迪,而卢旺达,则在胡图人手上,相互仇视。1972年,布隆迪发生了胡图人起义,拿起武器的胡图人攻打了一个军事基地。起义遭到了米孔贝罗的残酷镇压。平息后,米孔贝罗开始对胡图人进行清洗,教师、神职人员、小职员、银行员工、护士、商人、政府工作人员,等等,反正是受过教育的胡图人,都被军队控制起来,有组织杀害。这次选择性的宗族灭绝,使得胡图人的精英们损失殆尽。1972年至1973年之间,布隆迪有至少二十万胡图人死亡,另有二十万以上胡图人逃离。

        布隆迪针对胡图人的大屠杀,又给了卢旺达的卡伊班达稳定政府的机会。这次,卡伊班达直接拿布隆迪的例子作为榜样,声称只要图西人掌权,就会屠杀胡图人,把自己标榜为胡图人的救星,可以从血腥的图西人手中拯救胡图人。利用胡图人对图西人的恐惧,卡伊班达尽可能扩大自己的权利。卡伊班达明确对卢旺达的图西人进行限制,规定在各个领域,无论是教育商业还是工业,图西人都不能够超过百分之九,也就是所谓的人口比例,也不管是不是在图西人聚居的地区。这次对图西人的打压,又导致大量图西人逃亡。尽管多次利用图西人稳定政权,卡伊班达政权的好日子还是到头了。卡伊班达自己来自卢旺达南部,因此重用来自南部家乡的卢旺达人,这就遭到了来自北方的卢旺达人的反对。1973年,一次军事政变把卡伊班达政权推翻,卡伊班达被叛军逮捕,饿死在监狱里。
  

哈比亚利玛纳与卡伊班达

        卢旺达的新总统,是哈比亚利玛纳Juvenal Habyarimana。哈比亚利玛纳建立了独裁体制,所有的卢旺达人,无论男女老幼,哪怕是出生的婴儿,都强迫成了哈比亚利玛纳的卢旺达民族革命运动MRND的党员,真正的全民入党。哈比亚利玛纳在国内实行严格的控制,所有的人都要随身携带身份证件,标明自己的民族,家乡。没有政府批准,谁也不得擅自离开自己的家乡到其他地区去。政党遍及卢旺达全境,每一个山坡、溪谷,都有党的间谍。不过图西人的日子多少好过了一些。虽然仍然遭到歧视,但是至少没有麻烦,人身安全有了保证。哈比亚利玛纳保留了卡伊班达给图西人制定的限额体制,这样,也就有图西人进入政府,当部长的也有几个。在军队,图西人没有机会晋升军官,胡图的官兵们也禁止娶图西族的妇女为妻。不过总的来说,在哈比亚利玛纳统治的1970和1980年代,民族问题,在卢旺达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流亡的图西人多次要求回国,哈比亚利玛纳也多次以人口压力过大,无法安置为由拖延。哈比亚利玛纳先后以接近百分之百的支持率赢得了1983年和1988年的大选,一直到这个时候,在哈比亚利玛纳的统治下,卢旺达的经济形势正经不错。 

哈比亚利玛纳

        1989年,世界咖啡价格崩溃,卢旺达收入锐减,政府收入减少了百分之四十。同年,卢旺达遭遇干旱,粮食产量受很大影响,卢旺达的粮食供应出现了问题。卢旺达在这个时候,人口压力已经非常明显,人口密集的北部农村,竟然达到了每平凡公里八百二十人的密度,农民已经经受不住任何灾荒。而卢旺达的贵族们,却利用大灾之年,很多农民为了糊口出售土地的机会,大肆收购土地。哈比亚利玛纳政权的腐败也已经到了一定程度了。1988年,天主教会开始揭露卢旺达政府的种种腐败行为,哈比亚利玛纳动用国家机器逮捕干预说话的记者,但是用于犯险的记者层出不穷。随着东欧剧变,以及贝宁民主革命成功,卢旺达的反对派们开始活跃起来,号召推翻哈比亚利玛纳政府,采纳多党体制,实行民主。一些反对派甚至开始起草新宪法。图西人也加入了反对哈比亚利玛纳政府的行列中,声讨不合理的限额制度。1990年,在法非峰会上,哈比亚利玛纳被法国政府告知,不进行民主改革,就会丧失法国的援助。看起来,哈比亚利玛纳的政权坚持不住了,但是这个时候,图西人又来拯救卢旺达的胡图人政府了。 

1989年,世界咖啡价格崩盘,给咖啡出产国带来巨大经济压力

  含人假说在二十世纪初期就遭到了很多反对,一开始反对大多来自黑人社会,到了1940年代后,含人假说在欧洲的学术界也遭到了挑战,很多推论都遭到了质疑,认为编造出来的所谓的含人语言更是被学者批判。随着非洲独立风潮,到1960年代,在非洲大多数地方,含人假说在黑人中已经没有多少市场,但是仍然影响着卢旺达和布隆迪的胡图和图西人。1972年,罗德尼Walter Rodney出版了“欧洲人是如何限制非洲发展的”一书,对殖民的理论发起了挑战,不承认所有的外来移民理论。罗德尼直接指出卢旺达布隆迪所谓各民族之间的身高差异,实际上是不同的饮食习惯造成的,食品中蛋白含量较高的图西人,本来就应该比食品中蛋白含量少的胡图人身高高。其他学者补充问题,身高的差异也与农业人口高强度的体力劳动有关,不足以成为民族分别的证据。这个观点,影响了流亡在外的图西人,罗德尼的作品在流亡的图西人中广为流传。
 

欧洲是如何限制非洲发展的

        到1980年代末期,流亡在外的图西人已经超过了五十万,成为非洲大陆上人口最多的难民团体。离开故土二十多年,新成长的一代图西人已经对自己的祖国没有任何认识。不过难民毕竟是难民,无论在坦桑尼亚,在布隆迪,在扎伊尔,还是乌干达,流亡的图西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歧视。在乌干达南部,一个部族曾经与图西人的王朝有很密切的关系,还是很顺利地接纳了流亡的图西人,因此聚集了数量众多的图西人,但是同一地点的另外一个部族就不高兴了,冲突不断。实际上,从1960年代起,乌干达政府就通过了限制外国移民的法案,讲卢旺达语的人口,无论是图西人还是胡图人,在乌干达都不可能得到政府的任何职位。这种歧视在1970年代阿明执政的时候中断,但是阿明倒台后,又被恢复,原来的政府领导人奥伯特Milton Obote重新上台,卢旺达人继续被歧视。因此,当1980年穆萨文尼Yoweri Museveni起兵反抗奥伯特的时候,很多图西人就加入了穆萨文尼的队伍,这里面,就包括1976年就曾经和穆萨文尼一起战斗,后来去过莫桑比克打游击,还协助乌干达人赶走了阿明政权的老兵赫维盖马Fred Rwigema 

穆萨文尼,非洲中部最有影响力的政治人物

        1982年,乌干达驱逐了将近四万图西难民,把他们赶回卢旺达,卢旺达竟然只接受了其中的四千人,其他三万多人就停留在两国边境上,长达数年。这里面就有不少年轻人加入了穆萨文尼的队伍,成为穆萨文尼重要的支持者。等到1986年穆萨文尼的武装成功进入坎帕拉的时候,一万六千人的队伍里面,图西人占了四分之一,由于跟随穆萨文尼的时间久,穆萨文尼的高层军官里面,图西人的比例更高,赫维盖马这个时候已经成了穆萨文尼的重要助手。穆萨文尼政府成立后,赫维盖马被任命为军队副总司令,在军队中的地位仅次于穆萨文尼。另一位显赫的图西人高层,是卡加梅Paul Kagame,卡加梅在四岁的时候经历过卢旺达对图西人的清洗,逃亡到乌干达后,与赫维盖马一起长大,1979年加入穆萨文尼的武装,资历深厚。乌干达独立后,卡加梅负责乌干达的情报机构,也算是大权在握。很明显,没有图西人的帮忙,穆萨文尼能不能取得胜利还是两说着。作为回报,1986年,穆萨文尼宣布,凡是在乌干达居住了超过十年的卢旺达人,都可以成为乌干达公民。 

非洲中部。可不要小看乌干达,卢旺达,布隆迪这三个小国的影响力

        但是作为难民的图西人,有如此多的人进入政府,还身居要职,很多乌干达人就看不下去了。而穆萨文尼为了稳固自己的政权,就开始向这些反对势力妥协。1987年,赫维盖马被从拥有实权的军队副总司令的位置,安置到了基本上就是个虚名的乌干达国防部副部长的位置,剥夺了军权,到1988年,索性连这个没有实权的副部长职位都被免除,很是令为穆萨文尼奋斗了六七年的图西族老兵们寒心。当然,在乌干达的图西人也的确有些令人担心,很多人还在关心着自己祖国的事情。1987年,已经存在了八年的卢旺达人爱国统一联盟RANU改组成为卢旺达爱国阵线RPF,被在乌干达政府高层工作的卢旺达人控制,1988年,离职后的赫维盖马成了RPF的领袖。RPF的口号里面没有区分图西人和胡图人,而是号召推翻腐败的哈比亚利玛纳政府,建立多党制民主政府。RPF也把罗德尼的著作列为党员的必读课本,宣讲图西胡图本是一家,因为殖民者统治的需要才被认为分开,借此团结所有卢旺达人。虽然RPF的高层里面也有胡图人,不过主要成员,仍然是图西人。1990年,图西人难民和乌干达本地人关于土地的问题发生了暴力冲突,在反对派的压力下,穆萨文尼在一次公开讲话中宣称卢旺达人都是外国人,同时逐渐开始了把军队里面的一些图西人军官被调离实权岗位。势头不好,图西人需要寻找自己的出路了。还能去哪里呢?回卢旺达!
        1990年的卢旺达年景不好,遭遇大旱,普通人的生活很受影响,而出口的咖啡价格下跌,又严重影响了卢旺达的经济,哈比亚利玛纳的政权压力进一步增大。与此同时,冷战结束之后的西方不再为了与苏联争夺非洲而盲目进行援助,法国开始对卢旺达施加压力,要求民主改革。虽然哈比亚利玛纳自己对此非常犹豫,这个消息却使得卢旺达国内的人开始有了民主呼声,RPF也开始在卢旺达国内施加影响力。混乱中,哈比亚利玛纳开始筹建人民大会,改写宪法,同时与要求回国的卢旺达难民们谈判,特别是与RPF谈条件。不过,RPF显然对几乎没有进展的谈判失去了耐心,乌干达国内的局势也使得RPF没有太多的时间等待。1990年9月30日,四千名还在乌干达军队中服役的图西族官兵携带着武器装备离开了乌干达军队,在乌干达和卢旺达的边境集结。1990年10月1日下午两点半,穿着乌干达军装的图西族士兵越过边境,袭击了卢旺达的据点,卢旺达内战开始。

        卢旺达军队总数是八千多,实际上能够作战的只有五千多人。按说四千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战争经验丰富的乌干达老兵,对付五千多装备水平低、缺乏训练、许久没有见过战争模样的卢旺达士兵,战争应该一边倒,但是战争进入第二天,RPF的武装内部就出了问题。十月二日,赫维盖马与手下的三个高级军官召开会议,商讨进军方案,赫维盖马认为应该放慢速度,争取胡图人的支持,而有两位高级军官认为应该迅速占领首都,控制政权。争吵中,这两名军官掏枪打死了赫维盖马,另一名高级军官见到事情不妙,立刻逃跑,跑回了乌干达,向穆萨文尼汇报。穆萨文尼随后派人来到RPF叛军的营地,在沼泽中找到了赫维盖马的尸体,给以厚葬,还处决了杀害赫维盖马的两名高级军官,平息了事态。但是,这个事件对RPF叛军打击很大,士气很受影响,再加上最高级的四个军官一下子死了三个,战斗力自然大打折扣,也耽误了战机。穆萨文尼其实刚刚从美国返回。内战开始的时候,穆萨文尼与哈比亚利玛纳一起在联合国出席活动,还公开发表声明谴责RPF的行为是侵略,迅速澄清乌干达与此无关。不过实际上,穆萨文尼对RPF叛军一直处于支持态度,是RPF的主要支持者。
 

赫维盖马,去世的时候年仅三十三岁

        哈比亚利玛纳对穆萨文尼的澄清根本不相信,不过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哈比亚利玛纳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不能直接得罪这位北方的邻居。于是,哈比亚利玛纳就向国际社会求救。很快,原宗主国比利时派来了军队,哈比亚利玛纳的好朋友,扎伊尔的独裁者蒙博托也出了兵,而更加重要的援军是法国人。法国人对乌干达出兵攻打卢旺达这件事情非常敏感。卢旺达虽然是比利时的前殖民地,但是毕竟是法语区,被法国视为其法国非洲联盟的重要部分。特别的,这里是英语区和法语区的交界,法国人为了阻止英语势力向这里扩张,可是没少在这里花功夫。而讲英语的乌干达入侵讲法语的卢旺达,法国人自然就要出兵协助了。十月二日,哈比亚利玛纳就与法国总统密特朗的儿子,负责非洲事务的胡安·密特朗通了电话,得到了法国将不遗余力援助的承诺,十月四日,第一批法国士兵就从位于中非的基地抵达,负责保护法国的企业机构,撤离侨民。  

非洲的法语区

        此时RPF由于内耗,进攻已经基本停止,哈比亚利玛纳对RPF的表现深表失望,为了提高法国人的重视程度,哈比亚利玛纳就自己导演了一出好戏。十月七日,卢旺达军队进攻自己的首都基加利,造成全民恐慌,特别是吓坏了法国驻卢旺达的大使,法国人立刻增派援军,并直接加入对RPF的作战。很快,在外国援军的帮助下,RPF就被打压到边境附近,只能到乌干达与卢旺达边境的维龙加山区里面打游击。局势缓解后,比利时和扎伊尔先后撤军,法国人却留在了这里。 

RPF士兵

        法国人真的把支持哈比亚利玛纳政权看成了抵御英语势力在非洲扩张的机会,开始大规模援助卢旺达。不到一年时间,卢旺达不到九千人的武装力量就扩张到两万八千人,法国派出了大量人员对卢旺达人进行培训,派出了军事顾问,还提供大量武器装备。哈比亚利玛纳的总统卫队,就更由法国提供资金进行装备训练。除了法国自己向卢旺达提供军火,法国还联系从埃及和南非购买装备,用于外购军火的总额超过一亿美元,对于这么个不丁点的国家,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卢旺达用于扩军的费用,则来自世界银行提供的用于经济改革的结构改革基金。度过了眼前的危机,西方政府又开始向哈比亚利玛纳施压,要求政治改革。1991年6月,宪法修正案得到通过,多党体制建立,几个月内,卢旺达就出现了十六个政党。这些政党都要求在政府里面有自己的位置。压力下,1992年哈比亚利玛纳开始与这些政党谈判,在四月份达成协议,让出包括政府总理在内的很多政府位置,成立多党联合政府。
 

法国人向卢旺达提供了大量军援

        这个时候RPF还在维龙加山区打游击。原乌干达军队中声望第二位的图西人卡加梅,这个时候控制了RPF武装。1990年内战伊始的时候,卡加梅自己在美国受训,没有参与。回到乌干达后,卡加梅辞去了在乌干达军队的职务,参与了RPF叛军,对叛军进行大力整顿,到1991年底,完全控制了这支人数在五千左右的武装力量,RPF又恢复了战斗力。不过RPF还没有力量进行大规模的进攻,只能在北部山区进行骚扰,在卢旺达民众中的支持率也很低。趁着卢旺达进行政治改革的机会,RPF就开始与一些小党派接触,商讨停火。1992年7月,RPF与卢旺达政府签订停火协议,哈比亚利玛纳允诺去坦桑尼亚谈判。 

保罗·卡加梅

  一党制结束,联合政府成立,还要和图西叛军谈判,胡图人里面的死硬分子实在看不下去了,很快,在卢旺达北部,出现了一个新的运动,称为胡图力量Hutu Power,其目的不仅仅是要打击图西人的势力,也要打击胡图人里面的温和派。这个运动迅速在军队、警察、政府职员、大学和媒体中找到了支持者。这些活跃分子成立了自己的政党CDR,公开声称反对政府对图西人的宽松政策。在胡图运动的影响下,CDR成立了自己的武装组织。执政党MRND内部也有很多人为胡图力量叫好,死硬派也成立了自己的武装组织。这两个武装组织吸收了大量的无业青年,并许诺的革命成功后的种种好处。而卢旺达军队中的死硬分子也成立了军队内部的秘密军队,在背后默默支持这两个武装组织,向其提供武器、训练。这三股目标一致的武装力量,也找到了共同的敌人的定义:图西人、支持图西人、同情图西人的胡图人,都是国家的敌人。1992年底,军队内部的一份备忘录流出,就清晰地表达了这个看法。备忘录得到了卢旺达军队高层的支持。面对越来越激烈的民族矛盾,西方国家并不是没有察觉。1992年初,比利时在卢旺达的大使馆就向比利时国内汇报了卢旺达暴力冲突的可能性。1992年8月,卢旺达情报机构的一个高级官员辞职,发表公开信谴责这些北方极端分子的言行,预言大屠杀近在眼前。这些,都没有引起国际社会的关注。

        卢旺达境内,民族仇恨的宣传继续升温。从1990年底开始,新出现的媒体里面,超过四分之一直接与卢旺达境内的胡图人地下武装力量有联系,在卢旺达境内开始仇恨图西人的宣传。从1990年底开始,借着RPF不成功的入侵,卢旺达的极端媒体开始大肆渲染图西人侵略的可能性,大肆渲染当年布隆迪图西人对胡图人的屠杀,提醒人们1959年的革命成果来之不易,指责RPF的目的是为了推翻1959年的革命,建立图西人的少数人政权,要发动对胡图人的种族灭绝,从而挑动普通胡图人对图西人的恐惧。1990年12月,一份被称为胡图人十戒的文章刊出,任何与图西人发生正常关系的行为都被视为对胡图人的背叛,不仅结婚、交友等行为绝对不允许,连雇佣图西人、与图西人做生意也被视为叛徒行径;政府里面,胡图人必须控制所有的关键位置,军队里面更应该只是胡图人。这个十戒在胡图人中迅速流传,连哈比亚利玛纳也批准了十戒的出版。所有十戒里面,流传最广的是第八条:胡图人不要再对图西人仁慈。1992年,一位卢旺达学者发表演讲,是反图西宣传的最高潮。演讲的结束语,是号召胡图人认清如果你不杀死他,他就要杀死你的那些人。这个演讲被录制成磁带,在胡图人里面广为传播。在1992年,针对图西人的种族屠杀就已经时有发生,一些地方的图西人的家园被焚毁,人被驱赶,杀害。在1992年,大约有三百图西人死亡,三千多人逃离家园,到了1993年,情况恶化,受影响的图西人越来越多。这些状况被一些人权观察组织发现,报道,但是没有引起任何重视。法国人继续着对卢旺达军队的支持。
 

那场大屠杀早在1992年就见端倪

        1993年,哈比亚利玛纳终于完成了与RPF的谈判。按照八月在坦桑尼亚的阿鲁沙Arusha签署的协议,哈比亚利玛纳将与反对党、RPF一起组成联合过渡政府,最久二十二个月之后,卢旺达举行全民选举。RPF的武装将要和卢旺达军队合并。一只六百人的PRF武装将驻扎到卢旺达首都基加利,另外有联合国的维持和平力量对停火进行监督。这个结果,对于胡图人死硬分子来讲,简直就是出卖。不过哈比亚利玛纳的选择也不多,这个时候,哈比亚利玛纳政府实际上已经基本破产,需要这份和平协议来取得国际社会的支持。事实上,哈比亚利玛纳已经没有力量督促这份协议的实施。他的政府内,死硬派的支持者明确反对这份协议,而哈比亚利玛纳对他们已经没有办法控制。军队里面的反对声音更大,按照协议,不仅仅卢旺达军队的总数要压缩到目前的百分之六十,还需要与图西人武装进行分配,更何况高级军官的数量,需要让给图西人一半。军队改革的直接结果,就是大多数立刻面临失业,一万六千名士兵要被迫离开军队。 



坦桑尼亚重镇阿鲁沙

        更加添乱的,是布隆迪的局势。1981年和1987年,布隆迪都发生了军事政变,不过上台的还都是图西人。1988年,胡图人和图西人又爆发冲突,两万人死亡。1990年代初,布隆迪的军政府也同样感到了变革的压力,1992年,一个多民族政府的新宪法框架被通过,1993年6月举行了第一次大选,一个胡图人恩达达耶Melchior Ndadaye赢得了百分之七十的选票,当选成为总统。恩达达耶是一个温和派,为了表示多民族联合,特意任命了一个反对党的图西人经济学家成为政府总理,所组成的内阁,也注重着民族平衡。但是这个温和派的政府还是不为极端的图西势力所容,十月份,恩达达耶被图西极端分子绑架,随后杀害。 

恩达达耶

        恩达达耶之死直接导致了布隆迪胡图人和图西人之间的暴力冲突,双方互有死伤,死亡总人数高达十五万,三十万胡图人逃离家园,很多人都到了卢旺达。对恩达达耶的谋杀,再次向卢旺达的胡图人证实了图西人的残暴,证实了当处于少数的图西人掌握政权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大部分卢旺达胡图人都相信,要保证自己的生存空间,只能排除掉图西人,自己掌握政权。很快,原来倾向于遵守阿鲁沙条约的胡图人温和派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被图西人利用了,逐渐没有了声音。民众中,温和派更是失去了绝大多数人的支持。胡图力量运动的声音成了主导。媒体针对图西人的恶意宣传进一步升温,在哈比亚利玛纳和所有的极端势力的支持下,一个私人电台成立,利用国有电台的频道,播放大量挑动民族仇恨的言论、传播挑动民族仇恨的音乐,不遗余力地进行反对图西人的宣传。 




布隆迪内战从1993年开始

         胡图人的“自卫”武装也开始准备了,运动的领袖是军队的负责人巴格索拉Bagosora,建立民兵组织,名义是防止图西人的屠杀。这支民兵组织由军队和警察进行组织、训练,分布遍及全国,并演习与地方政府、军队、警察的协作。巴格索拉开始安排大批进口武器,向民兵发放武装。从1993年1月到1994年3月十五个月间,卢旺达政府进口了五十万柄弯刀,比前一年进口的数量增加了一倍,使得卢旺达境内的弯刀数量,足够每三个胡图成年人都有一把。除此之外,民兵武装还得到了大量的火器,一些大的胡图商人、官员,还私设军火库,存放各类武装。与此同时,一份敌人的名单也开始在胡图人高层中传播,列到这个名单里面的人越来越多。随着1993年的结束,卢旺达胡图人针对图西人的屠杀,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卢旺达男孩,摄于1993年。不知道现在还活着几个

        按照卢旺达政府与各个反对党,特别是RPF签署的阿鲁沙协议,联合国需要派出武装监督这个协议的执行,所以,联合国就成立了联合国卢旺达协助行动,简称UNAMIR。这支队伍的目的,是维持卢旺达首都基加利的安全;监督停火各方;监督建立非军事区和非军事化的进展;监督大选前的过渡期间的安全势态;并要协助清除地雷、扶助人道主义支援等事项。这个行动的负责人是喀麦隆的布布Jacques-Roger Booh-Booh,军事力量的负责人,是加拿大的达莱尔少将Romeo Dallaire。不过这支力量的建立可不这么顺利。冷战结束之后,联合国忽然有点找不到方向,成了美国人主导的地方。1993年,美国人正在向联合国施压,要求联合国改革,削减开支。从费用的角度出发,美国坚持这支驻扎在卢旺达的维和力量不能超过五百人。联合国自己的调查认为至少需要八千人。达莱尔少将根据自己的计算,也认为至少需要四千五百人。1993年10月5日,摩加迪沙美军黑鹰坠落之后的第三天,联合国安理会872(1993)号决议终于通过,这支力量的人数确定是两千五百四十八人。按照阿鲁沙协议,联合国应该提供武装力量维持卢旺达全国的和平,由于人数不足以完成这个目的,这支维和部队的目的就改为监督各方的停火协议执行情况,所涉及的地点,也仅仅限制在首都基加利。阿鲁沙协议里面还要求维和部队监督非法的武器分配,收回民间非法武装等等目标,更完全从这支队伍的目的里面删除。这支队伍的预算也迟迟得不到批准,一直拖到了1994年4月。
         寻找愿意来这里维和的部队也很是麻烦,到1993年年底,达莱尔少将勉强凑了一千三百人,这里面包括了四百名比利时士兵,从索马里弄来的。这本身有些奇怪,因为比利时是卢旺达的前宗主国,而一般情况下,联合国不希望前宗主国加入维和力量。此外,维和部队还包括来自加纳、突尼斯、孟加拉的士兵,这些士兵都缺乏维和经验,训练程度也很令人怀疑,装备也令人失望。达莱尔手上的,是缺少机动车辆、缺少燃料、缺少电台、缺少铁丝网、缺少医疗支持,也没有钱的队伍,达莱尔所能做的,也就是天天在联合国总部里面吵要经费。联合国这个时候的机构臃肿也的确恶劣到了极点,庞大的官僚系统,繁琐的文件往来,使得整个程序错误多多。比如达莱尔曾经要求提供手电筒,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得到的却是一大批电池。达莱尔最缺乏的是情报。达莱尔找联合国总部要求提供情报,遭到了联合国拒绝,理由是收集情报与维持和平的宗旨不符。其实西方国家大使馆都在收集卢旺达的各种情报,这些丰富的信息,一丁点也传不到达莱尔手上。缺少人员,缺少物资,缺少情报,这样的队伍,能干什么呢?

        1993年,从外界看来,卢旺达的各方似乎都还在阿鲁沙协议的框架下行事,情况似乎并不危急。到了1994年,局势迅速恶化。刚进入一月,卢旺达北部发生针对图西人的屠杀,规模不大。事件发生后,一些退役的卢旺达军官写信给达莱尔,警告更大规模的屠杀很可能近在眼前。六日,达莱尔自己去事件当地参与调查,向联合国警告类似事件必将重复。1994年1月,美国中央情报局也得出结论,认为阿鲁沙协议已经不可能成功,卢旺达必然会发生胡图人和图西人之间仇杀,至少会有五十万人死亡。但是这份分析,迟迟地没有交到中央情报局的高层手上。一月十日,比利时军队的负责人秘密与卢旺达军队人员会谈,得知卢旺达军队大规模培训民兵不是为了保卫基加利,而是完全针对图西人。按照透露信息的官员的说法,他所参与培训的一千七百人的民兵,绝对有能力在二十分钟内杀害一千个图西人。这位卢旺达军官还透露,已经有计划制造针对比利时军队的刺杀事件,逼迫比利时军队撤军。这位卢旺达军官还愿意透露更多消息,换取联合国安排自己和家人逃往国外。达莱尔非常重视这个信息,立刻请求去收缴这个训练营地的武装,并为这个卢旺达军官提供保护。联合国认为收缴武装超出了维和部队的使命,直接拒绝。此后的二十多天里,达莱尔一再要求授权去收缴非法发放的武装,联合国就是不松口。
  

UMANIR在基加利的总部

        这个时候联合国秘书长是埃及人加利Boutros Boutros-Ghali。加利在任埃及外交部副部长的时候,曾经与卢旺达政府关系紧密,两次访问卢旺达,携手推动过埃及向卢旺达的军火交易,促成解除埃及对卢旺达的武器禁运。他所任命的负责联合国维和行动的喀麦隆人布布,本身就是一个胡图人同情者,对于卢旺达的势态总是表示乐观。布布和达莱尔的观点相反,认为卢旺达出不了什么大事情,所以不遗余力地在联合国总部诋毁达莱尔,认为达莱尔是在误判形势,使得纽约联合国总部的官员们认为达莱尔只是在夸大困难。另一方面,由于刚刚在索马里的失败,联合国的官员们也非常谨慎,生怕再次遭遇失败,行动迟缓。而联合国的不作为,等于间接鼓励了卢旺达国内的胡图极端分子。对于那些身处第一线的联合国维和官兵,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发展,自己无能为力。  

联合国秘书长加利
 

布布

        按照阿鲁沙协议,卢旺达过渡政府应该在1994年一月成立。哈比亚利玛纳开始找一切借口拖延这个过程,导致新政府的成立日期一拖再拖,先是从二月改到了三月,然后又改到四月初。与此同时,卢旺达境内针对图西人的仇恨宣传仍然继续,甚至开始直接呼吁刺杀拟定的过渡政府的总理,温和派的乌维柳吉伊玛纳Agathe Uwilingiyimana,一个对哈比亚利玛纳政权持批评态度的温和派胡图人。卢旺达极端媒体也开始指责联合国和比利时的立场,指责他们已经和RPF站在了一起,与胡图人作对,宣传战争就在眼前,号召战事一起,就要发动全民运动武装反抗。不过哈比亚利玛纳也在承受来自各方的压力,卢旺达的邻居们强烈要求哈比亚利玛纳回到阿鲁沙协议的框架下,维持地区和平;西方政府更是要求哈比亚利玛纳立刻开始多党制改革,履行承诺;国内,民主派在呼吁民主改革;而对温和派的任何妥协,都会遭到胡图极端势力的攻击。哈比亚利玛纳真的是两面不是人。

        1994年4月3日,一个极端胡图人控制的电台公开警告“一个小事件”将要发生,几天前,胡图力量的一个重要领导人,直接预言哈比亚利玛纳将在一次事故中身亡。四月六日,哈比亚利玛纳到坦桑尼亚达累斯萨拉姆出席非洲领导人会议,在会上再次遭到严厉批评,敦促他立刻回到阿鲁沙协议框架下。当晚,基本上不在夜间飞行的哈比亚利玛纳决定趁夜回国。哈比亚利玛纳乘坐的是法国总统密特朗赠送的猎鹰喷气机,有三名法国飞行员负责飞行。与哈比亚利玛纳同机的,有新当选的布隆迪总统,搭哈比亚利玛纳的飞机回国。当晚八点十五分,夜色下,这架专机接进了基加利国际机场,在机场上空盘旋一圈,调整姿态,正准备降落。突然,从机场周围的山后,两发地对空导弹腾空飞起,射向了这架拥有两个总统的专机,一个击中了一侧机翼,一个击中了机尾。中弹的飞机立刻起火,随后坠毁,爆炸,机上无人生还。

        这个事件的目击人非常多,但是很多细节至今仍然没有揭晓。究竟是从哪个山后面发射的导弹,还有争议,究竟是哪方发射的导弹,也有争议。事件发生后,胡图极端分子立刻指责联合国维和部队和图西人的RPF叛军是罪魁祸首,而PRF则指责是胡图人自己制造的事端,试图阻碍阿鲁沙条约的执行。卢旺达大屠杀之后,国际社会也普遍认定是胡图人极端分子下的手,目的是要制造混乱。2000年后,RPF可能参与的证据也逐渐显露,但是目前仍然没有定论。
  

飞机残骸

        无论谁发射了这两枚导弹,比起后面所发生的事件都是小事情了。几分钟内,卢旺达的军队和总统卫队立刻封锁了机场,在基加利各地设立路卡,胡图极端分子控制的电台立刻发布了哈比亚利玛纳的死讯,声称图西人和比利时人要对哈比亚利玛纳的死负责。事件发生后,达莱尔请求拟定的过渡政府总理乌维柳吉伊玛纳立刻控制政府,并派出士兵保护乌维柳吉伊玛纳去国家电台发布消息,稳定局势。但是这个时候国家电台已经被卢旺达总统卫队控制,乌维柳吉伊玛纳根本无法发布任何消息。前往保护乌维柳吉伊玛纳的比利时士兵经过三个小时才通过重重路障抵达乌维柳吉伊玛纳的家里,到达后,卢旺达总统卫队忽然开火,把十个比利时士兵和乌维柳吉伊玛纳夫妇困在了家里。乌维柳吉伊玛纳和丈夫翻墙逃跑,被总统卫队抓获,随后被处死。十名比利时士兵随后被俘,关在监狱里,被虐待后杀死。  

蓝色贝雷帽纪念碑


被杀的比利时士兵

        这只是开始。随后,政府中反对极端胡图人观点的官员大都被杀,然后血腥扩展到了政客、学者、记者、律师、教师、人权分子,等等。只要是曾经发表反对极端胡图观点的人,都在谋杀名单之内。与此同时,针对图西人平民的屠杀也开始了。胡图民兵们聚在大街上,挨家挨户搜索图西人杀死。对于此,维和部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街上的血腥。电台仍然在号召针对图西人的战争已经开始,参加战争是每一个人的责任。成千上万的胡图人响应起来,走到大街上,参与屠杀。和平民的混乱相比,军队的屠杀就显得有组织得多。军队会根据名单,到某个地点,找到名单上的人,当众杀死。一次杀死的,有的几个人,有的几百人。屠杀的消息迅速传开,蔓延到了卢旺达全境,整个国家成了血海。RPF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屠杀的消息,公开指责屠杀,声称如果屠杀不停止,RPF就将介入。根据阿鲁沙协议,RPF在基加利内有一只六百人的武装,但是大部分武装这时候仍然在卢旺达北部。八日晚,RPF宣布停战结束,战事重开,RPF开始向首都基加利进军。 

                                                                       屠杀
        西方世界对内战的反应,比对屠杀的反应快多了。九日,法国军队首先在基加利机场降落,直奔大使馆,疏散侨民。等在法国大使馆的,除了法国侨民,还有不少胡图官员。不过这些人可不是躲避种族清洗的官员,而是一手策划了大屠杀的官员们,包括极端电台的负责人。这些胡图官员乘坐第一架法国飞机飞往巴黎,几个主要人物还得到了密特朗总统的接见。与此同时,法国拒绝疏散已经被杀的过渡政府总理乌维柳吉伊玛纳的五个孩子,也拒绝把为使馆工作多年的图西疏散。一只二百五十人的比利时的部队也在这一天抵达基加利,试图协助自己在联合国维和部队中的力量,控制局面。法国对此表示拒绝,于是比利时士兵只能进行疏散工作,在布满了尸体的大街上穿梭,目睹种种屠杀场面,无法阻止。有一些逃亡中的图西人爬上了比利时和法国军队开往机场的卡车,试图逃离这个魔鬼城市,但是在胡图人设置的路卡中被拦阻,在法军和比利时军队的眼皮底下,射杀。
         四月十日,最后一架撤离的飞机离开了卢旺达,现在基加利城里剩下的外国人,就是一群国际红十字会的成员,还有对事情无能为力的联合国维和部队。屠杀仍然在继续。很快,联合国维和部队的驻地,就涌进了数千图西难民,寻求保护。这个时候,这个维和部队的前景,已经不明朗了。既然是维持和平来的,目的是要阻止大规模冲突,现在,大规模冲突已经发生,使命彻底失败。这支队伍的前途未卜。有的联合国官员认为既然使命失败,就应该解散部队,一些官员认为屠杀表明内战已经发生,联合国对此自然没有办法。西方媒体开始把胡图人和图西人历史的冲突搬了出来,为事件进行解释。加利索性继续自己的欧洲行程,不为事件所干扰。 

        达莱尔是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的。四月八日,达莱尔就向联合国汇报这是一次有组织有计划的种族灭绝行径,汇报了自己的队伍的困境:既然已经死了十个,其他人的安全也很有问题。很多地方,维和部队仅有两三天的补给,同时缺乏弹药和医疗物资。不过达莱尔认为现在绝对不是撤军的时候,拒绝联合国要求的制定撤退计划的要求,坚持说只要有援军,就可以阻止屠杀。十二日,比利时政府决定撤出比利时士兵,抛弃数千名在比利时军营避难的图西难民。十九日,比利时撤退的时候,很多图西人请求比利时人把自己杀死,免得遭到胡图人的折磨。比利时士兵自然没有满足这样的要求,撤出几个小时后,数千图西难民被杀。现在,达莱尔还保护着大约三万图西难民。二十一日,加利根据自己手上的势态报告,提议既然比利时已经撤军,那么联合国维和部队的存在就没有任何意义,随即,安理会通过新决议,撤出维和部队,仅留下二百七十人的象征性武装来协助政府与RPF停火,协助人道主义物资的发放。这样,哈比亚利玛纳被杀两周后,卢旺达的屠杀彻底失去了外来势力的约束,极端胡图人的武装力量控制了全国大部分地方。 

        胡图力量随即组织了过渡政府,正式宣布控制国家政权。这个政府没有什么正经事情要做,就是继续屠杀。那些跟着胡图人的声音,把屠杀安在RPF头上进行谴责的,立刻得到了自己的好处,要么成为自己的组织的领袖,要么进入政府。屠杀一开始,很多社团、医院、教堂、旅馆,还向图西难民提供帮助,提供避难场所。随着向政府讨好的人士增多,并控制了很多民间组织,那些原本向图西人提供保护的地方,开始向政府提供信息来屠杀图西人。很多原本在教会、医院藏身的图西人因此被杀。图西人也有武装反抗,但是势单力薄。
       
             教堂内的尸体
 
       
        Hotel Rwanda,根据基加利真实的故事改编

        杀人最多的地方,就是河边,这里处理尸体方便。流过基加利的阿卡格拉河Akagera,河水早就染成了红色;经过坦桑尼亚境注入维多利亚湖的尸体,至少有四万具。流传出来的惨剧,令人无法描述。父母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杀,也有少年被迫杀死自己的家人;丈夫被迫杀死自己的妻子,有的地方,男人被屠杀,女人们要挖掘坟墓;看着自己亲手挖的坟墓把自己的孩子活埋,一些母亲直接疯掉;昔日的邻居、朋友、同事,下起手来毫不手软。持续几周,整个卢旺达沉浸在血腥里。对此,整个世界,把这些视为内战的一部分,对于种族灭绝行为,视而不见。  

        转眼间到了四月底,RPF的武装已经打到了首都基加利,控制了卢旺达的北部和东部地区。现在,轮到担心被图西人反攻倒算的胡图人逃难了。一天之内,在通往坦桑尼亚的鲁索莫Rusumo瀑布桥上,就有二三十万胡图人逃难,路两边,是胡图人丢弃的各式武器,那些沾满鲜血的斧头、砍刀、长矛。西方社会虽然对卢旺达境内的屠杀无动于衷,对这次逃难事件却立刻引起了重视,大规模的解救行动立刻开始。  

位于卢旺达与坦桑尼亚边境的鲁索摩瀑布

        到这个时候,联合国安理会仍然拒绝承认发生在卢旺达的是种族灭绝,认定一切杀戮,都是内战的结果,构不成种族灭绝。联合国在索马里的失败,使得联合国惧怕陷入另外一个非洲漩涡,做什么事情都小心谨慎。法国仍然一如既往地坚定支持胡图力量,坚决否认在卢旺达正在发生的事情够得上种族灭绝。美国人也在避免使用这个词汇,因为根据1948年的联合国防止和惩治种族灭绝罪公约,一旦发生了种族灭绝,美国有义务介入。在国际社会的正式文件上,种族灭绝这个词汇被特意回避。五月四日,美国总统克林顿宣布,索马里得到的教训告诉我们,不要卷入这样的事件中:不要认为这不过就是个人道主义危机,一个月就可以解决问题,因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政治问题、军事组织牵扯其中。显然,美军在索马里的失败阴影,仍然严重影响着美国的决策。加利的行为也令人费解。安理会按照他的建议通过撤出维和部队之后的第八天,加利建议加强维和部队的力量,得到的,是一片沉默。联合国里面真在做点什么有用的事情,大约就是达莱尔了。克服重重困难,达莱尔见到了RPF的领导人卡加梅,带来了胡图人的过渡政府的停火协议。卡加梅对这个建议不屑一顾,那个过渡政府中的人选,在卡加梅眼里,都是屠夫。卡加梅对停火也不感兴趣,声称这只是法国人拖延的诡计。 

RPF武装

        随着时间推移,卢旺达传出来的报道越来越多,种族灭绝的证据越来越明显,终于,五月十七日,安理会通过了新的决议,决定派出第二批人数五千五百人的维和部队进入卢旺达。不过去哪里找这些军队,去哪里找装备,如何运送这批部队,都没有任何计划。实际上,第二批维和部队的目的都没有明确。达莱尔坚持部队应该布置在基加利,这样可以立刻阻止屠杀,而美国官员则担心维和部队到了基加利就会卷入卢旺达政府军与RPF的武装冲突,因此建议把部队派到卢旺达外围,在相对平静的地方建立缓冲区,用于保护平民。美国国务卿奥尔布赖特的争论也有道理:没有任何计划就把部队派往热点地区是愚蠢的。于是,联合国的争吵继续,而每一天延迟所导致的成千上万人的死亡,却少有人关心。六月八日,卢旺达种族灭绝已经发生了两个月,安理会终于通过了第二批维和部队的计划,种族灭绝这个词,也终于出现在了正式文件中,不过仍然不直接称卢旺达正在发生种族灭绝,使用的是种族灭绝行为一词。记者询问多少的种族灭绝行为才能构成种族灭绝呢?没有人能回答。这个时候,国际红十字会估计,死亡人数已经达到五十万。
         得到了正式批准,第二批维和部队仍然无法成行,因为实在找不到愿意出兵的国家,费用也无法落实。到六月,RPF已经控制了基加利的大部,还有机场,以及卢旺达的北部和东部地区。胡图人的过渡政府已经把所有政府资产、外汇、黄金撤到了西面的吉塔拉马Gitarama,六月十二日,吉塔拉马也被RPF攻占,胡图人政府官员们逃往位于卢旺达西北面的吉森宜Gisenyi,这里是胡图力量支持者的核心地区。眼看自己支持的胡图过渡政府节节败退,要完全溃败,法国总统密特朗坐不住了,决定干涉,即使这意味着与种族灭绝者合作。其实从五月份开始,打着人权观察的旗号,根据所谓的政府间协议,法军就已经分五次把军队送到了扎伊尔境内临近卢旺达的边境。六月十四日,密特朗决定利用人道主义旗号,自告奋勇,出兵卢旺达。现在,法国人宣布,局势紧急,不能再等了。按照密特朗向联合国安理会提交的计划,几天内,包括一百辆装甲车辆、十架直升机、四架攻击机,四架侦察机在内的两千五百法军将进入卢旺达,目标直指RPF武装,控制卢旺达西部地区;负责军事行动的官员,包括原来哈比亚利玛纳政府的军事顾问。正在为维和部队的费用担心的加利立刻仿佛找到了救星,现在,法国人不仅愿意出兵,更愿意花钱,简直是太好了。还在基加利的达莱尔对法军干涉表示反对,坚信法军干涉只能导致卢旺达分裂。私下里,达莱尔甚至宣称,如果他发现法军利用基加利机场为政府军提供武装,他将毫不犹豫地把法国飞机打下来。达莱尔毕竟是小人物,六月二十二日,法国的计划得到安理会通过。

        六月二十三日,法军从卢旺达西南部进入卢旺达,沿路得到了胡图人的欢呼,仍然活跃的胡图力量电台,号召胡图女孩子们把自己洗干净了,穿上最好的衣服来迎接法军:反正图西女孩子都死光了,你们的机会来了。很少有人注意到,同一天,一队两百人的法军,悄悄开往吉森宜,在过渡政府的临时驻地建立营地,准备工事,准备防御RPF的进攻。那个地区,其实已经没有一个图西人活着等着法国人来保护了。吉森宜人对此毫不掩饰,当着法国记者的面就说,战事一开始,这里的图西人就都被杀光了。
 

法军在卢旺达巡逻

        法军在卢旺达西部的开进比较顺利,这里本来就还没有被RPF控制。进军途中,法国对没收胡图民兵的非法武装不感兴趣,认定这不是自己的工作,甚至连民兵设置阻拦图西难民的路障都保留。法军中校蒂博Didier Thibault,实际上是原来卢旺达军队顾问陶金Didier Tauzin,宣布即使这些设施对平民有威胁,法军也不会去干涉。这位卢旺达的军队顾问,对RPF恨之入骨。法军原打算占领基加利,但是随着距离RPF控制的区域越来越近,法军犹豫了。蒂博索性在沙子上画了一道线,声称只要RPF越过这条线,就会遭到法军反击,随后停止了向基加利的进军。既然到不了基加利,法军就设置了安全区,范围包括卢旺达的西南和西北地区的一部分,也包括了胡图人过渡政府控制的吉森宜。法军士兵和他们的长官想得也不一样。随着法军进入卢旺达境内,卢旺达所发生的事情终于遮掩不住了。法军所到之处,连个受伤的胡图人都看不到,图西人的尸体却比比皆是。那些勉强逃脱了屠杀魔掌的图西人,在各个难民营里面,面临着饥饿,向法军士兵们讲述着自己的悲惨故事。一个训练过卢旺达总统卫队的法国军官见到了自己带出来的兵的所作所为,失声痛哭。 

        七月四日,RPF完全控制了基加利,胡图人在基加利的大屠杀也随即停止。随后,RPF开始向过渡政府控制的最后的地方,卢旺达西北进军。胡图力量的电台在基加利进行了最后一次广播,预言RPF将会展开大屠杀,杀死所有的胡图人。这样的宣传,使得胡图人大量逃亡,恐惧中的胡图人携带能带的所有物品,逃往扎伊尔。两天内,大约一百万胡图人越过边境进入扎伊尔境内,这里面包括还携带着武器装备的卢旺达政府军和武装民兵,还在做着打回来的准备:“我们有人口,他们只有子弹”。很多组织种族灭绝的人物,平安地通过了法军控制区。对此,密特朗的解释是,法军没有逮捕这些种族灭绝制造者的授权,逮捕他们会影响法军在卢旺达的中立性。法军对种族灭绝者的维护,真是进行到了最后一分钟。胡图人的逃亡再一次引起了世界媒体的注意,电视使用了大量篇幅报道胡图人的难民,胡图人的受难图像传遍了世界,于是,全世界发起了对胡图人的援助。美国总统克林顿声称这些胡图人的难民营,是十年来发生的最糟糕的人道主义事件,决定出动空军运送救济物资。联合国连维和行动的资金都达不成一致,现在却迅速通过了每天一百万美元的紧急救助资金,救助那些双手沾满了鲜血的屠夫。  

胡图难民

        七月十八日,卢旺达境内最后一个胡图力量控制的据点被攻占,RPF宣布内战结束。第二天,民族联合政府成立,成员包括卢旺达除了原执政党MRND之外的所有的政治势力。新政府的十八位部长中,十二人是胡图人。新总统也是胡图人,一个哈比亚利玛纳的亲戚,曾经对哈比亚利玛纳持批评态度。卡加梅出任副总统。2000年卡加梅自己出任总统,并在2003年大选中获胜。  

2003年卢旺达大选中的卡加梅

        RPF的全面胜利,终于彻底终止了二十世纪后半叶最惨烈的种族灭绝。一百天的时间里,八十万人被屠杀,卢旺达国内四分之三的图西人没有活着见到新政府的成立。在人类的历史上,还没有这么快地进行过这么大规模的屠杀。屠杀结束后,整个国家一片废墟。医院、学校完全被毁,政府部门被洗劫一空,没有警察,国库被卷走,水、电、电话等公用设施更是早就崩溃,一年的收成被耽误。全国四处都是来不及处理的尸体,堆在那里腐烂、发臭。屠杀究竟死了多少人,无人统计。联合国的估计是八十万,RPF的估计是一百一十万,其中百分之十是胡图人。另有其他分析认为死亡人口在五十万到七十五万之间。屠杀的同时还伴随着大规模的强奸,估计有二十五万到五十万之间的图西妇女在被强奸后被杀,孕妇也不能幸免。还有一些妇女沦为性奴,很多被转移到其他国家,在多年之后才被解救。卢旺达全国原来有七百万人,死亡八十万,两百万逃亡,另外还有两百万在自己的国家成为难民,失去了自己的家园。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使得这个曾经充满希望的富足的非洲小国,成为世界最贫穷的国家。 

        在布隆迪,卢旺达大屠杀的时候,布隆迪内战在继续,不同的胡图武装,图西武装,打得热热闹闹,一直持续到2005年。这个长达十二年的内战中,导致三十万人被杀。2005年,一支胡图人叛军取得了停火后新政府的总统职位。2008年,已经签署了停战协议的另外一支胡图叛军再次轰炸了首都布琼布拉,三十三人死亡。布隆迪真正和平的日子,看起来很遥远。

        卢旺达的种族灭绝,就这样记入了人类历史。不过关于卢旺达种族灭绝的争论,仍然没有平息。除了普遍接受的胡图人种族灭绝的说法,还有双重种族灭绝理论,指称图西人为主的RPF也同样有种族灭绝行为,这个说法的提出者是一个法国记者,一直是亲胡图立场。卢旺达大屠杀的很多细节,人们仍然不清楚,连哈比亚利玛纳究竟死于谁之手,仍然争议颇多。胡图力量曾经是最大的嫌疑,随着大屠杀逐渐被人们淡忘,RPF是凶手的说法也逐渐出现。2004年,法国的一名法官以调查三名法国飞行员遇难为由介入调查,发布报告,认定是卡加梅下令发射的导弹。这个结论的依据,是一位自称参与了发射导弹的RPF军官的证词。报告中还认为美国中央情报局也参与了此事。尽管这位法官使用的一些证据连法国议会都认为不能接受,2006年,这位法官还是出具了第二份报告,再次指认卡加梅才是幕后黑手,导致卢旺达与法国断交。2007年,另有一份报告指称法国人可能直接参与了导弹发射,整个事件更加混乱。那位借此成了名的法国法官还发出了对卡加梅和八个助手的逮捕令,2008年11月,这些逮捕令终于导致了逮捕事件,一个卡加梅的重要助手在德国法兰克福被捕,随后被转移到法国接受询问。
 

被捕的卡加梅的助手卡布耶Rose Kabuye

        对于直接参与屠杀的凶手的审判也在进行。1994年11月,联合国就设立了卢旺达的国际审判法庭,法庭从1995年起设立在坦桑尼亚的阿鲁沙。到目前为止,这个法庭仅完成了二十一个审判,十九人被判有罪,其中包括几个主要的胡图力量领导人。此外还有十一个案子正在审判中,另有十四人在等待审判开始。按照相关规定,所有审判应该在2008年结束,这个日期已经被延期到了2010年。对于没有这么重要的人物,卢旺达政府有自己的系统进行审判。不过毕竟参与屠杀的,绝大多数都是普通平民。2001年起,卢旺达政府使用了一种叫做加卡卡Gacaca的传统审讯方式,在过程中,嫌疑人在受害者的亲属面前陈述,或者拒绝指控,或者承认,并求得谅解,然后由参与的村民们在长者和受害者亲属的参与下决定嫌疑人是否有罪,有什么罪,要得什么样的惩罚。这种传统的方式,虽然也有很多问题,但是为卢旺达的民族和解提供了一个解决方法,有一些被害者原谅加害人的事情出现。这也加速了种族灭绝案件的审理过程。这个过程,也为整理整个种族灭绝发生的细节,提供了大量证据。 

GACACA

        关于胡图人和图西人的来源,争论在继续。通过Y染色体DNA鉴定技术,认定图西人的Y染色体,具有80%的E1b1a,15%的B,4%的E3,还有1%的E1b1b,与胡图人的非常相似。这个B是指在仅仅非洲发现的一类古老基因。E1b1a,原来叫E3a,基本上代表了图西人与撒哈拉南部的大部分人一样,属于班图人。E1b1b代表的是来自非洲之角,北非,中东以及东南部欧洲的基因,在图西人身上仅有1%。这样的结果,完全确实了图西人的纯非洲来源尽管如此,仍有很多人无视这些遗传证据,认为图西人来自东非,与埃塞俄比亚南部的人更为相似 

谁是胡图人?谁是图西人?

        大屠杀十五年后,卢旺达境内,至少事件早已平静。大屠杀后,卢旺达咖啡忽然成了受人欢迎的咖啡,价格开始上扬,不断增加的国际援助,也使得卢旺达开始了重建,恢复。国际社会对于卢旺达惨剧的反思也很多,1998年,克林顿专门到基加利道歉,承认没有尽力避免阻止惨剧的发生,联合国也以此为里程碑,进行了很多改进。 

克林顿大力推销卢旺达咖啡

        但是,事情并没有结束。1994年,将近两百万胡图难民逃到了扎伊尔,这些人里面,有数万是原卢旺达政府军和武装民兵,而这些人所逃难的地区,却居住着很多三十多年来逃难到这里的图西人。这两批人的冲突,注定要给这个地区带来更大的灾难。   电影Hotel Rwanda插曲Million Voices有敏感照片,慎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