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良师力群老

董其中

　　力群是我国杰出的版画家，今年欣逢他从艺80年和人生百年，双喜临门，可喜可贺。

　　力群木刻创作初期，中国新兴木刻的导师鲁迅先生曾多次在给力群内兄、同学曹白的信中，表达对木刻青年力群的关怀，并对他的木刻进行指导，力群的成长与鲁迅是分不开的。

　　当力群成为新兴木刻第一代著名版画家后，他以当年鲁迅的伯乐精神为榜样，关怀并指导新中国成立后新一代木刻青年的成长，使新兴木刻的传统薪火相传。

　　1954年我考入北京师大美术系，很快喜爱上木刻，并于次年刻出了第一幅木刻，这欣喜可想而知。当时王府井一家商店有木刻板出售，但价贵买不起。这时我看到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连环画报》正在连载力群撰写的“怎样刻木刻”，便写了一封诉说自己学木刻过程中遇到困难的信，寄《连环画报》转力群收。不日便收到力群写满三页信纸的回信，使我激动不已。他接到我的信后，亲自到那家出售木刻板的商店进行调查，对我作了细致的解释工作，消除了我的一些误解，也更加坚定了我学习木刻的信心。1957年我刻出了一幅《水仙》的套色木刻，入选1958年2月举行的第三届全国版画展，展览期间召开座谈会，我应邀参加。开会那天，许多著名的版画家都来了，我也第一次见到了仰慕已久的力群老。

　　力群老看到青年作者的作品问世，感到很欣喜，并要问这是根据哪里的生活创作的，指出好在哪里，还有什么不足，怎样修改。对他较为满意的作品，就尽可能推荐报刊发表。1958年我根据一首湖北民歌创作的插图，被时任《版画》杂志主编的力群老选登在1958年第五期《版画》上，这是我第一次发表木刻作品。1959年这幅作品又被选入由李桦、力群主编的《十年来版画选》，这是我的木刻第一次选入画集出版。

　　“文革”前力群老在京城工作，我曾赴京登门向他求教，他热情接待，还留我在他家吃过饭。1961年力群老派往宁夏参加整风整社，我曾将新刻出的《晒玉米》、《农村水电站》、《我家南山坡》3幅木刻寄去请他指教。他回信给予具体指导。他还中肯地评价《农村水电站》的修改稿，认为还是原来的好，“现在这幅太闷气了，也没有原来的大胆豪放，我希望你把原来发表在画报上的原作寄给我，和这幅比较比较。”我记得他以前就和我谈到作品的修改问题。他说有时也会修改过头，把作品修改坏的。这真是经验之谈。力群老还在信中希望我在太原培养几个新的版画家。

　　上世纪80年代，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拟出版我的版画选，我请力群老为画集撰写序言，他欣然答应，并用3天时间写就了4000多字的序言。力群老在序言中写到：“1963年他刻了一幅富有剪纸趣味的装饰木刻《送春肥》，以夸张与变形表现人和毛驴，富于事物的特征和木刻力之美。我很欣赏这幅作品，便把它发表在1963年第五期《美术》杂志封面上……我想当杂志主编的固然要选载好作品，但更应善于发现艺术上的千里马。”这篇被评论家誉为“美文”的序言，饱含着一位老版画家对后学的关爱、鼓励和期待。

　　力群老遵照毛主席关于“我们美术专门家应该注意群众的美术……吸收由群众中来的养料，把自己充实起来，丰富起来”的教导，身体力行。1945年11月他告别延安到了晋绥边区，在山西孝义县他收集了大量的剪纸，并与剪纸能手石桂英合作了一幅剪纸《织布》。后来力群老创作了不少剪纸味装饰风的木刻，这对我影响很大。山西是剪纸之乡，又是民歌的海洋，剪纸和民歌是黄土高原上民间艺术中的一对双胞胎，魅力无穷。我来山西的50多年间，以力群老为榜样，一直注意收集剪纸、刺绣、木版年画，并于1959年与山西广灵县的民间剪纸艺人张民锦合作了一幅剪纸《春播》，选入《山西民间剪纸选集》出版。我还爱上了山西民歌，特地买了一本《山西民间歌曲选集》，用来体味歌词的思想内涵。我将剪纸和民歌的神韵融汇在《送春肥》、《山村秋景》等一系列作品中，像剪纸和民歌那样朴实无华地、酣畅地表现劳动人民的思想感情，是我在作品中的不懈追求。

　　1998年中国美协、山西省文联、山西省美协等在中国美术馆主办“董其中版画展”，这是我阶段性创作成果的一次展示和汇报。力群老为展览题写了展名并题词：“热爱黄土高原，心系三晋人民”。他对我说：“我就不去北京看你的画展了，等回到了太原展出时我去看。”他叫在京的女儿阿丽送来祝贺花篮。我的画展在京展出以后的几年间，几乎每年力群老都要关切地问我，你的展览什么时候在太原展出，我回答说，还有不少上了版的木刻稿老刻不出来，要不请你来我家看看那些木刻稿吧。他说我爬不上楼了。一天，在征得力群老同意后，我请他的儿媳，还请了一位美术爱好者，搀扶着95岁的力群老，经过几次停歇，上到了五楼我的家。我把木刻画稿逐幅逐幅地放在一个靠背椅上，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手持一根半米多长的小木棍指点画面，一口气说了两个多小时，对10多幅木刻稿提了意见，十分难得。这情景让在场的人为之感动。我听了心里感到特别温暖。

　　从1955年我与力群老通信到现在已经半个多世纪了。我和他从不认识到认识，到1958年我被分配到他家乡山西工作，到1965年我调入山西省文联，竟能和他工作在一起。我们一起开会学习，研究工作和创作；一起下乡体验生活、到基层观摩草图；一起参加全国会议和评选活动；一起出国访问……我和力群老这样近距离相处和接触，便可随时向他请教。同时，力群老坚定的理想信念，始终视人民为母亲，勤奋好学，他深厚的文化修养、坚持艰苦的艺术劳动和纯朴的画风，以及坚持强身健体等许多优良品德都给我以深刻的影响，值得我永远学习。他是我木刻创作和人生道路上一位不花学费的难得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