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汀.斯图尔特裸:素面朝天——毕淑敏访问记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30 06:24:50
王洪
7月里一个炎热的下午,记者拨通了毕淑敏家的电话。这一天她
正巧在家照顾生病的孩子。我表示想了解一下她在北师大心理学系攻
读硕士学位的感觉,她说:“很好啊,天天上课,作笔记,写论文,
读书
,收获很大。”我问:“最近一年有什么创作没有?”她说:
“就是集中学习,创作基本上停下来了,想为以后的创作打一个坚实
些的基础。”
认识毕淑敏,首先是读她的散文集《素面朝天》。“已经颇有一
点儿大家气象”,记得读后我曾经这样对友人说。在热闹而浮躁的文
坛,毕淑敏似乎自立门户,无复依傍,不能把她归属于任何一个派别:
她不以学问见长,也不以前卫式的实验标榜;她不是江南的小山秀水,
但也有别于莽原塞野的黑骏马,有别于黄河决堤似的一泄千里;她自
然不是男人眼中的“丰乳肥臀”,但也不是女性自我描述的心理体验;
她似乎是从五千年的文化传统中走来,但又不是传统文化的回归。她
的散文把日常生活中似乎极为平常的事物作为审美客体,把似乎人人
所经所历的事情写得妙趣横生。这种朴实无华的文风,很有一点宋人
所推崇的“平淡而山高水深”的境界,特别是文中的比喻,如同吐鲁
番秋熟的葡萄,晶莹碧透,丰满圆润,令人有目不暇给之感。愚以为,
毕淑敏至少可以称得上是比喻专家,但是,这似乎同时也是缺憾。事
情总是这样,最为完美的,也同时是最为缺憾的。这些令人目不暇给
的比喻,有时是否像是过于拥挤的成熟的葡萄,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让人觉得多少有些雕琢用力之感了呢?所以,我在对毕淑敏赞美之后,
也要说:毕淑敏,悠着点!当然,这里的用意绝不是对于毕淑敏的批
评,恰恰相反,大概由于我半路出家搞新闻之前,一直出入于古典文
学之中,所以,一读毕文,就有颇得我心之感。
大约一年半之前,当我在《中华读书报》开始我的记者生涯时,
毕淑敏成为了我的第一个采访对象。她在电话中的声音浑厚而亲切,
不知为什么,我的眼前浮现的是青藏高原的蓝天白云,是高原风日铸
造的赭红色面容。幻象中的高原以她平易的风格容纳了我,使我很快
就消除了拘谨。
大概是受了首次采访成功的鼓舞,我以后时常与毕淑敏通电话进
行交流,并且约了时间,带着几位中国新闻学院的“准记者”,对她
进行了当面的采访。
毕淑敏的工作单位,并不如同我所想象的在作协当专职作家,而
是供职在“中国有色金属总公司”,位于军事博物馆的对面。
像毕淑敏这样身在一个部门,也许会与社会的关系更为密切一些。
“从部队回来,分配在北京的一家铜厂,属于有色金属总公司,待我
的作品发表后,总公司说,哎,不知道咱们公司还有个作家,就给调
上来了。”出总公司大门时,她这样回答我的疑惑。“公司养个作家,
负担不重,可以为公司增加知名度,又使作家不远离生活,未尝不是
一种可取的模式。也许可以称为毕淑敏模式。”我暗想,但没敢造次
乱讲。
毕淑敏其人比我想象的还要高大,果然是“素面朝天”,不施粉
黛。着装素净淡雅,蓝色的外套,衬着雪白的衣领,给人以纤尘不染
的深刻印象。圆圆的始终微笑的面孔,依稀留下了金戈铁马军旅生涯
的豪迈与西藏高原的粗犷。在有色金属总公司七层毕淑敏自己的办公
室里,我们开始进行长谈。说起《素面朝天》,毕淑敏说,这是她的
早期作品,当时偶遇海南出版社出版人的夫人,才得以出版。我告诉
她,这部散文集,很得读者的喜爱,特别是大学生读者的喜爱。她说,
也不尽然,《女友》就曾刊载批评文章,说作者是“徐娘半老嫉妒年
轻女性的美丽”。(大意)说得我们都会心地一笑。
“机遇总是给那些准备好了的人。”我说,并请她系统地谈谈她
的生活和创作的经历。毕淑敏以她特有的和缓悠长的语调娓娓叙说起
来:
我出生于新疆,半岁时随父母返京,1969年参军,是以特等甲级
的身体状况被派往西藏,走前是北外附中俄语专业的学生。初到阿里,
以为到了月亮上,不知道中国还有这样的地方。不过,到底是年青,
很快就适应了,而且感到自豪。那种广大、豪迈的感觉是都市风情、
江南水乡所无法体会的。面对它,你才会体会什么是宇宙、自然,才
能感受到人的渺小。你才会知道,征服一座山是不可能的,只能说是
它在片刻间接纳了你。
我专职写作之前,从事了22年的医生职业,至今仍对医生的职业
充满热爱和敬畏之情。1980年返京后,分到工厂医务所任主治医生、
所长。一直到1991年从北师大研究生毕业,出于对医生这一职业的敬
重,才脱离医生专业,专门从事写作。
谈到成名作《昆仑殇》的创作及发表情况,她回忆说:
我是1977年在西藏成家的,丈夫也是军人,1978年生下儿子。返
京后,在阿里那段遥远的经历找不到人交流,就有了写作的冲动。要
写就要做准备,1983年到1985年,我自修了电大中文专业,1986年写
作《昆仑殇》,5万字一个星期就把初稿完成了。但我几乎没有勇气寄
出,稿件是由我丈夫送到《昆仑》编辑部的。很快,我们收到了编辑
部主任的来信,说是‘被这种宏大的气魄,沉重的主题所震撼。’但
到我去了编辑部时,编辑们几乎不相信是我的作品,直到深谈之后,
才确信不疑,因为我对书中的生活太熟悉了。作家其实是很难体验生
活的,而是应该就在生活之中。
“高原的生活与医生的职业,看来对于你的创作都产生了内在的
影响。”我归纳说。“是的,”她说,“有人评论说我的作品逼近生
命的本质,这大概与医生的职业有关;此外,我不喜欢剑拔弩张,花
拳绣腿,这与我在西藏的经历有关。这种经历,不仅是那种艰苦生活
对我的磨练,而且是它的那种‘大象无形’,不自主地被它塑造。我
在文中使用比喻的动机,是尽可能生动而宁静地传达我的思想。语言
是一个个链子,让读者与我并肩而行,抵达彼岸。”
谈到文学诸种体裁的问题,毕淑敏含蓄地说:“散文是血写的,
小说是水写的,诗歌是骨髓写的。”这话说得近似格言,不知是她的
即兴发挥,还是平日的总结。对于读者来说,知识阶层喜欢她的散文,
普通读者感动于她的小说《红处方》,期待着她的小说新作问世。
毕淑敏所在的“有色金属总公司”在机构改革中解散了,谈及这
个问题时,她说,总公司改为“有色金属管理局”了,不过,一切工
作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岗人员似乎更高兴,所谓“天高任鸟飞”
吧。我的感觉也一下子有了:近几十年的中国人从年轻时分配工作到
老时退休,始终见到的是同样的几个面孔,白天在班上见,晚上饭后
散步还要见,直到死了追悼会还是这几位,实在是不浪漫。这也大概
是中国缺少真正的诗人的原因吧!中国需要着一种新的社会构成模式,
首先,需要旧的模式的打碎,需要人们忍受对于打碎的阵痛。毕淑敏
的长篇新作,就是表现这一命题。
和毕淑敏聊到最后,又说起了比喻。毕淑敏的散文中为什么会有
这么多、这么丰富的比喻?她说:“现代汉语的磨损度高,心灵的传
达,如果没有新颖别致的手法,很难抓住读者。而每个作家的手法又
都不尽相同。譬如鲁迅喜欢使用单字,‘排’出几个大钱什么的,给
人以生涩瘦硬的感觉。而我则喜欢一种温暖、平缓的感觉,喜欢把毫
无关联的事情关联起来。有一段时间,甚至强迫自己进行这种联想,
如同你所批评的那样,像是吐鲁番的葡萄,有时会拥挤成方的。这就
是‘过犹不及’了。”“大概总要经历由‘不及’,譬如我等这样的,
很少或很难使用比喻,发展到‘过’,以后再到‘及’吧!”我说。
毕淑敏文章中充满了比喻,但在谈话中不太使用。只是有一次在
电话中聊起了文风的问题,当时,我以“木斋”的笔名写了一篇《越
不懂就越仰慕》的文章,批评文坛的晦涩文风。她平静地说:“文坛
的晦涩,其实就像是行业的行话,或说是黑话。我当医生时口碑较好,
并不是我的医术好,只是我不用行话来吓唬患者罢了。”
现在一想,还是用了比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