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人评论皇京港:静寂 喧嚣 当下—《当代人》—2010年第2期—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3/28 21:09:40
 有的人你崇敬得不得了,见了反倒淡了,淡到不想说话,却十分享受。与徐福厚先生的交往,就这么从热闹里来,向淡泊里去。茫茫红尘,嫣红姹紫,什么都没有了,万籁俱寂。

  徐先生身上,真的有这么一种魔法,可以让你静下来的。

  是他自己自内而外的静感染了你。他多么的静呢?或许不恰当,好比山林里一座庙,或古刹中一尊佛,只消远远一望,便可以洗涤万千尘嚣的。这样的面相和气度,在当下的社会也算稀缺资源了吧。然而,他参不参禅我不知道,论不论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一直在俗世里,片刻也不曾离,很努力地画画,做事和活着,可见了他的人都说他不俗。

  而立之年追随湖北美院尚扬先生读研究生,一幅《若木》反潮流而行之,初现不俗胸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九十年代初的油画界,正是反古典反传统反一切甚嚣其上的时代,浮躁,叛逆,挣扎,迷茫,傲慢……他虽也偶或为之心动,为王朔、崔健、刘小东们的睿智和犀利而钦佩不已,但冷静下来之后的反思更使其夜不能寐,冥冥中似乎总有一道光明在骨髓深处时隐时现:“在准确和深刻地表现在现代性状态下的困惑和无奈的同时,必然会存在着对人类古往今来高尚、崇高情感的向往。比如正义、理想、崇高、永恒、牺牲精神和献身精神,同情之心和怜悯之心,以及爱。这些神圣情感向往在我的内心里固执地召唤着我。”(徐福厚《从生成到迁化——艺术年表有关的独白》)所以总觉得,在徐福厚的禀赋里一定有某种与生俱来的东西,是一般人所不能及的。

  对崇高和古典的深刻理解,使他的绘画不可避免地有一种忧郁气质。那是一种隐现的气质,如同佛陀的忧郁,源自内心深处的悲悯。无论是前期(他自定义为“生成篇”)洋溢着古典情结的写实人物,还是中后期(“蜕变篇”和“迁化篇”)模糊的、单色的、说不上是人物还是风景的抽象、半抽象人物山水,都秉承着同一种莫名其妙却能触动你神经的东西,可能源自技法,也可能源自色彩——他的色彩也是安静到极点的,也越来越安静,由赭红到暗红到灰黄到蓝黑,到难以形容的淡淡的、浓烈的涂抹。当然更可能是因为他在追随古典的同时没有拘泥于古典,而是将时代的印痕静静地晕染进去。

  前期的作品无论结构、笔触和色调的处理,都明显带着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典型气息——崇高、安详而赤诚,与当下追随怪、险、奇的风气格格不入——他自始至终都是这么一个“固执”的人,忠于内心的人,表里如一的人。中期的作品是我最喜欢的,尤其《人与红雨伞》《人与织物》两个系列,人物表情的处理,背景的处理,都显现出一种清新的、探索的、正在走向成熟的独特韵味,精神层面的东西有所依附,指向性较强而又不强硬;有矛盾,但不激烈;有怀疑,但不冷漠。在秉承西方古典主义的同时开始明显注入东方古典文化气息、东方笔墨精神,儒释道情结在主题、形象与色彩的集合诠释下欲语还休,犹抱琵琶半遮面。如果说前期的古典精神更能体现其理性追求的话,中期的作品则更多体现为一种感性的表达。我说的感性是指,不管他经历了怎样的技法研磨,总之正在以一种属于自己的和东方的语言方式倾诉,且很有穿透力和感染力:更自我了,也更纯粹了;更模糊了,也更深邃了;更含蓄了,也更尖锐了。

  后期作品冷峻凸显,色调单纯,笔触随意,处处不着痕迹,却羚羊挂角,浑然天成。那些所谓的南方的风景、某某村口、山的走向、高原、大河、房屋、树,尤其是《相信山》《热爱山》《叩问山》《北望山》,这样的作品和名字,以及清清淡淡、幽幽静静的色块忽紧忽慢、这样那样地堆砌在一起,说不出的一种美和感动。如果说中期是朦胧诗,那后期就是哲理诗了。这些哲理诗式的表达将抽象与意象近乎完美地结合,无论对现代绘画语言还是对诗化哲学,都应该是一份不小的贡献吧。

  后期作品在简约、沉浑、率性中,透着一种使人叹息的沧桑力度,牵拽得人心疼。不说而说,不喻而喻,除了那些如《热爱庄稼》一样直抒胸臆、酣畅淋漓的作品名字之外,一切都在表象的宁静和单纯中纠缠着、拥挤着、层叠着、交错着,简直比传统笔墨更传统、更东方、更诗化和意象化。他是在绘画还是写诗?怎么这么分明的宋诗味道,禅家精神?

  于是对徐福厚,许多人会情不自禁冒出这样的疑问:他到底是一位诗人画家还是画家诗人?要知道他的第一部作品就是他的诗画合集,第二部作品依旧以自己的诗歌开篇:“给足够的时间/去阐解久远的诚实和虚怀若谷/敲打它嶙峋的脊背/倾听它沉浑的回声/及山中的雾/及雾中的痛”(徐福厚《绘制者》)——言为心声,一个能娴熟运用文字和色彩表达自己心声的画家,是多么地幸福,也是多么地珍稀啊。

  他很能沉默。他的语言都交给诗歌和绘画了。在我心里,是宁可承认他首先是一位诗人的,或者,根深蒂固是一位诗人,然后,才是绘画,虽然他绘画的成就社会认可度更高些。他骨子里是一位寂寞的诗人,一位咀嚼灵魂,啜饮天籁的诗人。作为一个艺术家,沉默是可爱的,更是难得的。只有沉默者才更能“清空”自己,从而在某种意义上更敏锐更直接地与世界的本真关联。他啜着一杯茶,半天不语,突然一句却半是自语半是询问:从古典到现代,从具象到抽象,从西洋风到东方意象,是耶,非耶?

  徐福厚的确有点形而上。他迷恋绘画,迷恋诗歌,迷恋与生命本真密切相关的哲学世界。诗化哲学伴随着一切思索和笔触,汇成一股潜流,蔓延在他的诗歌和绘画作品的每一个角落。这世界的纷繁复杂,在徐福厚那里总能化繁为简,返璞归真。他通过真诚地聆听自己,也真诚地聆听了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古典”和“崇高”不仅仅是个主题问题,更不仅仅是绘画语言技法问题,它关乎生命,关乎永恒,关乎灵魂。他的沉默太厚重。沉默成诗歌,句句是拷问。沉默成色彩,篇篇有雷鸣。

  《徐福厚》是他的第二本集子。在这部汇集了他近二十年心血的集子里,有他自己对生命与艺术的真诚叩问,也有众多艺术评论者、读者和朋友的犀利剖析。尚扬、殷双喜、陈传席、邹跃进、鲁虹、芒克、陈超……无论画家还是诗人,大家不仅仅对徐福厚,更对当下艺术界的一些现象、困惑、纷争、观念,进行了真挚而深入地探讨,碰撞出许多智慧的火花,加之写作者个性迥然的性情文字,使阅读变得更饶有趣味。尤其让人欣喜的是,我们还可以读到徐福厚先生的自序《在现代性面前的另一种精神演绎和语言选择》,那是一篇非常到位的艺术评论,而且许多高度诗化的句子有着动人心弦的力量,譬如“我有理由相信,在现代性双刃剑的威胁之下,对永恒和崇高的向往永远是我们精神困境的救赎。在时代贫困中,去讴歌时代的神性,是神赋予我干饴的苦役。”“中国传统绘画为我们提供了接近久违了的自然,接近久违了的内心宁静和安详的无限可能。我虔诚地去接近它。我必将找到一条与荷尔德林救赎之路相近的一条能抚慰现代人心灵的希望之路,找到一条与建立在西方罪感文化不同的东方乐感文化之上的希望之路。这个理想必将为中国油画的现代化道路带来广阔的可能。”

  如何走出一条使东方神韵流光溢彩的油画之路,或许是每一个油画家不可碰触的痛。但所有的尝试,都是必须的过程。油画不同于笔墨,材质的不同必然带来从形式到内容的巨大差异,但最大的差异还是文化,只有把握了不同的文化内核,才能将两者更好地结合起来。在拿来主义基础上,走自己的路,才是最关键的。有人说徐福厚的近作太意象了,也太笔墨了,或许,但也不尽然。一切都在变化中,探索中,尝试中,或许不远的前方,还有更美的风景。

  拔地雷声惊笋梦,弥天雨色养花神(王船山)。在夜阑人静的初夏品读《徐福厚》,感受艺术的纷繁与简约,生命的粗砾与精深,静寂与喧嚣。一切,都那么生机勃勃和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