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装牛仔裙配什么鞋子:范曾散文《造化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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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炙背美芹子收藏 2011/4/12                                                                         造化的杰作
         我们亟需庄严的、博大的、深美的人体素描。因为,在对人体艺术积年的误解、曲扭之后,人们刚从禁欲主义、僧侣主义的羁绊中解脱,在逆反心理的驱使之下,各种各样标榜着人体艺术的作品已应运而生。由于历史的、社会的、文化史的诸因素,使人体艺术在中国的复活,缺少心理上的、技术上的充分准备,不仅画家本人迷不知所向,观众更如坠五里雾中,大家都觉得困惑——为什么裸体艺术成了时髦?于是一本本粗劣的画册风行于世,一张张、一座座在审美心理上处于低层次、技巧上处于低水平的绘画和雕刻纷纷出现,与其说是在表现美妙绝伦的人体,毋宁说是在展览丑。恶。有这样一本人体画册,几乎所有的画面部备极丑陋,佝偻的、病态的、臃肿的躯体,加上痴呆的、鄙俗的形象,简直是对人体的亵渎。令人大惑不解的是,竟有一位评论家说这是画家“浸透着苦涩深沉的忧患意识,和对‘人’的无限同情”。被罗丹视为古希腊艺术家美的发现的维纳斯像到了中国,变成了石膏的粗陋的复制品,而且涂上了肉感的色彩。
    古往今来,多少艺术大师怀着虔诚的敬意歌颂人体。维克多•雨果讲:“女人的肌肤是这样圣洁,竞使人不能不信,当情热如火的时候,紧抱着的美就是上帝。”罗丹则认为“‘自然’中任何东西都比不上人体更有性格。人体,由于它的力,或者由于它的美,可以唤起种种不同的意象。有时像一朵花,体态的婀娜仿佛花茎,乳房和面容的微笑、发丝的辉煌,宛如花萼的吐放;有时像柔软的长春藤,劲健的摇摆的小树”。   是的,我们在创造一幅纯洁的裸体作品之前,需要一颗纯洁的心灵和一双纯洁的眼睛。中国的裸体艺术发展史是残缺不全的,我们只在敦煌石室北魏或西魏的壁画之中,看到裸体的飞天在极乐的净土,随着梵音法鼓,衣带当飞,自由翱翔。仅此而已!由于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礼法和道德观念对人、人的欲望、人的个性的压抑,在绘画和雕塑上自魏晋之后几乎绝迹,而所有表现人体的绘画、雕刻,不是闺房秘籍便是密宗的欢喜佛,我以为这大体是与今天所谈的裸体艺术南辕而北辙的。
    毋庸讳言,裸体艺术从远古到今天,或多或少和人类的性意识联接着,然而性意识在古希腊倾向于享乐,基督教文化则倾向于原罪。那么,裸体艺术在当今中国,是享乐的呢,还是原罪的呢?我想,都不是,因为我们没有希腊和罗马的文化历史的背景,谈这些还太遥远。我们十分迫切的第一步工作是使人们能欣赏人体,这种启蒙运动是基于这样的社会心态普遍地认为裸体就是罪恶、淫秽。中国女子健美比赛在深圳举行,全国各报刊的记者都匆匆赶去,这种盛况给我留下一个颇不愉快的观感。对比基尼服尚且少见多怪如此,遑论赤裸裸的人体了。于是美术学院的模特儿的三角裤要不要穿,成了辩论的焦点,而坚持脱掉三角裤,以为胯关节与尾椎骨至关人体大局的钱绍武教授,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钱教授是一位书生气十足的画家,他虔诚地谈论着艺术,孰不料,有人怀着最低劣肮脏的情绪,给他投来多少谩骂、侮辱的信件。    我想,倘有一本雄辩的、卓越的人体画册,来证明一种观念,即:人体,是大自然最杰出的、无与伦比的创造,一个健康的、丰满的人体,就是无懈可击的线条的赞歌,肌肉的起伏所构成的诗一般的和谐和韵律,使人类有权自认为超越一切生命。男性的雄强、坚韧、粗豪,女性的柔和、婉约、妩媚,构成宇宙间阳刚与阴柔之美的鲜明对比。老人的苍劲与儿童的稚嫩,宛如黄昏与清晨一样使人迷恋。在中国,只有徐悲鸿先生的素描能够完成在审美教育中的这样的使命。徐悲鸿先生的素描有着这样不朽的生命力,以致半个世纪以来,在中国和世界上,很少有人能达到他这样博大精深的造诣,因此,徐悲鸿的素描,已作为里程碑式的作品,成为人类文化史的瑰宝。
    徐悲鸿纪念馆和北京出版社合编的《徐悲鸿画集•素描部分(人体)》一书,从徐悲鸿纪念馆的素描藏品中挑选了一百零二幅代表作,这些人体素描作品,倾注了徐悲鸿几十年的心血,这些作品所透露出来的是崇高的、悠远的、诗一般的气息。我们不妨把这些作品视作徐悲鸿内心世界的一面镜子,那是徐先生在艰苦病痛之中精神的寄托,是徐先生积年累月辛劳为艺术鞠躬尽瘁的胜果。1925年他所作的裸女像,旁有小字题跋,谓其因清贫和冻馁,竟于巴黎得不治之胃病,孤寂无援的悲鸿先生仰天长叹:“……使吾资用略足能作一外衣者,当不致是,今已四年,病作如故,作辄大痛,览吾画,乌知吾之为此,每至痛不支也,虽然一息尚存,故能自己。”裸妇座下石上,大书PEON(悲鸿)署名,以志他刻骨铭心的自强之志。我想象徐悲鸿作人体时,一定处于一种超然忘我的、坚苦卓绝的精神境界之中,因此,徐先生的画中人的情操也随之升腾,他是借着这造物的杰作,表达作为一个艺术的竭诚尽智之土的全部热情、悲怀和爱恋,因此,他的素描凄恻动人,韵味隽永,其格调之高雅、淳朴,远非一般人可见项背。真正的大师,一定会在作品中表现自己的,而人体艺术,尤其是检查一个艺术家修养、人格的试金石。在一张人体画中,你的文化程度、审美层次、心理状态,有识者洞若观火,来不得半点虚饰和躲藏。一个格调低下、情操猥琐的画家,永远画不出一张清如在山泉水、洁若中天明月的人体。有美的心灵才会有美的发现,而一个空虚的心灵,那其中储藏的只可能是荒芜和贫瘠,一个丑陋的心灵,则只能宣泄出令人憎恶的欲望和私心。
    既然人体是造物的杰作,那么它们的每一个细部都融化于天衣无缝的整体之中,它们的每一点微妙起伏,都在运动着的血肉之躯内变化,它们的每一根线条都是这首生命之歌的无法割裂的组成。因之,徐悲鸿所求之“大和”,是内在精神与外在躯体的高度统一。徐悲鸿反复强调“致广大,尽精微”(见《中庸》),则是希望艺术家们极尽物象的幽微奥秘,达于意旷神驰、恢弘博大的高远之境。
    当我们能站在这样的高度去看徐悲鸿的人体素描时,我们所看到的就不仅仅是无灵魂的肉体,而是为人的庄严,是美在理想中的实现,是在精绝的技巧中透露的艺术家的全部灵魂和生命。大师总使人的精神或振奋、或抑郁、或悲凉、或苍茫,只要从猥琐的、市井的、平庸的情操中彻底解脱了,无论何种感受,都将是高尚的。
    尽管徐悲鸿先生的素描表现了他的机智、巧妙,然而,决定他成功的还在于他的诚实和质朴,这是造就任何大师的必备的美德。我们经常看到一些草草画了几张素描的人,立即要超越自我,睥睨千秋,处心积虑地在肤浅的泥淖中争奇斗胜,装着怪脸,招揽观众,食马蒂斯、毕加索之剩菜残羹,将莫提格里亚尼恶性膨胀,自认为高举了新潮的旗帜,然而这旗帜早已老朽,在新时代的浩然雄风中很快会飘零为碎片。
    啊,亲爱的年轻人们,你们需要活泼的思想,也需要执著的追求;需要有雄视千古的精神,也需要对古往今来的所有大师投以虔敬之情。艺术的硕果,不会在颠狂中诞生,不会在惰怠中轻取。你们正处在生命的黄金时节,智慧之火正熊熊燃烧,未来一定属于一代有志之土。         1988年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