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创国际有限公司:☆《周国平——人生哲思录》☆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3/29 16:22:30

☆《周国平——人生哲思录》☆

我的人生观若要用一句话概括,就是真性情。我从来不把成功看作人生的主要目标,觉得只有活出真性情才是没有虚度了人生。所谓真性情,一面是对个性和内在精神价值的看重,另一面是对外在功利的看轻。

一个人在衡量任何事物时,看重的是它们在自己生活中的意义,而不是它们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实际利益,这样一种生活态度就是真性情。

一个人活在世上,必须有自己真正爱好的事情,才会活得有意思。这爱好完全是出于他的真性情的,而不是为了某种外在的利益,例如为了金钱、名声之类。他喜欢做这件事情,只是因为他觉得事情本身非常美好,他被事情的美好所吸引。

 

比成功和幸福都更重要的是,一个人必须有一个真实的自我,一颗饱满的灵魂,它决定了一个人争取成功和体验幸福的能力。

“义”代表一种伦理的人生态度,“利”代表一种功利的人生态度,“情”代表一种审美的人生态度。

生命的意义不在奉献或占有,而在创造,创造就是人的真性情的积极展开,是人在实现其本质力量时所获得的情感上的满足。

 

读书、写作以及享受爱情、亲情和友情是天下最快乐的事情。

“定力”不是修炼出来的,它直接来自所做的事情对你的吸引力。

人生有两大幸运,一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另一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我唯愿保持住一份生命的本色,一份能够安静聆听别的生命也使别的生命愿意安静聆听的纯真,此中的快乐远非浮华功名可比。

 

在五光十色的现代世界中,让我们记住一个古老的真理:活得简单才能活得自由。

自古以来,一切圣贤都主张过一种简朴的生活,以便不为物役,保持精神的自由。事实上,一个人为维持生存和健康所需要的物品并不多,超乎此的属于奢侈品。它们固然提供享受,但更强求服务,反而成了一种奴役。

现代人是活得愈来愈复杂了,结果得到许多享受,却并不幸福,拥有许多方便,却并不自由。

如果一个人太看重物质享受,就必然要付出精神上的代价。

人活在世上,有时难免要有求于人和唯心做事。但是,我相信,一个人只要肯约束自己的贪欲,满足于过比较简单的生活,就可以把这些减少到最低限度。远离这些麻烦的交际和成功,实在算不得什么损失,反而受益无穷。我们因此获得了好心情和好光阴,可以把它们奉献给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真正感兴趣的事,而首先是奉献给自己。

对于一个满足于过简单生活的人,生命的疆域是更加宽阔的。


许多东西,我们之所以觉得必需,只是因为我们已经拥有它们。当我们清理自己的居室时,我们会觉得每一样东西都有用处,都舍不得扔掉。可是,倘若我们必须搬到一个小屋去住,只允许保留很少的东西,我们就会判断出什么东西是自己真正需要的了。那么,我们即使有一座大房子,又何妨用只有一间小屋的标准来限定必需的物品,从而为美化居室留出更多的自由空间? 

许多事情,我们之所以认为必须做,只是因为我们已经把它们列入了日程。如果让我们凭空从其中删除某一些,我们会难做取舍。可是,倘若我们知道自己已经来日不多,只能做成一件事情,我们就会判断出什么事情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了。那么,我们即使还能活很久,又何妨用来日不多的标准来限定必做的事情,从而为享受生活留出更多的自由时间?

在人生中还有比成功和幸福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凌驾于一切成败福祸之上的豁达胸怀。在终极的意义上,人世间的成功和失败,幸福和灾难,都只是过眼云烟,彼此并无实质的区别。当我们这样想时,我们和我们的身外遭遇保持了一个距离,反而和我们的真实人生贴得更紧了,这真实人生就是一种既包容又超越身外遭遇的丰富的人生阅历和体验。

一个只求得到不肯失去的人,表面上似乎富于进取心,实际上是很脆弱的,很容易在遭到重大失去之后一蹶不振。

我们在社会上尽可以积极进取,但是,内心深处一定要为自己保留一份超脱。有了这一份超脱,我们就能更加从容地品尝人生的各种滋味,其中也包括失去的滋味。

 

萧伯纳说:“人生有两大悲剧,一是没有得到你心爱的东西,另一是得到了你心爱的东西。”我曾经深以为然,并且佩服他把人生的可悲境遇表述得如此轻松俏皮。但仔细玩味,发现这话得立足点仍是占有,所以才会有占有欲未得满足的痛苦和已得满足的无聊这双重悲剧。如果把立足点移到创造上,以审美的眼光看人生,我们岂不是可以反其意而说:人生有两大快乐,一是没有得到你心爱的东西,于是你可以去寻求和创造;另一是得到了你心爱的东西,于是你可以去品味和体验?

我们把事物据为己有,便以为占有了它的意义。可是,意义是不可占有的,一旦你试图占有,它就不存在了。无论我们和一个女人多么亲近,他的美始终在我们之外。不是在占有中,而是在男人的欣赏和倾倒中,女人的美便有了意义。

大损失在人生中的教化作用:使人对小损失不再计较。

“无穷天地,那驼儿用你精细。”张养浩此言可送天下精细人做座右铭。 
数学常识:当分母无穷大时,不论分子为几,其值均等于零。而你仍在分子上精细,岂不可笑?

 

我们总是活得那样匆忙,顾不上看看天空和土地。我们总是活在眼前,忘掉了永恒和无限。我们已经不再懂得土地的痛苦和渴望,不再能欣赏土地的悲壮和美丽。

人与人的碰撞只能触发生活的精明,人与自然的交流才能开启生命的智慧。

在灯红酒绿的都市里,觅得一粒柳芽,一朵鲜花,一刻清静,人会由衷的快乐。在杳无人烟的荒野上,发现一星灯火,一缕炊烟,一点人迹,人也会由衷地快乐。自然和文明,人皆需要,二者不可缺一。

现代人只能从一杯新茶中品味春天的田野。

寄旅和漫游深化了我们对人生的体悟:我们无家可归,但我们有永恒的归宿。

人及其产品把我和自然隔离开来了,这是一种寂寞。千古如斯的自然把我和历史隔离开来了,这是又一种寂寞。前者是生命本身的寂寞,后者是野心的寂寞。那种两相权衡终于承受不了前一种寂寞的人,最后会选择归隐。现代人对两种寂寞都体味甚浅又都急于逃避,旅游业因之兴旺。

我是一个直接面对自然和生命的人。相对于自然,地理不过是细节。相对于生命,历史不过是细节。

 

善待一切生命,从每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到一头羚羊,一只昆虫,一棵树,从心底里产生万物同源的亲近感。怀有一种敬畏之心,敬畏生命,也敬畏创造生命的造物主,不管人们把它称作神还是大自然。

生命是我们最珍爱的东西,它是我们所拥有的一切的前提,失去了它,我们就失去了一切。生命又是我们最忽略的东西,我们对于自己拥有它实在太习以为常了,而一切习惯了的东西都容易被我们忘记。因此,人们在道理上都知道生命的宝贵,实际上却常常做一些损害生命的事情,抽烟,酗酒,纵欲,不讲卫生,超负荷工作,等等。因此,人们为虚名浮利而忙碌,却舍不得花时间来让生命本身感到愉快,来做一些实现生命本身的价值的事情。往往是当我们的生命真正收到威胁的时候,我们才幡然醒悟,生命的不可替代的价值才突现在我们的眼前。但是,有时候醒悟已经为时太晚,损失已经不可挽回。

生命害怕单调甚于害怕死亡,仅此就足以保证它不可战胜了。它为了逃避单调必须丰富自己,不在乎结局是否徒劳。

 

我们真正需要的物质产品和真正值得我们坚持的精神原则都是十分有限的,在单纯的生活中包含着人生的真谛。

凡心灵空间的被占据,往往是出于逼迫。如果说穷人和悲惨的人是受了贫穷和苦难的逼迫,那么,忙人则是受了名利和责任的逼迫。 一个忙人很可能是一个心灵上的穷人和悲惨的人。 

无论你多么热爱自己的事业,也无论你的事业是什么,你都要为自己保留一个开阔的心灵空间,一种内在的从容和悠闲。唯有在这个心灵空间中,你才能把你的事业作为你的生命果实来品尝。如果没有这个空间,你永远忙碌,你的心灵永远被与事业相关的各种事务所充塞,那么,不管你在事业上取得了怎样的外在成功,你都只是损耗了你的生命而没有品尝到它的果实。

外在遭遇受制于外在因素,非自己所能支配,所以不应成为人生的主要目标。真正能支配的唯有对一切外在遭际的态度。内在生活充实的人仿佛有另一个更高的自我,能与身外遭遇保持距离,对变故和挫折持适当态度,心境不受尘世祸福沉浮的扰乱。

“距离说”对艺术家和哲学家是同样适用的。理解与欣赏一样,必须同对象保持相当的距离,然后才能观其大体。不在某种程度上超脱,就决不能对人生有深刻见解。

人一看重机会,就难免被机会支配。

纷纷扰扰,全是身外事。我能够站在一定的距离外来看待我的遭遇了。我是我,遭遇是遭遇。惊浪拍岸,卷起千堆雪。可是岸仍然是岸,它淡然观望着变幻不定地海洋。

当我们在诗和哲学的天地中悠游和寻求着的时候,偶尔会听见来自尘世的新闻:某某高升了,某某出名了,某某发财了……
你有什么感想?
我的朋友答道:各得其所。

 

人必须有人格上的独立自主,你诚然不能脱离社会和他人生活,但你不能一味攀援在社会建筑物和他人身上。你要自己在生命的土壤中扎根。你要在人生的大海上抛下自己的锚。

世事的无常使得古来许多贤哲主张退隐自守,清静无为,无动于衷。我厌恶这种哲学。我喜欢看见人们生气勃勃地创办事业,如痴如醉地堕入情网,痛快淋漓地享受生命。但是,不要忘记了最主要的事情:你仍然属于你自己。每个人都是一个宇宙,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自足的精神世界。这是一个安全的场所,其中珍藏着你最珍贵的宝物,任何灾祸都不能侵犯它。

你不妨在世界上闯荡,去建功创业,去探险猎奇,去觅情求爱,可是,你一定不用忘记了回家的路。这个家,就是你的自我,你自己的心灵世界。


如果你经常读好书、沉思、欣赏艺术等等,拥有丰富的精神生活,你就一定会感觉到,在你身上确实还有一个更高的自我,这个自我是你的人生路上的坚贞不渝的精神密友。

一个人唯有关注心灵,才会因为心灵被扰乱而不安,才会有寻求心灵的安静之需要。所以,具有过内心生活的禀赋,或者养成这样的习惯,这是最重要的。

自我是一个中心点,一个人有了坚实的自我,他在这个世界上便有了精神的坐标,无论走多远都能够找到回家的路。“记住回家的路”就是:记住从社会回到自我的路,记住从世界回到上帝的路。

一个人不论伟大还是平凡,只要他顺应自己的天性,找到了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并且一心把自己喜欢做的事做得尽善尽美,他在这世界上就有了牢不可破的家园。于是,他不但会有足够的勇气去承受外界的压力,而且会有足够的清醒来面对形形色色的机会的诱惑。


那心中既有幻想又有精神目标的人,他走在一切可能的方向上,同时始终是走在他自己的路上。

如果一个人总是按照别人的意见生活,没有自己的独立思考,总是为外在的事务忙碌,没有自己的内心生活,那么,说他不是他自己就一点也没有冤枉他。

你的人生是否有意义,衡量的标准不是外在的成功,而是你对人生意义的独特领悟和坚守,从而使你的自我闪放出个性的光华。

一个人怎样才算拥有“自我”呢?我认为有两个可靠的标志。
 一是看他有没有自己的真兴趣,亦即自己安身立命的事业,他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并感到内在的愉快和充实。如果有,便表明他正在实现“自我”,这个“自我”是指他的个性,每个人独特的生命价值。
 二是看他有没有自己的真信念,亦即自己处世做人的原则,那是他的精神上的坐标轴,使他在俗世中不随波逐流。如果有,便表明他拥有“自我”,这个“自我”是指他的灵魂,一个坚定的精神核心。
 这两种意义上的“自我”都不是每个人一出生就拥有的,而是在人生过程中不断选择和创造的结果。正因为此,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成为怎样的人负责。

古希腊哲人赫拉克力特说:“一个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运。”这句话包含两层意思:一,对于每一个人来说,性格是与生俱来、伴随终身的,永远不可摆脱,如同不可摆脱命运一样;二,性格决定了一个在此生此世的命运。

一个人应该认清自己的天性,过最适合于他的天性的生活,而对他而言这就是最好的生活。

为别人对你的好感、承认、报偿做的事,如果别人不承认,便等于零。为自己的良心、才能、生命做的事,即使没有一个人承认,也丝毫无损。

耶稣说:“一个人赚得了整个世界,却丧失了自我,又有何益?”真正的救世主就在我们每个人身上,便是那个清明宁静的自我。这个自我即是我们身上的神性,只要我们能守住它,就差不多可以说上帝和我们同在了。


独处是人生中的美好时刻和美好体验,虽然有些寂寞,寂寞中却又有一种充实。独处是灵魂生长的必要空间,在独处时,我们从别人和事务中抽身出来,回到了自己。这时候,我们独自面对自己和上帝,开始了与自己的心灵以及与宇宙中的神秘力量的对话。一切严格意义上的灵魂生活都是在独处时展开的。

人们往往把交往看作一种能力,却忽略了独处也是一种能力,并且在一定意义上是比交往更为重要的一种能力。反过来说,不善交际固然是一种遗憾,不耐孤独也未尝不是一种很严重的缺陷。

从心理学的观点看,人之需要独处,是为了进行内在的整合。所谓整合,就是把新的经验放到内在记忆中的某个恰当位置上。有无独处的能力,关系到一个人能否真正形成一个相对自足的内心世界,而这又会进而影响到他与外部世界的关系。


有的人只习惯于与别人共处,和别人说话,自己对自己无话可说,一旦独处就难受的要命,这样的人终究是肤浅的。人必须学会倾听自己的心声,自己与自己交流,这样才能逐渐形成一个较有深度的内心世界。

一切交往的质量都取决于交往者本身的质量。唯有在两个灵魂充实丰富的人之间,才可能有真正动人的爱情和友谊。

托尔斯泰在谈到独处和交往的区别时说:“你要使自己的理性适合整体,适合一切的源,而不是适合部分,不是适合人群。”

人群聚集之处,只有凡人琐事,过眼烟云,没有上帝和永恒。

我知道,一个人不可能也不应该脱离社会而生活。然而,有必要节省社会的交往。我不妨和他人交谈,但要更多地直接向上帝和自己说话。我无法一劳永逸地成为真实的自己,但是,倘若我的生活中充满着仅仅属于我的不可言说的特殊事物,我也就在过一种非常真实的生活了。 

人需要一种内在的沉静,可以以逸待劳地接收和整理一切外来印象。这样,我才觉得自己具有一种连续性和完整性。当我被过于纷繁的外部生活搅得不复安宁时,我就断裂了,破碎了,因而也就失去了吸收消化外来印象的能力。

我必须休养我的这颗自足的心灵,唯有带着这颗心灵去活动,我才心安理得并且确有收获。
独处和沉思便是心灵的休养方式。当心灵因充分休息而饱满,又因久不活动而饥渴时,它就能最敏锐地品味新的印象。

直接面对自己似乎是一件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所以人们往往要设法逃避。逃避自我有二法,一是事务,二是消遣。

没有爱,没有怨,没有激动,没有烦恼,可是依然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存,感到充实。这样的感觉是非常好的。

在舞曲和欢笑声中,我思索人生。在沉思和独处中,我享受人生。


不管世界多么热闹,热闹永远只占据世界的一小部分,热闹之外的世界无边无际,那里有我的位置,一个安静的位置。这就好像在海边,有人弄潮,有人嬉水,有人拾贝壳,有人聚在一起高谈阔论,而我不妨找一个安静的角落独自坐着。

在一个安静的位置上,去看世界的热闹,去看热闹背后的无限广袤的世界。

我们活在世上,必须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一个人认清了他在这世界上要做的事情,并且在认真地做着这些事情,他就会获得一种内在的平静和充实。

人生最好的境界是丰富的安静。安静,是因为摆脱了外界虚名浮利的诱惑。丰富,是因为拥有了内在精神世界的宝藏。 任何外部活动倘若没有一种精神追求为其动力,没有一种精神价值为其目标,那么,不管表面上多么轰轰烈烈,有声有色,本质上必定是贫乏和空虚的。我对一切太喧嚣的事业和一切太张扬的感情都心存怀疑,它们总是使我想起莎士比亚对生命的嘲讽:“充满了声音和狂热,里面空无一物。”

你的身体尽可以在世界上奔波,你的心情尽可以在红尘中起伏,关键在于你的精神中一定要有一个宁静的核心。

也许,每一个人在生命中的某个阶段是需要某种热闹的。那时候,饱涨的生命力需要向外奔突,去为自己寻找一条河道,确定一个流向。但是,一个人不能永远停留在这个阶段。托尔斯泰如此自述:“随着年岁增长,我的生命越来越精神化了。”

太热闹的生活始终有一个危险,就是被热闹所占有,渐渐误以为热闹就是生活,热闹之外别无生活,最后真的只剩下了热闹,没有了生活。

只有安静下来,人的心灵和感官才是真正开放的,从而变得敏锐,与对象处在一种最佳关系之中。但是,心静又是强求不来的,它是一种境界,是世界观导致的结果。一个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的人,必定总是处在心猿意马的状态。

在静与闹、孤独与合群之间,必定有一个适合于我的比例或节奏。抑郁使我成为诗人,烦躁使我成为庸人。 

世上有味之事,包括诗,酒,哲学,爱情,往往无用。

闲暇是生命的自由空间。只是劳作,没有闲暇,人会丧失性灵,忘掉人生之根本。无所作为的懒汉和没头没脑的工作狂乃是远离神圣的两极。

所谓不了了之,不了就是了之,未完成是生活的常态。

一天是很短的。早晨的计划,晚上发现只完成很小一部分。一生也是很短的。年轻时的心愿,年老时发现只实现很小一部分。
不妨榨取每一天,但不要苛求绝无增援力量的一生。要记住:人一生能做的事情不多,无论做成几件,都是值得满意的。

想做的事情未做完就死,这几乎是必然的。不要企求把事情做完,总是有爱做的事情要做,总是在做着爱做的事情,就应该满意了。

“你们不要为明天忧虑,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一天的难处一天担当就够了。”耶稣有一些很聪明的教导,这是其中之一。


智慧有点儿像是谦虚,不过这是站在很高的高度才具备的一种谦虚。打个比方说,智慧的人就好像站在神的地位上来看人类包括他自己,看到了人类的局限性。他一方面也是一个具有这种局限性的普通人,另一方面却又能够居高临下地俯视这局限性,也就在一定意义上超越了它。

智慧和聪明是两回事。聪明指的是一个人在能力方面的素质。智慧不是一种才能,而是一种人生觉悟,一种开阔的胸怀和眼光。

智慧就好像某种分身术,要把一个精神性的自我从这个肉身的自我中分离出来,让它站在高处和远处,以便看清楚这个在尘世挣扎的自己所处的位置和可能的出路。

成熟了,却不世故,依然一颗童心。成功了,却不虚荣,依然一颗平常心。兼此二心者,我称之为慧心。


由单纯到复杂,再复归成熟的单纯,我名之智慧。
由混沌到清醒,再复归自觉的混沌,我名之彻悟。

智慧是灵魂的事,博学是头脑的事,更糟的是舌头的事。

知识关心人的限度之内的事,智慧关心人的限度之外的事。

常人容易被当下的苦难一叶障目,智者却能够恰当估计它与整个人生的关系。即使他是一个悲观主义者,由苦难的表象洞察人生悲剧的底蕴,但这种洞察也使他相对看轻了表象的重要性。
智慧对痛苦的关系是辩证的,它在使人感知痛苦的同时也使人超脱痛苦。

最低的境界是平凡,其次是超凡脱俗,最高是返璞归真的平凡。


智慧与童心有着密切的关系,它实际上是一种达于成熟因而不会轻易失去的童心。

童心和成熟并不互相排斥。一个人在精神上足够成熟,能够正视和承受人生的苦难,同时心灵依然单纯,对世界仍然怀有儿童般的兴致,这完全是可能的。我不认为麻木、僵化、世故是成熟,真正的成熟应该具有生长能力,因而毋宁说在本质上始终是包含着童心的。

对于心的境界,我所能够给出的最高赞语就是:丰富的单纯。我所知道的一切精神上的伟人,他们的心灵世界无不具有这个特征,其核心始终是单纯的,却又能够包含丰富的情感、体验和思想。
与此相反的境界是贫乏的复杂。这是那些平庸的心灵,它们被各种人际关系和利害计算占据着,所以复杂,可是完全缺乏精神的内涵,所以又是一种贫乏的复杂。
除了这两种情况外,也许还有贫乏的单纯,不过,一种单纯倘若没有精神的光彩,我就宁可说它是简单而不是单纯。有没有丰富的复杂呢?我不知道,如果有,那很可能是一颗魔鬼的心吧。 幽默是凡人而暂时具备了神的眼光,这眼光有解放心灵的作用,使人得以看清世间一切事情的相对性质,从而显示了一切执著态度的可笑。

一个在最悲惨的厄运和苦难中仍不失幽默感的人的确是更有神性的,他藉此而站到了自己的命运之上,并以此与命运达成了和解。

幽默是心灵的微笑。最深刻的幽默是一颗受了致命伤的心灵发出的微笑。幽默是受伤的心灵发出的健康、机智、宽容的微笑。

幽默是对生活的一种哲学式态度,它要求与生活保持一个距离,暂时以局外人的眼光来发现和揶揄生活中的缺陷。

托尔斯泰有一种不露声色的幽默。他能发现别人容易忽略的可笑现象,然后叙述出来。是的,他只是叙述,如实地叙述,决不描绘,决不眉飞色舞,决不做鬼脸。可是那力量却异常之大,这是真实的力量。 

傻瓜从不自嘲。聪明人嘲笑自己的失误。天才不仅嘲笑自己的失误,而且嘲笑自己的成功。

幽默和嘲讽都包含某种优越感,但其间有品味高下之分。嘲讽者感到优越,是因为他在别人身上发现了一种他相信自己决不会有的弱点,于是发出幸灾乐祸的冷笑。幽默者感到优越,则是因为他看出了一种他自己也不能幸免的人性的普遍弱点,于是发出宽容的微笑。

西方人在危险当头时幽默,中国人在危险过去后幽默。

爱智慧的人往往会情不自禁地欣赏敌手的聪明的议论,即使听到骂自己的俏皮话也会宽怀一笑。
但世上更多的是相反类型的人,他们在争论中只看见意见,只想到面子,对智慧的东西毫无反应。


一个人内心生活的隐秘性是在任何情况下都应该受到尊重的,因为隐秘性是内心生活的真实性的保障,从而也是它存在的保障,内心生活一旦不真实就不复是内心生活了。

当一个人在任何时间内,包括在写日记时,面对的始终是他人,不复能够面对自己的灵魂时,不管他在家庭、社会和一切人际关系中是一个多么诚实的人,他仍然失去了最根本的真实,即面对自己的真实。

任何一种真实的活法必定包含两个要素:一是健康的生命本能,二是严肃的精神追求。生命本能受到压制,萎靡不振,是活得不真实。精神上没有严肃的追求,随波逐流,也是活得不真实。这两个方面又是互相依存的,生命本能若无精神的目标是盲目的,精神追求若无本能的发动是空洞的。

真实不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地方,而是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一种态度,是我们终于为自己找到的一种生活信念和准则。


人不可能永远真实,也不能永远虚假。许多真实中一点虚假,或许多虚假中一点真实,都是动人的。最令人厌倦的是一半对一半。

真正有独特个性的人并不竭力显示自己的独特,他不怕自己显得与旁人一样。那些时时处处想显示自己与众不同的人,往往是一些虚荣心十足的平庸之辈。

刻意求真实者还是太关注自己的形象,已获真实者只是活得自在罢了。

在不能说真话时,宁愿不说话,也不要说假话。
必须说假话的场合是极其稀少的。
不能说真话而说真话,蠢。不必说假话而说假话,也蠢。
如果不说话也不能呢?那就说真话吧,因为归根到底并不存在绝对不能说真话的情况,只要你敢于承担其后果。


人活在世上,第一重要的还是做人,懂得自爱自尊,使自己有一颗坦荡又充实的灵魂,足以承受得住命运的打击,也配得上命运的赐予。倘能这样,也就算得上做命运的主人了。

就做人与做事的关系来说,做人主要并不表现于做的什么事和做了多少事,例如是做学问还是做生意,学问或者生意做得多大,而是表现在做事的方式和态度上。

从一个人如何与人交往,尤能见出他的做人。这倒不在于人缘好不好,朋友多不多,各种人际关系是否和睦。人缘好可能是因为性格随和,也可能是因为做人圆滑,本身不能说明问题。在与人交往上,孔子最强调一个“信”字,我认为是对的。

一个人不应该把非自己所能支配的东西当作人生的主要目标。一个人真正能支配的惟有对一切外在遭际的态度,简言之,就是如何做人。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幸福或不幸,而是不论幸福还是不幸都保持做人的正直和尊严。
最重要的不是在世人心目中占据什么位置,和谁一起过日子,而是你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人生意义取决于灵魂生活的状况。其中,世俗意义即幸福取决于灵魂的丰富,神圣意义即德性取决于灵魂的高贵。

西方人文传统中有一个重要观念,便是人的尊严,其经典表达就是康德所说的“人是目的”。按照这个观念,每个人都是一个有尊严的精神性存在,不可被当作手段使用。

做人和做事毕竟是有区别的,做人要讲道德,做事要讲效率,讲道德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讲效率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