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开对屏幕多少寸:萧乾:郭沫若48年一篇文章让我成了右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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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1月18日11:40书摘丁东我要评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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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萧笑着说,我要感谢郭沫若。四八年他一篇文章,解放后我就成了右派,到文革中,右派是死老虎,受冲击小些。吴晗、千家驹原来是左派,文革他们受冲击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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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乾和巴金
本文原载于《书屋》杂志2000年第5期,原标题为:长者的风范
古人说,转益多师是吾师。我从青年到中年,一直在太原,虽然也注意向周围的人们学习,但真正遇到高人,还是前几年定居北京以后。认识了一些饱经风霜的老一代知识分子,从他们身上感到了一种大家风范。无论做人做文,都受到很多教益。
一九九五年底,我认识了李锐先生。当时,《东方》杂志要搞一组关于顾准和《顾准文集》的专题,副主编朱正琳来电话,咨询找谁组稿合适。我在一次会上听柳萌先生发言,提到李锐向他推荐《顾准文集》,于是想到找李锐先生组稿。这样认识了李锐先生。李老一生饱经风霜,年逾八旬,仍然精神抖擞。我很难用一个定义概括他是什么“家”。可以说他是史学家,他有《庐山会议实录》《毛泽东的早年和晚年》等力作,当时还在为主编中国共产党组织志每日伏案工作;可以说他是水利学家,在三峡问题上他自成一派,写了许多文章,集成《论三峡工程》;可以说他是诗人,他在秦城监狱中用紫药水写的《龙胆紫集》曾传诵一时,连胡耀邦晚年都把自己的诗拿给他修改;可以说他是杂文家,从延安到五十年代,都是杂文圈闻名的高手。李老则说,“我是一个杂家。”但我更愿意把他看作一位二十世纪中国革命的见证人。他先后担任过高岗、陈云、毛泽东的秘书,和胡耀邦等领导人都有接触。他的《庐山会议实录》,不但是研究中国问题的必读书,也是青年一代了解党史、国史底蕴的入门书。他有诗云:“文章自古多奇狱,思想从来要自由。”前一句可以说是他的切身体验,他就在延安“抢救运动”和文革中两次坐牢;后一句则是他的毕生追求。他曾经对我说:我父亲是第一批同盟会员。虽然他去世的时候我年纪还很小,但他的追求我是理解的。二十纪发生的变化我基本上都经历了。我们的一生快走完了。在这样的时候,我们应当对一百年的历史有一个反思。我们应当弄清中国本世纪的历史是怎么回事,开国以来的历史是怎么回事。我们确实教训太多,要把毛泽东的晚年讲清楚。马克思的理想从来是真正自由的,包括精神的自由和物质的自由。我们所处的历史时代,还有很多重大问题没有解决,比如战争问题、发展问题、贫富问题、民族问题、宗教问题、国家与国家之间发生矛盾的问题、人类与自然环境之间的关系问题,等等。我是又乐观又不乐观……
李老对我最重要的启发,是有一次邢小群和他说起我的遭遇,他只说了三个字:“要做事。”这三个字太重要了。人在一生中,遇到各种坎坷是难免的。怨天尤人不行,等待顺境再做事也不行。只有抓紧做事,才能在社会中重新站起来。李老八十一岁的时候,说他九分之一时间是在监狱里度过的,延安一年,秦城八年,要说我遇到的坎坷,比起他来,真算不了什么。李老这么大年纪,每天笔耕不辍,写的比我们后生晚辈还多。想起这些,对我永远是鞭策。
因为邢小群的一项写作计划,我还认识了萧乾、钟沛璋、李慎之、曾彦修、吴祖光、温济泽、戴煌、邵燕祥、朱正诸位先生。和这些坎坷半生的老右派们交谈,听他们述说自己的经历,就会更加痛切地感到,二十世纪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不是印在纸上的名词,而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历史和现实。现在回过头来看,右派当年的情况也不可一概而论。有的当时本来没有什么异端思想,打成右派纯属冤枉。有的则当时就触及到体制的弊端,比如李慎之思考的还政于民,戴煌批评神化与特权,吴祖光批评的组织制度,都打中了要害。中国的思想解放,本来可以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场反右运动,使中国从此脱离了人类文明的轨道,向着专横、野蛮、愚昧、黑暗的恶梦滑去。一觉醒来,已是二十多年之后,被人类文明的进程甩下一大截。这些老先生,饱尝人生的苦难,反思都很彻底。
我第一次见萧乾先生,是一九九六年六月四日,那天我写的日记记录了见面的经过——
朱正来京,住李锐家,余前去探访,说及小群写右派事,他说萧乾可访,我说不认识不便打扰。他说萧就住附近二十一楼,可一同前去看望。
过了马路,便是萧宅,按铃后,开门的正是萧老,身着背心、短裤,把我们引入书房。书房中光线较暗,堆满各种中外文书刊。坐定后,萧说刚写了三篇文章,都是千字短文。我感谢他为我和一位朋友编的《王蒙现象争鸣录》写书评。他问我作什么工作,我说在山西社会科学院,现居北京,研究二十世纪中国知识分子问题。他说这个题目很好。我说,写了一篇《著名知识分子的晚年境界》,谈夏、巴、冰、萧的晚年,萧说,我不能和他们比。朱正说我写了《逢场作戏的悲哀》,谈郭沫若,很尖锐。萧笑着说,我要感谢郭沫若。四八年他一篇文章,解放后我就成了右派,到文革中,右派是死老虎,受冲击小些。吴晗、千家驹原来是左派,文革他们受冲击更大。萧说,还有一篇文章是谈讽刺文学,讽刺文学是作家关心社会的一个尺度,也是检验政府是否开明的一个尺度。现在政权这么稳固,何必害怕讽刺。四十年代知识分子发表不同政见是常事。不允许不同政见说明只有一种政见。我也不愿意乱。他还谈到胡耀邦,说当时胡耀邦代表党向知识分子承认错误,大家的气也就消了,还是八十年代初那一段最好。他问朱正来京何事,朱说参加“民进”的会。他说,“民盟”开会我是不去参加了,政协开会我也不去,去就是干这个(他比划了一个举手表决的动作),有什么意思。“民盟”有个杂志叫《群言》,我原来就是搞言论的,现在哪有什么群言。
这样和萧乾先生就认识了。
一九九九年二月八日晚上,文洁若老师来电话说:“萧乾不行了,你来看看吧。”我听了一惊。前几天,从电视新闻上还看到庆祝萧老九十寿辰的消息,怎么突然就倒下了呢?
第二天,我赶到北京医院才知道,由于肾功能衰竭,萧老已经昏迷四天了。我拿出作家出版社刚刚出版的《反思郭沫若》。萧老的儿子是两天前从美国赶回来的,他一看标题便说,我爸爸要是能看到这本书就好了。我也扼腕叹息,晚了一步,这本萧老关照过的书,竟没有让他看上一眼,成为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我认识萧老三年多来,和他谈过十来次,虽然他的年龄几乎是我的两倍,但共同语言很多。我当时开始研究中国知识分子问题,这正是萧老晚年思考的重心。文老师说我是他的忘年交。九八年春节,我去萧老府上拜年,谁知萧老已经住了北京医院。家中无人,我只好把一本刚出的讨论知识分子问题的小书《和友人对话》留给邻居,请代为转送。第二天就接到萧老的电话,欢迎我去医院一叙。文洁若老师在旁边特地嘱咐,来医院就是谈谈,千万不要买水果鲜花。我在病房刚坐定,萧老便谈开了他对知识分子问题的系统的思考。他说:我认为读书人与知识分子不是同义语。文盲当然不可能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必须读过书。然而光闭门读书或埋头作试验,不问世事,那仅是读书人,但还不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首先必须是读书人。那样,他才有条件看书,看报,了解世事。但是,他除了自己的专业之外,还必须关心国内外大事,并有自己的见解。在一定场合,还会表达出来。若把国家比作一条船,船上有众多划船手。知识分子就得一边划,一边还高瞻远瞩,留意船的走向。解放之后,要知识分子做驯服工具,我当时听了心里就有一个问号。如果都成了驯服工具,我觉得对国家、民族前途未必有利。帝王时代的御史,大家都来给皇帝磕头的时候,他能够看得多一些,有时提些不同的意见。知识分子应该是一个国家的良心、良知。反右除了对个人的打击以外,把知识分子能够起到的那种帮助政府警惕、思考——特别是独立思考的“御史”作用也一同消灭了。现在大家都学乖了,绕着圈子说话,直截了当的不多。巴金提倡说真话,我想修改一下巴金的“要说真话”,我想加上“尽量”两个字,尽量说真话,但坚决不说假话。说真话,别看简单的三个字,很难做到。现在的知识分子很知趣,能够和领导和平共处,上边对知识分子也不搞什么运动。人从本能来说都是追求一个平安,谁没事爱给自己找麻烦啊!国外遇到大事爱找一些言论界人士发表意见,咱们这儿可没这个习惯,知识分子也求之不得,你不来找更好。但是我觉得言论堵塞是很可悲的。一个国家如果只有齐声歌颂,而没有舆论监督,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