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平板3停售了:王祥夫:乐器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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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祥夫:乐器的性格  

2009-03-02 14:52:35|  分类: 书摘 |  标签: |字号大中小 订阅

 乐器和人一样也是有性格的,就像是人的嗓子,有的人的嗓子可以唱得高一些,有的人的嗓子却只能唱低音。什么样的嗓子唱什么样的歌是不能乱来的,这也有一种看不到的规律在里边,如果违反了这种规律,歌子就会唱得很不像话。

中国的乐器很多,比如二胡,就是一种很悲剧性的乐器,所以瞎子阿炳才会用它来演奏他内心的凄苦。想像一下他一边拉着胡琴一边在江南细细的雨里慢慢走动,巷子又是长长的,细细长长的巷子,巷子里的石板路面一块一块都给雨水打得一片湿亮,这应该是晚上,二胡着了雨的湿气就更没了悲剧性之外的那一点点亮丽。中国乐器大多都是悲剧性格,马头琴更是这样,而且往往是,拉马头琴的人还在那里调着琴弦,那悲剧的味道就出来了。马头琴能不能演奏欢快的曲子?我想几乎是不能,它是一种骨子里哀伤的乐器。草原的晚上是一无遮拦的空旷,你站到蒙古包的外边去,天和地都是平面的。没有树也没有山,什么都没有。忽然,马头琴就那么浑厚地响起来了,拉的是什么?是《嗄达梅林》。那样哀怨,那样悲伤,那远方飞来的小鸿雁真是令人柔肠百转。听马头琴演奏这支曲子的时候你最好要喝一些烈酒,但是不能太醉,也不能一点也不醉,这时候你也许会被马头琴感动得流泪,那是一种极好的体验。马头琴也能演奏节奏很快的曲子,比如《骏马奔腾保边疆》,节奏是很快的,配着敲打得一如疾风暴雨的木鱼,让人从心里怜念那被骏马们踏来踏去的草场,如果是碰巧刚刚下过一场雨,想那草场是一塌糊涂的。演奏这种节奏快速的曲子不是马头琴的本色,马头琴的本色就在于它的低沉、苍凉、迂回,哭泣般的浑浑的音色效果。二胡和马头琴相比,还有那么一点点亮丽在里边,马头琴即使演奏那些调侃一些的曲子,如蒙古民歌,还是不脱悲剧的味道。这悲剧的味道让人产生强烈的及时行乐的欲望,这倒合乎常理,越悲伤的人越想去行乐。

中国的乐器里边,琵琶是比较没有性格的,它有些像是钢琴,没太明显的性格因素,却能演奏各路曲子,欢快的它来得了,悲伤的它也可以来。这就让它显出一种大度。就像是一个大气派的演员,什么他都能演。古筝也是这样的,古筝一旦演奏起来,便不是一条小溪样弯弯曲曲地流淌,而是从天边铺排而来的无边风雨,里边还可以夹杂着闪电和雷,可以很迫人地把你推到一个抽象的角落里让你去做具体的想像。琵琶也是这样。《十面埋伏》这支曲子里就有马在不停地奔跑,雨也在曲子里下着,云在曲子里黑着,有火在曲子里惨淡地红着。琵琶、古筝都是这样的大角色演员。而古琴和箫却是极孤独而不合群的避世者,别的乐曲是声,而箫和古琴却是韵,需要更大的耐性去领略,需要想像的合作,不是铺排得很满,而是残缺的,像遥远的山水,再好,只是那么一个角落,树也是一枝两枝地吝啬在那里半死不活,需要读它的人用想像和它进行一种合作。听箫曲和古筝曲要闭上眼睛,要让自己暂时离开柴米油盐的现实,饿着肚子和有着强烈的肉欲是无法欣赏箫和古琴的,箫的性格其实也是悲剧性的,是一种精神境界里边的凄苦,而二胡却更现实一些,所以二胡还能演奏《旱天雷》和《瘦马摇玲》这样的曲子。箫却要以惨淡的江天做背景,天色是将明未明的那种冷到人心上的深蓝,冷冷的,还有几粒残星在天上,雁呢,已经在天上起程了,飞向它们永远的南国,飞得很慢,这就是箫的背景,红红的满江红的芙蓉花是和它不协调的。箫和笛大不一样,笛是亮丽,“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这一声笛是何等的亮丽,也是这一声笛,月色才显得更加皎洁,诗的意境才不至于太凄清。笛是欢快的,跳跃的,但在山西的北部,笛这种乐器一出现在二人台这种地方小戏里就很奇怪地尖利利地变得凄苦起来。笛是乡村的,箫却是书生化了的,这是不同的角色,根本的不同,想像不出来一个牧童坐在牛背上吹箫,笛的悲剧性是要在一定的背景下才能表现出来的,比如《红楼梦》中凹晶馆中赏月时那冷不丁突然响起的一声笛,直让人心惊胆跳,像见了鬼,又好像一个平时温和的人一下子暴跳起来发了脾气,猛厉、没由来、让人防不住,几乎是绝望了的意思,一声就够了,这时候也只有笛才能压得住那种强作欢乐却已悲从中来的场面,如果让箫出场,会压不住那种气氛,那气氛太大、太沉、太暗,只有笛才压得往。

中国的乐器中,唢呐是一种极奇怪的乐器,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悲伤地在那里演奏着,让人完全捉摸不定。中国的红白事的场面都离不开唢呐的惊惊咋咋。你觉得这种乐器的性格变得太快,太无常,喜欢与不喜欢它全要看是什么场面,是场面决定它的位置,而不是由它决定场面。有一支湖南的名曲是《鹧鸪飞》,是用梆笛吹奏的,梆笛那有几分哑哑的音色给人一种疲惫的美感享受,颓唐的,疲惫的,无奈的美真是具有一种让人松驰到骨的魅力。梆笛吹奏的那支《鹧鸪飞》真是美,那只孤独的鹧鸪从远到近不倦地飞着,就是不离人们想像的左右,因为了这鹧鸪,人们自然会想像那南国的山山水水,想到辛弃疾的“江晚正愁予,山深闻鹧鸪。”唢呐吹奏的《鹧鸪飞》则完全是没了韵味的,没那种清韵,是世俗的热闹。唢呐的 性格是直爽,直爽到有些咋呼,一惊一吓的,让人防不住的,或者就拉长了,像是一条线,你看着它要断了,却分明没断,你想像不到吹唢呐的人是去什么地方找的这么的一口气,这时候的鼓掌纯纯粹粹是为了技巧或者就是恶作剧的怂恿,怂恿演奏者再吹下去再吹下去,或者这演奏者就会一下子闭过气去,有时候唢呐会没来由地急促起来,这急促使人想到战争中的子弹如蝗虫乱飞,直吓得人们把心伏在那里不敢动。和唢员相反的有笙,唐代的故事“吹笙引凤”,首先那凤是因为笙之动听才会飞来,笙是以韵取胜的乐器,笙的声音得两个字:清冷。这清冷二字似乎不大好领略,不亮丽,不喑哑,有箫的味道在里边,但又远不是箫,很不好说。唐后主的“船上管弦江面绿,满城飞絮混清尘,忙煞看花人。”那管弦中的管想必就是一阵阵的笙歌,只有笙,才会一下子布满江面,如是笛,就太亮了,直线似地在江面上飞起,就不对路了。

中国的乐器里,最亮丽的莫过于京胡,京胡是没性格的演员,但它处处漂亮,是一种戏曲中的装饰物,一个人在早晨的湖边独自拉京胡,你站在那里仔细听,就连一点点哀愁和喜悦都分析不到,他让你想到的只是一种经验的突然降临,忽然是妖精似的花旦出来了,忽然是悲切切的青衣掩面上场了。京胡和高胡又不一样,高胡可以很凄厉很绝望又很争取,那是一种争斗性很强的乐器,说到性格却又似乎接近青春得意,执着地在那里逼尖了嗓子诉说着什么,你听也罢不听也罢。

中国的乐器里是很少喜剧性的,雷琴好像是其中惟一的一种,可以学鸡叫,学马嘶,学各种的小鸟,《百鸟朝凤》这支曲子让雷琴演奏起来你真是会忘掉了乐器的存在。雷琴什么都可以学得来,就是没有自己的本声本韵,雷琴就是这么一种乐器,但它可以算是喜剧性,但它又根本无法和锣鼓相比,锣鼓算乐器吗?当然算,锣鼓其实也是一种难以确定性格的乐器,但它出现在喜庆的场面太多了,所以,锣鼓一响起来,人们就兴奋了,这是历史的潜移默化。在中国,死人而敲锣是没有的事,喜庆的日子又离不开它,它的性格就这样给糊里糊涂地定格了。

中国的乐器里,最不可思议的是埙,它在你耳边吹响,你却会觉得很远,它在很远的地方吹动,你又会觉得它很近。这是一种以韵取胜的乐器。是一种事不关已高高挂起超然独行的性格,世上的事都和它好像没有一点点关系,它是在梦境里的音韵,眼前的东西一实际起来,一真切起来,埙的魅力便会马上消失了。

音乐永远是一个人的,上百上千的人在一起听音乐,真不知道人们在那里听什么?乐器是有性格的,它静静地往在那里什么也不是,一旦被人操纵着,它的性格就出来了,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往往是,到了的后来不再是人操纵乐器,而是乐器操纵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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