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派平板:问鼎回眸(02)支护改革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0 13:45:09

改革旧的,建立新的,并要把改革的成果长期坚持下去,必须具备三个基本条件:一、事情到了非改不可的时候了;二、要有一个敢于破除老框框的人:三、要有几个坚定的支持者与实践者!

这次煤矿的支护改革恰恰具备了这三个必须的条件!

井型之争会议后,按分工,吴金林负责李正关和赵文范那个队的掘进技术工作,掘进12号煤层的运输大巷。在编制掘进操作规程时,吴金林一切按编制规程办,梯形巷道,木材支护,煤层厚度1.25米,只好破顶达到巷道设计高度,1.5米距离架一架棚子。木材消耗量计算的清清楚楚,炮眼布置,各炮眼的装药量,也算的精确无误。编好以后,先把李正关和赵文范,放炮员,安全员,支护工召集起来反复讲解,直到他们都弄懂为止。又反复强调,这次咱们一定要团结一心把好质量关,打出的巷道叫谁都不能挑出丁点毛病,工程质量,各项指标一定要超出陈兴达指挥的石门,最后又激了一下将:“李师傅,你是井下老工人,又是党员,咱可不能输在别人手里呀!赵师傅点子多,脑子灵,多出主意,多发现问题,和李师傅密切配合,在矿上咱干出个标杆巷道来,也让他们瞧瞧,咱不是光放空炮的人!”

“放心吧,仝大锤不是李一样的对手,油葫芦在我面前不在话下,干不过他们俩,我三年不吃洋芋!”赵文范这个热洋芋出口豪迈,是真想干出点成绩露露脸。

他说的仝大锤叫仝忠友,油葫芦叫刘运德,是负责打石门和在11号煤层打副井的正副队长。李一样没什么豪言壮语,抽着莫合烟说了句:“出水才看两眼泥!”发言就完了。

那几个骨干个个想露一手,把工程干好,争取明年分一个转成正式工的名额!

开工以后,吴金林一人跟两个班,死盯着安全和工程质量,丝毫不敢大意。这是他第一次全权负责一项工程的技术工作,所以格外小心谨慎,心里憋着劲的干,一定要干出个标杆工程来!

12号煤层运输大巷从1115日开口,当时实行的是两班制,每天推进达到2.5米左右。李正关为把工程干好,有充足的时间支护棚子,他主动提出只上二班,让赵文范上早班。这二班也称中班,下午六点钟上班,夜间两点钟下班。可他一般下午五点钟就到了工作面,和赵文范准备交接班,检查棚子支护的质量,不合格的地方立即指出,帮助纠正。等到六点钟他那一班人到了井下,他已把所有的准备工作做好。人到齐后简单的开个班前会,安排好当天工作的任务,把工分一下,就开始工作了。因他把时间抓的紧凑,工作效率就高,因他干得比别人多,就备受人敬重。跟着他干的人都说:“跟李师傅干不用操心,省劲痛快。他说咋干就咋干,保证没错!”

提电钻打炮眼他是从不让人的,因为这里面含个炮眼布置,炮眼深浅的技术问题,炮眼布置的是否合理以及各炮眼装药量的多少,直接关系到巷道的进度问题和巷道顶板安全的问题。除非他架棚子实在分身无术,才定好炮眼的位置,讲解好必须遵守的要领,这才放心的去干别人的活。他架棚子的技术无人可比,他截棚子腿、梁的时候从来不用尺子量,伸开手掌一量就准确无误。再砍棚子腿和梁的接口时,伸出食指与中指 一比划,砍出的口高低深浅绝不会相差分厘。棚子架起,腿与梁严实合缝。两棚腿的倾斜角度,梁的水平度恰到好处。背帮架顶也是一门技术,塞到哪里,支到何处,他能一眼看出,达到用料少,支架牢固,顶和两帮背的严紧恰到好处,不会发生偏帮帽顶的事故。你站在巷道口,用矿灯向里一照,视线所到之处,巷道两边的棚子腿如一道木柱桩墙,平平整整,绝不会有一根棚子腿突出一点点,那棚子梁,似房子的天棚那么平,谁看了能不服气?打好炮眼的人喊他装药,实际上装药谁都会,但只要他在现场,必得他自己亲自装。一个是掌握每个炮眼的装药量,一个是严格按操作规程装填炮泥,更重要的是为了安全。炸药一安上雷管,就具有极大的危险性了,雷管的脚线,一旦碰上带电的载体,就有可能引发一起意想不到的伤亡事故。所以装药前,必坚持两点,一是装药前必把一切可能载电的物体全部干干净净的撤走,二是装完药必须是他自己操作放炮器放炮。这一条是煤矿安全规上明确规定的:即谁装药谁就放炮。有些人不坚持,一个装药一个抱着放炮器等着放炮,装完药的还没跑到安全位置,就着急的大喊一声:“装好了!”等着放炮的那人一时迷糊,没等装药的人跑出来就拧了放炮器,结果发生了伤亡事故。煤矿安全操作规程是几代煤矿工人用鲜血与生命总结出的保命经验,只要严格照办,何能发生不应该发生的事故?李正关一直身教重于言教,坚决执行谁装药谁放炮的规定,所以一生没发生过放炮事故!他还有一个常人所不具备的特别功能,就是比别人能吃炮烟!这炮烟是有毒气体,炮一响浓烟滚滚,再去连第二茬炮时,必须等炮烟散尽,但巷道掘长了,炮烟散去的很慢,等的时间很长,但又不得不等。可李正关为争取时间,炮响后第一股浓浓的烟稍散,他就可以钻到工作面连线,且从没中过毒,也没头疼过,甚至连咳嗽也没发生过。 吴金林劝说几次他也不听,就问他:“这炮烟咋对你没作用?吸进肚里这么多不难受吗?”

而他总是那一句话:“闻着挺香的!”真是怪了,这人的器官构造难道与常人不同?他咋会闻着炮烟香呢?后来他老婆无意中才吐露了真情:“老李晚上常头疼咳嗽!”原来他是吸炮烟后反应慢而已,根本上是为了工作!

正当11号煤层运输大巷顺利安全的向前推进之时,一天两位负责领坑木的工人,气喘吁吁的从井上跟进了工作面,见到吴金林就叫:“小吴,停吧,坑木场不发坑木了!”

吴金林一愣,忙问:“咋回事?”

“说要保石门。”

“李特派员知道吗?”

“没问!”

吴金林感到事情严重,巷道已到三茬炮了,马上第四茬炮就响了,支护跟不上可咋办?他感到事态严重,咋事先一点风声也不知道呢?保石门,这运输大巷不重要吗?停下了,那什么时候才能把采区工程做完呀,这事他得赶快跟李正关通气,商量对策。正想着,里面工作面的炮响啦,只好等放完炮再说了。等李正关放完炮出,让他稍做休息,吴金林才把不给发坑木的事告诉他。他听了倒很冷静,坐那里想了一阵子才说:“这样吧,工作面空顶距离已有三米多快四米了,不架棚子不能再作业,安全第一,这一茬炮的煤先不要出了,大家在安全地方先休息,咱俩上井问明情况再说吧!”老工人就有个老工人的样子,遇事不慌不忙,先考虑工人们的安全。
吴金林说:“这事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让大家坐下等啥?不如把电钻,铁锨,榔头,工具电线都收拾好一块上井得了,能领上坑木再下来也行。”
“那也好。走,大家收拾东西一块上井休息!”李正关一声吆喝,大家收拾起来眼疾手快,大家跑到井底车场,按序坐吊斗升了井。
吴金林和李正关二人进了李特派员的办公室。他正在跟材料库房总管胡友魁商量事,旁边坐着老勾子陈元芳,造反派一号勤务员王瞎子。见二人进来点了点头,“先坐下,知道你们有啥事,这不正商量着呢。”他竟已经了解到这一情况。
吴金林心里想,这王瞎子坐这里干啥?这人乌鲁木齐财校没毕业,靠地区的一个老乡安排到煤矿来的。眼睛深度近视又装着视力好不戴眼镜,看东西瞅来瞅去的,所以有此外号。又说有老胃寒,不能下井,安排了个采购员工作。为人都还仗义,说话不着天地,不熟悉他的人能被他吹的云里雾里的,不知哪南哪北,文化大革命一来,他成了全矿破旧立新,彻底砸烂旧框框的英雄,以敢说、敢闯、敢拼,不怕死闻名,其周围一下子笼络了不少人,成了一派的一号勤务员。以前他是光革命不问生产安全之事,今天他咋也关心起坑木的事?是不是李特派员有意请他来,还是他自己想趁机夺权?你俩斗心机去吧,与我无关!正这么想着,李特派员突然问胡友魁:“老胡,还有其他办法吗?”
“没啥好办法。存的坑木,打石门和副井都不一定够,哪有供12号煤层运输巷的!我看只有保一停一了!”
“停产?那不行,现在是落实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抓革命促生产,谁敢说停!”王瞎子一下子把问题提高到革命的高度。
吴金林一下子明白了李特派员把他请来的用意,他要借题发挥,那是极容易的事!
“那你说怎么办?”胡友魁也是贫下中农出身,不吃王瞎子那一套。
“计划就没做好,咋不多计划点?”王瞎子发问。
“计划是地区生产综合指挥组下的,不是谁想要多少就要多少的!”胡友魁说的是实情,王瞎子一时无语。
李特派员右手的红蓝铅笔,又轻轻的敲起了桌子。他的心里想的可能是:你两个争得越厉害越好!
“我那些人咋办?不架棚子就不能再打了,空顶距离已四米多了,死了人谁负责?”李正关不正面说坑木的事,而是说安全,说人咋办。
“向上级写报告。”王瞎子主意出来了。
“送到得一个月,啥时答复谁知道,远水解不了近渴。”胡友魁说。
那山沟冬天大雪封路,明年四月份才开。从克拉玛依转路也得三天,可矿上又没个专车,一辆破卡斯车,转路最快五天才能到塔城。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王瞎子来了这么一句。
“这不是憋死了吗?”李正关还了一句。
李特派员始终没开腔,这事他感到为难了。他心里十分明白,这个大雪封山的季节,到哪里去调坑木去?即便地区从物资局木材库给调拨些,也无法运进来呀!但停产这话不能从他口中说出来,文化大革命斗争正在升级,奴呼矿长和陈荣光书记两人从四清运动批到现在,已成了两只死老虎,再批也没啥新东西了,况且奴呼矿长已确诊为食道癌,刚换了一个人造食管回来,王瞎子一直想抓一个新人物出来,并放话要抓就抓大个的,这大个的第一就是李特派员了,下一个就是老勾子陈元芳了。所以李特派员说话做事就特别小心,有时就迎合着王瞎子的心情说。老勾子已投身于王瞎子造起了反,但又不想过早的暴露,彻底得罪以李正关和仝忠友为代表的老工人,所以就两面迎合暗中使坏,在这种场合,他是看风使舵的,这也是他的一贯手段。大家一阵沉默,谁也不愿首先说出停产这句话!
李特派员毕竟是最高领导,决定权也不会轻易让给王瞎子。会议冷场,再调动起来非他莫属。他敲着桌子,用眼扫扫这个看看那个,希望有一个人出来解一下围,可谁也不吭声,他只好转换个方式说:“李师傅,把你的人都掉去打石门如何?”他这话等于没说。干的都明白,已经三班制,在增加一个班效果不大不说,而且人也用不完。
“用不了这么多人。”李正关没有说行与不行,意思是剩下的人咋办。
实际上矛盾已集中在停产与不停上了!王瞎子既想掌握主动发言权,最好能想一个好办法,把这道难题解了。但毕竟一无经验,专业知识又空白,说不到点子上去,但他的革命觉悟高,极会上纲上线,又善于找茬子,钻缝子,抓把子,所以跟他说话必三思而后行。他为了显露水平,竟这样开腔了:“中央文革小组强调抓革命促生产,抓好革命才能促进生产,我想咱把这个队当试点,先抓革命,同时派专人向地区反映情况,请求支援。这样革命抓好了,坑木也调来了,再促生产,一定可以把耽误的时间夺回来,老陈你说如何?”他这怪论只有头脑发热,或另有企图的人才会相信,所以他找老勾子支持。

老勾子一愣,没想到会点到他,只好假装沉思考虑一会儿,但不说又下不了台。他也明白,王瞎子是不会说出停产二字的,但他这一套跟说停产又没有什么区别。老勾子思索了一阵,才一字一顿的挤出这么句话:“这办法好是好,这么多人停下来抓革命抓啥呀?会不会影响仝忠友和刘德运那个队的情绪?”老勾子这次终于说了半个人话。
“抓啥?你一生抓政工,还能难住你?学马列主义,学毛泽东思想,背老三篇,斗私批修,深挖暗藏的阶级敌人,批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哪一项不重要,只要把工人的思想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就无往而不胜!”王瞎子的一套口号,确实怪吓人的,谁敢说不字!
到这节骨眼上,李特派员可能也没啥主意了,这意见又不是自己提出的,是王瞎子提的,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推一推不说,最多也只能负个领导失察的责任,所以他竟痛快的表了态:“先按小王的意见办吧,陈组长负责把思想抓起来,李师傅下去做好工人的思想工作,积极配合老陈的工作,一定把这次抓革命搞好。至于仝忠友和刘德运那边的工作,我和小王去做。老胡列出个增加坑木的计划表,写出报告,后边再商量谁去专门跑这事。大家还有啥新的意见吗?”
李正关一句话也不说,起身走了。吴金林心里在笑,王瞎子的一套瞎说,竟决定了这么大一件事,静观其变吧!
第二天大家开始坐下来学习,地点放在了食堂的餐厅里。老勾子先讲了一套文化大革命的重要性,接着讲解5.16文件,他也不知道怎么去讲解,只不过照文宣读而已。这么短的文件不到半个小时就学完了,接下来他又找了几张人民日报,念了几篇社论,大家听得云里雾里的,有几个人竟迷迷糊糊睡着了。井下工人常年在井下习惯了,换了个环境竟浑身没劲,坐着不舒服,还不如干活有精神。最后念了篇焦裕禄的文章,大家听得才有了点精神。最后叫大家讨论,可谁也说不出个一二来。只有刘加汉突然冒了这么句:“这个焦裕禄和我是一个公社的人,能干这么好我也光荣,这样的人不会是走资派吧?”
“和你一个公社又咋的,他当他的书记,你下你的井,八竿子打不着,他知道你是老几?光荣个屁!”石生泉抢白了他几句。
大家东扯西拉,越讲越有精神,可是就是不入正题,一入正题就都没了话题,老勾子气的没法,就冲李正关和赵文范讲:“你两个是队长,要起带头作用,主动发言!”
李正关本就是能干不善言的人,宁愿干一天的活,也不愿开半天的会。赵文范虽是能讲几句的,但等不了大雅之堂,说个荤段子,讲个俏皮话都很在行,一讲到看报学文件,他就头疼。这两人咋会带头?但职务在身,不得不应承一下:“学习还带什么头?大家一块听一块学,一块讨论就行啦。”李正关来这么一句。
“学不学可是个立场问题,学好学不好是态度问题,学的快与慢是方式方法问题,大家首先要解决立场问题!”老勾子又开始上纲上线啦。但工人谁吃他这一套!
“叫你负责学习,你就负责起来不就完了吗?你学得好,就讲给大家听,不就省大家的劲了吗?”赵文范将了老勾子一下。
“你是叫我们听文件,还是听你放屁!勾子就不能加紧点,咋老不停的放,满屋子都是你的屁味啦!”刘加汉半开玩笑的说,随即起身把窗子打开,“通一下风,别熏死了人!”
老勾子知道刘加汉是个刺头,干笑了几声,也不计较。
一上午这么过去了,中午吃饭时,仝忠友那个队的人上来就发牢骚,“你们倒舒服,休息学习,清养膘!”
“谁想这么闲坐着,整天听老勾子放闲屁!不下井一个月少了半斤清油,半斤白砂糖,背书比干活累得多!”
那时井下工人一个月补助半斤清油,半斤白砂糖,还有一天3毛钱的津贴,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字。
就这么学习了一个星期,王瞎子和老勾子也没啥新招数,能把这些人的积极性调动起来,揭批查一个新的坏人也没揪出来,老三篇能背的只有三个人,背老五篇的只吴金林一人,讨论时大多不入正题,东拉西扯话题多,扯到男女作风问题就上劲,那李特派员去参加过两次,也不敢说不学,也拿不出不学后干什么活的主意。运动正逐步深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说为佳,批奴呼矿长和陈荣光书记后,再揪走 资本主义的当权派,放眼全矿必他无疑,所有他事事小心,两派间讨好,千方百计明哲保身为上上策。煤矿生产损失多少,丝毫不影响他家庭生活。所以就放手叫王瞎子和老勾子瞎折腾。
可吴金林书生呆气不改,一心想着煤矿的安全生产,好像这停产是停他家的产一样!李正关是老党员,工人的正气在身!赵文范虽遇事活些,但工人本色没减,也觉得光这样学习不是好法子。
一天吴金林把李正关和赵文范约到一起,在食堂买了盒炒莲花白,五块红豆腐,六根咸黄萝卜,10个大馒头,拿出一瓶高度的五五大曲,三个人坐在一起吃着聊开了。李正关不善酒,二两就打住,赵文范个长肚子大,说一瓶恐怕不够,吴金林说,“今天舍命陪赵师傅。喝多少都陪到底”。
一瓶见底又开一瓶,赵文范开言:“吴技术员请酒,有啥事吧?”
“这也算请酒?到你们谁家不是盘子碗一桌子!”
“那不一样,你没家咋弄?”李正关说。
“这样光学习心里急得慌,解个闷。”吴金林先试探一枪。
“解闷说呀,今晚上下山,叫你嫂子弄几个好菜,好好喝一场!”赵文范立即发出邀请。
“不行,下山老勾子再说是串联,王瞎子可有把子抓了!”吴金林担心着。
“叫学就学,不生产又不是我们的事,着急个啥?不出煤共产党也不会叫饿死!”赵文范一脸不在乎。
“想干也没法干,巷道不支护谁敢掘进?出了事故谁负责?”李正关很无奈。
“如果不支护能保证安全呢?”吴金林又试探了一下。
“那不可能,也不符合煤矿安全操作规程,明文规定,运输巷道不能裸体掘进。”李正关是老工人,懂得这一套。
“如果真的行呢?你们俩敢不敢试一下?”吴金林步步深入,向正题引去。
“只要能保证安全,那怕啥?干!”赵文范这有名的热洋芋,这次咋痛快起来了,是酒起了作用,还是真的学得心烦了。
“说一下你的主意,你既然敢说,肯定是思考的好久了!”李正关毕竟老练些。
“我详细的查看了地质资料,12号煤层的顶板,直接顶三米厚,属泥质粉砂岩,老顶是泥质细砂岩,地质报告上明确说是属于稳定性极好的顶板,在一定的空顶面积下,不会垮落。所以,只要咱们掘进时,将巷道空顶面积控制好,放顶炮时不伤顶板,我想就不会有问题!”吴金林从技术和顶板控制的专业知识说开了。
“那1米2的厚度,也直不起腰呀!”赵文范的担心不无道理。
“咱现在是破顶板掘进,顶板破坏了,高度够了,可必须用大量坑木支护才能保证安全对吧?”吴金林在慢慢说服二人同意。
“对!”李正关一拍大腿,“咱不破顶,破底板,顶板不就保护好了吗?”
毕竟是老工人,一点破立即领会了!
“那咱们先试上几茬炮再说。”赵文范脑子转的多一点。
“试要先试的,看用啥办法试。我的意见,你们两个以下井看工作面情况为名,上来就说工作面空顶垮的厉害,不及时处理,以后支护要多用好多木材,还很危险,向矿上要求给六架棚子的坑木,有了这些坑木,三架棚子就可以把以前没架的地方处理好,剩下三架备用,如果破底板留顶板行得通,那就算为矿上节约了,你们说怎么样?”
“这办法行,明天学习前就向老勾子说这事,他没下过井,一说准行。”
李正关和赵文范两人异口同声同意了。
“那就由李师傅说,赵师傅配合,你比李师傅会说,当助手最适合。”吴金林知道他俩的特点。
第二天学习前,李正关先开了口:“陈秘书,咱都学习一个多星期了,工作面有几米空顶没支护,我得下井去看看。要垮的厉害,就得先支护一下,不支护就会越垮越厉害,以后就不好收拾啦!”
老勾子一时拿不定主意。
“垮就垮吧,先把革命抓好了,垮个小洞还收拾不了?我们能砸烂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还在乎一个掘进巷道的空洞?”想不到赵文范会来一套以守为攻的说词。
马上有几个工人跟声讲了起来:“不能那样说,井下干活的是咱,到时候谁愿意冒险去作业?”
“这跟抓革命扯不到一块去,下去看看是对的,有危险就早处理嘛!”大家七嘴八舌,一致意见是下井看一下好。老勾子没法,只好表态叫李正关带三个人下井看看。可没有点吴金林的名。李正关见状忙说:“叫吴技术员一块去,巷道技术是他负责的。”
老勾子也只好点头同意。几个人到了井下12号煤层运输巷工作面,空顶的地方确实垮塌了不少。几个人合计了一下,最少要架三架棚子,才敢把放下的那茬煤出完,煤一出完就可以试验破底留顶的方案。如果成功,那从此以后煤巷掘进就不需要支护了,那将省多少人力,省多少坑木呀!当时都局限在那条巷道上,谁也没有从长远的利益计算到底为煤矿产生的效益有多少!

上井后几个人异口同声的说:“再不支护就不行啦,现在是直接顶在冒,等老顶下来就难收拾了!”
老勾子做不了主,只好一块向李特派员反映。李特派员照旧是召集会议,让大家议定,自己不担风险。实质上最后拍板定案的还是他,能不担责任吗?
这本是件极小的事,但在那个特殊的环境中,谁敢表态停下抓革命去生产呢?
议来争去,最后就是为六架棚子的木材!
李特派员依他的老动作,右手的红蓝铅笔不停的敲着桌子,一脸严肃的表情,眼神凝视着发言的人,左手下意识的慢慢梳理着油光发亮的头发。待大家都说完了,他停下右手的红蓝铅笔,突然问吴金林:“小吴,你是技术员,从技术员角度分析一下。”
吴金林没想到会问到他,稍作思考后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他自己就是个老煤矿,心里早已明白该怎么处理,但他不说,却故意问技术员,这也算是领导艺术吧!
“下井到现场看了一下,直接顶是垮下不少,空顶面积也在不断扩大。因为顶板岩石中本身含有水,直接顶不破坏时,水是沿着原来的岩层缝隙向外流的,破顶以后,水就沿炸出的裂缝向外流了,这泥质粉砂岩一见水就很快融化为泥了。直接顶垮完,接下来就是老顶。老顶一旦垮落,空顶面积能有多大,一时说不清楚。现在不及时支护,等老顶真的下来,等木材来了再支护的话,不知要往里面填多少呢?”吴金林讲这一套,那是锅底下掏红芋,尽是熟的!
“那你的意思是马上要支护了?”李特派员抓住不放紧跟一句。
“有坑木当然马上支护好,没坑木只好等有坑木时再说了。”吴金林也不是傻子,非表个态马上支护,就说了句进退有余的话。
李特派员听了,竟笑了笑,不知是笑吴金林说话游刃有余,还是想你小子再聪明还能翻出如来佛的手心!
老勾子只记录不表态,理由是他不懂井下的事!
王瞎子倒很干脆,“既然现在支护用坑木少,就现在支护好了!老胡,这点坑木还能挤出来吧?”
库房主任胡友魁这次也干脆:“能!十架八架也没问题。”
“吴技术员说六架棚子就够了,我看还是考虑多几架好,井下的事谁能保证没有变化?胡主任,你就开开恩给十架的坑木吧!”这赵文范真不愧热洋芋之称,抓住老胡的话就沾上去。
吴金林和李正关相视一笑,从心里佩服他的机智,和见缝就钻的本事!
“特派员说给多少,我我就给多少!”老胡也把皮球推了一下。
事情已然明了,李特派员清清嗓子表态了:“大家意见很统一,都认为马上支护好,那就从明天开始支护,老胡就发十架棚子的料吧。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能出事故,同时要尽量节约材料,能少用就少用,节约一根也好,石门掘进才是重中之重。谁还有新的意见吗?”
“没有!”
这个小会开的短,决定问题干脆。最令吴金林兴奋的是,赵文范多争取来的四架棚子的坑木!
会后,吴、李,赵三人商量,把人分为三班干。第一班由李正关带领负责把四架棚子架好;第二班由赵文范带领负责把工作面的煤出干净,刷一下帮,处理一下不安全的隐患;第三班由吴金林带领负责破底留顶的第一茬炮。第二天早班李正关领人架棚子,可吴金林也参加了进来,第二班本是下午六点接班,可赵文范下午两点就到了井下,三人心照不宣,都为这次试验担着心。四架棚子不到一个班就架好了,接着又出了几矿车煤。第二班下来接着顺手就干。李正关和吴金林二人上井跑食堂胡乱填饱肚子又一起下了井。第三班的时间还没到,工作面的煤已出完,李正关亲自刷工作面,待一切准备就绪,三人面对工作面,研究炮眼的布置。破底到底破多高才合适,这高度既要让人行走方便,又得尽量少出岩石,减少了支架的工序,节省了大量人力不说,而且提高了巷道的掘进速度!更重要的是保证不伤顶扳,保证安全。三茬炮放过,果真达到了予想的结果,大家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
三人商量,避开王瞎子和老勾子,直接向李特派员汇报,他是老煤矿工人出身,一看就懂。
三人升井直奔李特派员的办公室,进门一看,王瞎子和老勾子正坐在那里。见三人进来,李特派员这次倒先开了口:“两天多了,四架棚子还没架好?”
肯定是王瞎子和老勾子二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闲话,也可能有人向他俩透露了井下掘进的事。
这种场合,赵文范最善于应付。他不紧不忙的坐下,脱下脚上的胶筒,把双脚伸到炉子上烤,“连毡袜子都被汗流湿了,烤一下!”
“你一烤满屋子臭!”老勾子一边往门口挪一边说。
“能比你的屁臭?”赵文范半真半假的开玩笑。
气氛一下子松了下来,他才接着说:“特派员,要请我们喝酒呀!”
“什么事要我请你们?”
“不是我们三人,而是请全队的人!”
“干啥好事大事啦?”
“啥好事大事?这事还真好真大呢!掘进巷道不用支护了,你说能省多少坑木?省多少人工?掘进速度能加快多少?我们在12号煤层试验成功了,你说该不该请呀?”
李特派员的老动作又出来了,停了好一阵子他才开口:“煤炭部有明文规定,运输巷不能裸体,这么搞不出事故皆大欢喜,一旦出了事故咋办?”他的担心是可以理解的。
“谁担责,大家定的大家担!”李正关极干脆,“总比停工好吧?节约这么多是谁的功呀?”
王瞎子和老勾子一句话不说,反正好事有份,坏事无关!
“行不行下井看看不就知道,不是提倡现场办公嘛?”赵文范将了一军。
“对!热洋芋说得好,现场会诊一下。老陈,你通知一下人,我看除队长,班长以外,再加几个井下老工人骨干,两派的代表,别忘了陈书记和奴呼矿长。下午两点准时到井口集合。”李特派员的脑子就是来的快,从来没这么干脆的决定问题过。
这是煤矿的一帮子精英,是当时的政治气候左右者与政治阴云笼罩者的混合群体。这中间有懂行者、有凑数者、有无奈的参加者,也有感到身份一下子提高了的幸运者,只有吴金林是等待受宣判者!
奴呼矿长和陈荣光书记,早已是帽子拿在了群众手中,劳动改造,随叫随到,就地接受革命群众的批判,基本上已失去指挥工作的最低环境。不明白李特派员是何用意,非把他俩人叫来干什么?
会议开始,李特派员先讲了一通,让大家发言,说说对12号煤层运输巷道破底留顶不架棚子这个方案的看法,并让吴金林向大家介绍一下为何这么做顶板不会垮的道理。
吴金林耐心的讲了一通岩石力学中最简单的几个学说,最后用悬梁假说做结论:“悬梁假说的核心是,岩石的份子是互相依存的,由于份子的相互吸引,所以在一定的悬空状态下不会垮落, 12号煤层运输巷本身断面不大,巷道顶板悬空的距离也不大,在放炮时又保证了它原来的完整性,所以是不会垮塌的!咱们那几个正在生产的老井,几十年来哪个煤巷支护过?有人可能会说,那是中厚煤层,是人工挖出来的,没经过放炮震动,也没挖到顶板,所以安全!这可是薄煤层,又放炮,又含水,能安全吗?这么说的也对,但只要在具体干时严格掌握好放炮不伤顶板,控制好顶板暴露的面积,我想不会有多大问题!”吴金林说完,大家一阵沉默,不知是同意好,还是反对好,都希望听别人意见后再发言。
王瞎子突然冒出一句:“你能保证绝对不出事吗?”

吴金林一听,觉得这是王瞎子故意出难题,就不卑不亢的说:“不能!毛主席说世间万物都不是绝对的,静止的,都带有两重性,,都是相对的。”
“这谁能保证?连自己什么时候死都还不知道呢,咱这些人现在坐这里开会,今晚上说不定谁就死呢,谁能知道?我说的对吧?嘿嘿……”仝大锤对王瞎子砸了一下。
“这么说咱们就不按设计院的设计干了?”老勾子发问了。这也是今天讨论的核心问题,被他一语点破了。
“按设计你能干下去?木头从哪里来?”李正关反问了一句。
“陈技术员你说一下,这办法行不行?”老勾子问陈兴达。
陈兴达本身就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对老勾子历来没好感,能有好话对他说?“我调来的任务是什么你不知道?只负责建井,对煤巷一窍不通。你们想咋干咋干,与我无关!”陈兴达不冷不热的来了这么几句。
奴呼矿长虽然现在处境不好,有职无权还在劳动改造,交待问题接受批判,但事业心不减,对煤矿的感情不减,所以就开了口:“我看行!咱毕竟是个小煤矿,不能和大矿比,人家设计时肯定是按正规大矿设计的,咱这新井也不过年产一万吨,算什么矿?毛主席教导我们,理论要联系实际,做事要从实际出发,要因地制宜,我们也就从实际出发一下。不打进去怎么知道好坏?我看还是先打,走到哪里说哪里,遇到问题再研究解决的办法,总比人都停工空等着好吧!”老矿长这一席话真是面对现实,解决问题的肺腑之言。
刘春同知道这办法是吴金林首先提出的,但他转了个弯,把帐记在李正关和赵文范头上,以便好通过些。他说:“我看奴呼矿长讲得好,实际!李师傅是大矿的老工人,在井下干了十几年,经验丰富,没几分把握也不会和赵师傅一起商量这么干!现在巷道已掘进12米多,顶板一点事也没有,说明这办法可行。凡是多考虑坏的方面是对的,那仅是为我们行事时多设想一些解决的办法而已。但如果被还没有出现的困难吓住了,不敢再干了,那什么事也不用干了,坐着等条件都具备了再干吧。所以考虑到坏的一面,更要考虑到好的一面,事情才能办成,我赞成此办法!”
“这有啥讨论的,不就是个巷道嘛,行了就往前打,不行就停下!设计的人都是坐办公室的臭老九,照着书本写,咱这井他谁下过?咱看咋好咋干!”刘加汉从来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直来直去的人。
“只想着出事故,老想着死人,不下井干什么事故也没有,人该死也活不成!咱就是下井干活的命,该死吊朝天,想那么多干啥。不干咋吃饭,我同意干!不知你们这些当官的是咋想的,屁大的事讨论来讨论去,名义上是发扬民主,实在是怕负责任,说难听点是要滑头。有了事大家负责,有了功自己要上,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咋学的?李师傅他们这么搞,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全矿,我佩服!”仝大锤对着当官的砸了一遍。
这一下开锅了,没发言的七嘴八舌的说开了,赞成的多,反对的少,观望的还有那么两三个。
当然最后拍板的还是李特派员,他也知道顺应群众意见的重要性,更了解煤矿当前的处境,如果一直停下不干,经济效益先不说,人心乱了可是个大事。在这多事之秋,人闲着不生事去干啥?更加上一些人在极力上串下跳,到处点火,希望煤矿越乱越好,不如让这些人下井老老实实的干活好。所以他表态既干脆又有分寸。“根据大家以上的统一意见,先按这办法干!边干边总结经验教训。出现意想不到的问题时再集体想办法解决,活人总不能叫尿憋死吧?”后面他还讲了革命形势,注意安全等等问题。他讲话喜欢面面俱到,以显示他的水平。
支护改革这件事,通过了这次会议算定了下来。
谁也没有想到,这竟成了煤矿一项不成文的定律,所有的煤层巷道,从此都是裸体巷道,特别是在中厚煤层中。
据说至今煤矿仍在沿用,但已没人知道李正关,赵文范,吴金林是何许人了!
好像煤层巷道就应该这样打一样,平平常常的事,谁会想到当初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