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合一电脑可以加鼠标吗: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始工——说李煜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6 06:29:30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始工——说李煜点击:2035  回复:79 作者:姚旗  发表日期:2011-11-19 19:19:00
回复 
         一
  
  兵败国灭后,一国君臣的处境将肯定是极为艰难而尴尬的,其国君尤然——要么身死,要么受辱,要么兼而有之,此外,似乎是没有什么可选择的了。
  南唐后主李煜是个饱读诗书的聪明人,殷鉴不远,他该是略有所知的。
  当年,大汉丞相曹操率领八十三万大军南下,要与孙权“会猎于吴”,文武百官“莫不响震失色”,接着是一边倒的纳款投降的声音,孙权也很无奈。此时,鲁肃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让孙权清醒了:“今肃可迎操耳,如将军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肃迎操,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迎操,欲安所归乎?愿早定大计,莫用众人之议也!”权衡利弊,预判后果,孙权毅然决定,抵抗到底,决不投降做亡国之君,这样,才有了流传千古的赤壁之战的故事。
  那么,一个人若是不幸做了亡国之君,他的结局会怎样呢?蜀汉后主和晋怀帝提供了两种范本。
  魏将邓艾大兵压境,后主刘禅招架不住后,即反缚双手,出城投降,于是,蜀汉灭亡了,刘禅被押往洛阳,做了“安乐侯”,最后,他也算是寿终正寝了。然而,对于阿斗生前“乐不思蜀”的表现,有人说愚蠢,有人说是智慧,观点截然对立,令人莫衷一是。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刘禅既然活着,就一定承受着亡国之君的耻辱,因此,说他生不如死,大概也不为过。
  永嘉之祸时,晋怀帝司马炽被匈奴汉国君主刘聪俘获,此后便厄运连连。“七年春正月,刘聪大会,使帝著青衣行酒”—— “青衣”就是穿着奴婢的青绿色衣服,“行酒”就是依次斟酒的意思。别忘了,司马炽曾有九五之尊,此时却为卑贱之事,反差之大,令在场的人震惊、尴尬和无奈。而此举也正是刘聪精心策划的,他借此要树匈奴新政权的威风,摧毁原西晋君臣的尊严。而当司马炽确无利用价值的时候,匈奴人便毫不犹豫地杀掉了这个亡国贱俘。
  由此看来,亡国之君遭受屈辱的命运是必然的。
  关于有关南唐的事务,赵匡胤曾口气坚定地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可见,他早就下决心要灭南唐了。苟安一方的李煜,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本选择武力抵抗的方式来阻挡宋人,同时,他也不想以死殉国,所以,只能去做亡国之君了。
  然而,故事不是那么简单,此前的一些情况还是有必要交待一下的。
  李煜“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性宽恕,威令不素著”“不恤政事”“好生戒杀”,登基后,还总想着过“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的隐士生活,无心励精图治,富国强兵,很自然,他成不了合格的皇帝。
  李煜“好声色”,善填词,是南唐词坛第一高手。然而,他写的都是什么呢?“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何处相思苦?纱窗醉梦中”“ 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 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咄咄,咄咄!都是写奢靡的宫廷生活和男欢女爱之情,内容浅薄而缺乏寄托,柔靡绮丽,毫无有风云之气。即使从诗词的角度看,他也只能与宫体诗人和花间派相颉颃。
  开宝八年,未经几番抵抗,金陵即告城破,李煜肉袒出降,被俘至汴京,封“违命侯”,从此,永别“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亡国之君屈辱的生活开始了。
  耐人寻味的是,三年阶下囚的生活,居然使一个闇弱无能的国君成了流芳千古的伟大词人,李煜作为“词帝”,为中国文学史书写了辉煌的一页。正如清代诗人赵翼说的那样:“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始工。”
  李煜的心路如何,他的几首词可作见证。
    
 
 

 


   
 

 


  
 
 

 

 
 

 

 
 

 

 
 

 


  
 

 

  ...........
 

 

  二
  
  灭掉南唐并抓获李煜,对宋朝政权而言是件极荣耀的大事。李煜被迅速地押解北上,一路上,水陆兼行,昼夜趱程,终于到达东京。《宋史》记载:“(开宝)九年春正月辛未,(太祖赵匡胤)御明德门,见李煜于楼下,不用献俘仪。”由此来看,宋朝对李煜采用的礼遇还是高于前汉施与司马炽的。可以推断,也就是在此后不久的某一天,李煜创作了《浪淘沙》一词: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珠帘外,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不用向外张望,也能猜得到,桃花、李花、杏花,都经不起雨打风吹,掉落地上,又随雨水流去,因为,这毕竟到了暮春三月。春意阑珊,总让多愁善感的人眉头紧锁,长吁短叹,何况李煜心中还有份去国怀乡之情。前两句,词人在写雨夜之景,渲染凄清冷落的环境,为下文抒情做铺垫。“罗衾”是丝绸材料的被子,大概是从江南带来的,轻软亮泽,煞是好看,看到它,就会想到如画的江南。然而在今夜,它却难以抵御北方的春寒。冷风吹来,穿过珠帘,刺透薄衾,以致于词人五更时被从故国美梦中惊醒——“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在梦里,词人又见南唐的山水风光、土地人民,又做主人,尽享回归的欢乐,只可惜好梦不长。一个“客”字饱含了多少辛酸和悔恨啊!虽然赵匡胤为李煜量身定做的礼仪颇为妥帖,但词人早已敏感地意识到,“客居”汴京,就是做大宋的囚徒,没有地位尊严可讲,更不可与自己的过去相比。想起这些,李煜也只能以泪洗面,追悔莫及。
  弗洛伊德认为,梦是潜意识的反应,是压抑的潜在欲望以伪装的面目出现,并以一种混合庞杂的象征符号来加以表现。李煜梦中的“一晌贪欢”,正是由白天里刺激起来的潜在欲望的表现。独自一人,可以慎独,更便于自我身份确认,“我”曾是那遥远国度的国君;凭栏远望,正可以想象无限辽阔壮丽的江南,那里曾是“我”的乐土。然而,当视线收回到眼前,词人猛然意识到,“我”已不属于江南,如今是大宋的阶下囚!思念故国之情被屈辱的感受压抑下去,不能也不敢在白日里表现出来!思来想去,还是痛恨自己,轻易地丢掉祖宗的基业,现在有家不能回!夜晚,被压抑欲望的释放,就变成了梦中的狂欢。欢乐得越尽兴,失落得就越痛苦。此时,李煜无法调整自己的思绪,于是,五更时分辗转反侧,茫然地听着雨声,感伤着美好春光的流逝,痛惜自己所失掉的一切美好事物。
  最后,他默默地诘问自己:我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我是怎么天堂从跌落到地狱的?这种追问求索,是一种自觉的自省反思,是李煜北上前所没有的,敢于反思,是李煜思想认识的一大飞跃。
  
  
  
 

 

 
 

 

  三
  
  深秋到了,不管它是哪一年的深秋,都意味着李煜在“违命侯”的位子上坐了很久了。宋朝君臣意图明确,要将李煜的行为习惯、活动空间固定化、程序化,刻意地把他塑造成一个唯命是听、感恩戴德、摇尾乞怜的奴才,或者说一个新的阿斗。李煜也只能屈从,虚与委蛇,但是,囚禁日久,他的自我意识也更加强烈,心灵积郁了更多的痛苦。此时,他可以采用的倾诉方式只有登高作赋了,不过,情感汪洋恣肆的赋篇还是不敢写的,只可将九曲回肠之情凝缩在短短的小令中。于是就有了一曲新词《相见欢》: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上片侧重写景,写李煜囚所的环境。清秋时节,木叶飘落,百卉凋零,唯有那茂密的梧桐,阔叶虽近干枯,却不肯飞落,仍覆盖了庭院的空间,封锁住向天眺望的通道,令人顿生压抑之感。晚风袭来,萧索寂寞萦纡四周,词人坐着,站着,都不合适,唯有散步可排解郁闷的情绪,可是,院子是出不去的,唯一可去之处就是西楼咯。登楼,又能做什么?能得到什么呢?许浑的诗说得好:“一上高楼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州。”本为消愁去,无端又添愁。弯月如钩,如美人峨眉,它不圆满,但残缺之美更可怕,它又勾起李煜无限的故国之思。
  下片重在抒情,却不能直抒胸臆。“是离愁”?什么样的离愁能如此沉重而烦乱,以致刀剪不断、藕断丝连,梳理不清、越理越理乱呢?人们常常用“心乱如麻”来形容心情,但常识的经验已不适合表述李煜的状况了。李煜心情之痛苦,之复杂,常人无法理解,也就无以言表了。李煜不愧有锦心绣口,他把复杂的心理感受具体化化为味觉,甜、酸、苦、辣、咸,五味杂陈,于其中,思念、悔恨,苟安、煎熬,种种思绪,兼而有之,但是,即使当局者亦不可能完全说清楚,而作为旁观者,对于那种滋味,我们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只能靠想象来体会了。
  亡国之音哀以思,无边无际,又无迹可寻,后人没有直接的经验体会,也无法分担李煜的痛苦。李煜,也只有李煜这个孤家寡人,才能谱写和品味这亡国之音,孤独地承受曲中的愁情。想想,李煜的灾难是多么深重,人生是多么艰难啊!
  唐圭璋先生对《相见欢》的评价极为精辟:“所谓别是一番滋味”,是无人尝过滋味,唯有自家领略也。此种无言之哀,更胜于痛哭流涕之哀。
  
 

 

  
  
  
  
  
  
  
 

 

 
 

 

  四
  《虞美人》是李煜的绝笔之作,这是早有公论的;更有甚者,据说《虞美人》的出现,还是导致李煜之死的直接原因。看来,作品的影响已超越了文学。
  三年的囚徒生活告诉李煜,未来和希望是绝对没有的,痛苦和屈辱则是无休无止的,现实的生存状态就是正在走向绝望。
  哀莫大于心死,心若已死,那么,人活着,也就空有一副臭皮囊而变成行尸走肉了,生存已毫无意义和价值了。对命运的必然,李煜似乎有些不甘心,他的心灵仍在挣扎,可他所能做到的,也只能是用诗歌记录下这地狱般的感受了——这就足够了!
  于是,《虞美人》诞生了!此后,牵机药毁掉了李煜的躯壳,但他的灵魂却在地狱中涅槃永生了!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春花秋月何时了?”词的起笔突兀,出乎意料,有悖常理:何时能将无休无止的春花秋月彻底了结?初春的鲜花,中秋的满月,都代表着良辰美景,也曾带给词人无尽的欢乐,可是现在,自己以囚徒之身再次见到春花与秋月,只能引发物是人非感慨,品味今日的悲凉孤独,刺激词人早生华发。为此,李煜大声呼告,诘问苍天。此举颇有寓意,司马迁说过“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意思是人到了穷途末路绝望之时才会呼天喊地——现如今,李煜就处于如此境地。春花秋月循环往复,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李煜却执意高呼“了结”,意在宣告,对阶下囚的生活已彻底绝望,心中已没有了将来与寄托!只有度尽劫波,才能有这样的大彻大悟。
  “往事知多少”与上文鲜明对照,直指过去,追忆悔恨,大胆地自我否定——没有往日的荒淫奢靡、碌碌无为,就没有今天这绝境。既然如此,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小楼昨夜又东风”是全篇里唯一立足于当下写实的词句。现实的情况是怎样的呢?“小楼”,意味着词人仍居监禁之处,处境依然。“昨夜”,是不是在暗示他彻夜难眠“日夕以泪洗面”呢?“又东风”,表明初春的南风再次吹拂而来,可怕的春花秋月又要接踵而至了!此情此景又与故国当年的景象形成悬殊对比,让人不忍心去回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蕴含其中,还是自悔自责。
  下面是第三组对比“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两处借代,鲜明形象,变与不变,一目了然,发人深思;一个“只是”又有强烈的无奈之情。“雕栏玉砌”代表着宝贵的物质财富,任何统治者都以占有它为己任,决不会将其毁弃。此刻,江南的宫殿楼堂还在,只是换了主人,换了“朱颜”,思绪至此,怎能不激起李煜强烈的亡国之恨呢?看似语气平淡似水,实则感情沉重愤激,不愧阻遏。
  李煜终于有了激情,“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愁绪,是人间之至情,人人都会有切身感受,然而,因其无色无形、扑朔迷离,总是难以捕捉表现。李煜前后也有人以夸张和比喻描述过它,如李白的“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贺铸的“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作为个例,它们都是成功的杰作,但彼此尚且不能互换,更遑论移用到《虞美人》中。李煜也是先做设问,自问自答,赋予“愁”以数量、流量、力量,使无形的事物具体化、形象化了:“一江春水”,浩浩荡荡,无边无际;“向东流”,流过故国,流向大海,无休无止。真是忧愁无限,苦海无涯啊!
  王国维如是评价李煜:“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可谓以血书者也 。”《虞美人》可谓字字血,声声泪,突破了亡国之君一己狭小扭曲的心理空间,深入展现了苦难频仍的人生历程,真切表达了人性中共有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的情感,从而激起了广泛的情感共鸣,所以,它才能为人称道,千古传诵。
  词人李煜,也因其以血泪之书超越了灾难而永垂于文学史册,成为“词帝”。他于一千多年前横空出世,是中国词坛的大幸,也是中国文学之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