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开奶茶店:我读《人间词话》20--边城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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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美成深远之致不及欧秦。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故不失为第一流之作者。但恨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耳。

观堂先生在这一则里讲周词是一分为二,较为客观的。他一方面认为周词境界不够高远,意趣上没有突破,另一方面又肯定了他在语言技巧上的才能,认为他摹情状物“穷极工巧”,“不失为一流之作者”

现以送别诗为例,看周词与欧词秦词意境之差别。

同为望远:

欧:“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凭栏望远,立于高处,且草色远上白云间,与天相连,空间开阔,意境悠远。

秦:山抹微云,天连衰草——与欧有异曲同工之妙,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斜阳外”,着一“外”字,延展了想象中的视觉空间,“寒鸦万点”,“万点”,数之不尽,倍增寒意,“流水绕孤村”,“流水”本来没有尽头,再添一“绕”字,有往复回还之感,意味无穷。

周: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登临”本是远望,但不见远,只见一人,虽于悠悠一问亦可寄托漂泊情怀,较前欧秦则略嫌境界窄狭,再看“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回头而忘再现依恋之情,但感觉颇为局促,“望人在天北”,“天北”,有了方向,有了着落,就欠了“唯见长江天际流”那种回味。

若将欧词中“那堪疏雨滴黄昏,更特地、忆王孙”句,秦词中“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句与周词中“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句做一对比,亦会有相同结论。所以,观堂先生谓“美成深远之致不及欧秦”,绝非空穴来风。

附:周邦彦   兰陵王?柳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侧,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欧阳修  《少年游》:   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与离魂。那堪疏雨滴黄昏,更特地、忆王孙。

秦观  《满庭芳 》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  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  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  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  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  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 三四

词忌用替代字。美成【解语花】之“桂华流瓦”,境界极妙。惜以“桂华”二字代“月”耳。梦窗以下,则用代字更多。其所以然者,非意不足,则语不妙也。盖意足则不暇代,语妙则不必代。此少游之“小楼连苑”、“绣毂雕鞍”,所以为东坡所讥也。

三五

沈伯时《乐府指迷》云:“说桃不可直说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咏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字。”若惟恐人不用代字者。果以是为工,则古今类书具在,又安用词为耶?宜其为《提要》所讥也。

关于代字,是用其他的事物替代本体,类似借代,很多与典故相关,也是用典的问题。

观堂先生对用代字持否定态度。

他认为词人之所以用代字,不外乎两种情况,一,意不足;二,语不妙。如果文章的意蕴足的话,不会给代字留下空间;如果个人语言足够丰富和精妙也不必代,用代字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在这两方面的不足而已。想起来确实有道理,不过,或者还有一种情况,因为读书人的矜持,说的严重一点就是炫耀与卖弄,好像孔乙己,他一定要告诉读者,回字,回字可是有四种写法的。

沈伯时则惟恐人不用代字,他认为凡事不可说破,只有这样才精工。这当然遭到了反对,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个不说破,其实反映了沈的一种审美观点,他是在追求一种含蓄和回味,只是显然把事情做过了头。

代字可用,但不可乱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婵娟即为代字,但为大众接受,月里婵娟,月如婵娟,引发了美好的联想和想象,反而增添了美感,这是用典的成功范例。另外在《汉字的魔方》中也将李商隐的《无题》(锦瑟无端五十弦)作为典范介绍给大家(具体情况参见该书)

也就是说,当用代字可以增加文字的内涵,并且可以为大多数读者所接受,不是过于生僻,那么则可能使诗歌意蕴更丰富,具有含蓄典雅之美,反之,则成赘疣,多用无益。

[三六]美成【苏幕遮】词:“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此真能得荷之神理者。觉白石【念奴娇】【惜红衣】二词,犹有隔雾看花之恨。

    [三九]白石写景之作,如“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梅溪、梦窗诸家写景之病,皆在一“隔”字。北宋风流,渡江遂绝。抑真有运会存乎其间耶?

    [四十]问“隔”与“不隔”之别,曰:陶谢之诗不隔,延年则稍隔已。东坡之诗不隔,山谷则稍隔矣。“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妙处唯在不隔,词亦如是。即以一人一词论,如欧阳公【少年游】咏春草上半阕云:“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二月三月,千里万里,行色苦愁人。”语语都在目前,便是不隔。至云:“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则隔矣。白石【翠楼吟】:“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便是不隔。至“酒祓清愁,花消英气”则隔矣。然南宋词虽不隔处,比之前人,自有浅深厚薄之别。

[四一]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写情如此,方为不隔。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写景如此,方为不隔。

之所以把这四则放在一起,为了探讨一个问题:隔与不隔。

所谓隔,观堂先生的意思是,如雾里看花,隔了那么一层,不清楚,不真切;不隔,即真切,自然,正所谓“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小溪清浅清楚明白不等于不隔。不隔,须得如涧水千丈但可直视无碍,时见游鱼;如“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直是一副画在目前,又有说不尽的情趣,道不出的神韵,“得荷之神理“方可。不隔可能朴素但绝不浅白,可能简约而绝非瘠薄。“池塘生春草”生长的不仅是“春草”,还有春意和生机,“空梁落燕泥”,落下的不仅是“燕泥”,还有落寞与荒凉。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情之不隔,可以直达生命深处,让你忧从中来,怆然涕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景之不隔,可以使你身临其境,直触悠然与苍茫。

跳出词话说两句:

用典者未必都隔,譬如“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隔与不隔不分高下——雾里看花,多出些朦胧含蓄,又是别一样的美丽。譬如《蒹葭》。窃以为“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与“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均乃超凡脱俗的好女子,各具风情,难分伯仲。

三七

东坡【水龙吟】咏杨花(1),和韵而似元唱。章质夫词(2),原唱而似和韵。才之不可强也如是!

 

(1) 苏轼【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2) 章质夫【水龙吟】(杨花):“燕忙莺懒芳残,正堤上、杨花飘坠。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闲趁游丝,静临深院,日长门闭。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 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沾琼缀。绣床渐满,香球无数,才圆欲碎。时见蜂儿,仰粘轻粉,鱼吞池水。望章台路杳,金鞍游荡,有盈盈泪。”

 

若论摹写状貌情态,章词有独到处,如“ 轻飞乱舞,点画青林” “闲趁游丝,静临深院,日长门闭”等,绘就一幅柳絮轻舞飞扬的图画——杨花在青青的树林间飘飞,又悠闲地穿过丝丝嫩柳,静悄悄落下,庭院深深,一地飞絮,院门紧闭,无人来问,多么漫长而寂寞的春日。透过这幅图画我们真切地感受到柳絮的娟娟静美与园中人的寂寞深深,所以这首词能被时人欣赏,使得苏轼兴之所至步韵和诗也时理所当然。

步韵和词有相当难度,和韵胜过原唱更是相当不易,况且是很出色的原唱,但苏轼做到了。

“似花还似非花”,很与众不同的句子,超出常理,又合乎柳絮独有的特点,有一种朦胧的美感,恰似柳絮朦胧的质地。

“也无人惜从教坠。”柔柔弱弱的杨花,落下,飘落于尘土,竟是无人怜惜,在我们看来就是可怜中的可怜了。

“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这柳絮为何要离家,为何要在这路边受这飘零之苦,细想来不是因它(她)无情,却是为了一份相思。

“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柔肠百转千回,困倦之至,迷迷登登入了梦境:梦里化作柳絮随风飘至万里之外,寻至情郎去处,刚要上前,却被黄莺儿一声声唤醒,真真可恼。

——这几句里,花即是人,人即是花,似花还似非花,似梦唤似非梦,着实让人心醉神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梦已醒,恼恨又有何用,只是杨花飞尽,西园也是一地残红,春日将别,无从挽留。

“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清晨雨后,飘飘的杨花竟不见踪迹,但见一池细碎的浮萍。那杨花究竟去了哪里?是化作了满池飘萍?还是去了谁人梦里?而那破碎了的,究竟是萍,还是谁人的一颗愁心?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杨花消失了,消失在渺渺的飞尘里,消失在幽幽的流水中,而那让人留恋的春色也随飞尘远去,随流水消亡,春色三分,一份付与尘土,一分付与流水,仿佛在细数杨花,一朵,两朵,三朵,流水落花春去也,杨花,落红,美丽的梦,梦里的人,全都消逝在流水的尽头,随春天而去。

“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细细看来,那漫天飞舞的,哪里是什么杨花,分明,那一点一点,尽是离人之清泪啊。

一点点看下来,苏词里有深情在,物拟为人,景即是情,一句一景,一步一境,确实较章词更胜一筹。

三八

咏物之词,自以东坡【水龙吟】最工,邦卿【双双燕】(1)次之。白石【暗香】、【疏影】(2),格调虽高,然无一语道著,视古人“江边一树垂垂发(3)”等句何如耶?

说来好笑,没看注释时,我一直以为“江边一树垂垂发”是咏柳的句子,还用它考女儿让她猜谜,结果我们意见一致。呵呵,只是《暗香》和《疏影》因知道林浦的“疏影横斜水清浅”句没有引起误会。所以心下赞同观堂先生所言。

摘下这几首词中喜欢的句子

“软语商量不定”——燕语呢喃,乖巧可爱,神似。

“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轻捷,是燕子独有的姿态(不看注释也不会误会。:))

“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形象鲜明,情趣盎然,是燕子。

“有翠禽小小”——喜欢这个“小小”,有特点,好像两只相依的小雀儿亲昵温暖小巧可爱。

【暗香】、【疏影】共有的特点:隔。

(1) 史达祖【双双燕】(咏燕):“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往,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 芳径,芹泥雨润。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红楼归晚,看足柳暗花暝。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娥,日日画栏独凭。”

(2) 姜夔【暗香】:(辛亥之冬,予载雪诣石湖。止既月,授简索句,且征新声,作此两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肆习之,音节谐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姜夔【疏影】:“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3) 杜甫【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杨州。此时对雪遥相忆,送客逢春可自由。幸不折来伤春暮,若为看去乱乡愁。江边一树垂垂发,朝夕催人自白头。”

 

 

【四二】古今词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惜不于意境上用力,故觉无言外之味,弦外之响,终不能与于第一流之作者也。

 

格调在这里应该指诗歌的品位、用词的典雅,这也是姜词的追求。可能也正因为有这样的追求,他无形当中将诗歌限制在一个格局里,因而意境稍逊余味不足也是正常的。还是如黛玉所说,若意趣真了,其他大可放开手去。最好的诗歌往往在没有格局限制的情况下出现,戴着枷锁跳舞毕竟难抒真性情。

自古以来的诗词大家要么因为性格的原因,要么因为时代的缘故,都是在较为开放自由的创作形式下进行创作的。

《诗经》《楚辞》乃是开创式的,古诗十九首是五言诗的初起,李白杜甫诗歌虽音韵和谐,但是自发的追求,并无后来的平仄对仗所限,李煜的词作同样出现于词的初期阶段,而苏轼则是大胆地突破了词内容的局限性且并不十分按音律跳舞的一位先生,这些诗词大家都是自觉而不自觉地将自我的表达凌驾于语言形式之上,因此才有了突出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