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颜色

郑彦英

　　几年前去过一次延安。那天，阳光特别强烈，照在陕北一个个光秃秃的丘陵和山坡上，没有风，黄土的燥气被蒸出来，飘飘忽忽地颤抖在地面上，让我深切地认识到什么是贫瘠。

　　我想看到村庄和农户，我想见见老区农民。但能看到的村落，离路都远。

　　终于看到一个离路近的，也就是三五户人家的自然村。首先映入我们眼帘的，是寸草不生的黄土崖下的两三孔窑洞，窑洞前竖着一根木桩子，桩子上拴着一头驴，炎炎烈日下的驴，一无遮拦地被晒着，垂着头一动不动。我就奇怪，为什么不给驴找一个荫凉的地方呢？再一看，崖下本就有一块荫凉，却被几个人占了，窝着身子在荫凉处，不知做着什么。

　　这是我进入陕北以后看到的第一群人，革命老区为新中国的建立做出了那么巨大的贡献，他们怎么依然生活在如此贫瘠的土地上？他们窝在那里做什么？他们目前的心态如何？怀着这种种疑问，我们把车停在路边，走了过去。

　　先是一个老汉看见了我们，朝我们打招呼：“是问路吧？往延安，朝前走就是。”

　　我说路知道，就是想跟你们拉呱拉呱，这才发现，他们正在看《人民日报》。这让我很惊讶，就有意说：“你们在看报。”

　　“就是，你看这儿，美国这家伙想跟咱弄事，我们在商量咱该咋样应对。”

　　这番对话给我很大震撼，为中国革命做出了重大贡献的老区人民，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依然安贫乐道、心怀天下。我们还需要跟他们拉呱吗？不用了，他们的言行已经说明了一切。

　　但在接下来的路上，一望无际的黄土，纵横交错的沟峁，从天上俯冲下来的苍黄阳光，构成了前所未见的荒凉，接连不断地扑向我们，不禁让我们唏嘘感叹：为什么不能把环境搞得再好一些？为什么不想办法给老区栽一些树？最起码，让老区人民能看到绿色，能丰衣足食。

　　我们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回忆崖下荫凉处的那几个农民，想着他们的穿着，浑身上下都有补丁，粗糙的皮肤，深刻的皱纹，人和黄土，浑然一色，似乎没有洗过脸。但是，他们没有感到自己生活在困窘之中，相反，他们激情万丈讨论世界大事。

　　今年，有幸到延安干部学院学习，我自然又想起了那几个老农，想到了他们手中的《人民日报》和他们关于世界形势的议论，同时，那无垠的荒凉和贫瘠景象，又依稀出现在我的眼前。

　　报到那天，有雨又有雾，飞机停飞，我就开车去。

　　走的是高速公路，根据路标，分明是到了陕北，我眼里的山，为什么不再是光秃秃的，反而被树、灌木和草覆盖着？

　　我就想，这里毕竟离关中近，再往里走走，就会再现当年的情景。

　　然而，我在离延安只有30多公里的一个服务区小做休息时，看到周围的山冈，依然苍翠着，苍翠中还有一点点红色，心想，如果过了霜降，一场霜下来，满山就会被火焰一般的红罩住。离延安也就是半小时的路程了，景色应该就是如此了，但是，那些光秃秃的丘陵呢？那些荒凉的沟峁呢？那些衣着褴褛的农人呢？我问服务区加油的小伙子，得到的回答是：退耕还林呢，还了十几年了，山绿是正常的，山黄是不可能的！

　　我虽然只是点了点头，其实我心里受到了极大的冲撞。仅仅是一条政策，延安就发生了如此重大的变化！确实，直到到达延安，眼前依然是这样的景色。

　　报完到，我心里依然旋转着延安的颜色转换。开始是红色，那是我们心中的颜色，红色革命老区，新中国的红色摇篮。然后是我几年前看到的黄色，一贫如洗的黄，让人绝望的黄。这一次看到的，满眼的绿，纵横起伏的绿，生命力盎然的绿。

　　难道仅仅是一个政策的作用吗？我毕竟做过基层干部，我禁不住思考，退耕还林，不让上山砍树搂草，老百姓用什么烧火做饭？封山育林，在尽是沟峁的陕北，人们怎么生活？！难道让老区人民扎着脖子搞绿化吗？

　　带着这个疑问，我和授课老师探讨，授课老师对我说，咱们有社会实践课，到时候你调查研究一下。

　　第五天，我们到甘泉县做社会调查，这才知道，退耕还林，国家是给补贴的，但光靠这些钱，只能解决最基本的温饱，于是，他们动员农民在有限的川地上发展生产。我调查的第一个点是蔬菜基地。在国家政策的支持下，他们把一些农民的地租过来，搞蔬菜新品种培育和推广，以20年为期限，每年按每亩地生产700斤玉米的价钱给农民租金。然后，农民到蔬菜基地打工，每人每年又有打工收入1万余元。虽然比不上发达地区，但这里的农民已经很满足了。之后，我又到另一个村庄的一个农户家里调查，这是只有老夫妻两个的农户，孩子在县城工作，他们干脆自己建了两个蔬菜大棚，老两口侍弄，每年能收入3万多元。

　　我走的时候，老两口把我送出窑洞，在灿烂的阳光下，老两口衣着齐整，满脸是笑，而且我发现，老两口脸上的颜色，是黑里透红，这正是世界上目前流行的橄榄色。

　　橄榄色，健康的颜色！橄榄色，幸福的颜色！

　　延安人，你就应该拥有这样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