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之金翅大鹏雕免费:白門徐來來 青凤

白門徐來來

    吾師菊味先生有《虞美人》三首，原是收在《菊味軒詩鈔外編》附錄的卷末，因其情節，我一下子便記住此事了。詞中實有今古之間令人揮之不去的憐惜在。

    虞美人

    癸巳春月，余於大行宮購得舊書斷腸集，其扉頁有楷書款曰“中華民國二十一年，白門琵琶巷徐來來”十六字，娟秀可人，開卷有殘花數片。不知徐娘身世顛末，因賦此調三闋寄感云

    身如春夢還輕薄，開卷思量著。一番暮雨一番雲，更惹一番紅淚染餘醺。    相思一瓣知誰匿，憔悴無顏色。斜陽宿草燕低飛，飛過秦淮故里玉樓西。

    百年泥爪留痕少，最是形容槁。玉人何處憶芳春，葉葉花花依舊十分真。    鶯啼聲裏誰家巷，風月無邊相。空教短夢肯長留，已負生生世世舊溫柔。

    好花已謝當年紫，滿地空餘此。樓邊故紙一堆空，身世何如零落亂泥中。    多情長是東風誤，詩在傷心處。徐娘淚冷斷腸箋，回首江南暮雨葬花天。

    單是徐來來這三個字，就令人想及她的柔美與無助。待读到“風月無邊相”時，心裏已是空寂中的哀感了。吾師向不耽綺語，纏綿悱惻原不是其本色。先生在首編詩鈔時未曾收入此首，可見他是有揚棄的。但是終於在續編收了進來，也令我得與聞知這葉葉花花、生生世世，而同有斷腸之感動。這種於美好生命之痛惜或說同情，從寫和讀的人來說，都本已失了具體而微的人和事了。

    但這具體而微的人和事卻是實有的。我後來在先生的《書見》一文中讀到：

    舊書裏翻翻，有時還能翻出意想不到的玩藝來。在有一本書裏，翻出一片枯黄花瓣，使我大為驚訝。這本書名《斷腸集》，是宋朝女詩人朱淑真的詩集。書是民國年間據舊本編輯出版的，紙已焦黄，而扉頁上有幾行娟秀的小楷寫着一行字……民國二十一年是1932年，距五十年代不過二十餘年，但其間歷經抗日戰爭和內戰，人事大變遷，仿佛就是一段滄桑。我家長生祠居處距琵琶巷不過百步之遥。有時路過，很想進巷打聽徐來來的下落，然而尋思琵琶巷一帶原是南京煙花巷陌，這位徐娘也有可能是青樓中人，所以未敢造次。然而她既愛詩書，書裏還夾着一個寄托什麼的花瓣，想必是個風雅的女士。後來我填過幾闋《虞美人》詞記詠這椿事……這算是一點浮生的感慨吧！

    我總信，不独人和人有緣份，人和東西也是有緣份的。這位薄命的女子留下這樣一本書，有了吾師的三首詞，也總算不負她這自憐自悼的一生傷心。

    先生嘗言：“我的老師唐玉虯說：詞是小道，不要填詞。所以他燒卻了自己的所有詞稿。”我聞罷歎息不止。這句話給先生影響甚巨，故其詞大抵為晚年所填。昔謝孤鸞有《滿江紅》“題玉虯憶昔詞”，句曰：“一管生花，寫多少相思豔語。是一例飄蓬身世，藕牽情愫”。這付之丙丁的詞稿風神可想。高二適先生乃振奇拔俗之士，詩骨孤高清介，亦絕少詞作。然觀其存詞二闋亦甚婉妙。可知大家筆下原是無不能至。也抄錄來：

    蝶戀花  有寄

    已是無言還欲語。底事多情，惹得芳心苦。昨夜梦魂何處去。覺來又被愁籠住。    我亦幽懷千萬緒。同是天涯，一點飄零絮。誰信春深深幾許。海棠蕾落如紅雨。

    浣溪沙

    曲曲雲屏薄薄羅。佳期渾似隔銀河。幾曾消息讬微波。    蕉為緘愁心易碎，桐疑含恨淚偏多。欲拋閑思奈情何。

    余懷《板橋雜記》說：“虽宋廣平鐵石心腸，不能不為梅花作賦也。”我欲翻其意云：“梅花實亦不能拒廣平之賦也。”天地之間，萬物交感，殆為有情。雖云情至之語、肝腸别具，而實由詩主情，情固不可廢也。情不廢，詩亦不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