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kd 768:西方新闻自由语境中的“新闻专业主义”

西方新闻自由语境中的“新闻专业主义”
孙利军
(本文字数：2913) 　 　 《当代传播》 2007年第2期
　　[内容提要]本文探讨了西方“新闻专业主义”的产生历程及其“公共服务”的信念，认为新闻专业主义加强了新闻从业者对自我职业形象——追求真理、服务社会——的心理需求。另外还论述了当前实现新闻专业主义的障碍，包括政治势力对媒体的影响；资本势力对商业性媒体的控制；“信息自助餐”报道模式的弊端。
　　[关键词]新闻专业主义；职业精神；核心价值；商业性媒体
　　
　　新闻专业主义，产生于19世纪工业革命后西方自由主义新闻思潮时期，作为一种职业意识，它泛指新闻工作的职业精神、职业原则和专业要求，包括职业理想、使命追求和正当的业务手段，它的目的在于促使新闻传播从业者履行媒体的圣洁责任。新闻专业主义侧重从业人员对其自身的控制，以自律求自由，为传媒赢得了较大的有弹性的活动空间。它所主张的客观、公正和平衡的报道原则成为西方新闻记者的职业规范。
　　
　　新闻专业主义的滥觞
　　
　　随着工业革命的完成，资本主义经济迅速发展，自由竞争成为19世纪30年代后美国社会各个领域的共同特征，报业也不例外。1833年本杰明·戴(BenjaminDay)创办《太阳报》，这是一份面向平民大众的报纸，虽格调不高，却迎合了中下层读者的心理需求，开创了美国商业性小报(廉价报纸)的先河。此后半个世纪中，《太阳报》及其他大众化廉价报纸在自由主义经济发展浪潮中，如鱼得水，快速成长为美国报业的主导性力量。
　　大众化报纸在美国的迅速发展，是对长期以来公众对以政治斗争、谩骂攻击为能事的政治报纸的一种反驳。大众化报纸以地方新闻、社会新闻为主要内容，迎合了受众渴望阅读具有接近性、趣味性新闻的需求，给读者以焕然一新的感觉。19世纪中期资本市场的垄断化发展和激烈竞争，使大众化报业对利润的追求火上浇油，激烈的报业竞争使煽情性、刺激性新闻屡现报端，甚至出现黄色新闻。
　　1896年，阿道夫·奥克斯(Adolf0Achs)购买《纽约时报》，他对办报提出“高尚的新闻政策”、“独立公正的评论”和“正确详尽的新闻资料”三大目标，号称打造“不污染早餐桌巾的报纸”，以期与刺激性的黄色新闻相对抗。《纽约时报》从此发展成为引领美国报业客观公正报风的一代领袖，美国新闻业也由此发生了很大变化。
　　1904年，美国现代新闻业的奠基人普利策(J．Pulitzer)提出：“商业主义在报业经营中具有合法的地位，但它仅限于经理部。如果商业主义侵犯了编辑权，它便成为必然的堕落与危险。一旦发行人仅仅注意商业利益，那将是报纸道德力量的结束。”在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普利策铜像的基座上，还刻着普利策的另一条格言：“我们的国家与报业休戚相关，升沉与共。报业必须具有能力，大公无私，训练有素，深知公理并有维护公理的勇气，才能保障社会道德。否则，民选政府徒具虚名，而且是一种膺品。报业的谩骂、煽动、虚伪、专横，将使国家与报业一同堕落。塑造国家前途之权，就掌握在未来新闻记者的手中。”以实用主义为指导的普利策，为美国报业的发展指出了一个正确的方向。
　　1908年，著名新闻学者瓦尔特·威廉(Dr．walterwilliams)博士创建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这是美国最早的新闻学院之一，该学院以提高新闻道德、培养报业专业人才为宗旨。1911年，在第一届毕业生即将走出校门，成为专职新闻从业者之前，威廉亲自制订“记者守则”，提出“我确信报业是职业”，这是西方新闻专业主义的最初内容。迄今，这一“记者守则”已被翻译成50多种语言，并为世界报业协会采用，深刻地影响着一代又一代新闻从业者树立起专业主义的基本理念。
　　
　　新闻专业主义的信念
　　
　　在商业性的大众化报纸时期，针对政党报纸服务于政党政治的现象，新闻界萌发出“公共服务”的信念，这是“改良时代行政理性主义和专业中立主义总趋势的一个部分”①——新闻专业主义的基本信念。
　　新闻专业主义打破了政党政论报纸服务于某一政党的特殊利益的限制，致力于服务全体公众。从新闻专业主义的角度来看，传媒具有社会公器的职能，新闻工作必须服务于公众利益，而不局限于服务政治或经济利益集团。它最突出的特点是，树立新闻的独立性、客观性的信念，力求从非党派、非团体的立场客观准确地报道新闻事实。由此看来，新闻专业主义的最高理想是传播真实、真相和真理。这种新闻的独立性、客观性融于新闻专业主义的具体内容之中：
　　新闻业是一种独立的职业，以发布客观公正的事实为追求，有意离开真理，就是破坏新闻业的最佳精神，也破坏了新闻事业的基本原则。中立的立场、客观的报道是保障新闻独立的切实措施。
　　媒体是一种公共信托，是大众的信托人，因此要树立为公众服务的理念。除考虑公共福利外，媒体不受其他的限制，不受私人利益或局外人商业利益的影响。在报道争议性问题时，媒体应坚持不偏不倚的立场。媒体不能一方面标榜高尚的道德，另一方面又供给有害大众心理健康、刺激大众犯罪的东西；故意诱导人行恶的报道，将受到社会的严厉谴责；妨碍民主监督的报道，也将遭到公众的唾弃。
　　记者只能报道他心中信以为真的事，进行如实的报道是新闻从业者的最高准则。新闻报道者应抛弃个人的任何偏见、情感和观点，在报道新闻时，只须供给事实，述说真相，不可随自己的好恶来写作。事实和意见应当分开，事实的准则和报道方式的冷静是媒体报道的最高境界。
　　忠实于读者，这是一切媒体生存与发展的基础。贿赂别人或收人贿赂，并因此背离客观报道的宗旨，是对读者的背叛。新闻记者用“客观性”表明其报道的可信性，以此确立自己的专业地位。对不公不义之事，敢于表示痛恨，勇于揭露社会的丑恶和不平，并与之斗争。新闻报道不仅要追求“真”，而且要弘扬“善”，积极支持道义上正确的行为，用客观冷静的报道揭露批评社会生活中的各种丑德败行，监督政府避免出现腐败行为，代替公众行使社会正义。
　　
　　新闻专业主义的核心价值
　　
　　美国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新闻与大众传播学院前院长威廉·哈森认为：“在一个小心谨慎报道和解释重要新闻故事的记者，和一个在电视新闻杂志秀中采访摇滚歌星或娱乐红人、收入不菲的电视名人之间，存在着现实的差异，一个是公众的仆人，另外一个只是做秀的艺人。”②以新闻专业主义理念为指导的优秀的新闻媒体，把公众的要求作为其追求目标，从而在新闻实践中体现出它的价值所在：
　　强调报道立场的中立性，主张记者站在中立的立场，不带个人偏见和感情色彩，客观平衡地反映事实、报道新闻；记者不追随利益集团或政党组织的价值判断，而是完全按照“新闻价值”的客观判断来选择新闻、报道事件。
　　强调报道事实的真相。新闻报道必须反映客观事实的原貌，达到对事实真相与真理的认识。不仅仅报道部分真相，而且要报道事实的全部真相，有时候只报道部分真相，反而会造成对事实的曲解或篡改。
　　强调媒体的社会公器职能。从服务对象来看，新闻工作的目标是全体公众，而不仅限于政治或经济利益集团，因此，要求媒体独立于政党与商业集团之外，不受任何权力的制约与控制。
　　强调以新闻自由为精髓，推崇新闻发布自由和信息获取自由。新闻传播的自由是社会民主的重要保障，是公民知情权和发表权实现的主要渠道，专业的新闻从业者捍卫新闻自由精神，为公众提供尽可能翔实、准确、客观、公正的报道，实现“为公众服务”的目的。
　　2005年11月19日，由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倡议发起的“首届新闻传播学院院长国际论坛”，61家中外新闻传播学院院长提出了“北京共识”，共同认为：“新闻传播事业是推动人类文明进程的重要力量。新闻传播工作者为社会进步和人类幸福担负着神圣职责。”③这是新闻专业主义的价值追求。
　　
　　新闻专业主义对新闻职业化的贡献
　　
　　新闻专业主义强化了新闻从业者对自我职业形象——追求真理、服务社会——的心理需求。新闻工作者将专业的规定内化为对自己的约束，作为公共利益保卫者，他们不仅是自己权利的捍卫者，而且是人民权利的捍卫者。
　　一种行业的专业化程度较低，其职业行为才需要更多的由外部控制而非来自内部的压力。而专业化程度较高的行业，它的职业角色通过职业理念和精神的内化而形成，从而每个个体能够在从业的过程中自觉担当社会道义和服务公众的责任。在新闻专业主义理念的看护下，新闻工作成为成熟的职业，专业化水准贯穿在新闻报道的各个环节，媒体按照一定标准完成职业使命。
　　20世纪前，新闻业不是专业，新闻工作者不被认为“专业人士”。社会学家布朗德士对专业概念的描述如下：“专业是一个正式的职业；为了从事这一职业，必要的上岗前的训练是以智能为特质，卷入知识和某些扩充的学问，它们不同于纯粹的技能；专业主要供人从事于为他人服务而不是从业者单纯的谋生工具，因此，从业者获得经济回报不是衡量他(她)职业成功的主要标准。”④由此可见，专业人士是指有专门知识并组成特定行业的人，他们受过专门的教育，有体面的职业，例如医生、律师、建筑师或教授，受人尊敬，社会地位较高。⑤最初的新闻工作者来自印刷行业的发行人或工人、学徒，是一些东奔西走、道听途说的“包打听”，社会形象不好，经济政治地位也不高。
　　职业化是任何一种行业或专业成熟的标志。职业化的新闻业具有自己特定的专业标准：完整的专业理论、专业教育科目和具有专业特色的教育院校，形成职业教育体系；逐步成熟和完善的职业道德对职业行为产生制约作用，让记者明确哪些行为“应该”或“不应该”，形成报道的政治规范、利害规范，形成完整的伦理观念；新闻活动由消息传递上升到全面的职业规章，有明确的新闻工作的职业任务、职业责任、职业使命、职业纪律和职业禁忌，形成一系列的行业制度。
　　新闻业专业标准的内在规约是新闻伦理道德；外在形式包括两个部分：新闻业务操作标准和媒介经营管理标准。新闻业务的操作标准是对新闻报道活动的规范，是新闻活动时应用最广泛的一个部分，它涉及到新闻传播活动的采访方式、报道标准、报道理念、报道目标以及记者的行事原则，具体表现为：一、以正当的方式探访新闻，一般不使用狗仔队之类的下流手段，对社会情况的把握与调查准确全面；二、提供的新闻真实、准确、客观、公正和平衡，及时反映社会的真实变动；三、坚持正义和真理，敢于揭露社会的不公和各种丑陋现象，全面反映社会的正义呼声；四、尊重公民的名誉权及一切权利，力求避免对社会产生负面影响；五、记者立场公允，庄重自律，新闻写作格调与品味高雅，维护社会安定，不教唆或挑动对社会有害的冲突。
　　媒体经营管理的标准是对媒介广告发布、产业经营、公关宣传、人事管理等方面活动的规范，其基本原则包括：一、形成科学的管理制度、管理意识和管理手段；二、各个环节都有管理专业人才从事管理工作，管理秩序井然有序，保障新闻报道和经营的效绩提高；三、经营有一套理念，有成熟的经营手段。
　　
　　实现新闻专业主义的障碍
　　
　　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媒介竞争的日渐加剧，中西方各国陆续出现了新闻伦理的滑坡，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传播学院院长道格拉斯·安德逊教授指出：“长时间以来，新闻在美国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护，是世界上最自由的，但对这个扩张的自由的挑战一直是存在的。尖锐的批评矛头指向近来媒体惹人注目的伦理道德的偏失。”北卡罗莱纳大学的赵心树教授认为，美国新闻传播教育近20年来最显著的两大变化之一就是“对职业道德、职业伦理的重视。”⑥1977年，全美200多个新闻及传播专业中只有68个开设有新闻道德科目，但是到20世纪90年代初，美国高校新闻院系中50％以上均开设新闻伦理学课程。一方面，新闻道德问题研讨会日趋增多，专门研究新闻道德问题的学术研究中心也应运而生，新闻道德研究呈现出蒸蒸日上之势；另一方面，新闻市场竞争加剧，消费主义文化蔓延，媚俗现象泛滥，这些都加剧了新闻职业道德的滑坡，妨碍着新闻专业主义的实现。
　　政治势力对媒体的影响无处不在，媒体很难做到中立和独立。政党组织、政府机构为了达到利用媒体宣传目的，或者通过行政立法，或者采取经济施压，或者拉拢收买，不择手段，控制媒体以影响舆论，为自己服务。在政治力量的强力干扰下，媒体独立只能是一种幻觉。
　　资本势力对商业性媒体的控制，使媒体成为某些经济集团的利益代言人。媒体以“消费者至上”作为行动指南，受众在其眼中仅仅是“消费者”而已，他们的社会公众角色已然褪去。市场越是成熟，媒体受到资本力量的影响越大。1996年加拿大的3个头号报业集团(霍林格公司、汤姆逊集团、萨斯姆集团)控制了全国报纸72％的发行量；20世纪90年代后期，6家超大型媒介集团(时代华纳、迪斯尼、维亚康姆、新闻集团、贝塔斯曼和通用电气)控制了全美最有影响的新闻、评论和提供日常娱乐的媒体机构。⑦财团及广告主掌握着媒体生存的经济命脉，在这种情况下，媒体代表公众利益、为公众利益服务，承担社会公器的责任，几乎变成为一种理想化的图景。少数新闻垄断集团凭借经济实力收买、兼并众多的中、小传播机构，在一个地区或市场中竞争对手越来越少，同属于一个媒介集团的新闻媒体难以对新观点和多元信息保持开放，更难以反映丰富多元的社会价值和需求。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媒体市场的高度垄断影响了新闻舆论的自由化，妨碍了新闻来源的多样化，新闻自由成为寡头手中掌握的筹码，公众的新闻自由成为泡影。一旦新闻自由遭到破坏，媒体自然无法履行反映社会真相的责任。
　　“信息自助餐”(给受众提供他们需要的各类不同的观点和信息，由他们自己做出合理的、个体的选择)的报道模式，让新闻媒体充斥着时尚性、休闲性的非事件报道或五色杂陈的娱乐产品，新闻报道很难保持向受众输送崇高、严肃精神的品质。众从新闻媒体极力鼓吹向受众提供服务，满足受众多方面、多层次的需求，在这一追求引导下，新闻媒体仿佛成一家“杂货店”，其提供新闻、引导舆论的基本功能被娱乐功能、广告功能等淹没。
　　自古至今，自由的新闻界都是人类社会永恒追求的目标，新闻界通过自律努力向这一目标逼近，新闻界必须是自由的，因为它的自由是保持真实、客观、公正的新闻报道的一个条件，是媒体保持诚实、服务公众的必要条件。而自由的实现需要新闻专业主义理想的卫护。
参考文献：
　　①谢静：《20世纪初美国的媒价批评与新闻专业主义确立》，《新闻与传播研究》，2004年第2期。
　　②(美)威廉·哈森：《变革时代的美国新闻业》，《国际新闻界》2006年第3期，第58页。
　　③《首届新闻传播学院院长国际论坛(北京共识)》，《国际新闻界》2005年第6期，第31－32页。
　　④赵康：《专业、专业属性及判断成熟专业的六条标准》，《社会学研究》2000年第5期。
　　⑤郭镇之：《舆论监督、客观性与新闻专业主义》见http：//academicmediaehina.net,2006年2月23日。
　　⑥钟新、周树华：《新闻传播教育的若干核心问题——对国外20所新闻传播院系的调研报告》，《国际新闻界》2006年第4期，第6页。
　　⑦(美)本·H·贝戈蒂克安著，吴靖译：《媒体垄断》(第六版)，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4－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