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医大许嵩:古琴美学的历时性架构(下)----取中致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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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0-12 17:32:10)
标签: 古琴美学
历时性架构
清和淡雅
取中致和
文化
分类: 雅乐遗韵

唐代的演奏论,现仅见《琴诀》一种。到北宋方有成玉的《琴论》。该文所论及的问题比薛文更为广泛,也更为具体、细致。主要有:
1、指法不可太遒劲,也不可太懦弱,应“优游自得,不为来去所窘”。
2、演奏应“以得意为主”,应“出于规矩准绳之外”。
3、认为“攻琴如参禅”,在悟而不在力。
4、鼓琴要严毅。
5、手指宜润不宜燥。
6、弹琴最忌头动身摇,指法既要简静,又须气韵生动。
7、弹人不可以“苦意思”,而应达到“忘机”的境界。
8、具体讲述了一些重要指法的要求,认为弹琴应不拘泥于技法,应与人的心情境界相一致。这也是中国古代演奏论的一个被普遍认同的要领。
之后,演奏论的论述越来越广泛、深入,著作也越来越多。有不少人能够在前人基础上又有新的论述,如:宋人赵希旷专门论述演奏中的“专务喝声”和“只按书谱”两种偏向;明代萧鸾的《杏庄太音补遗?序》中论述了琴谱与琴乐的关系,提出“以迹会神,以声致趣,求之于法内,得之于法外”的原则;杨表正的《弹琴杂说》则讲了演奏的场所、环境、准备、衣著、心境、姿势等方面的具体要求,等等。而在徐上瀛的《溪山琴况》那里,则不仅是演奏论,而是整个古琴美学得到了一次总结性的表述。
三、共时性整合
徐上瀛的《溪山琴况》是中国古代一部划时代美学论著,无论从深度还是广度上都是古琴美学的集大成,是前此古琴理论的总结。它所表述的琴乐审美理想,是中国传统琴乐美学在成熟期的主导审美理想。其阐述的具体入微,意境的高妙玄远,文词的轻灵雅致,使古典的琴乐美学达到了极致。
《溪山琴况》是通过对二十四况的论述阐述其审美思想的。这二十四况是:和、静、清、远、古、淡、恬、逸、雅、丽、亮、采、洁、润、圆、坚、宏、细、溜、健、重、轻、迟、速。有人认为这二十四况可分为两类,前九况主要表示一种精神,后十五况则是对琴音音质音色的特定要求。[4]笔者认为还可以进一步分成三个层次,第一况“和”是第一层次,属本体论范畴;其后八况为第二层次,属审美论范畴;后十五况为第三层次,是演奏论(主要是技法论)范畴。三个层次又互相联络贯通,成为一个统一的有机整体。正是通过这三个层次的有机组合,徐上瀛才完成了对中国古琴美学的综合性建构,成为一个集大成者。
关于《溪山琴况》的基本精神,学术界历来就有不同的看法。苏璟认为《琴况》的基本精神是“清和”,王仲舒认为是“和静”,吴毓清是“清淡”或“清和淡雅”,蔡仲德认为是“淡和”。[5]其实,在笔者看来,就是一个“和”字。《琴况》说:“首重者,和也”;“弦上取音唯贵中和”。而所谓“和”,就是“众音之窽会,而优柔平中”,即在极端之间寻求适中与平衡。如“重而不虚,轻而不鄙,疾而不促,缓而不弛”,“定而可伸”,“疏而实密”,“断而复联”等。所以,“和”就是适中,就是有节制,讲分寸。这一点,贯穿着整个《琴况》。例如,在讲“恬”时是:“兴到而不自纵,气到而不自豪,情到而不自扰,意到而不自浓”;在讲“丽”时是:“丽从古淡出,非从妖冶出”;在讲“亮”时是:“唯在沉细之际,而更发其光明,即神游于无声之表,其音亦悠悠然而自存也”,讲“采”时是:“如古玩之宝色”,“暗然有光”;讲“劲健”是于“从容闲雅中刚健其指”,使“冲和之调无慵懒之病”等等,这些都是讲节制,有分寸,其实质是用对立面的方式自我节制,以取其中和之道。
在另一些地方,《琴况》则直接地表述了取中致和的道理。如在讲“润”时是“无毗阳毗阴偏至之失”;讲“圆”时是“不足则音亏缺,大过则音支离”;讲“宏”时是“宏大而遗细小,则其情未至;细小而失宏大,则其意不舒”;讲“轻”、“重”时是:“要知轻不浮,轻之中和也;重不煞,重之中和也。故轻重者,中和之变音;而所以轻重者,中和之正音也”;讲“迟”、“速”时强调“气候”:“若不知气候,……迨欲放慢,则竟索然无味矣。深于气候,则迟速俱得,不迟不速亦得”。这“气候”便是是否“适中”的根据。又说:“然琴操之大体,固贵乎迟。疏疏淡淡,其音得中正和平者。是为正音。……忽然变急,其音又系最精最妙者,是为奇音”,体现的也是“和”的意趣。
至于“淡”,则仍然是“和”的一种体现,不是根本性范畴。如他对“希声”境界的追求:“所谓希者,至静之极,通乎杳渺,出有入无”;“调古声淡,渐入渊源,……此希声之引伸也”。这“希声”的特点就是“淡”。但他又说:“疏疏淡淡,其音得中正平和者,是为正音”。则“淡”又就是“和”了。“淡”作为“古”“雅”的必备条件(“大都声争而媚耳者,吾知其时也;音淡而会心者,吾知其古也”),又正是“和”之所在。
“和”是《琴况》的总纲,是全文的神髓。如果将《琴况》比成一棵树,那么,文中对“和”的思想的阐发和贯彻,构成徐上瀛美学思想的本体论的根,而“和”之后的八况则构成审美论的主干,而最后十五况则为演奏论的枝叶。
“和”后的八况:静、清、远、古、淡、恬、逸、雅,均为不同审美意趣的指称。在这八种意趣中,又以最后一趣──“雅”最具包容性,是诸种意趣的中心。换句话说,何者方能为雅?那就是,做到静、清、远、古、淡、恬、逸即为雅。“雅”的反面是“俗”。所谓“俗”,就是“喜工柔媚”,就是“落指重浊”,就是“性好炎闹”,就是“指拘局促”,就是“取音粗厉”,就是“入弦伧促”,就是“指法不式”,就是“气质浮躁”。这些毛病其实都是因为没有做到静、清、远、古、淡、恬、逸所致。为了使表述更加简洁而概括,他还进一步将其压缩为四,即静、远、淡、逸,说:“琴中雅俗之辨,争在纤微。……但能体认得静、远、淡、逸四字,有正始风,斯俗情悉去,臻于大雅矣。”这是因为,祛除躁嚣才会有“静”,排除干扰才会有“远”,摒弃虚荣才会有“淡”,摆脱束缚才会有“逸”。做到静、远、淡、逸,就会有“雅”的意趣。
与上述八况不同,后面的十五况是讲以手取音的方法以及由此而生的音色音质特征。属于演奏论,而且主要是技法论的范畴。
徐上瀛的古琴美学之所以能达到既宏大广博而又精妙深微的境地,除了它是前此多方面成果的综合之外,更重要的还在于它成功地将本体论、审美论和演奏论揉合成一个有机的整体,使其互相激发,互相支撑,形成“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的新质效应。其中演奏论与审美论的结合,尤为成功。他的审美论之所以比其他人的更加深微精妙,就是因为它是紧紧结合着演奏论进行的,是通过演奏的技法处理来阐述古琴的审美效果的,所以充实、具体,看得见,摸得着,没有流于抽象与空乏。而他的演奏论之所以能够超越纯技术的操作层面,显得如此精微、深邃,蕴涵丰富,意趣盎然,富有灵气,给人可望、可追而不可及的强大而持久的吸引力和近乎无限的追求空间,也正是因为它始终在审美论的张力下谈论其演奏技法,使这些本来是无生命的技法成为一个个有生命、有情性、有魅力的音乐元素,使物理的技法转换成了生动的美感状态。例如:
他谈“迟”是:“复探其迟之趣,乃若山静秋鸣,月高林表,松风远沸,石涧流寒,而日不知晡,夕不觉曙者,此希声之寓境也。”
谈“圆”是:“其趣如水之兴澜,其体如珠之走盘,其声如哦咏之有韵,……如一弹而获中和之用,一按而凑妙合之机,一转而函无痕之趣,一折而就起伏之微。……天然之妙,犹若水滴荷心,不能定拟,神哉圆乎!”
谈“采”是:“盖下指之有神气,如古玩之有宝色。商彝周鼎自有暗然之光,不可掩抑,岂易致哉?经几煅炼,始融其粗迹,露其光芒。”
徐上瀛之后,特别到清代,演奏论逐渐演变成单纯的技法论,致力于一些具体的指法和操作方法。如:徐二勋《响山堂指法纪略》专门谈了指法的禁忌。苏璟《弹琴八则》论述弹琴的具体环节,如得情、按节、调气、炼骨、取音、明谱理、辨派等;陈幼慈《琴论》论述了如何取“韵”的问题和琴调无古今的观点;蒋文勋《琴学粹言》分论左手指法要点(点子、轻重、手势)和右手指法要点(吟猱、绰注、上下);祝凤喈《与古斋琴谱补义》论述了依谱鼓曲中的调式问题和节奏问题等,均属技术性的说明。传统的古琴美学在这里已经终结。
四、表现论前景
到二十世纪,古琴音乐进入一个新的时代。然而,由于古琴音乐自身的特殊性及其它一些原因,它没有能够象二胡、琵琶、筝、阮等中国其它乐器那样很快融入新的时代,而是若即若离地在民间和学院里延续着。与之相应,古琴美学也主要集中在对理论遗产的整理和琴学传统的阐释上。应该说,这些工作都是非常必要的,而且还必须继续加强。但是,我们毕竟已经到了二十一世纪的门槛,这是一个无论在哪一方面都与一个世纪以前的中国大不相同的时代。保存和发扬古琴艺术,当然需要遗产的整理和研究,当然需要尽可能还原古琴在不同时期的历史面貌,但是更重要的还在于如何发展古琴艺术,使古琴艺术融入今天的时代。不是单纯的保存,而是发展,才是保存古琴传统的最好的和真正有效的方法。这个工作有待演奏家、作曲家、理论家、出版家乃至广大的古琴爱好者的共同努力才能完成。然就理论而言,我们能够做的是,在深入研究传统琴学的基础上,确立表现论的主题,建设新的古琴美学理论,解决古琴在当今时代所面临的种种问题,推动古琴艺术的发展。
表现论在传统琴学中即已存在,如伯牙、子期的高山流水就是一个表现论的话题。不过,表现论在古代琴学中始终未能上升为主题,它只是寄居在其它主题中发挥自己的作用,如在本体论中,在审美论中,更多地还是在演奏论中。这一状态是同古代琴乐的自娱自乐、修身养性的功能相一致的。到了现代,古琴要想发展,要想使自己融入时代,就必须调整自己,发展其娱人的功能,就必须表现时代的意趣、神经和节奏,把现代人生命深处的律动和韵味再现出来,必须产生自己的经典作品和代表性琴家,创造自己的古琴文化和古琴美学。而这,理论上最迫切需要的正是表现论的研究,因为本体论、审美论、演奏论方面我们有极其丰富的遗产可以借鉴,而表现论则几乎是空白。而当我们一旦从表现论出发对遗产重加整理,就必然会赋予整个古琴美学以新的内涵,获得新的意义。这时候,古琴的传统也就被激活,古琴艺术也就因此在今天得以生长和延续。
其实,对古琴表现论的探讨在近十几年中已经有人在悄悄地进行了。早在1979年,吕骥老在为《琴曲集成》的出版而写的长篇序言《略论七弦琴音乐遗产》一文中,即以专章论述了琴乐与生活的关系,这是以古代琴乐为例对古琴表现论的阐述。之后,陆续地有人发表这方面的研究成果,如吴文光的《论古琴音乐中的情感形象生理记录法》(1984)[6]、李祥霆的《古琴即兴演奏艺术大纲》(1995)[7],冯光钰的《古琴音乐与现代文化》(1995)[8]、龚一的《对准时代之需要》(1995)[9]、《古琴音乐的实践应用》(1996)[10]、许国华的《琴曲的创作探索》(1996)[11]等。1999年8月,还在扬州召开了“回眸与展望”古琴艺术研讨会,这是第一次以古琴的发展问题为主题的全国性研讨会。会上交流的论文中有多篇涉及表现论的范围,如龚一的《古琴艺术的社会定位》、谢俊仁的《古琴创作初探》、黄树志的《从琴弦探讨古琴过去、现在与未来的发展路向》及笔者的《古琴发展问题剔微》等。但就表现论这个大课题来说,特别是以表现论的视角来观照传统的本体论、审美论、演奏论资源,重构现代古琴美学的历史任务时,现有的研究还相当薄弱,其研究本身亦尚未自觉。但是,要想让古琴艺术在现时代发扬光大,让古琴艺术这条河不断地流向远方,没有相应的理论支撑是不可能的。
从表现论入手,笔者认为主要有以下一些问题迫切需要理论上的反省和阐释:
1、古琴由于长期作为文人修身养性的“法器”,积淀了异常深厚而又丰富的哲学、文化意味,并因此而获得特殊的魅力。假如我们将它的这些非音乐性因素全部剔除(实际上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仅仅作为一种赤裸裸的乐器来看,其价值如何,它在众乐器当中居有什么样的位置?
2、古琴本来只是一种与瑟、筝等一样的普通乐器,只是后来被文人选中,使其地位逐渐显赫起来。文人在众多乐器中独独选择了它,一定是有它的特别之处。那么,这“特别之处”是什么?在现在是否还有意义?
3、作为乐器,最重要的是它的表现力。那么,古琴的表现力如何?(这既指现有的、已经实现出来的表现力,同时还包括可以进一步开掘的表现力。)
4、古琴要介入当代人生,就不可避免地要表现它、展示它。那么,古琴在可表现的题材或主题方面是否存在着局限?是否存在着更适合于表现某些方面而不适合表现另一些方面的现象?如果是,它们各包含哪些?
5、古琴的“韵味”是古琴的一个重要的魅力资源,但是对它的学理性研究还很不够。“韵味”到底是什么?其产生机制如何?“韵”和“味”有什么联系和区别?
6、孤立地说,古琴的技法只是产生物理声响的手段,实际上并非如此,它总是或直接或间接地与特定的内容表现和时代风格密切相关。那么,在现有的诸种技法中,它包含有什么样的美学内涵?还需要探索一些什么样的新技法?
7、古琴在古代社会浸泡了两千多年,已形成自己的特殊的审美品格和艺术风格。在将它融入现代时,是否需要作大的改变?在那些方面进行改变?又如何改变?
8、古琴要发展,必然要走上舞台,面向大众,这就有一个定位问题。首先是对象的定位,即古琴音乐的对象是琴内人还是琴外人?是中老年还是年轻人?是文化人还是普通人?是中国人与还是外国人?不同的对象必然要求不同的古琴音乐,那么,它们各有什么特质?其次是作用力的定位,即我们是以什么去吸引人?是以技艺,还是文化,抑或是情韵?它对古琴的发展形态有直接的影响,我们应该如何处理?
上述八条肯定只是表现论所涉及的极小一部分,还有更多更重要的问题有待我们研究的深入才能发现。若想使古琴美学与古琴艺术传统向现代生长,笔者认为,表现论,以及上述八个问题是很重要、很迫切而且极具可行性的切入点。
当然,我们说古琴美学与古琴艺术要随时代发展,向现代生长,并不意味着它要同传统决裂,也不意味着就是向西方靠拢。恰恰相反,古琴的发展只能够在立足传统时才真正可能并且有效。古琴的发展只可能是古琴自身传统的延伸,只可能是一种对自身进行充实和调整以适应新环境的过程。而且,说到底,古琴艺术的这种发展并不仅仅是为了广大听众,同时也是为了它自身,因为这是对古琴传统的真正意义上的维护,是古琴艺术的自生长能力亦即生命活力的最好证明。
参考文献:
[1] 引自《中国古代乐论选辑》,89页,人民音乐出版社1983年。
[2][3]引自《中国古代乐论选辑》,162页,人民音乐出版社1983年。
[4]吴毓清《〈溪山琴况〉论旨的初步研究》,《音乐研究》1985年1期,34-45页。
[5]见蔡仲德《中国音乐美学史》,722-723页,人民音乐出版社1995年。
[6]载《音乐研究》,1984年3期,34-44页。
[7]载《北市国乐》,第113-114期(1995)。
[8]载《人民音乐》,1995年11期,17-19页。
[9]载《音乐研究》,1995年4期,53-56页。
[10]载《今虞琴刊(续)》,1996年,29-32页。
[11]载《今虞琴刊(续)》,1996年,43-4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