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陈浩宇:我们为什么要丢弃昆曲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7 13:47:48
白先勇:我们为什么要丢弃昆曲
中国昆曲征服了西方,自己为何要丢弃?丢掉自己的文化,根就没了。
凤凰网《大学问》:“冰人”白先勇讲述昆曲人生
主题:白先勇之昆曲人生:邂逅梨园 重拾昆曲
时间:2011年11月12日
地点:北京师范大学
主办:北京师范大学学生会“风云论坛”
编辑:周东旭
白先勇: 旅美学人,当代文学家,昆曲推广家。出版有短篇小说集《寂寞的十七岁》、《台北人》、《纽约客》,散文集《蓦然回首》,长篇小说《孽子》等。同时为《青春版牡丹亭》、《新版玉簪记》、《烂柯人》等昆曲公演的制作人
part01梅兰芳为白先勇种下昆曲的种子
“就像佛家说的,一旦起心动念,也就有了因果”。
今天讲我的昆曲人生,其实我一生最重要的职业是写作,基本上是个作家,从20岁开始就一直写作,同时也在大学教书,教了29年,是一个老师。
踏入了昆曲,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偶然,真没想到退休以后昆曲反而变成我最重要的部分。回头想起来,很多东西都是因缘,人生中看起来不足轻重的事情,就可能影响一生的轨迹,我与昆曲就是如此。
我第一次接触昆曲是快10岁的时候,在上海,当时抗战胜利,刚好梅兰芳先生回上海第一次公演。他本来是以唱京戏为主的,那一次特别唱了四天的昆曲。与他搭档的昆曲大师于振飞先生后来告诉我,因为梅先生抗战期间不给日本人唱戏,还留了胡子,嗓子也没恢复到以前的状态,而昆曲的音比较低一些,于振飞先生就说服他唱昆曲。另外一个原因是梅先生的的琴师未到,他们都很讲究,一定要与自己的琴师搭配,与别人配合不好。
梅兰芳先生已8年没唱戏,上海的反响不得了,据说黄牛票一根金条一张。我母亲带着我去看,在美琪大戏院演出的剧目是《牡丹亭》中最著名的《游园惊梦》。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昆曲,那时不懂昆曲,只是去看梅兰芳,但昆曲的那段音乐入脑就记住了。就像佛家说的,一旦起心动念,也就有了因果。
39年之后也就是1987年我回到上海,在复旦做一个多月的客座教授,最后两天要走的时候有人告诉我上海昆剧院在演全本《长生殿》,兴奋得不得了,马上托人弄了两张票。昆曲大师蔡正仁、华文漪演得特别好,精彩的不得了。我激动的心情不是言语能够形容的,看完以后跳起来拍手,观众都走完了,我却还在不停地喝彩,不光是为了一出戏,也不光是为了《长生殿》,而是为了我们最美的传统文化还存活着。看到我们民族这么重要的文化瑰宝居然留存下来,并在台上大放光芒,当时我就想一定要让它生存下去。
part02 有生命力的昆曲重新站上舞台
“真的没想到昆曲这么有生命力”
后来有机会在台湾看了更多的昆曲。台湾的观众最喜欢昆曲,年龄从20到40岁最多,很多大学都有曲社,昆曲由曲社传承下来,他们大多是中文系的女孩子。但是,我越来越忧心,老师傅们的年纪慢慢变大,到了退休年龄,接班传承出现问题,中间出现一个空档,观众流失很严重,周杰伦、张惠妹跑来,都把观众吸掉了。演员老化,剧目失去优势,观众越来越少,我非常着急。
1990年代初我就在想,怎么让年轻人快点接班,培养大批的年轻观众,一定要让年轻的大学生参与进来,否则昆曲就没有前途和希望。后来我就想到做一出经典大戏,借机培养一批有才的年轻演员,进而把年轻观众唤回来。我觉得坐在台下听昆曲是非常开心的一件事情,但做梦也没想到会做制作人,带班子,变成一个“班主任”全世界跑。
有了想法以后就开始具体实施。我们最先找到的是苏州昆剧院的俞玖林,嗓子非常好,又清亮又干净,扮相也是古代书生的样子,很难得,现在的好多男孩子像周杰伦、王力宏都是现代的,不是古代书生。后来又在苏州昆曲院发现沈丰英,一个苏州姑娘,眼睛水灵灵的,眼角含情。杜丽娘满腔热情,但作为大家闺秀却要很含蓄,只能眉目传情,沈丰英正是这个味道。
演员找全后,我们又请了两位老师傅,一位是昆剧一姐张继青,第一届梅花奖得主,以出演杜丽娘成名功夫了不得,当沈丰英的老师,另一位是汪世瑜老师,以演柳梦梅成名。2003年,我们花了整年工夫将两位年轻人磨成型,男主角磨得膝盖出血,女主角鞋子穿破十几双。
昆曲是超高难度的艺术,又叫水磨调,真的是磨死人,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不管天寒地冻他们都在练戏。一举一动,一招一式,十分规范,昆曲的四功五法严谨地不得了,一点不能随便。
在台湾,也有另外一个团队做服装、舞台设计,剧本的磨合、改编。
终于,我们2004年在台北迎来首演,9000张票1500个座位,消息发布之后一下就卖完,6场全部爆满。台湾观众看昆曲已经成为一个传统,是很挑剔的,大陆有一流演员,台湾有一流的观众,很多人自己也会唱,尤其是《牡丹亭》。首演同时我们还召开一个国际会议,很多世界专家参加。
演员们上台前都很紧张,没经历过这么大型的演出,其实我坐在下面比他们还紧张。他们真的很争气,没有出错,演出结束后,观众站起来喝彩,台北被征服,也算是通过了最要紧的第一关。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一路走下来。大陆的第一场演出是在苏州,同样的反应1700个座位爆满,后来到杭州、南京、北京等等,都是爆满。
我们去过20几个城市,其中三进北大,北边到过兰州、西安,南边到过我的家乡桂林,像桂林、厦门、兰州从来没有昆曲去过,每次都是爆满,真的没想到昆曲这么有生命力。
part03中国昆曲征服西方人
“我们的昆曲的确征服了西方人,让他们欣赏到中国文化的美”
至今,我们的青春版《牡丹亭》已经出演八年,全世界跑到过美国西岸,欧洲的伦敦、雅典等,以及亚洲的新加坡等。
西方人对昆曲有时候比我们还热烈,他们懂中国的高雅文化,千万不要以为西方人不懂。一个表演艺术要想成为普世性的,那它的美学一定要高到某种程度。就像不懂芭蕾舞里面的故事,但我们仍然被它的肢体语言、形态美所吸引,至于讲什么故事,没必要听,只要欣赏到美就行。意大利歌剧也是这样,虽然听不懂但声音美的不得了。挑剔的英国人看了我们的《牡丹亭》,反应十分热烈,很严苛的《泰晤士报》居然破例一个礼拜刊登两篇剧评,其中一篇是好评,很不容易。
能够让西方人静下来坐9个小时看戏是不容易的,没有人看到一半就跑掉,我很感动,他们对真正的艺术是尊重的。我们2006年到美国巡演,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大学等做轮回演出,产生很大冲击。其中一个大学的演绎厅很大,能容纳2100人,像北大百年讲堂一样是对外开放的,三天全部爆满,一半以上是非华裔,很多西方人看了非常激动,而且也很重视。西方人知道我们的京剧,但不知道比京剧早几百年并且这么成熟和恢弘的艺术,他们看后大吃一惊。
并且,观众层面很广,有大学的教授、学生,还有律师和医生,各式各样的人。我问他们为什么那么喜欢《牡丹亭》,他们的回答是,第一,昆曲的表现方式很美,比如两个人的幽会通过水袖缠绵得表现出来,非常丰富,那么性感又那么优雅,一点也不粗俗。西方男女相爱,一拍两响非常直接,我们的爱情却是含蓄表现两个人的感情,甚至眉来眼去20分钟,他们觉得不可思议。
第二,爱情是普世的。我们有杜丽娘与柳梦梅,他们有罗米欧与朱丽叶,不过罗米欧与朱丽叶死后活不过来了,杜丽娘和柳梦梅却活过来继续谈恋爱,这就是的中国爱情故事。这两部戏前后只差两年,《牡丹亭》是1658年,《罗米欧与朱丽叶》是1656年,而东西两个大剧作家汤显祖与莎翁又是同一年(1616年)离世。爱情是普世的,能够互相沟通,而表现方式又那么不同。
另外,昆曲的音乐很优雅,管笛之声非常婉转、缠绵,京戏用弦,听起来比较刺耳,西方人不太习惯。
有人说这是自梅兰芳三十年代到美国演出以后产生的最大一次冲击,很多报纸连续十几天发表剧评。其中一位研究希腊悲剧的女专家说这是她一生中看到的最伟大歌剧,她有自己的专业评价标准,能这么讲真的不容易。我们的昆曲的确征服了西方人,让他们欣赏到中国文化的美。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2001年宣布第一批人类口述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代表作,第一批总共有19项,唯一的中国艺术就是昆曲,联合国的委员是有眼光的。我们的民族曾经产生全人类的文化遗产代表作,这是何等的光荣。一种表演艺术超越文化和语言的总则,变成全人类的,非常不容易,很少艺术能够达到这个标准。
我觉得西方人的态度值得我们学习,看到高品质的文化马上研究,态度很虔诚。联合国将昆曲评定为我们民族文化的瑰宝,英国人、美国人、希腊人看了特别欢迎,如果我们中国人还不知不觉,表示我们对自己传统文化的认知出了大问题。现在应该快点补起来。我在北大开昆曲课已经有三年,目的就是想让同学们去了解、接近自己的文化瑰宝。
part04昆曲如何更长久的延续下去
“为什么要丢掉自己最好的而去学习他人的文化呢”
我对昆曲的前途比较乐观。昆曲的很多剧目都是描述爱情故事,从头贯穿到尾,俗话说“十部传奇九相思”,这就是一个优势,因为年轻人容易被爱情感动。像京剧讲忠孝节义,年轻人对这些不是很容易感动。
另外,如果表现方式不变,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也不会喜欢,形式上要有一种全新的诠释。
昆曲不单用来表演,更重要的还需在学校生根。我在北京大学和苏州大学都设立了昆曲课,同学们也渴望接近了解自己的文化,发自内心的希望通过昆曲寻找自身文化定位。正是因为年轻人有这个需求,昆曲课才能引起共鸣。
至于说如何把传统跟现代结合起来,这也是我们在制作昆曲过程中遇到的最大挑战,稍微不小心就可能丢掉传统文化的特质。我们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则,一切现代元素都是为表演服务,昆曲是表演艺术,不能让道具阻碍了表演。昆曲是抽象、写意、抒情、诗化的,有它独特的美学,不能随便乱动,将昆曲向歌舞剧、音乐剧靠拢是不对的。
发扬昆曲艺术也就是弘扬中国的传统文化,我认为传统文化遭遇很多困境,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教育。从五四以来我们的教育出了很大问题,我一直在呼吁不要偏废我们的传统文化教育。我们的小学、中学、大学都不再教自己的音乐、戏曲、戏剧,毛笔不用了,山水画没人学了,都去画石膏像,笙萧管笛没人吹了,都去谈钢琴,这是很不可思议的。把自己的东西丢掉,根就没有了。
如果让法国的中学生、小学生画中国山水,让德国孩子吹中国笛子,他们一定觉得非常不能理解,可我们就这样做了多少年,而不去思考偏废传统文化课程给整个民族文化造成的后遗症。我相信这个问题慢慢就会浮上来。
我觉得中国的文明史应该重写,编一本很好的文明史教科书,大学生都要念。在美国我所任教的大学,不管学什么专业,有一门课大家都要念,就是西方文明史。听说现在有些小学恢复念唐诗,太好了,要让小孩子多背背诗,小学生就应该背上百首的唐诗宋词等。
为什么要丢掉自己最好的而去学习他人的文化呢?要首先把自己伟大的艺术学好,这也是我为什么拼命去做昆曲的原因。
(本次讲座经过白先勇先生授权,未经许可禁止转载!)
往期回顾
第6期
即将推出
第5期
即将推出
第4期:白先勇
邂逅梨园 重拾昆曲
第3期:丘成桐
几何学赏析
第2期:贺照田
人生的路为何越走越窄
第1期:陈启云
跨越中西55载的治学感悟
即将推出
第5期
即将推出
第4期:白先勇
邂逅梨园 重拾昆曲
第3期:丘成桐
几何学赏析
第2期:贺照田
人生的路为何越走越窄
第1期:陈启云
跨越中西55载的治学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