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电压:弘治皇帝【下册】【作者:贾葆蘅】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02:25:00
第十五章 识大体最推白石翁 溢才华初显唐祝文
  位于长江下流、太湖之滨,有一个被称为:“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地方名曰苏州。这里山青水秀,清幽淡雅,整个姑苏“春夏秋冬皆是景,阳晴雨雪都成趣。”这姑苏从太祖朱元璋时起,就是富贵巨商的聚集地,富贵巨商们为了附庸风雅,纷纷造林建园,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姑苏一个独特的园林景区,独具特色。
  话说姑苏相城城边的小山旁,有户人家门前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嘈杂声中听见有人在说:“沈周犯了什么罪,官府竟下签让他服劳役去绘壁画?”
  “哎,这下可有沈周好看了,他的画可能不值钱了。”
  “瞎说,沈周胸怀磊落,德艺双馨,去绘壁画就能毁掉他的声誉,打死我也不信。”
  “别嚷嚷了,快看,沈周来了。”这时只见一个头戴方巾,身穿宝蓝色长衫的中年人信步走来,腰间束着条淡紫色玉带,额头饱满,眉毛微皱,深邃的眼睛里,放射着智慧的光芒,一举一动都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儒雅知礼、仁德、宽厚、有学识的君子。
  众人一见沈周,全都围了上来,其中一个人说:“沈先生,官府真是有眼无珠,怎能让您这大画师去画壁画呢。”
  “就是,就是,听说是一个进士捣的鬼,他嫉妒您的才华。”
  沈周风度凝重地摆了摆手,和蔼地微微一笑:“沈石田多谢大家的关心,官府要画壁画,也得有人去呀,这是每个子民应尽的义务。如今太平盛世,太子圣明仁德、国泰民安,作为子民为官府办事、为国家尽些义务也是应该的,我沈周不介意这些,谢谢大家,沈周走了。”
  “沈周回来了。”这消息一传开,他小小的院子里再次挤满了人,大家一见沈周忙说:“大画师回来了,您可好呀?我们正等着买您的画呢。”
  还有人说:“是呀,我们一定要给那个进士瞧瞧,他的损着打不垮沈周,反而使他名声大振。”
  沈周仁慈地向左右寒喧了几句,待众人散后,他才拖着乏力的身子回屋刚想休息,抬眼却看见院子的一角站着一个人,这人头戴破帽,身穿破旧的布衣,脚穿烂鞋子,手里拿着一轴东西,怯生生地望着他。沈周一怔,轻轻地问:“这位是?”
  “先生,我,我,我有一件事想求您,不知可不可以?”
  “求我,当然可以,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力而为,你有什么事请讲?”
  “小人的母亲病了,可无钱为家母治病。小人我愧为人子。小人常听人说沈大人宽厚仁义,爱慷慨救人,于是小人就仿照您的画自己画了一副,小人想请先生您帮忙看看签个名,题个字,希望能卖个好价钱,好为小人母亲治病。“这个人说完,脸上泛出焦虑,眼睛红红的但露出期待的目光。沈周心中一沉,一种同情之心油然而升,他殷切关怀地说:“快快请进,先让我看看你的画。”
  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沈周的书房坐,沈周打开画轴,仔细看了一番后,笑着对那个人说:“你的画还颇有功底的,但是以我的名义卖,有骗买家。这样吧,我帮你润色一下,题上诗,再盖上我的印可好?”
  “当然好,当然好。”那个人又激动又欢喜地答道。
  沈周说着提笔修改起来,只见他走笔如神,龙飞风舞,不大一会儿就修改好了,最后他题诗盖印,把画拿起来递给那个人说道:“已经画好了。你快拿到街上去卖吧,希望你能卖个好价钱,很快把你母亲的病治好。”
  那个人心头一热,眼泪立刻涌出眼眶,双膝跪了下来,声音颤抖地说:“沈大人,小人真不知怎么样感激您。”
  “快别这样,快快拿起去卖画去吧。” 沈周急忙伸手去扶那人,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
  “嗯,谢谢大人,小人这就去了。” 那个人说完,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痕,满怀感激地走了。
  送那人走后,沈周慢慢走进了自己的书房。疲惫不堪地靠在椅子上,随手翻开一本书看了起来。不一会儿夫人推门说道:“夫君,有个朋友前来造访,说是想和你聊聊,可你太累了,我想回了叫他下次再来。”
  “可别这样,快快有请,有朋友来了,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怎能回绝呢?” 沈周说完放下书推门走了出来。
  这时院子里站着一个中年男子,黑瘦脸庞,沈周一见就笑道:“原来是王朋王大人,好久不来了,快快请进,夫人,看茶。”
  两人进入书房落座后,夫人端来茶水,轻轻飘逸着的茶香溢满了整个屋子,沈周笑着说:“泡一杯香茶,然后一个人静静地看书或作画,这可是人间仙境呀。”正说着,沈周却奇怪地见王朋没有答他的话,他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桌子上那本书,王朋审视良久才说道:“沈兄,这本书你从那里得来的?”
  沈周很奇怪,这本书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我一向爱不释手,不知为何王朋也感兴趣,他迷惑不解地问道:“你为何关注这本书的来历?”
  王朋迟疑片刻,犹豫了一下开口答道:“这本书以前是我的,我非常珍爱它,可惜后来却找不着了。我的心中一直难于忘却,故今天一见它我就认出来了。”
  沈周若有所思地又问:“你说这本书是你的,有什么凭证吗?”
  王朋毫不犹豫地答道:“在书的第五十页,有我亲笔做的记号,想来应该还在。”
  沈周不再言语了,他看过这本书好多遍了,书中的内容早已了如指掌,王朋说得不错,在书的第五十页确实有标记,但这书也是自己花重金买的,还给他损失钱不说,他会不会猜疑自己是偷来的呢?念头一闪,沈周马上自责了“自己自幼苦读圣贤书,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内外齐修,从无欺人之意,如今还书也是问心无愧。”于是他和蔼地一笑:”这本书是一个朋友送的,既是你丢失的,那就物归其主吧。“说完他恋恋不舍地拿起书来递了过去。
  王朋喜出望外,他无暇顾及沈周一瞬间的念头,满心欢喜、如获至宝似的把书放在胸前,脸上呈出失而复得的笑容。
  刚刚送走了王朋,夫人不高兴地进来责怪道:“夫君,这本书可是你花重金买的呀。为何不向他讲出实情?”
  “哎,不能这么想,这本书本来就是他的,我不能夺人之爱。”
  “就你高尚。前几天邻居丢了东西。硬说我家那件就是他们的,你连问都没问就还给了他,这会儿又把书送给人家,我们家那有那么些钱供你充好人呀。”
  “做人吗,宽厚仁义、气量大才是本份,那邻居后来发现认错了东西,不是把东西还给我们了吗?夫人,凡事看开些。” 沈周说完,疲惫不堪地闭了一下眼睛说道:“我今天真累了,夫人,我可要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次日,休息一晚后沈周恢复了体力,清早一起来就对夫人说:“快到中午了,为何还没有朋友来,你去外面看看有没有朋友来?”
  “你真是闲不住,才休息一天就受不了了。” 夫人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有个人笑道:“沈先生,我们已经来了。”
  这当儿,门外走进来三个人来,中间年长的名叫祝允明,因生有六指,故又称祝枝山;左边的叫文壁,字征明;右边的乃是姑苏后来大名鼎鼎人称江南第一才子的唐寅、唐伯虎。
  沈周一见三个年轻人马上笑道:“太好了,有你们三人来助兴,咱们正好一起作画题诗?”
  “好,好呀。”
  “夫人,来客人了,快快端茶。”
  四个人谈笑风生,一边说一边支起了画板,沈周叫人摆上笔墨纸砚,然后他们就聚精会神地画了起来。
  沈周画的是山水图,画面上水墨淋漓洒脱,近浓远淡,山峰苍茫、气象万千。画完后,沈周又在图上题跋写道:米不米,黄不黄。意思是既不像米芾,又不像黄公望的风格。
  沈周画完放下笔,他抬头看见祝允明、文壁和唐伯虎也都陆续停了笔,就朝他们走去,他最先看了祝允明的画,沉吟片道:“枝山的画技精湛,但其书法笔势雄劲有力,纵横秀逸,字体狂而不乱,气度不凡。” 说着又把视线移到了文壁的画上,览后他不禁微微一笑:“征明的小楷大有长进。你们看这几个字笔势轻灵飞动、清秀俊雅、圆熟流畅,结构疏密匀称,颇有书法大家的气魄。”
  最后沈周的目光落在唐伯虎的画上时,看后他惊叹地叫了一声道:“沈周何其荣幸,竟有如此聪明的弟子,这也真是我们吴中的荣幸。唐寅的画,可说在你们三人之首,你们看他的笔法秀泣缜密、江河飘逸、色调清秀淡雅,小小的人儿竟有如此悟性,将来定是一代名家。”
  唐寅听后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但嘴上还是状似谦虚地说:“我还差得远呢,多亏有老师的指点。”
  水乡的傍晚,总有一河听不断的橹声,当唐寅离开沈家返回吴趋坊皋木桥自己家中时,因为炎炎烈日的酷晒,唐伯虎全身早已湿透了,他又渴又累进房后,看见桌子上放着个园溜溜的大西瓜,心中一喜,正想找刀切开西瓜时,父亲唐广德带了一个大和尚走了进来。唐广德一见伯虎这副模样,好笑又好气地说:“伯虎,妙空和尚来家中做客,还不快来见礼。”
  唐伯虎只得鞠身行礼,嘴里问候着,眼睛却不时飘着西瓜。妙空和尚见他这付样子,不禁一笑说道:“伯虎,你想吃西瓜吗?好,不过你须作一副西瓜对联,作好了尽情吃,若说不出,那你只好干瞪眼瞧着我们吃了。”
  “这还不容易。” 伯虎满口应允,略一思索就张口说道:“堂中摆满翡翠玉,弯刀劈成月牙天。”两句话把西瓜的形状、颜色写得活灵活现,唐广德听了后,不甚满意地说:“有点太平常了,妙空和尚还有一个上联,正等着有人来对下联,你不妨试试。”
  唐伯虎一看,见桌子上的条幅写道:东山和尚送西瓜,地下小礼物。
  唐伯虎轻蔑地一笑,自满地说:“南极仙翁朝北斗,天上大人情。好了,全都对上了,我渴得不行了,这下我可以吃西瓜了吧。”说着他不停地用手擦着汗,唐广德见状又是爱怜又是心疼地切了西瓜,拿起一块递给了他。
  妙空和尚见伯虎稚气的脸上,时不时的泛出一丝天真的样子,从口袋里拿出一把豆子,笑呵呵地说:“伯虎,我再出一联,你对对如何?这联是:炒豆捻开,抛下一把黄金龟甲。”
  唐伯虎旁若无人地答道:“西瓜切破,分成两副绿玉琵琶。”
  “黄金龟甲”比喻豆瓣,“绿玉琵琶” 比喻西瓜切开的样子,这下联对得十分贴切。
  正说着,一阵风吹了进来,随后树枝左右摇动,天被乌云压得黑沉沉的,接着空中响起了几声炸雷,一阵暴雨劈雳啪啦地砸了下来,小伯虎开心地笑道:“好凉快呀。”
  妙空和尚挑战似的微笑说:“冻雨洒窗,东两点西三点。” 唐广德听后不由一愣,他知道这个联是拆字联,其意思就是将某些字的组成部分拆开作联,“东两点”就是冻雨中的冻字。“西三点”则是“洒”字,他担心儿子对不出来,只见唐伯虎稍一思索就答道:“切瓜分客,横七刀直八刀。”这“横七刀”是“切”的分拆,“直八刀”是“分”的拆开,此副答对,可谓严密结合,浑然天成。唐广德顿时满意欢喜地笑了。
  谁知那妙空和尚突然眼睛一翻,连珠炮似地又说道:“小书生,坐南朝北吃西瓜,皮往东放。”这上上联巧妙地把“南北西东”全嵌在联中,气氛骤然一转,唐伯虎听后毫不犹豫地随口而出:“老师傅,自上而下看《左传》,书向右翻。” 唐伯虎把“上下左右”几个字巧妙地蕴在下联之中,唐广德听后不禁宽慰地笑了。
  妙空和尚开心地对唐广德说道:“广德兄,你生了个好儿子,天份没得说,将来前途无量呀。如今又是大明盛世,弘治皇上勤政爱民,任贤用能,伯虎这孩子赶上了好时候,他应该通过科考取得功名,得个一官半职来实现他的宏图大业,只不过他还得历练一下。”说着妙空和尚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唐伯虎一眼。
  送走妙空和尚,祝枝山却不请自来了,唐伯虎刚刚被妙空和尚夸赞了一番,心中正得意意,一见祝枝山就想和他开个玩笑,他笑嘻嘻地说:“老兄来得正好,我有一个字迷,你若猜得出,今天我请客,若猜不出,那小弟可就要道乏谢客了。”
  说完不容祝枝山回话开口道:“言对青山青又青,两人土上说原因,三人牵牛缺只角,草木之中有个人。”
  祝枝山听后微微一笑,抬腿坐在椅子上用手敲了敲茶几诙谐地笑道:“那就倒茶来吧。”
  唐伯虎见字迷被他猜中了,只好叫书僮端上茶来,祝枝山这时半开玩笑半嘲讽地说:“怎么样,这‘请客奉茶’是不是太容易了?”
  “老兄,你总是胡搅蛮缠,我不和你玩了。”
  唐伯虎这一阵子太兴奋了,他十六岁时参加秀才考试,得中第一,成了府学生员,很是几代经商的唐氏家族光宗耀祖的事,近来他的画也被人赞不绝口,加上一年来在沈周的指点下大有长进,心高气傲的他觉得已和老师的画不相上下、难比昆仲了。得意之中他兴冲冲的来到沈周家中,开门见山地说道:“老师,我跟您这里学画已有一年了,这一年多亏老师指教,伯虎不胜感激,如今家中父母日见衰老,我可否回家孝敬父母,以尽人子之道?”
  唐伯虎说着随即摆出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沈周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沈周便淡淡一笑说道:“今天我家中正好备好了几样菜,来,就当给你送行了。” 沈周说着拉起唐伯虎来到客厅,两人一边吃一边聊,沈周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你学画有一年多了,如今你不光诗压群芳,画也是羽化成仙了,真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唐伯虎笑逐颜开地拱手道:“还要多谢您的培养,唐伯虎终生不忘。”
  沈周会心地一笑,用手捏着酒杯便说:“这酒性好厉害,喝得我全身燥热,伯虎呀,你去把窗户打开,让我们凉快一下吧。”
  唐伯虎听后起身来到了窗前,刚要抬手推窗,却马上愣住了,因为在他面前的窗户不是真的窗户,这分明是老师自己画上去的,沈周画得如此逼真,唐伯虎却当成真的了,这会儿他的脸上红一阵青一阵,顿时露出羞愧之情,先前那副洋洋自得的样子一扫而光,好半天才不好意思地说:“老师,弟子我过于狂傲,自满到了如此地步,今日才觉得自惭形秽。我,我还想再,再留下来。老师,您可别嫌弃我。”
  沈周听后哈哈一笑,用宽厚怜爱的目光望着唐伯虎说:“你知错能改,孺子可教也。伯虎呀,你赶上了好时候,如今皇上开明豁达,体恤民情,大刀阔斧实行改革,许多有真才实学的人都得到了重用。所以你一定要刻苦努力,早日参加科考,等你取得功名后,为官为宦,你就能有所作为造福一方了。但为师有一忠言想告知与你:你一定要谦逊好学,为人处事低调一点才好。”
  唐伯虎听后,很是不以为然,但他又怕被沈周责怪,就假装颇受启发地点了点头。

 


第十六章 诞太子皇宫喜洋洋 出新书丘浚兴冲冲
  弘治四年,秋风送爽的北京,天高云淡,金菊满天飞舞,张皇后所住的坤宁宫门外是一片忙乱。产婆、稳婆、宫女们穿梭不停,大家都焦急地向宫里望去,过了好久才听见里面“哇”地一声哭涕,所有的人才松了一口气,不大一会儿一个产婆喜气洋洋地走了出来,高声叫道:“生了,生了,是个太子爷。”
  此刻弘治皇帝正在乾清宫里不安地踱着脚步,他的心里牵挂着张皇后,正在此时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跑来跪在地上气喘息息地说:“启奏皇上,皇后生了个太子。”
  “啊,真的吗?” 弘治皇帝脸上立刻浮出一丝笑容,他兴奋地地说:“快叫御膳房多备一些补品给皇后送去。”
  “是。” 小太监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怀恩见弘治皇帝只是笑,手足无措不知干什么好。情知弘治皇帝头一次当父亲,心中又激动又喜悦,一下子缕不出个头绪来,于是他面带笑容地说:“皇上,给皇子起个名字吧。”
  “对,对,对,看朕光顾得高兴把这件事都忘了。嗯,那就叫他厚照吧。朕小的时候,幽禁在密室天天东躲西藏,直到六岁才见到父皇。如今朕希望这孩子一生下来就受到父皇和母后满满的锺爱,让他在阳光照耀下一天天健康成长起来。” 弘治皇帝说着,脑海里又依稀浮出母亲那哀怨的神情及以往自己担惊受怕的日子,他的眼睛模糊了。
  怀恩见状知道皇上想起往事而伤心,连忙叉开话题说:“奴才相信小厚照定是灵敏聪慧,长大后会成为命中英主,绝不会辜负皇上的厚望,皇上,我大明福运久长呀。”
  “是呀,真这样的话,朕心里是很高兴。”
  皇宫里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大臣们送的礼摆满了半个坤宁宫,太监们正忙着理摆礼物,忙乱中,只听见一个小太监拿着一盆花叫了起来:“看呀,谁这么寒酸,只送了一小盆鲜花,真不知好歹。”
  “快看看,是谁送的?”几个好事的太监全都凑了过来看笑话。
  其中一个太监看见盆中有一字联,开口念起来:“臣礼部右侍郎刘键敬送。”太监一见是刘键,声音明显低了下来,他知道刘键是皇上的宠臣,不敢得罪,但他撇撇嘴小声说道:“真不懂人情世故,也不知皇上怎么就看上他了。”
  “嘘,小声点,叫人听见了,看不扒你的皮,少管闲事,快去干活。”另一个大一点的太监低声呵斥道。
  但小太监的话还是传到了弘治皇帝的耳朵里,弘治皇帝听后微微一笑道:“小人之见,真是小人之见,不过也是世俗之见。刘键是不太懂人情世故,和徐溥差不多。但他们正义敢言,以天下事为己任,峭然孤立而不计较个人得失,他们是国家的栋梁之材,一代贤臣,无知小人懂得什么。”
  弘治皇帝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怀恩,传朕旨意,朕要加封刘键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加太子太保,改武英殿。朕就是要让天下人得知,朕不喜欢繁文虚礼,要的是正直务实、怀抱济世之才、不左右逢源之臣。嘉奖刘键,朕想让天下人都知道应该像他这样做人。”
  与此同时,皇后兄弟张鹤龄的府中也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张鹤龄的姐姐贵为皇后,如今她生了皇子,是位太子爷,而后就是大明天子。早想炫耀自己的张鹤龄以前怕弘治皇帝谴责他,不敢过份张扬。如今给了他个借口,国有储君,理应普天同庆吗?这一回皇上没话说了吧?因此张鹤龄把庆祝活动搞得非常风光,还请了京城最大的戏班大唱特唱,张府每天都是车水马龙,攀龙附凤想走门路拉关系的人挤满了张家院子。这样折腾了好几天后,张鹤龄还嫌不够,突发奇想从妓院请了几个年青貌美的红艳妓女,让这几个妓女在酒宴上陪酒取笑,有的官员为了争抢妓女而大打出手,把个庆贺酒席闹成了一锅粥,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皇宫的人虽然早就听说了,但事关皇后的体面,谁也不敢把这件事告诉给弘治皇帝。话虽如此,可张鹤龄还是有点心虚,他怕那励精图治、倡导节约、勤政爱民的弘治皇帝降罪于他,因此专门以探视皇后的名义进了紫禁城,想打听一下皇上的口风。他刚一进入皇宫,就碰上了徐溥。张鹤龄一见他心里暗暗叫苦,他最怕这敢于直言犯谏的徐大人,生怕这徐溥在皇上面前说一些不利于自己的话。于是毕恭毕敬地对徐溥说:“徐大人早。”
  徐溥很瞧不起这腹中空空没什么本事,只靠裙带关系生存又四处炫耀的张鹤龄,见他前来凑近乎,很冷淡地回了一句:“早。”
  张鹤龄别的本事没有,可歪门邪道的本事还真不少。他见徐溥爱搭不里的样子,脸涨得通红,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开门见山地说:“徐大人,您可能也听说了,我府上前几天闹出了点事,可这也是那些官员们喝醉了酒,酒后失态而已,这也算不了什么。谅您不至于把这件事告诉给皇上吧?”
  “酒后失态?堂堂大明命官,酒席上狎妓,争风吃醋,还算不了什么?”
  “徐大人,这么说您想把这件事告诉皇上了?”
  “你说呢?” 徐溥不想再和他纠缠,说完后掉头就要走开。
  张鹤龄却拦住他道:“看来皇上要是责罚我,肯定就是您徐大人的功劳了。”
  徐溥这个气呀,他虽知道这件事,但考虑到皇后的面子,心里也正在犯嘀咕,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把官员为了争抢妓女之事告诉给皇上,现如今见张鹤龄咄咄逼人,反到下定决心要捅开这件事,因此他毫不留情地说:“你既然怕被皇上责怪,为何不严以律己,树一个好的典范呢?”说完徐溥冷峻地看了张鹤龄一眼,直直走开了。
  张鹤龄气得没有办法,但他知道弘治皇帝非常看重徐溥,自己就是想进谗言,弘治皇帝也不会听的。张鹤龄气得细牙紧咬,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在心里直骂娘。
  再说徐溥见到弘治皇帝后,行礼毕后开口说道:“启禀皇上,臣有件事想告知皇上,事关皇家体面,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徐爱卿,你一向畅所欲言,这回为何吞吞吐吐?你有何事,尽可讲来。”
  “皇上,前几天皇后的兄弟张鹤龄在他府中大摆宴席,名义说是为庆贺皇子降生,可他遍请京城中官员及名妓,有的官员在酒席上丑态百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这件事在百姓中都传开了。”
  弘治皇帝听了吃惊不小,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平心而论,他小的时候是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下长大的,因此此番得子,他非常高兴,总想给小皇子厚照多点的关爱,眼下张鹤龄闹出这种事,弄得他很是为难。责怪他吧,又怕皇后不高兴,听之任之吧,对大臣们又无法交代。
  弘治皇帝沉默不语一言不发,徐溥却不肯罢休,紧紧地又追问道:“皇上,您说怎么办呢?”
  弘治皇帝被他这么一问,不得不答话了:“徐爱卿,你看这样好不好,朕私下严责张鹤龄,以示惩罚。”
  “皇上。” 徐溥严肃地说:“臣认为应该公开严责张鹤龄,臣知道这样做很叫皇上为难了,臣恐怕为此也得罪了皇后,但这并不是臣在无理取闹。因为此例一开,势必引起许多人效仿,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世上奸狡之徒本来太多,正直之人太少,很多人地位低的时候卑颜曲膝,唯唯喏喏,天天梦想着爬上去做人上人,一旦身处高位,就要别人做自己的奴才,自己则趾高气扬地炫耀于人。若今后很多人都去花天酒地,及时行乐,就又会产生新的危机,形成一个没有正直诚实的社会,陷入了恶性循环。慢慢的,权臣当道,荒淫无度,为了私利,可以丧心病狂,道义全无,再加上统治者为了满足腐朽生活,势必横征暴敛,倾天下之力,竭天下之才,到那时官逼民反,难到朝庭还要疯狂镇压不成?这样下去还谈什么中兴大明呢?就连刚刚才有的弘治王朝吏治清明,经济繁荣、人民安居乐业的和平时期也会迅速地消失。”
  弘治皇帝一被说动了,颇有感触地答道:“就依爱卿所言,朕这就下明旨严责张鹤龄,并以此告知全国官员和百姓。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为了中兴大明,朕决不袒护任何亲眷。”
  皇上不袒护皇亲国戚,臣子们纷纷称赞,张鹤龄却恨死徐溥了,他巴不得马上置徐溥于死地,一连几天脑子里净想着如何整治徐溥,他思来想去终于给他想出了一个坏主意。
  张鹤龄找了个借口来到了坤宁宫,见到张皇后请安行礼毕,就直截了当地对张皇后:“启奏皇后,如今坤宁宫里摆满了贺礼,应该分类收整一下,皇后若是相信臣弟,臣弟愿意帮忙收整一下。”
  自家兄弟有什么不相信的,张皇后马上点头同意了。
  张鹤龄得到皇后的准许后,很快就来到了放礼品的偏殿,鬼鬼祟祟地找到了徐溥的贺礼――一副字画,他撇撇嘴暗自骂道:“小气鬼,和刘键差不多。”说完偷偷把字画带走了。第二天他又来到了放礼品的偏殿,并带回了一副字画,他装模作样地呆了一会儿,随后就来到了张皇后,他叹气地说道:“如今皇上太宠爱徐溥了,徐溥竟以此得意忘形,不把皇后和我们张家放在眼里。”
  张皇后奇怪地问他说:“这话怎讲?”
  张鹤龄故作义愤填膺地说:“那徐溥送的贺礼竟是用陈年的旧纸,纸上还有破洞,这不是咒您和皇子吗。”说着他拿出了徐溥的字画。
  张皇后一见,脸色大变,气得嘴唇哆嗦着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弘治皇帝也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他见到字画后,大为生气,半天理不出头绪来,他愤愤地想:就算张鹤龄行为荒唐、声色犬马,朕也处罚了他,你徐溥为何要与皇后和皇子过不去呢?
  弘治皇帝这么想着,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处置,这当儿又收到了徐溥的奏章,他一肚子恼火,把奏章一撇,独自生着闷气。
  皇上好几天没有上朝,也没有回复徐溥的奏章,大臣们都很吃惊,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还是李东阳猜想到可能和皇子有关,他私下向怀恩一询问,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根本不相信徐溥会做出这样的事,知道眼下皇上也是一时生气,没有仔细思考真伪,看来自己有必要和皇上谈谈,其码应该看看徐溥送的贺礼是个什么样子。
  李东阳打定主意后,便通过怀恩请求面圣,弘治皇帝在乾清宫接见了他。李东阳见到皇上后,就行了个三跪九叩大礼,弘治皇帝奇怪地说:“李爱卿,何必行此大礼?”
  “皇家诞有皇子,普天同庆,臣无法表达内心的高兴,只得用此来表示祝贺。”
  “难得你一片忠心,不比他人呀。”
  “皇上这句话臣不明白,皇家有喜,大臣们人人喜气洋洋,您何出此言呢?”
  弘治皇帝沉默了,他不想给外人知道这件事,怕别人认为他小肚鸡肠子。
  李东阳正是为这事来的,他怎能放弃不问呢,他还是把话题往这方面引,就又叩了个头说:“皇上,徐阁老为了贺喜皇上,特地跑了好几家店,挑了上好的宣纸,他亲自提笔书写字画以示祝贺,皇上是不是嫌他的礼薄呀。”
  “朕什么时候挑三拣四过,礼部右侍郎刘键只送了一盆鲜花,朕也表彰了他,可这徐溥竟用破旧的纸来充数,就算他和张鹤龄有过节,也不能这样做呀。” 弘治皇帝忍不住把话说了出来。
  “皇上,” 李东阳诚恳地说:“臣不相信徐阁老会做这样的事,皇上,臣可否看看徐阁老的字画?”
  弘治皇帝想想李东阳不比别人,他是自己的老师,给他看看到也可以,于是就吩咐怀恩把字画拿了过来。
  李东阳仔细看了一阵,他终于看出了毛病,可他不想一下子揭穿它,要是这样的话,就显得皇上太无能了,会弄得弘治皇帝太没有面子。李东阳引导地说着:“皇上,这纸张好像不是陈年的旧纸。”
  弘治皇帝心紧缩了一下,他马上明白了李东阳的意思,眼睛紧紧地望向字画,他这时才发现了问题,心里暗暗责怪自己光顾生气了,没仔仔细细考虑。
  弘治皇帝情知李东阳自己留面子,心存感激地顺着李东阳的话说:“李爱卿你说得对,这张纸从外表看好像是陈年的旧纸,其实它是被人描黄的。陈年的旧纸一般都是卷起来的,外面是黄的而里面仍是白色的,可这张纸里外都是黄的,肯定有人捣鬼,想陷害徐阁老。” 弘治皇帝刚说到这儿,他一下子想到了张鹤龄,心头一震,很是为难地望向了李东阳。
  李东阳心知肚明,他晓得皇上知道是谁干的,只不过皇上对如何处理此事,却拿不定主意。
  李东阳胸有成竹地说:“皇上,臣认为这讲事不易声张,这毕竟是丑闻,最好装做没有发生过,这样想陷害徐阁老的人就达不到目的了。”
  弘治皇帝一下子轻松起来,这时他真不想惩治张鹤龄,因为皇后才生产没多久,不想弄得皇后不开心,一听到李东阳的这个主意,马上点头表示同意,同时他还说道:“朕前几天收到了徐阁老的奏章,他提出了很多好的建议,朕准备表彰他这种敢为天下先的作法,李爱卿,你看如何。”
  “皇上圣明。” 李东阳舒心地一笑。
  “另外据说礼部詹事丘浚已经完成了他多年潜心撰写《大学衍义补》,朕估计他就要呈现给朝庭了,只是不知对治理国家能否起到很好的作用?”
  李东阳道:“臣也听说过丘浚的《大学衍义补》,说是其内容包罗宏富,为研究古代,尤其是明代前期和中期经济﹑政治﹑文化﹑教育﹑司法﹑军事发展,提供了重要资料。”
  弘治皇帝道:“这就好,只要对国家有利,就可以刊行,这毕竟是丘爱卿多年的心血。”
  北京地处东城有一条巷子,小巷子里有一个鸡肠弯弯的胡同,胡同中有座清漆剥落、苔藓班驳的四合院,这院字的主人就是礼部詹事丘浚。
  丘浚自从潜心撰写《大学衍义补》,终日废寝忘食,衣不解带,久而久之右目渐渐失明了,行动很不方便。但丘浚仍旧览经籍不缀,几十年的辛勤耕耘,终于把《大学衍义补》写完了。这日夫人看见丘浚完成巨著后心情颇爽,就私下叫家人买来了鸡鸭鱼肉,丰丰盛盛地做了一桌酒席,准备给丘浚一个惊喜。可当她把丘浚叫来准备庆贺一番时,丘浚看了满桌的山珍海味,颇为不快地问道:“夫人,为何这般破费?”
  “今个儿你不是完成《大学衍义补》了吗?我想好好庆贺一下,让你开开心。”
  “庆贺一下也不必这么浪费呀,几样小菜足矣了。”
  “好了,就这一次,夫君快快入席吧。” 夫人劝道。
  “我吃不下,我这个人粗茶淡饭惯了,山珍海味还真吃不来。夫人,你再炒几盘小菜,明日我要进宫面呈《大学衍义补》给皇上。”
  夫人望着丘浚,半天没开口,她深知丘浚的倔脾气,也知道丘浚小的时候家贫,他早已养成了节俭的习惯,想想他做得不错,可这菜已经做好了,不能浪费呀,没办法她只好把饭菜分给家人,自己下厨重做去了。
  丘浚这天激动了一夜,十几年的写作终于完成了,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将近天明他才小睡了一会儿,五更天后他便迫不及待地穿上新衣服,精神抖擞地到了紫禁城上早朝。
  朝礼后,丘浚兴冲冲地出班奏道:“启奏皇上,臣丘浚历经十余年的努力,终于完成了《大学衍义补》,如今想呈与皇上御览。”
  弘治皇帝听后,命一个小太监接过书稿来,他随便翻了几页说道:“如今皇宫喜事重重,丘爱卿又完成了《大学衍义补》。丘爱卿可否略讲一下这本书的内容?”
  丘浚容光焕发地说道:“这本书是仿南宋真德秀原书体例,采辑五经诸史百氏之言,补其阙略,以为治国平天下之要。立为十二目。曰为朝庭、曰正百官、曰固邦本、曰制国用、曰明礼乐、曰秩祭祀、曰崇教化、曰备规制、曰慎刑宪、曰严武备、曰柔远方、曰成功化,全书共一百六十四卷,是补德秀前书之阙也。”
  弘治皇帝满面笑容地说道:“丘爱卿辛苦了。丘爱卿为官清正廉洁,不趋时骛,见闻益广,以经国济世为己任,其心可嘉。朕就下旨誊副本发往福建布政司书坊刊行,并封丘爱卿为礼部尚书,加他太子太保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参预机务。”
  丘浚叩头谢恩后,仍跪在地上说道:“从前臣在国子监任职,只能写书而无法使之施行,现身在大臣,正是施行《大学衍义补》中治国平天下之策的时候了。愿皇上审阅后,可选择《大学衍义补》中有关部分付诸施行,传有关衙门执行。”
  弘治皇帝沉吟了片刻,他知道丘浚用十年的时间才写成一本书,他是极其希望能见成效,可出书和付诸施行还有一定距离,必须要仔细考核才能做出定夺,但弘治皇帝又不想给丘浚浇冷水,就折中地说:“卿欲有言,具体奏来,如若可行,再另商议。”
  
 第十七章 审奇案拌倒何乔新 查真情震惊圣皇心
  夏日的京城,天气炎热无比,空中没有一丝风,大地到处都是燥热之气。但刑部尚书何乔新这几天颇为忙碌。因为明代每年小满后十余天至六月,由于天气的炎热,狱囚监禁过久牢房过满,需要清理,尽快处理轻罪犯以腾出一些地方,缓解牢房的压力。
  何乔新随意抽出些卷宗看了一下,觉得卷宗太多,案子堆积如山,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押在狱中久久没有处理。为此何乔新颇为踌躇,想了半天便决定亲自到刑部大牢看看,以便进一步了解狱中的情况及狱囚的生活状况。为了得到真实情况,何乔新没有通知其它的人,只叫上了侍郎戴珊,两个人一起来到刑部狱中。
  当何乔新和戴珊突然出现在刑部大牢时,狱典颇为惊讶,他忙叫兵士卸下死牢门杆,亲自打开门锁,并领着何乔新和戴珊踏进牢房。他们没走多远,一个挨一个的牢房不时涌来一股股霉臭血腥、臊酸汗味,加上号门外大小不一的马桶泛出的臭味,令他们都不由捂了一下鼻子,但为了查明真情,何乔新和戴珊还是皱着眉一个接一个牢房地看过去。他们走过一半牢房时,何乔新颇为不满地对狱典说道:“这牢狱通风条件太差,环境太糟了。盛夏炎热季节,这里却如此脏乱腥臭,实属不该。皇上对民众一向有‘好生之德’,‘矜恤之意’,一再强调要对囚犯有怜悯之心,善为管理,给其重新做人的机会。皇上要求我们官无邪私,从而达到狱中无囚的境界,可本官今天所见令人很不满意。”
  狱典涨得满脸通红,张了几下嘴不知说什么好,这何乔新突然袭击,事先他没有一点准备,他无法解释眼前的这一切,可又不能不回答何乔新的话,一时间竟急得满头大汗。
  就在这当儿,里边的牢房突然传出了凄厉喊声:“何大人,小人冤枉呀。何大人,救救小人吧。”这个人冤鬼一般的嚎叫,听了令他们毛骨悚然。
  正在所有的人发愣的时候,狱典是头一个反应过来,生怕那个人再生是非,一张乌鸦嘴不知会再说什么茶毒的话,就急急忙忙跑过去大声呵斥道:“放肆,何大人在此巡视,不得大声喧哗。
  那声音嘎然终止了,狱典这一声呵斥,牢房的犯人们全都站在牢门口,一齐死死盯着何乔新等人,牢房里顿是变得阴森寂静。
  何乔新不满地看了狱典一眼,他快走了几步直奔发出喊声的牢房,来到门口见到牢房里那个衣衫褴褛、脸上布满污垢,眼睛红得发紫,浑身干瘦如柴散发出一股怪臭味的囚犯,这个人看样子有四十四、五的样子。
  何乔新皱了皱眉,和蔼地问道:“刚才是你喊冤吗?你有什么冤枉呀?”
  “大人,”那囚犯一见何乔新,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嗓音沙哑地说:“何大人,小的冤呀,实在冤呀。”
  何乔新想听他继续往下说,那囚犯却浑身颤抖,眼睛瞪得溜圆,半天说不出话来,何乔新知道他激动、紧张、害怕或许还有别的原因,何乔新心中疑惑不决,就对旁边的戴珊说:“把他带到刑部,咱们审审再说。”
  戴珊答道:“这个主意好,何大人,咱们正想清理陈案、整理牢狱,既然有人喊冤,正是了解牢狱里真情的好机会。”
  何乔新听后,转过身来对狱典说道:“今日本官要带走这个犯人审问一下。”
  狱典的脸上闪出了为难的表情,心里很不情愿,情知此举一开,在这人事纷争、宦海沉浮的时局中,没准自己也会得罪很多人。可何乔新是顶头上司,又加上他看到何乔新那副威严的面孔,只好默默地点头答应了。
  何乔新和戴珊带着犯人来到了刑部大堂,两个人坐定后,何乔新开口说道:“这里是刑部大堂,我们办事一向公正无私,决不做欺上压下、阴险奸狡的亏心事,你有什么冤枉请讲吧。”
  那人一听这话,刚刚平静下的情绪又涌了上来,他呜咽着说:“大人,此话说来长了。小人姓刘,名荣,祖籍河北房山,祖上世代行医,到了小的这代上,父母送小的进私塾读书,希望有朝一日小的能金榜题名,做个一官半职出人头地,为祖上增些荣耀,小的就动心了,可小的几次应考,屡屡不中。六年前小的家乡有个进士叫刘灿,被任命为京郊怀柔县县令,不巧的是他刚想去上任就病故家中了。也是小的鬼迷心窍,在朋友的游说下,花了三千两银子买下了那人的官照、投供、领凭,冒名顶替到了怀柔县当了县令,”
  “什么?” 何乔新听后大为惊讶,颇为震惊地对戴珊说:“竟有这样的事。”
  “是呀。” 戴珊接着说:“下官以前在外为官,略知一点下面的情况,像这样的冒名顶替叫‘鬼接头’”。
  刘荣听了戴珊的话,有些窘促地说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何乔新打断他的话问:“那后来呢,你怎么进了牢狱。”
  刘荣脸色凄楚地说:“小的来到了怀柔县后,因略懂些医术,有时帮人把把脉,开几个药方,不知怎的就传到了京城了。当时是成化年间,中氶李孜省把小的叫去,要小的给皇上配长生不老药及壮阳药。先皇那几年身子弱,时有晕症,小的用祖传密方治好了皇上的病。龙心大悦准备提拔小的为太医院院判,圣旨都下来了,小的正准备上任,没想到先皇驾崩了,李孜省随后被投入狱中,这时不知怎地刘吉知道了小的曾做过‘鬼接头’,把小的骗入他的家中,威迫说如果小的献出密方,就保小的平安无事,若不然他就利用‘鬼接头’之事告小的欺君瞒上,欺君可是杀头的罪,小的一害怕就献上了祖传密方。小的献了祖传密方后,开始时那刘吉对小的到也不错,也怪小的鬼迷心窍,一心想讨好刘吉,希望通过他能升官发财。有一次小的请刘吉到怀柔县去游山玩水,刘吉见小的家院依山傍水、豪华富丽,便动了歹心,酒席宴上几次指说喜欢小的家,可这是小的一生的心血,小的不肯答应。那知那刘吉回去后,竟仗着手中权力,以官府的名义强占了小的家。不仅如此,他们还在怀柔县大肆征地,弄得好多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很多人都成了流民。那刘吉生怕小的告到朝庭上,就派人把小的臭打一顿,后来又叫来了一个的中年男人,他指着那个男人说道:‘他才叫刘灿,是真正的院判,你冒名顶替,欺骗先皇、胆大包天、触犯天条。’就这样小的被送进了这暗无天日的刑部大牢,整日见不到阳光。后来听说那假刘灿见小的妻子颇有姿色,就强娶了小的妻子为妾,如今小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小的虽然有弄虚作假之过,可从未害过人!而且小的上任之后时也尽量清正廉洁,替病人治病,还为不少无钱的穷人治病,如今落到这种地步,妻被强占,孩子也不知流离失所到了何处,呜,呜....。”
  “刘吉,你说的可是内阁大学士刘吉?”
  “正是他,小的怎么敌得过他。”
  何乔新皱着眉说:“皇上登基后罢免了不少先朝奸狞小人和庸碌之辈,,但唯独刘吉尚在位。”
  “是呀。” 戴珊接过话茬说道:“也曾有御史弹劾刘吉,说他口蜜腹箭犹如唐朝李林甫,牢笼言路若宋朝贾似道,告他大兴冤狱,草菅人命,因没有证据,皇上就没有往下追。”
  何乔新听后低头沉思了一阵,字斟句酌地问刘荣道:“你说你是圣命亲点的太医院院判,可有什么凭证?”
  “小的被先皇封为太医院院判时,不光因为小的有治晕的药方,还因为小的有壮阳药,这密方从未示人,不信大人可考考那假院判,他一定不知道。那真刘灿家中实际情况、祖上的一些事只有我知道,那个假的刘灿绝对不晓得。”
  何乔新听后一拳击在桌子上,猛地站了起来,愤慨地说:“清平世界,这帮人如此大胆,藐视王法,毫无人性。刘吉,这次本官一定要捅你这个马蜂窝。”
  戴珊提醒道:“何大人,那刘吉城府极深,阴狠手辣,须谨慎从事为好。”
  何乔新听后毫不犹豫的说道:“本官就要震撼这官场的龌龊之风,如今世道太平天子圣明,何惧之有。”
  何乔新回到家冥思苦想了一阵子后,就疾笔写起奏章来。他正忙碌时,听得一个下人在门外叫:“大人,舅老爷从江西广昌来了。”
  “舅老爷来了?” 何乔新一愣,不知舅老爷为何突然而至,马上站起来迎了出去,何乔新把舅老爷迎到客厅落座端茶后,舅老爷急急地开门见山的说:“外甥呀,舅舅大老远来,是有一件要事求你。”
  “求我?舅舅有什么事求我?”
  “你是知道的,咱们家的邻居何宝最近翻盖了新房子,房子盖得又气派又豪华,多占了咱们家的地基。我去和他们理论,他们仗着兄弟多,家财万贯,盛气凌人根本不理睬我。舅舅我没办法,只好去县里告何宝,县令大人还真秉公办事,不收何宝家送的钱财,判定何宝家拆掉房子,退还咱们家的地基,叫我们家出了一口恶气。说实在的,我们什么礼也没送,难得县令大人如此公正。不过那县令大人听说你在京城里做刑部尚书,提了一个小小要求,想请你给他写封推荐信,向他的上宪美言几句。外甥,你看,这点小事我就答应他了。舅舅这才大老远赶来了京城,只想请你帮个忙。”
  何乔新顿时背若芒刺,不由皱了皱眉委婉地说:“舅舅,正因为我是刑部尚书,才不能轻而易写这封信,若我写了还不授人以把柄,别人还以为是我指使县令故弄玄虚。当今皇上最讨厌仗势欺压、假公济私之人,我不能授人口实呀。”
  舅老爷一听,脸上浮出失望的神态,但他仍不松口地说:“你若不应允这件事,叫我有什么脸面去见县令?”
  舅老爷望着何乔新,见他不说话,颇为不满的说道:“那你至少总得写封感谢信才好吧,再怎么说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家太忘恩负义吧?”
  何乔新目不转睛地看着舅老爷,想了半天,他无可奈何地说道:“好吧,我就写一封感谢信吧。”
  “那好,你最好马上就写,舅舅我在京城呆不了几天,采购点东西就要回去。”
  “舅舅,远途而来,为何不多呆些日子?”
  “不了,家里有许多事等着我呢。”
  何乔新在亲情、人情、世情面前无奈何地只好给舅舅写了一封信,送走舅舅后,才把有关弹劾刘吉的奏章呈上去。
  弘治皇帝接到何乔新的奏章,颇为惊讶,出身在皇宫的他虽遍历荆棘,但对民间的事情却知之甚少,他从没想到民间会有这样的怪事,他拿起奏章反复看了几遍,也很踌躇地想:刘吉真的会如此吗?
  就在弘治皇帝犹豫不决之时,阅世极深、狡猾奸狞消息灵通的刘吉早已通过太监晓得了何乔新弹劾他的奏章。刘吉又气又恼,他闷在家里几天后,也开始了出击。
  刘吉原本想先到狱中把刘荣暗地里解决了,来个死无对证一了百了,但他发现何乔新早有准备,人不知鬼不觉地不知把刘荣弄到了什么的地方,自己无法接触到,他焦虑紧张了一阵,狡猾的他费尽心机终于想到了一个能诋毁何乔新的人,就是御史邹鲁。这邹鲁曾经觊觎过大理氶,没想到何乔新推荐了他人,为此邹鲁心中恨恨不平,强烈的利欲心使他不能自拔。刘吉觉得可以利用他当枪使用,刘吉又意外地晓得了何乔新舅舅的事,他心里反复地想:管你什么公正廉明,这宦海沉浮、人事纷乱,相互倾轧的朝廷,上贪下诈的事多了,你一个何乔新就能包打天下,使所有的官吏清如水、明如镜吗?况且你不也被人情世故所困吗?咱们来个一锅烩,什么顺天顺地,归根到底还不是看谁本事大,算得准算得精吗?
  经过刘吉的多次挑唆,本来就欲报复的邹鲁就给皇上呈上了奏章,说何乔新接受贿赂,仗势欺人、私通广东县令一起压榨乡里,他的势力盘根错节,有亏臣节。弘治皇帝看了邹鲁的奏章,一时间也搞不清谁是谁非,他没想到这朝庭里如今还有人结党营私、面从背非,他不想听之任之,思索一番后决定派人去调查清楚再做定夺。
  何乔新知道了皇上正调查娘舅一事,他惶惶不安后悔莫及,深责自己被亲情束缚没有坚持原有的意见,又加上自己阅世不深,更没想到娘舅拿着他写给的信,交给广昌县县令后,那县令竟跑到巡抚面前吹嘘,炫耀自己与刑部尚书的关系,引起江西官场不小的轰动,在这宦海沉浮的官场中,弄得自己跌入深深的旋涡里不能自拔。
  何乔新心灰意冷,他早已厌倦了官场上你争我夺、勾心斗角、污吏盈廷、士绅邀媚取宠、拼死博名、言而无信、不讲信义的作风,而自己生性清高,不愿受官场虚情假意的束缚,他决心上疏乞归,作一个平民百姓过几天云淡风清的日子。
  奏章呈上后,弘治皇帝也查清了这件事,为了慎重起见便在文华殿与大臣们商量。弘治皇帝看着何乔新的辞呈,不无感慨地说:“邹鲁弹奏何乔新仗势欺人并私通广东县令一起压榨乡里之事,查无实证,可现在他却交了辞呈。”
  徐溥听后说道:“皇上,何乔新是刚正无私之人,为了调查冤案得罪了刘吉,才招致别人的非议,其实何乔新也太大意了,他给广昌县县令写的信。臣相信本意不过是致谢,并没有其它目的,没想到被人利用了。
  弘治皇帝想了一下,平静地说道:“话虽如此但民间口碑可畏,官场上嚼舌头散布谣言之人数不胜数。天下之大,人口之多,世事纷繁杂乱,不能修身养性、谋事深沉,怎能立于不败之地?大臣做事理当谨慎、三思而行,看得远一些,慎独守道。想那广昌县县令若不是因为何乔新是刑部尚书,怎能轻而易举出手帮助他家呢?朝中有人好做事,这是自古以来众所周知的道理,何乔新理应明白。一封出自刑部尚书手中的感谢信,等于有了护身符,等于向人宣布朝中有人替他撑腰,这才是广昌县县令的真正动机。若何乔新乃是平民百姓一个,那广昌县县令还会出手相助吗?“刘键点了点头,接着说:“皇上圣明,明臣应该识大体、看大局,何乔新确实缺少历练,可他也不该因一点风波就撂挑子呢。”
  弘治皇帝听后笑了笑:“某些文人本身为人正直、真诚,就想当然也希望别人个个如此。一旦遇到不公平之事,就愤愤不平,恨不得把邪恶之事一扫干净,让世界成为清平世界,可当达不到目的时就想退避三舍远而避之,想过桃花园般的生活,眼不见心不烦,他们看不惯官场的庸俗作风,也不愿随波逐流,何乔新就是这样的人。这样吧,邹鲁诬告,罚一年的俸薪,但也准许何乔新致仕,厚礼相送,让他风风光光返乡吧。”
  大臣们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心里都为何乔新惋惜,但皇上的话也不无道理,于是大家都不说话了。
  弘治皇帝见大家没有反对意见,接着又说:“何乔新之位,众位爱卿看看谁可接替刑部尚书呢。”
  王恕想了一下说道:“臣以为彭韶为好。这彭韶任刑部之事,为人秉公办事,皇上还记得嘉兴百户陈辅绿盗反叛之事吗?彭韶颇为得力,他一到嘉兴很快发现商人苦抑配,为定折价额,整理盐法,做出了很大的成绩。若他接任刑部尚书,定能当机立断,相机处置的。”
  弘治皇帝觉得他的话有理,就点头同意了。
  话说彭韶接任刑部尚书之时,他早知何乔新是被刘吉一案拌倒,这刑部本是个是非之地,皇上及阁臣们都看着自己如何行事呢,京城里的官员、百姓也爱看热闹、嚼舌头,因此他不敢怠慢。连夜提审刘荣,查清真相后,仅两天就把奏章呈给了皇上。
  彭韶情知事关重大,呈上奏章后,竟一连几天没见回音,他心里忐忑不安。那知弘治皇帝积压这道奏章,一日早朝完后,弘治皇帝兴致大发,拉上怀恩和侍卫李虎,私下里轻装简从出了紫禁城。
  弘治皇帝换上了便装,怀恩和侍卫李虎装成佣人的样子,一前两后来到了前门。这前门地区是繁华热闹的市中心,外地进京的商人、赶考的秀才、办公事的官吏都争先光顾,这一带店铺、会馆、饭店数不胜数,这里每天人头攒动,呼妻唤孥,人声鼎沸、叫卖连天热闹非凡。
  他们三个人兴致勃勃地左顾右盼着,怀恩突然提了一个问题:“皇,少爷,小人以前出过几次京城,很是好奇,京城里为何中含有‘福、禄、寿、喜和安康、太平字眼的地名如此之多?”
  弘治皇帝笑了笑:“这是人们有意选用吉利、吉祥的字眼。如‘太平庄、太平街’是取盛世安定和祥之意。为了祈求天下太平,社会安定,就起了许多如‘平安里、平安大街、永安里、永定门、长安街、长安门、天安门、地安门、和平门、太平庄等数不胜数。平安了还希望健康长寿,于是北京就出现了寿长街、寿比胡同、万寿路、安康胡同。为了想年年有余、大吉大利,又起了丰盛胡同、丰富胡同、丰化胡同、富强胡同、大兴胡同。人们还想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则有了吉祥胡同、吉兆胡同、喜庆胡同、同乐胡同。人们还盼望有福,像多福巷、五福巷、千福巷、定福庄、幸福巷、幸福大街,总之,百姓都盼望着安居乐业,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这也是给....给我一个启示,为君的应该与民同乐,时刻记住百姓的安危才对。”
  他们说着、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天桥附近的一个四合院前。弘治皇帝对怀恩和侍卫说:“我查得太医院院判刘灿就住在这个四合院里,看样子这院子还挺气派的。”
  怀恩不觉大悟:“原来皇,少爷是为这事而来,这几天大家都觉得您犯糊涂了,连大臣上奏弹劾刘吉指使人做假的奏章都置之不理,老奴心里也在嘀咕呢,今天才知少爷您早有准备呀,亲自暗访来了。少爷呀,家里有好多事还等着您处理呢,现在您身边只有我们两个人,您贵体重要,有不得闪失的。”
  “不妨事,我已做好了准备。对家里就说我病了,需要休息几天,各种事务有阁臣们在全权办理,误不了大事的。我只想了解一下刘灿的事,无真凭实证,难以判断谁是谁非。要想乾纲独断,必须采取非常手段,只有查出真相才能当机立断。我的安全你们不用担心,有李虎在还怕什么?”
  李虎在一旁点了一下头。
  “少爷呀,咱们出来一天了,这天也快黑了,咱们住在那儿呀?”
  “住客店。你瞧那前面不就有一个‘华来’小客店吗?”
  “看这小客店又小又破,少爷怎么能住呀?” 怀恩迟疑了。
  “你不记得了,我小时候住在安乐堂的密室里,比这儿差多了。”
  李虎虽不太清楚皇上年幼的事,可怀恩听后不言语了。他不想再勾起皇上的心酸之事,只得跟着弘治皇帝走进了小客店。
  一连两天,弘治皇帝、怀恩李虎都住在小客店里,白天去刘灿家附近转悠,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第三天清晨,怀恩真有点着急了:“少爷,家里有很多事等着您呢,您几天不着面,不定乱成什么样子呢。”
  “再看两天吧。我们总不能空手而归吧。在家中我每日只知金屋美食、奴仆成群,一点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要想锐意振作,多了解一下民间的疾苦,才好有发言权。别担心,家里乱不了。”
  三个人一边说一边远远注意着刘灿的四合院。正在这当儿,刘灿的四合院大门突然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个四十岁左右中等个,偏瘦、塌鼻子、团团脸,留着一把胡子的男人,手里提着一个包裹。
  弘治皇帝一看兴奋的说:“这人就是刘灿,咦,怎么他穿一身便服,出来的这么早?连轿子也不坐,随从也没有,他一定有什么事不想让人知道。怀恩、李虎,咱们悄悄跟上他。”
  怀恩和李虎也顿时警觉起来,三个人远远地尾随着刘灿。只见那刘灿出了广安门,一路疾走奔往宛平方向。
  他们随着刘灿走了一阵子,前面越走越荒凉,李虎一点不累,长年生活在皇宫的弘治皇帝和怀恩都累得气喘嘘嘘、疲惫不堪了。怀恩喘着气说道:“老奴无用,真是人老了,快走不动了。”
  弘治皇帝替他擦去额头上的汗,心疼地说:“你忍一忍,我们现在不能半途而废。”
  “老奴眼看着您从小到大,知道您想励精图治,纠百年之颓风,一心想把国家治理好,老奴高兴还来不及呢,就凭这老奴也会使出全身的力气,决不给您添麻烦的。”
  只见刘灿到了大井村一个破旧平房前住了脚,这平房四周全是空地,附近没有人家,一派凄冷荒凉的样子,刘灿鬼鬼祟祟地四下望了一下,像耗子一样钻了进去。
  弘治皇帝、怀恩、李虎见四周渺无人烟,急急忙忙紧紧跟到了平房窗前,这时只听得里面一阵“悉悉”的声音,随后一个女声说道:“你今天带来的参不象高丽参,我和你要的安宫牛黄为何没有带来?”
  男的说:“太医院这两种药不多了,皇宫里还要用,我没敢拿,这次给你带来的是长白山人参和高丽参差不多。”
  那女的又说:“不行,十丸安宫牛黄、一斤高丽参就赚五十两银子,还有鹿茸、藏红花、黄连这些药材都很赚钱,你为什么不拿来,没这些别想让我好好伺侯你。”
  男的又说:“我是假院判,也得假戏真做啊,太医院的事我也得顾着点。主人,您别生气,我下次一定办成。主人,几次见您,不知今年您多大了?”
  “少废话,别多管闲事。”一个女子冷冷的声音传了出来。
  弘治皇帝怀恩、李虎吃惊地互相对望了一下,然后李虎轻轻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洞,弘治皇帝从洞里看见刘灿光着上身,跪在地上,旁边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那女子脚上穿着一双特制的大皮鞋。
  他们正在疑惑之间,只见那女子抬脚照着刘灿踢了起来,刘灿被踢得滚来滚去,口里不停呻吟着,那女子全然不顾、双脚上下翻飞,左一脚右一脚踢个不停,弘治皇帝和怀恩、李虎都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都愣住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功夫,弘治皇帝才醒悟过来,他小声对怀恩说道:“朕知道了,这刘灿偷盗太医院的药材,他还是个受虐狂,就喜欢被人踢,但又怕人知道,所以才一个人跑到了城郊来受虐。你看那女子的鞋子是特制的,踢在人身上却无伤痕,显然是受过训练的。”
  “啊,天下的事真是无奇不有,老奴可算开眼了。” 怀恩浑身燥热,心“通通”直跳。
  “嘘” 弘治皇帝拉了怀恩一把:“看样子他要出来了,咱们快到别处去。”
  不一会儿,听得那小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那刘灿全无刚才可怜相,脱胎换骨似地变了一个人,满面春风地穿着一身光亮衣服,神气活现地往京城方向走去。
  “刚才那付低三下四、奴颜婢膝的样子你见了,又人模狗样神气活现了,真叫人不可思议。” 李虎在一旁感慨地说三个人说着远远跟在刘灿后边向京城走去。这时已是下午了,天上连点云彩都没有,火辣辣的太阳似烤锅,人马一过,焦热的尘土飞扬,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弘治皇帝边走边说道:“朕小的时候,身子本就虚弱,这一赶路更觉得累了,回京之后该注意多活动身体了。”
  “老奴老了,恐怕再不能陪皇上多久了,只要皇上任贤臣、去奸佞,把国家治理得好,老奴就知足了。”
  “怀恩,快看,前边有个村子,村边好像站着个小姑娘。” 弘治皇帝说道。
  怀恩一抬头,果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眉如墨黛,腮似桃花,纤纤的细腰,亭亭玉立站在村边的小河旁。
  前边的刘灿也早就看见了这个小姑娘,他见貌若天仙的小姑娘孤身一人,欲火直冒,浑身发痒地想:这真是天赐良机,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河边,竟有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送上门来。他一边涎着口水一边嘻皮笑脸不怀好意地凑上去说道:“小姑娘,你在等谁呀?”
  那小姑娘一见刘灿吃了一惊,惊恐地后退了几步,小声说:“我,我只是在村边乘凉。”
  “是应该凉快一下,这个鬼天气,热死牛。” 他说着就往小姑娘身上凑去。
  小姑娘惊慌地说道:“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只想和你亲热亲热,你一个人不是也闲得无聊吗?”说着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抓住了小姑娘的胳膊。小姑娘拼命地挣扎,但她那是刘灿的对手,情急之下狠狠地咬了刘灿一口,刘灿“哎呦”一声照着小姑娘就是一脚,随后把她压在地上,狠狠地说:“老子在京城冒名顶替、偷梁换柱的事都干过了,还弄不了你一个小丫头?”
  不远处弘治皇帝听得真真的,他额头青筋直窜,李虎也看得清清楚楚,他跑了几步冲上去,一把抓住了刘灿,那刘灿见一个魁梧强壮的大汉来到了身边,吓了一跳,但很快梗着脖子问道:“干你什么事,这是爷的女人,爷想干啥就干啥。”
  “不,我不认识他。” 小姑娘挣扎着,惊恐地叫道。
  “听见了吗?快放手,我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李虎挥了挥手,“你知道爷是什么人物,爷乃京城有名的太医院院判,找死的请过来。”刘灿吓唬道。
  李虎的脸一黑,急风扫落叶、迅雷不及掩耳地一个飞脚,刘灿踉跄后退几步,摔了个仰巴叉。李虎抬脚狠狠地踏到刘灿的身上,轻蔑地说:“真不经打,凭你这点功夫还想吓唬人。”
  刘灿早已吓得面色如土,再三求饶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弘治皇帝和怀恩也来到了刘灿身边,弘治皇帝见小姑娘吓懵了,就关心地劝道:“小姑娘,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你快快回家吧。”
  弘治皇帝回到紫禁城后,马上命刑部尚书彭韶速审刘灿。耳目颇多的刘吉瞬间就知道了,他明白这回是躲不过了,但他可不甘心束手就擒,他经营了这许多年,在各部都有耳目和爪牙,这一次他破釜沉舟了,准备来个鱼死网破,干脆命他的爪牙从刑部偷走了刘灿,把他藏在了自己家中,想叫弘治皇帝找不着证据。
  看守刑部大牢的牢头叫李平,这天晚上他不知为何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最后干脆起床来到了大牢,想巡视一番静静心。
  李平走进充满腥臭的大牢,里面暗暗的阴森吓人,但他已经习惯了,他一如既往地向前边看去,当他走到刘灿的牢口,见里面空无一人,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就用手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还是没有看见刘灿,他紧张得嘴巴抽动着,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时已是下半夜了,犯人们都睡了过去,偶尔传来木梆的打更声和犯人的怪叫声,更令李平毛骨悚然。
  李平心头打着寒颤,惊慌失措地望向空屋子,他明白这刘灿被人截走了,而作为牢头,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刘灿可是圣上亲点的要犯,如今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了,自己被杀头不说,还可能诛连家人。一想到家中八十岁老母、年幼的儿子和辛苦操劳的妻子,怎么忍心叫她们也遭受被虫咬、被尿桶熏、被鞭子打的牢狱之苦。李平紧张得心都碎了,浑身抽动着,眼睛瞪得吓人,他头昏脑涨想了半天,最后觉得自己长得很像刘灿,只有自己假装成刘灿,才能解救家人。
  李平想到这样做他再也不能孝敬老母,也不能和一家团团圆圆地生活了,顿时一股又酸又苦的泪水涌了出来。他想回去看一看家人,却又怕给家人知道了更走不了,弄不好一家人全都栽进去,一时间他觉得无路可走,人仿佛老了许多。
  又是一阵木梆的打更声,李平没有别的办法,他眼睛直直地站起身子,颤抖着向空牢房里走去。
  彭韶经过一天一夜的审问,那刘灿很是配合,他承认了全部真情。可当彭韶把刘灿的供词上交,弘治皇帝看了后,心中大为疑惑。这刘灿讲起调戏小姑娘和在大井村受虐一事怎么前言不搭后语,并且问什么他都老老实实承认,他只求速死,别无他想。这蝼蚁尚且偷生,何况奸狡的刘灿呢?
  弘治皇帝疑惑地看着彭韶说:“朕怎么觉得这口供有点蹊跷,最近牢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只有一个牢头不辞而别,没有发生过别的事。”
  弘治皇帝目光一闪说道:“那牢头为什么不辞而别,以前有什么征兆吗?”
  彭韶也是心天份极高的人,他马上明白皇上的意思了,同时他的心也是忐忑不安,他忽然觉得牢头李平长得很像刘灿,难道这里面有什么牵连?一想到这儿,彭韶的汗都快流下来了,他担心地回答道:“臣也不知道那牢头为什么不辞而别,正想着等刘灿的事了结后,再去查询。但现在臣想再重新查一下刘灿和牢头不辞而别的事,请皇上恩准。”
  弘治皇帝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彭韶一脑门子心事,他迫不及待地传来了刘灿,仔细左右看了好半天,越看越觉得这个人就是牢头李平,彭韶不言不语了好半天,突然叫道:“李平。”
  那刘灿骤听此话,一个没有反应过来,顺嘴答应了一声:“嗯。”
  彭韶听后,心里这个气呀,他只觉耳鸣心跳,深悔前几次没有看出真伪,要不是皇上提醒,几乎弄成一起错案来。
  彭韶冷峻地对李平说:“李平,你好大的胆子,从实交代,你为何假扮刘灿?”
  李平见彭韶识破了他的真面目,顿时面容憔悴地说:“大人,罪民也是没有办法的呀。罪民因夜里睡不着,就去查牢,可没想到那刘灿的房里空无一人,罪民也不知是谁把他截走了,罪民怕牵连家人,只好假扮成刘灿,罪民也是不得已的呀。”
  彭韶眉心倒竖地说:“你这样一做,却让刘灿逃脱了。你要知道,那刘灿可是皇上亲点的要犯,你来假装替他,更是罪加一等。”
  “罪民知错了,还请大人只把罪民一人治罪,放过罪民的一家人吧。” 李平泪流满面地说。
  彭韶气冲冲地说:“等皇上裁决了再说吧。”
  当弘治皇帝知道了他亲点的要犯竟会从狱中被人截走,惊诧得一时没有开口说话,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即位之后,一直推行新政,整顿官吏,本以为目前已是太平盛世了,没想到还有阴狠毒辣的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开和朝庭叫板。
  愤怒之下,他对彭韶说:“朕要你一定搜出那个真刘灿。”
  “皇上,臣猜测那个真刘灿恐怕还在京城。”
  “那你就去搜。”
  “可是臣怎么进大臣的家呀?”
  弘治皇帝迟疑了,他不能命令彭韶去搜所有大臣的家,那样会弄得鸡飞狗跳,可不搜又怎么找得到那个真刘灿?
  弘治皇帝望着彭韶说:“你没有查过刘吉吧。”
  彭韶马上心领神会了,他目光一闪说道:“臣明白了。”
  彭韶回到刑部后,经过了一番调查,确信刘灿就藏在刘吉家中,马上带了一些人来到了刘吉的府外,早有准备的刘吉听得门房来报后,一摇一摆地来到了门外,他翻着眼睛对彭韶说:“彭大人,您带了这么多人来我府有何事呀?”
  “有一个要犯从狱中逃了,本官以前审他时,他说过和您私交很深,所以今日本官特来查查。”
  刘吉虽然心虚气短,但事到临头他还是气得脸色发青,乌黑着脸说:“彭大人,我刘吉也是朝庭命官,为官为相多年,没有功劳也又苦劳。你一个刑部尚书竟敢私闯朝庭命官的府邸,难道不怕王法了吗?”
  彭韶从容不迫地说:“刘灿是皇上亲点的要犯,皇上严命一定要逮捕法办,否则就要拿本官试问,本官也是迫不得已。”
  刘吉目光寒冷地说:“你迫不得已,就要搜本官的府吗?为何不去别的大臣家呢?”
  彭韶不愠不恼地答道:“那也得等搜完您府之后再说呀。”
  彭韶说完不再理睬刘吉,向后面的人一挥手,一行人就冲进了刘府。
  刘吉变貌变色地大叫道:“彭韶,你要是没有搜到人,本官决不饶你,明天本官要和你面见皇上,皇上若不给本官做主,本官就一头撞死在朝堂上。”
  彭韶知道刘吉阴险狡诈、城府极深,什么坏事都做的出来,是个很难料理的对手,稍有不慎自己就要成为千夫所指之人。更何况皇上只是暗示自己,并没有明旨叫自己上门搜查,这要是找不到人,麻烦就大了。
  彭韶不理会刘吉的咆哮,神情严峻地在刘府的客厅里走来走去,一个时辰过去了,派去的人都汇报说没有找到刘灿。刘吉这下可找到理了,他不依不饶地说:“彭韶,你没有圣旨,竟敢擅闯朝庭命官之家,如今你又没有找到犯人,你分明是打击报复,想坏本官名声。本官岂能饶你,明天本官就要面圣,与你见个分晓。” 刘吉满面怒容地说,以为这下子彭韶就该灰头灰脸地走了。
  彭韶心里虽有点惊慌,但他还是用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静静地望着客厅的大柱子,许久没有说话。所有的人都诧异地看着他,半天他才透了一口气,目光炯炯地说:“把这个大柱子劈开。”
  刘吉脸色煞白,他一下子乱了方寸,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不能这样做。”
  彭韶心中一目了然,他斩钉截铁地说:“毁坏的柱子本官来赔。”
  几个士兵“咚咚”地用刀砍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听到柱子里有人颤声叫道:“别砍了,我出来还不行吗?”
  面色苍白、形同鬼怪的刘灿走了出来,彭韶一见,掉头就对刘吉:“刘大人,看来您也得和本官到刑部走一趟。”
  彭韶很快就审完了刘灿,并且还查清了刘吉强行征地之事,当弘治皇帝看到刘灿的口供后,他愤怒地说:“清平世界干出如此邪恶之事,朕登基后,一心想要整治朝纲,树正义压邪恶,可有些人屡禁不止,只知道捏造祥端,假公济私,欺上压下,现在必须下大力气彻底整顿,再有犯者严惩不贷。”
  彭韶看着大发雷霆的弘治皇帝,小心地问道:“皇上,怎么处理这假刘灿?”
  “这还用问,他冒名顶替,干尽伤天害理的缺德事,天良丧尽,在光天化日调戏民女,罪不容诛。打入死牢等待会审。”
  “是。” 彭韶答道,这时弘治皇帝却又对怀恩说道:“朕虽一直以为刘吉为人处事圆滑,但他尚无大错,故在先帝的大臣中留下他继续任职,谁知他如此狡猾,欺骗朕躬,竟把假刘灿这种人塞入太医院,还胆大包天私截朝庭要犯,并强征百姓之地,这简直就是圈地,他们这些人直接以朝庭的面孔出现,一切罪恶均是公开发生,公开践踏大明法律的尊严,公开对抗朝庭,摧毁人性,公开地以黑帮恐吓的方式实施‘朝庭行为’,一切都全无顾忌,一切都是那么无法无天。可刘吉善玩权术,善阴谋,看风使舵,反倒有不少的人给他说好话,怪不得人称为‘刘棉花’,这种人朕用不得,传朕的旨意,把刘吉打入大牢,等待会审。”
  弘治皇帝叹了一口气,又对彭韶说道:“为官办事,本应清廉自律,可百官中鱼目混珠,如何人人清正,你们帮朕想想办法。”
  弘治皇帝感慨地回到乾清宫,首辅徐溥却不传而至。弘治皇帝心中很乱尚未理出个头绪来,一见徐溥便问道:“徐爱卿,何事见朕?”
  徐溥行礼毕,立在一旁说道:“皇上,臣听说原钦天监监正因帮皇后父亲选了块好坟地,就恢复他的官位,臣以为不妥。如果此例一开,奸佞之人见有机可乘,定会钻营求官,这幸门一开,可就又乱朝纲了,臣不敢遵旨。”
  弘治皇帝听了这话,脸不由一红,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朕也是被皇后磨得不得已才答应的,既然阁臣们认为不妥,撤去就是了。”
  “皇上能如此从谏入流,善莫大焉,臣希望今后别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弘治皇帝微微笑了一下:“看来朕也有错,朕在亲情面前也会心软。如今想起来,当初何乔新何尝不是也有难言之隐呢?准他辞官归隐了,朕的心里很是不安。”
  
 第十八章 治黄水大夏奉圣命 遭家难伯虎悲白发
  弘治五年,黄河这条功过之河又在张秋决堤,并由汶水入海,导致运河漕运中断。明代自永乐年间浚通大运河以后,一直是南粮北运的依靠,一有黄河水患,便会危及大运河,阻断了明朝南粮北运的生命线。当时总理河道是工部侍郎陈政,他与工部员外郎陶嵩、暑员外郎主事张谟前往治河,会同各地官员自河南上流及山东、直隶一带直抵运河,陈政亲自踏勘,并提出了他的治河方案,他还调集了十五农夫万修治,随地兴工,分官督促,刚见有成效,不料陈政由于劳累过度,竟中年夭折。
  弘治皇帝接到恶讯后,心情郁闷了好几天。弘治二年那场水灾给国家的人力、财力、物力遭成消耗及百姓流离失所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没过几年,如今又遭到比上次更大的洪涝灾害,焦急之中他立刻下令再免开封、卫辉、彰德、怀庆州县正官明年朝觐,停解河南、南北直隶州县军丁、山东秋班官暂于本处待守。弘治皇帝忧心忡忡,虽然在他即位之时便着手整顿吏治,多选正人,但治水不比政务,它是花钱多见效慢,必须有一个既懂得如何治水又廉洁的官员才可。几经踌躇,弘治皇帝只好下诏命百官推荐能臣治水,不久,吏部尚书王恕举荐了浙江布政使刘大夏,并言刘大夏重视务实,不求虚名,且为官清正,不避权贵,弘治皇帝接到王恕的奏章,经过考虑、权衡,最后下旨委刘大夏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奉敕前往河南、山东治水。
  年近花甲的刘大夏接到圣旨后,深知水患无情,许多饥民嗷嗷待济,皇上为此早以心急如焚,所以他昼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河南。
  等他到了河南境内时,遇到连日暴雨,河水暴涨,张秋运河早已在东岸决口,夺汶水入大海,张秋上下水际渺茫看不到天边,东昌、临清一带河流几乎断流,南北运道早已中断,漕船根本无法运粮北上供应京城。
  刘大夏望着这铺天盖地的洪水,一种无以复加的压迫感阵阵袭来,他的脑子里不停地翻滚着皇上的圣旨:近年汴城东南旧道淤浅,河流北徙,合于沁水,势益奔放。河南之兰阳考城、山东之曹县郓城等处俱被淹没,逼近张秋,有妨运道。.....古人治河只是除民之害,今日治河乃是恐妨运道,致误国计,其所关系盖非细故。
  刘大夏深知皇上不仅担心漕运的通畅,还忧虑泗州祖陵的安危。明朝开创之君朱元璋祖籍在凤阳,祖上在泗淮之地,黄河南流夺淮入海,势必威胁凤阳、泗州。如今既要治理河患,又要南防侵陵,北防淤运道地几难境地中艰难而行,刘大夏颇感为难。本来黄河河患的发生地主要集中在河南境内,尤其是开封附近决溢次数频繁,自永乐九年会通河开通后,供应宫庭、百官官俸军饷都由运河运输到京。因此保证运河的安全畅通就成为至关重要的军国大事。明代的运河有的地方地处丘陵地带,那里地势高,水源不足,多数河段岸狭水浅,难于重载船只通行,因此时常利用黄河之水补足运河以保水道通畅。由于这种人为的往北分水,常常造成主滥夺枝,北面和南面都是频频遭受水灾,尤其是经常向北决口,冲毁张秋运道,使漕运时时处于黄河洪水的威胁之下。一旦决口,漕运安全通畅便难以保证。如今张秋运道已毁,千万只船停在河南境内,眼巴巴看着黄河泛滥无法漕运。更为糟糕的是灾民越来越多,一个个面黄肌瘦,哀鸿遍野。流民们就三一堆、五一伙儿凑在一起,虎视眈眈地盯着粮仓、店铺、及送粮船只。形势逼人,一旦失控,将会造成哄抢暴乱,若再有人拉杆起义,就更不好收拾了。
  贴身随从刘诚见刘大夏茶饭不思,整天忙着会同官员巡视考察,人变得憔悴苍老,很是担心,瞧空儿私下劝道:“大人,这治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成的事,您现在年已花甲,身子也是重要,不要太劳累了。”
  刘大夏不假思索地说道:“这张秋断运,朝廷上下都眼睁睁看着本官呢。本官能不着急吗?皇上下决心治水,委本官于重任,本官最怕治不好黄水,误国误民,辜负了皇上的重托。而且这黄河是个啥脾气,本官还没有摸准,不能不找一些懂水性的人探讨一下?” 刘大夏说到这里,缓了一口气又说:“当然,你也是为本官好,本官心里明白。前些日子曾听人提起,弘治二年白昂治水时,曾遇见过一个长年生长在黄河边的人,名叫李黄河,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是否能找到他?”
  “大人,小的也听说过这李黄河,可他已七老八十了,就是找到他又有什么用?”
  “你真是目光短浅。那李黄河长年长在黄河岸边,摸透了黄河的脾气,在治水方面他比那些自认为尊贵只知道纸上谈兵、浮浮夸夸的官员高明多了。不然白昂为何请他帮助治水,想来这个人必有他的独到之处,应该派些人尽力寻访才是。”
  “小的明白,小的马上就去查办。” 刘诚被刘大夏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
  几天后的一日清晨,刘大夏刚刚梳洗完毕,刘诚就兴冲冲的跑了进来,兴奋地说:“大人,李黄河找到了。“刘大夏心中一喜,不由夸赞道:“你还真行,在那儿找到的?”
  “在赈灾的粥棚旁边,他还带着个小孙子,小的带人四处寻访,路过粥棚时听见他和人争吵,小的驻足观望听人说他就是李黄河,于是赶快上去打听,没想到果然是他。”
  刘大夏听到这儿心中一沉,这李黄河上次帮助白昂治水后,不肯接受任何赏物,一心想回家安度晚年。没想到几年功夫,黄河又泛滥了,这个有功之臣竟弄到了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的地步。刘大夏一阵心酸,不禁叹道:“忠厚老实的人很少为自己为后代谋取私利,他们一心为民为国办事,为朝庭立了大功劳,泽被了别人,却不去抢功领赏,没为给自己造福。反到是有些贪官贪天之功为己有,弄得脑满肠肥,真是相差天渊之别。”
  刘诚把李黄河和他的小孙子带进来时,此时的李黄河更加黑瘦,花白胡子,满脸都是皱纹,身穿一件破得不能再破的衣服,一双烂鞋子,脚趾几乎全露出来了。他旁边的孙子浑身上脏脏的,一看就知几天没有吃过饱饭了。
  刘大夏见状十分激动,回头对刘诚说道:“给老人家及孩子找两身干净衣服换上,让他们洗漱一下,吃点东西再谈。”
  等李黄河及孙子吃完了饭,刘大夏把李黄河叫到了书房里,亲切地对他说:“老人家,真是辛苦你了。你曾为治理黄河出过不少力,如今落到了这种地步,真叫人过意不去。”
  李黄河听到这话,不由心中一酸,眼睛立刻湿润起来,但他是个久经沧桑的人,他尽量抑制即将溢出的泪水,干涩地说:“小老儿何足挂齿。如今天子圣明,爱民如子,重贤用能,这次朝廷又派您前来治水,开仓赈灾,安抚百姓,百姓感激不尽。”
  刘大夏等李黄河坐下后,马上转入正题:“如今河务艰难,事情繁多,本官奉圣命治水,倒不畏惧彷徨,本官也不是贪生怕死避重就轻、虚博美名之人,只希望这次能不负重望。老人家,您在黄河岸边生活多年了,经验丰富,给本官出出主意吧?”
  李黄河一听这话,竟不由地摇了摇头,半天才开口说道:“这黄河因上游泥沙太多,滩积堵塞,一旦水涨迅猛,则无通畅之口,势必造成决堤,想彻底根治很难,不过也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就看大人和朝廷是否有决心。”
  刘大夏听了心想:这位老人很有城府,未开口先将本官一军。于是微微一笑说道:“请您放心,本官当然有决心,朝廷方面更是会全力支持,有什么好办法,您就大胆说吧。”
  李黄河心动了,但他并没有马上开口,他知道自己的主张一说出来就会得罪很多人,能否被朝廷采纳还是个问号,弄不好还会被人认为是沽名钓誉,这就有违自己的初衷了。
  原来明代实行军屯,而所在地方,大部分是在西北边境地区,这些地方是山坡丘陵地带,而军屯又向来耕作粗放,争相锄山为田,使林木草被覆盖的山地丘陵被开为农田,广种薄收,这些地方很快就出现了水土流失现象,水文状况恶化,泥沙日益加多,水位暴涨暴落。宁夏平原自然条件虽好,宜于农耕,但明朝初期实行“空边”政策,使这里的人民内徙,农田荒芜。明朝中期,又在这里实行了屯田,恢复了耕种。富民之家,竟相建造豪宅,使得木价昂贵,百姓乱砍乱伐,从而导致这些地区森林植被破坏严重,其结果就是引发严重的水土流失,大量的泥沙倾泻于黄河之中,黄河水挟带着这些泥沙黄土,冲入黄河中下游。而中下游平原地势低平,河道宽阔,流速减慢,水中泥沙日月沉积,河床逐渐变高,黄河泛滥的次数则更加多了。
  李黄河心中犹豫不决,他见刘大夏非常诚恳地正望着自己,心一横开口说道:“根治黄河是一项巨大的工程。只挡挡堵堵光治理几个决口不行,必须上、中、下游一起治理。听说黄河上游的陕甘宁地区都是黄土高坡。那里的军屯士兵为了造田和烧柴,富民为了建造豪宅,大量砍伐树木,到了雨季,被雨水一冲,造成大量泥沙流失;黄河中游的河南段,地势平缓,黄河水经过时泥沙淤积、河床增高。到了汛期,河水暴涨冲垮堤岸,造成水患;老汉建言:不同河段应采取不同的办法治理,黄河上游陕甘宁地区,应禁止乱砍乱伐;黄河中游的河南、山东及江淮地区黄河、运河、淮河两岸应大量采集石料木料,加固河堤、疏通河道,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把黄河治好。
  可真这么做,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工程浩大,老汉建言:可否采用以工代赈的办法治理水患,也就是说让各州县把所有强壮劳力都组织起来参加治河,采石、伐木、担土、固堤、疏河。出工一天,给一天钱,不能老让干重活的壮劳力喝粥。治河要粮要钱,可否动员各州县的大户人家再捐一部分粮食银子,因为治好河也保护了他们的田产,他们也不吃亏。”
  刘大夏听了兴奋地说道:“您的意见太好了,本官颇受启发。”
  经过一番思索后,就合理开发西北、完善管理、开发和保护森林并举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几天后,弘治皇帝一一批准了他的奏章。
  随后刘大夏带着李黄河开始了对千余里黄河地势水势情的考察,并且与山东、河南守臣一起商议之后,最终刘大夏提出了他的看法,他认为张秋下游咽喉,不可即治,应该先治上流,筑起长堤。但由于目前漕运不通,朝庭上下全都焦虑不安,在弘治七年朝庭又派了内官坚李兴、平江伯陈锐前来协助治水。于是刘大夏就征集了数万民丁在上游西岸开凿了三里长的月河,引入了旧河道,又在中牟别开新河一道至颖州东入于淮河,由陈留至归德,修浚淤河,终于开通了漕运。
  当刘大夏看着上千只船舟缓缓北上,顺流并发,两岸民众一片欢呼之时,他才松了一口气,心情稍微安定了一点,至少对皇上、对百姓能有交代了。
  漕运成功后,刘大夏把精力又集中到治理黄河上面。他马上与随从及治河官员一行人来到了张秋,为了不惊动地方,他们一行人悄悄来到张秋县衙门。只见几个士兵懒洋洋地站在门外,一个个无精打睬没有一点生机,刘大夏看了颇不高兴,看着刘诚说道:“治河工程如此紧张,张秋又是治河重点,为何这里却冷冷清清的?”
  刘诚上前去问那几个士兵道:“几位小兄弟,我们从远道而来,要见张秋县令。”
  “见县令,你们是什么人?”这几个士兵见刘大夏一行人风尘仆仆、衣衫陈旧,便爱搭不理地回了一句。
  “我家大人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奉命前来治理黄河,快快通告县令。”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那几个士兵疑惑地看了看刘大夏,见他一身粗布衣服,朴素得不像个大官,一个个撇着嘴讥笑着。其中比较心细的一个,见刘大夏穿戴简朴,可风度气质不凡、举止温文儒雅,心中暗想:听说刘大夏为人正直朴素,不太注意衣着,没准真是他本人来了。得,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向上禀报一下。一想到这儿,那个士兵媚笑了一下说:“几位稍候,小的这就去禀报。”
  那知那士兵去了老半天还不见人影。刘大夏等急了,不由脸一沉,他用严厉冷竣的目光四下扫了一遍,对随从及治河官员说:“走,我们进去看看。”
  旁边的那几个士兵刚想拦,但见刘大夏傲然昂头,脸上浮出不怒自威的气态,一时间竟全都被震慑了,只好看着他们一行人闯了进去。
  再说那士兵进去后,一进入县令的客厅,不见县令的人影。正在迟疑中,却听到旁边的小厅里一阵急促的喘气声,他从门缝偷偷一看,只见一个人正搂着一个年轻女子亲热,那女孩子也就十七、八岁。这士兵眼尖,他一眼认出那正是县令大人,沉醉于温柔的梦乡,那个女孩子则是夫人房中的一个丫头。
  那士兵不由“扑哧”一笑,暗想道:县令还挺风流的,大白天也不避讳人,若让夫人知道了还不闹出一场风波。他正盘算着,这功夫可就耽搁了。只见刘大夏一行人直奔县令客厅而来。那士兵吓了一跳,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便想进去通报,可又怕惹一身不是,心想:管他呢,出了乱子干我屁事?他这么一想抬腿就开溜了,躲得远远地偷偷看着事态的发展。
  刘大夏一行人在客厅里没有见到县令,正在迟疑中,倒是刘诚心细,他很快听到了小厅里有人喘气声音,机警地对刘大夏朝着小厅一呶嘴,刘大夏顿时明白了:这县令大白天放下公事不办,他却独自风流快活。刘大夏脸色铁青,“砰”地一下推开了小厅的门。里面那二个人被吓了一跳,那女孩子羞得头不敢抬头,急急忙忙拿起衣服胡乱往身上穿。而县令呢,脸都拧歪了,刚想破口大骂,见刘大夏一行人都在冷冷地看着他,顿觉这些人有些来历的,县令心里乱七八糟的不知怎么好,只好朝着刘大夏一行人干笑了几声,急急忙忙穿上了衣服。
  刘大夏威严地看着县令,带着一种厌倦的口吻说道:“我乃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刘大夏,是奉圣命前来治河,如今来到了这张秋,大白天你为何不办公事?”
  那县令一听这话,苍白的嘴唇哆嗦着,口里含糊不清地说:“下官就去,这就去。”
  刘大夏毫不留情、怒目圆睁地接着说道:“张秋大堤决口数次,百姓流离失所,灾民哀鸿遍野,你却放着治河工程不管,只顾自己享乐,是可忍孰不可忍。本官奉圣命总管河道治理,对不负责任的官员有权处置,今天本官下令撤去你张秋县令的官职,另委他人。”
  刘大夏办事雷厉风行,废寝忘食,并且严惩了一批渎职的官员,一下子山东、河南官府全都害怕了,官风为之一振。有些人虽然懒散惯了,心里直骂娘,但也不得不行动起来,办事的效率比以前高了许多倍。
  虽然这张秋决口时间较长,口子较宽,治理有些晚了,但由于刘大夏亲自督导,治理有序,治河兵民昼夜不停轮换,各级官员调动有方,随决随筑,于弘治七年十二月时,堵塞张秋决口工程终于成功了。
  弘治皇帝接到了刘大夏的奏章时,不由喜笑颜开,几年来黄河一直时好时泛,耗去了朝庭不少的精力,如今终于得治,于是特地遣人备羊、酒前去慰问,并因太监李辉的奏请,特将张秋改为安平镇,建庙祭祀真武、龙王、天妃各神,赐曰“显惠”,令有司春秋致祭。由于刘大夏治水有功,弘治皇帝下诏褒奖,进封他为户部右侍郎。
  刘大夏虽然满心欢喜,但仍认为应该向皇上提出更多的建议,他再次上奏要求请筑黄陵岗等处加固大堤,以疏导黄河南流。
  奏章刚刚发出,刘大夏正准备休息,刘诚不安地跑了进来:“大人,不好了,黄陵岗又决堤了。”
  刘大夏听后心头不由一惊,自己刚向皇上报平安,黄河就给了他颜色看。这欺君骗百姓,可是罪犯天条,他一想到这儿竟无端地打了个冷颤。
  就在山东、河南、安徽洪水泛滥之时,位于长江下游的苏州却依然风平浪静、山清水秀,百花争相斗艳,洋溢着一片祥和的诗情画意的气氛。
  苏州吴趋坊皋木桥唐广德家中,正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之中。一家人都在忙着为唐伯虎的儿子过三岁生日。因小孩子长得棱角分明,煞是可爱,祖父唐广德为他起了名子叫唐鲤。
  唐广德带着微笑说:‘今天是鲤儿生日,我很高兴。我们唐家几代经商,只不过是迫于生计,我心里很希望伯虎能金榜题名,改一改唐家的门庭。如今伯虎也成了父亲了,也该把精力投入学业中了,而且现在是太平盛世,上有勤政爱民的皇上,下有一班敢为太下先的正直大臣,伯虎你应该考取功名,建功立业来光宗耀祖。
  唐伯虎听后,面带羞色地说:“父亲教导的是,孩儿谨记在心,儿一定不负父望,努力奋斗,争取金榜题名。
  唐伯虎在家苦读了一个月后,由于一向自由惯了,在家苦读有点闷得荒,一日他见夫人和孩子都在休息,忍不住地溜了出去,找到了文壁,两人走进一个小酒馆里饮酒作乐。他们俩正在说笑打诨之际,没想到祝枝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晓得了这个消息,也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小酒馆,一进门就大声嚷嚷:“好呀,伯虎老弟一个月没见,就把老朋友忘了,吃酒也不请我。对不起我今天不请自到。”
  唐伯虎向文壁挤了挤眼睛,笑嘻嘻一脸滑稽地对着祝枝山说:“祝兄,来了也好,今天我们吃酒,要作个规矩,每人需即景吟诗一首作为谜面,打昆虫名,否则不准吃。”
  祝枝山看出唐伯虎想捉弄取笑他,挑战似的微笑说:“好,好,请你们俩先说吧。”
  唐伯虎略一沉吟便道:“菜肴香,老酒醇,自来是此君,不怕别人来嫌恶,撞来席上自营营。”
  唐伯虎吟完,文壁接着道:“华灯明,喜盈盈,不换自来是此君,吃人嘴脸生来厌,空腹贪图乱钻营。”
  祝枝山听后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不就是一个是苍蝇一个是蚊子吗?有什么难的,竟然取笑我吃白食,看我的吧。他心里这么想,面子上却装出百思不得其解的焦虑神情,抬眼又见唐伯虎和文壁挤眉弄眼怪样子,祝枝山形骸放浪地哈哈一笑:“来得巧,正逢时,劝君莫怪盘中食,此公满腹锦绣才,不让吃喝那来诗。”
  唐伯虎和文壁见祝枝山几句诗简单扼要用“不让吃喝那来诗(丝)”,一个“蚕”字破解了谜底,才晓得刚才他是装不懂又反过来捉住自己,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酒足饭饱后,祝枝山抹了一下嘴,觉得还不过瘾对唐伯虎和文壁说道:“两位老弟,愚兄家花园,如今牡丹盛开,群芳争妍,煞是好看。我已邀了许多朋友明天前来赏花,请你们也来凑凑热闹吧。”
  “好的,好的,有花赏一定去。” 唐伯虎高兴地点点头。
  翌日,正是一个明媚的艳阳天,暖融融的阳光下,祝枝山家花园里的花白的如雪、红的如火、粉的似霞,绚丽夺目。一大群人都围在起点评着牡丹。一时间众说纷纭,有的夸紫的好,有的夸黄的香,好不热闹。
  祝枝山见唐伯虎只是观看,一言不发,就故意问:“伯虎老弟,你是赏花高手,发表一点意见如何?”
  一席话把众人的目光吸引到唐伯虎的身上,大家都等着听他的下文。
  唐伯虎举止从容,微微一笑,潇洒地说了一声:“百无一是。”
  “这姹紫嫣红的牡丹,竟说百无一是,唐伯虎也太狂妄了吧。”
  “就是,一个穷秀才吗,有什么了不起。”
  “不就是一个开酒店的后代吗?”
  人群中小声嘟囔开来,祝枝山见唐伯虎脸色铁青,情知他又要犯牛脾气了,就转身对众人说:“高见,高见。伯虎老弟就是与众不同,花中自无一是呀。”
  文壁见大家如坠云雾之中,赶紧揭开谜底说道:“这‘百无一是’暗示‘百’字无一,即指白字。祝兄所说‘自无一是’,是暗示自中无一,也是指白字,他们两个均指白牡丹为佳。”
  “噢,不愧是江南才子,就是与众不同。”这下人群中发出了感叹声。
  一阵搔动后,一个看样子似是生意人的走了过来,他对着唐伯虎一拱手说:“人称唐伯虎是江南大才子,可否帮我写一对联,沾借唐伯虎的才气,也改换我家的运气如何?”
  唐伯虎正在高兴之时,一听有人求联,得意洋洋地答道:“好,我这就写。祝兄,叫下人笔墨伺候。”
  不一会儿下人拿来了文房四宝,唐伯虎略一思索,用笔沾墨,唰唰几下写了一副:生意如春意,财源似水源。
  生意人看了一眼,心中不太满意,他晃着脑袋略带挑剔地说道:“能不能写得显而易见些,叫别人一看就明白。对,就是通俗易懂的意思。”
  唐伯虎心中一阵好笑,挥笔又写了一联:门前生意,好似夏日虫草,对进对出;柜里铜钱,要象冬天蚊子,越捉越多。
  生意人一见大为欢喜,笑容满面地对唐伯虎说:“好呀,我今天真的大开眼界了。”说完笑嘻嘻地捧着对联走了。
  唐伯虎满脸放光,心高气傲地回到家,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唐家历代经商,到了唐广德这代在吴趋坊巷口开了一家三间门面房的酒店。酒店后面是三间楼房,两侧为厢房,中间为堂房、客房。唐伯虎老到客房见父亲皱着眉头心事重重地陪着一个郎中说话,唐广德脸色沉重,眉宇间泛出屡屡忧愁,唐伯虎不由心里一沉,一种不安之感油然袭来,他略带疑惑地问道:“父亲,家里谁病了?”
  “是鲤儿。不知怎的,今儿个一大早他就高烧呕吐不止,看样子很难受。”
  “啊” 唐伯虎“嗡”地一下子脑子大了许多,心跳不止,话也顾不得说,慌张地奔往自己的睡房。见母亲和妻子婉容都在焦急地望着床上的孩子。母亲不时把毛巾放在水盆里浸一下,又拿起放在孩子的额头上,婉容拿着孩子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爱怜伤感地望着孩子。唐伯虎上前一步,见鲤儿满脸通红,嘴里不时“哼哼”着,气息很弱,一见孩子这样他心中一酸,强忍着泪水轻轻地叫道:“鲤儿,鲤儿。”
  孩子听到了父亲的呼唤,微微地睁了一下眼,就又闭上了。
  唐伯虎脸色苍白,动了一下嘴唇,又接着问妻子婉容说:“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连医生看了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唐伯虎见问不出个究竟,急得一转身,蹭蹭跑下楼又来到了客房。见郎中拿着个药方对唐广德说:“从症状上看也不像是感冒发烧,从脉相上看似乎是一种怪病。”
  “什么怪病?” 唐伯虎追问了一句。
  “我也说不好。像是一种血液病,但目前还没找出原因,也可能是一种不常见的感冒。我先开个药方试试,不管怎样,对退烧肯定有帮助。”
  唐广德双手接过药方后,递过一包银子,充满期盼地说:“郎中,有劳您了,这是银子,鲤儿的病还要靠您多多费心。”
  “当然,医家以救死扶伤为医德,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的,快去给孩子抓药吧。”
  此时唐伯虎才醒悟过来,他抢过父亲手中的药方,二话没说就朝着外面走去。
  唐广德见他六神无主的样子,从身后赶紧追过去,大声叫道:“伯虎,银子,带上银子。”
  连续几天,鲤儿的病时好时坏,郎中接二连三换了好几个方子,郎中最后摇头说道:“弄不清是什么病因,我们真是无能为力了。”
  唐伯虎的妻子婉容这时正怀着六个月的身孕,已经很吃力了,但为了孩子,硬撑着忙这忙那儿。唐母更是疲惫不堪,既要照顾大人,又要照顾小孙子,不知不觉头发也白了许多,人也越来越瘦了。
  一个夜晚,为了孩子奔忙了一天的家人刚刚睡下,唐广德在上房大叫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唐伯虎觉得父亲的声音不对,情知不妙,三步两步跑到父亲门前,使劲敲门问道:“父亲,怎么了。”
  唐广德发懵地打开了门,父子两人一齐来到了床前,只见唐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如月下的墙纸,半天她才勉强说道:“虎儿,为娘不行了,不能再照顾你们了。只可怜鲤儿不知将怎么样?为娘到了阴间也会为鲤儿祷告的。虎儿呀,为娘平生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将来有一天你能金榜题名,为唐家争光。”说着,眼泪从她干涩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娘。” 唐伯虎不由也泪淌满脸,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件事,母亲一向身体虚弱,但也没什么大毛病,如今被鲤儿的事弄得身心焦灼,气息奄奄,唐伯虎顿觉对不起母亲,也对不起祖先。他抹了抹眼泪哽咽着说:“娘,虎儿记住了,虎儿一定会努力,争取下一次开科金榜题名,娘,你一定要等到这一天呀。”
  唐母听儿子话,苦涩干瘪的脸上微微地露出笑容,昏花的眼睛闪了一下,随即闭上了双眼。
  唐广德见状,在夫人的鼻子上试了一下呼吸,就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了。
  唐伯虎浑浑噩噩愣了半天,脑子一片空白,眼睛昏花缭乱,一股强烈的内疚感深深地弥漫在心里。
  办完丧事后,唐伯虎心里仍像塞了一团棉花样昏沌不清,每每想起从小母亲对自己的爱护和体贴,自己还未来得及在堂前尽孝、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母亲却过早地撒手人寰。他在母亲灵前愁肠百结,恍惚不安。
  儿子鲤儿的病也越来越严重了,他的口腔、皮肤开始溃疡,头发也逐渐往下掉,一家人如坠深谷之中,迷惘中一天天只知道请医抓药和给小孩吃药。别的什么事都不想干。妻子婉容大着肚子吃力地跪在佛像前虔诚地祷告,诚恳地希望上天给孩子一个机会。
  “鲤儿,你看,娘这儿有糖。” 婉容手里端着药,逗着孩子说道。
  “不,我不要吃药,药太苦了。”
  婉容柔情地说:“好宝宝,吃过药病就好了。”
  鲤儿还是皱着眉头一付苦脑模样,婉容心中不忍,先拿起了一块糖哄着说:“宝宝,吃过药就可以吃糖了。”
  小鲤儿不说话了,他的小眼睛看了看母亲端来的药,又看了看母亲手中的糖块,小脸摇晃了半天,咬咬牙皱着眉头把那药喝了下去。
  鲤儿吃完药,接过母亲手中的糖,把糖放进了嘴里,小嘴“滋”了几口,好奇地问道:“娘,肚子里的宝宝饿不饿呀?”
  婉容微微笑了一下:“儿呀,他不饿,娘在肚子里给他吃。”
  鲤儿天真地把另一块糖果放在母亲的肚子上,奶声奶气地说:“肚子里的宝宝,你饿不饿呀?你快吃吧,你吃饱了,生出来后就不得病了,不得病就不用吃药了,药可苦啦。”
  唐伯虎进来正好听了这番话,不由心中一酸,眼泪几乎要掉了下来,他赶忙揉了揉眼睛,把鲤儿抱在的怀里,爱怜地抚摸着他。
  鲤儿似乎感到了父爱,他转了一下眼睛又问道:“爹爹,宝宝出生后,看到我的头发都掉了,会不喜欢我吗。”
  唐伯虎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哽咽着说:“不会的,我们大家都会更喜欢你。”
  片刻之间,唐广德从外面回来了,他还带来了一个郎中,他略带兴奋地对唐伯虎说:“伯虎,这位郎中说他有办法可能会治好鲤儿的病。”
  “是吗?” 唐伯虎心中一喜,用充满希望的目光看着郎中说:“郎中,鲤儿的病可有治头?”
  那医生满是诚恳地说:“他这种血液病,一般的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我有一个偏方可以试一试,是用新生儿的胎盘血液滴入他的血液中,或许有救。”
  “新生儿的胎盘血液?可还要等几个月呀。” 唐伯虎兴奋的火花刚一闪,又忧虑地说。
  “那只好听天由命了。”
  “能不能早点催产?” 唐伯虎怅怅地望着孩子,忽然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也不能太早,至少要怀孕七个月左右。”
  “七个月。” 唐伯虎心中一阵失落,可无论如何毕竟还有一线希望。
  婉容知道了这件事后,每日在纸上划一道,她在心里默默地想:快快生下来吧。
  离产期大约只有一个月了,唐家人都在忙碌着作催产的准备。他们又要照顾鲤儿,又要准备新生儿的衣物,匆匆忙忙中他们心里都充满着一线希望。正在这当儿,刚吃完药的鲤儿忽然对婉容说:“宝宝累了,宝宝想睡觉。”
  婉容听后正想抱起鲤儿回睡房,忽然发现鲤儿脸色异常,急忙上去抱起鲤儿,觉得孩子全身在逐渐变凉,婉容下意识地在孩子鼻子上捂了一下,不由地目瞪口呆。唐伯虎见婉容痴痴呆呆地搂着孩子,正想去劝她,只听见婉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吓了唐伯虎一跳,他似乎猜到了什么,但又怕得到证实,可婉容那发疯的样子,他赶紧上去抱了一下孩子,一触到鲤儿那渐渐冰凉的身子,他的心像被鞭子抽了似的,一股寒彻心骨的悲哀从心底涌出,泪水止不住掉了下来。
  唐伯虎夫妇无轮如何也接受不了这种事实,郎中已做好催生的准备,鲤儿的病马上就有办法医治了,可却在这时候,他竟等不了片刻就悄然离去了。
  婉容接连几天迷迷糊糊,不吃不喝,仿佛灵魂出窍似的只要有一点动静她就会昏迷过去,她眼睛哭红了,嗓子哭哑了,任何事情都提不起精神来了。
  唐伯虎虽然也肝胆欲裂,但见婉容怀着孕已变成了这个样子,不得不硬撑着来支撑这毫无生气的家。
  唐伯虎见婉容痴迷地抱着鲤儿睡过的枕头轻轻地拍着,不由一阵心酸,眼里淌着泪,用了半天的功夫抖着双手才画一副画,急不可待地展示在婉容的面前。
  那画的是鲤儿手拿着糖果放在婉容肚子上,仿佛在说:“肚子里的宝宝,快吃吧。”
  婉容见状一下子醒悟过来,脸上浮出了一丝笑容,猛扑过去把画抱在了怀中,哀哀地哭道:“鲤儿,鲤儿你终于回来了。”
  婉容的产期终于来临了,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唐伯虎特意请了三个产婆。
  “哎,哎”,产房里传出来了婉容的惨叫声,唐伯虎在外边也是心急如焚。十几个小时还没生出来,婉容没有一点力气了,她的下身鲜血淋漓,眼睛开始往上翻,人只有出的气却少有进的气,几个产婆全吓坏了,只得把唐伯虎叫了进来。
  婉容一见唐伯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夫君,我不行了,我要去见鲤儿了。夫君,我们相爱一场,如今半路上要离你而去,真是对不住你,我们来生再作夫妻吧。”
  唐伯虎泪眼朦胧地抽泣着:“婉容,别泄气,你再使把劲,孩子就生出来了。”
  婉容听后微微一笑,眼一闭便离去了。
  短短的几个月,唐家接连失去三个人,唐广德变得干瘦如柴,唐伯虎也头昏目眩,急得头发也渐渐白了。
  唐广德见家中如此清冷,又见唐伯虎几天之内就白了发,勉强支撑着身子对他说:“伯虎,为父想去接你妹妹来住上几天,否则咱们家太清冷了。”
  唐广德说完,独自一人走了出去,到了中午,唐伯虎见父亲一个人瘫软无力地回来了,奇怪地问:“妹妹呢?”
  唐广德没有应声,唐伯虎还是问道:“妹妹为什么不来?”
  唐广德老泪纵横,唐伯虎见了,不知所措地问:“您这是怎么了?”
  “你妹妹,你妹妹....,”
  “她怎么了?” 唐伯虎这才感到异常,心也不由揪了起来。
  “你妹妹她,她不知为何上吊自杀了。”
  “什么,天呀,你为什么把这么多灾难降到我们家。” 唐伯虎长号一声,顿时嚎陶大哭起来,他再也承受不了了。
  祝枝山闻讯赶来,刚一踏进唐家,就发现唐家一点声音也没有,仿佛令人进入了空屋子一般,四周静得像坟墓,祝枝山在客厅的一角找到了醉熏熏的唐伯虎,祝枝山无限怜悯地劝道:“伯虎老弟,愚兄来看你了。“唐伯虎晕晕沉沉的,眼皮只抬了一下嘶哑地说道:“祝老兄,来,喝酒,喝酒。”不等祝枝山回答连着又喝了几口,随后又“哼”了几声,迷迷糊糊爬在了桌子上。
  祝枝山想默默地扶起他,忽见桌子上摆着一张纸条,他拿起一看,见上面写道:《白发诗》清朝揽明镜,元首有华丝。怆然百感兴,雨涕忽成悲。忧思固逾废,荣卫岂及率?夭寿不疑天,功名须壮时。凉风中夜发,皓月经天驰。君子重言行,努力以子私。
  祝枝山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唐伯虎因功名未就,人生寿命无常,哀母亲、哀妻儿而痛苦不堪。
  祝枝山接着又往下看,见上面写道:《伤内》凄凄白露雪,百卉谢芬芳。槿花易衰谢,桂枝就销之。迷途无往驾,歀款何从将?晓月丽尘梁,百日照春阳。抚景念畴昔,肝裂魂飘扬。
  祝枝山思考了片刻,使劲摇晃着唐伯虎,好半天唐伯虎才抬起头说:“我没醉,我心里明白着呢。”
  祝枝山严肃地说道:“老弟,你的不幸,愚兄理解,但你也不能没完没了,难道忘了你母亲临终前的话吗?如今老伯年老体衰,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中举,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你怎么不为老人家考虑呢。伯虎,只有奋发向上,才能对得起唐家的祖先,对得起婉容和鲤儿。唐伯虎你给我起来,把酒瓶子给我扔出去,重新振作起来。”
  唐伯虎被他的话一激到平静了下来,他默默地望着祝枝山,半天没有说话。
  再说黄陵岗决堤后,水天茫茫,四处都是汹涌澎湃的河水。河浪夹着啸声,狂奔乱舞,最糟糕地是许多人都失去了信心,怨声载道的哀愿声又起。
  这个人说:“哎,这河岸水没法治了,屡治屡泛,从来就没有消停过。”
  那个说:“就是,修什么大堤呢,早该搬迁了。老天爷发怒,谁管得了老天爷呀,皇上拿他也没有办法。”
  “这下刘大夏可玩完了,皇上不怪罪才怪呢。”
  “你没见如今刘大夏是门可罗雀,所有的人都在躲避他呢。”
  “嘘,小声点,胡说是要杀头的。”
  “杀了我有什么用,杀了我黄河就不泛滥了?那就杀吧,可黄河水恐怕还要是泛滥。”
  其实刘大夏早就听到这些街谈巷议,只不过为着他的面子部下不讲而已。他倒是沉着冷静,但刘诚却忍不住了。刘诚大为恼火地对刘大夏说:“大人,前几天有些官员软磨硬泡地要给您祝寿,您不同意,他们就不厌其烦地叨咕,说您是国家栋梁,要掏腰包给您风风光光地过一个生日,我怕挨您骂才没敢收。真是世态炎凉,才过几天,咱们府里连个麻雀都不来了,哼,势力眼。”
  刘大夏听后淡然地笑了一下:“你真是自讨烦恼,本官那有闲心去管别人的议论?”
  刘大夏知道只有保持平静,才能安抚民心,若灾民一乱,后果不堪设想。但最让他不放心地还是朝庭的态度,皇上是否还会一如既往地信任他?会不会责怪他邀功请赏、沽名钓誉?他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只要皇上一天还要自己治水,就要奋不顾身地把治河工程搞下去,决不能瞻前顾后让万人啐骂。
  刘大夏压下内心的担忧,不顾任何人的劝阻,命令所有的治河官员与他一道来到了黄陵岗决堤附近。刘大夏用充满焦虑的目光看着滔天的黄水,心中又惊又着急,他忽然发现残缺不全的大堤松松散散,他再仔细一望,竟见几根竹条歪歪斜斜地立在堤岸,刘大夏胸中的怒火一下子涌了上来,他明白定是有的治河官员贪赃枉法,私自吞了治河银款,只用竹条搭堤,然后外面添上一些浮土应付了事,刘大夏愤怒地冲身边的治河官员问道:“是谁负责监制这段大堤?”
  半天没有人回答,刘大夏再一次严厉地问:“说,是谁?”
  还是没人吭气,但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望向一位胖胖的官员,刘大夏见状也顺着众人的目光向胖胖的官员看去,那位胖胖的官员似乎抵抗不住刘大夏犀利的目光,他筋骨酥软地颤声答道:“是,是小官负、负责的。”
  刘大夏一腔怒火喷发了:“你为了个人的贪婪竟偷工减料,真是丧尽天良,禽兽不如,你看看这遍地的灾民,你不怕遭报应吗?现在本官要伸正义、惩恶治邪。来人,把他打入死牢,等待会审。”
  刘大夏处理完此事后,一想到洪水仍未治愈,数万灾民衣食无着,他下定决心再次开仓赈灾,并发出通告对延误治河及有屯积居奇者,决不宽恕。
  诏文虽下了,刘大夏仍担心粮官私自剋扣粮食或以次充好。为了防止此事的发生,刘大夏刘诚带着一些士兵,来到了开封城里屯有上千斤的粮仓,命粮官开仓取米,那官员迟缓了好久,一动不动地说:“刘大人,这粮仓乃国家的仓库,没有圣旨下官不敢私自作主。”
  “这河南数万灾民粮断炊绝,四乡八里到处是乞讨的人,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饿死?本官已上奏皇上,不日就会有回音的。”
  那官员早知道刘大夏目前的窘境,如今他是去是留还说不准呢,因此不肯按他的话办,漫不经心地说:“刘大人,如今洪水泛滥,据下官所知您的主要任务是治水,这救災么...,”
  刘大夏阅尽沧桑,对他的话自然明白,他目光炯炯地望着那满脸假笑的官员说:“治水也得有人才行。如果把人都饿死了,只剩下座空城和几个肥头大耳的贪官污吏,那谁来治水呢?”
  那官员仿佛被打了一个闷棍,身子颤动了一下,瞪着眼喘着粗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刘大夏不想和他多费口舌,转身对刘诚说:“带士兵去取粮草。”
  那官员一听,马上劝阻道:“刘大人,没有皇上的圣旨,下官不敢奉命。”
  “有什么意外,有刘大夏一人承担,与别人无关,目前救灾民要紧,立即开仓。”
  等士兵们搬了一些米送往粥棚赈济后,刘大夏返回府中,刘诚气呼呼地跑来说:“大人,粥棚的士兵打开那些米,里面有好多沙子。”
  “什么?”刘大夏浑身一抖,心一沉,用不解的目光望着刘诚问道:“这粮仓少说也有上万斤粮食,还是前几年白昂治水后叫河南贮藏的,为的是预防万一,从来没有人动过,怎么会混有沙子?大米的成分有多少?”
  “大人,一多半都是沙子。听街上的人说开封城里粮价飞涨,他们都在买高价粮呢。”
  “我早已下令不许发国难财,这群狼心狗肺之人。哎,不对呀,前一段时间本官去借粮,几家粮店哭着叫穷,现在那来的粮食?” 刘大夏说着,他心里明白了,他斩钉截铁地对刘诚说:“定是官商勾结,见我治水无成,可能丢官弃职,便互相勾结,乘机要发国难财。刘诚,带些士兵随本官去几家粮店看看。”
  刘大夏经过一番调查后,总算有了一点眉目,他发现私吞治河银款、官商勾结发国难财的人背后都有人撑腰,尤其是私吞治河银款数目之大,令人触目惊心,可谁会如此胆大妄为呢,刘大夏费尽心机才发现所有这一切都与河南马巡抚有关。
  自从白昂治水时,河南张巡抚被钱能毒死后,朝庭又派了这位马大人做河南巡抚,马巡抚刚上任时到也清正廉洁,忠于职守,拒绝了不少的贿赂,在河南百姓中口碑颇好。他这样做,却挡了大太监钱能的道,那钱能岂能听之任之。为此他百般诱惑,可这马巡抚就是不上勾,钱能气得火冒三丈,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钱能一时间奈何不了马巡抚,就又拿出他的看家本领来了,私下叫钱宁一伙人打探马巡抚的隐私,几天之后,还真给他们探到了一点消息。
  原来这马巡抚和开封一个名叫胡晓红的妓女暗中来往,经常避开太太和她偷偷约会。这马巡抚本是一个穷家子弟,进京赶考时认识了他的太太,并且有了私情,私下定了终身。他太太的父亲是朝中一名大官,见女儿看上了一个穷家小子,那肯答应,千方百计想拆散他们。反倒是他太太死活一定要嫁马巡抚,并假称有孕逼迫父亲不得不应,那时他也是对天发誓,声称一定和太太相爱终生,白头携老,并绝不娶妾。靠着岳父这层关系,他得以高中,并屡屡被提升。来到开封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妓女胡晓红,他竟一见倾心,下头的人见马巡抚对胡晓红有好感,现成的拍马屁机会那肯错过,马上有人为这个胡晓红赎了身,还买了一个大院子,连人带家产一齐送给了马巡抚,马巡抚这一次到没有拒绝,只是后来找机会提拔了那个下头的人。
  钱能知道了这件事后,心中暗想:看来这马巡抚也不是铁板一块,这回可就看咱家的了。
  钱能假仁假义地邀请马巡抚带家人来府做客,那马巡抚不好推辞,只得赴宴,钱能为了宴请马巡抚,大肆铺张,山珍海味应有尽有。酒席上钱能假笑着说:“马大人乃国家栋梁,咱家早就佩服万分,这一次能请马大人一家来鄙府做客,真是三生有幸呀。”
  马巡抚客气地说:“本官能为朝庭办事,为君分点忧,为国尽点忠,心就足已。国家栋梁,真是谈不上呀。”
  钱能干笑地对马巡抚说:“马大人,您何必谦虚呢。对了,马大人,听说你夫妻恩爱非比别人,您还是一个重情意的痴情郎君。”
  马巡抚笑了:“本官在未发迹时,曾受到太太一家的鼎力相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钱能突然一阵狂笑,马巡抚愣了一下问道:“您这是为何?”
  钱能笑够了,才像是审问似地问道:“马大人,咱家怎么听说您还有一位小妾呀,而且听说您对这位小妾比对太太还好呀。您给小妾买的珠宝比太太还贵好多倍,是吗?”
  马巡抚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私下养妾是很隐蔽的,只有极少几个人知道,外面的人都夸他是重情意的正人,这钱能又是从何打听出来的?马巡抚正在盘算着如何答对,钱能又说话了:“马大人,男人养个妾也不是什么错事,您不用担惊受怕的。另外您大可放心,咱家的嘴有把门的,不该说的话,决不会乱说的。”
  马巡抚尴尬地苦笑着,他支支吾吾地说:“钱大人,您是听谁说的?”
  钱能咬牙一笑:“这咱家自有门路,天下还有什么事能瞒得住咱家的吗?”
  马巡抚心头一颤,他知道这钱能手法通天,什么歪门邪道都干得出来,这回恐怕他又想打自己的主意了。
  果然不出所料,钱能很快就提到了钱的事,马巡抚开始也是推推挡挡,慢慢的半推半就勉勉强强,但他养妾也是非常需要钱的,后来也对钱财感了兴趣,成了利欲熏心之人。由于黄河时不时泛滥,朝庭每年都拨一大笔银子用来修筑大堤和安置灾民。钱能看见这一大笔银子很是动心,不停地鼓惑马巡抚吞用。马巡抚开始还有点害怕,但他又不敢得罪钱能,他知道这钱能可不是好惹的,上头有人给他撑腰,势力曾遍布朝野,从来还没有人动得了他。又加上他也是见钱眼开的主,不久就同意吞下一大部分治河银子,但他又生怕将来被朝庭发现了不好交代,死活要求钱能写一借据,明面上是钱能向朝庭借的,万一有人查来,他也好搪塞。当然钱能和马巡抚也不敢两个人私吞这笔钱,否则别的官员知道了,往上一报,他们还不玩完?为了堵别人的口,钱能和马巡抚把这些钱分也给了大大小小不同的官员,几乎重要的官员人人有份,个个有染。
  当刘大夏知道是马巡抚假报政绩欺瞒皇上,而且涉及面颇广,他明白要想捅开这个黑洞,势必牵扯不少官员。现在这河南几乎无官不贪,又相互勾结,查处贪污将会遭到很多人疯狂的反击。
  刘大夏深感压力颇大,若是此时畏难避祸、明哲保身还来得及,可要是这样的话,他就要放弃以前的誓言,成为一个庸臣。刘大夏理了理混乱的思绪,他想到自己也是年过花甲之人,一生正直无私,又怎能在老迈之际丧失原则而留一个千古骂名呢?
  刘大夏想明白后,心也就坚定起来,他为了取得第一手资料,便命李黄河和狗儿沿着黄陵岗决堤附近全面查处一番,他决定揭开河南的黑幕。
  那钱能可不是省油的灯,他的耳目极多,他早就探听到了刘大夏的动向,这个正事无能、营私有术,一向劣迹斑斑的家伙,很快就又想出了一个心狠手辣的主意。
  这日风平浪静,李黄河带着狗儿及一些兵士来到了黄陵岗决堤附近,他们走走停停,经过了好多地方,到了傍晚在一段水流汹涌的地方停了下来,李黄河对狗儿说:“狗儿,这一段水流喘激,看不清楚河堤的具体情况,咱们还是下水看看吧。”
  “好的。” 狗儿答应着,随后爷孙俩一前一后跳下了黄河。他们慢慢地潜下水去,浑黄的河水夹着杂草,带着水旋儿在他们身边旋转着,就在他们靠近了残缺不全的大堤时,李黄河看到了松松垮垮的竹条,他在心里骂道:“这批狗官心太黑了,竟然丝毫不顾百姓的死活。”
  李黄河在水下正仔细地查看着,这时却听到狗儿一声惨叫,他惊骇地向狗儿望去,眼前却见一股股血水翻飞,李黄河的头嗡嗡直叫,他声嘶力竭的喊道:“狗儿,你在哪儿呀。”
  四周只听见滚滚河水声,狗儿却不见了踪影,李黄河不顾一切地扑向血水中,他希望能在那里找到狗儿,李黄河游来转去却看不到狗儿,只把他急得心如刀割,最后他决定还是浮出水面,或许能看到狗儿。他收紧身子想飞速上游,这时却看到狗儿被一团乱草紧紧缠住,遍体伤痕,他飞速地游过去,一把抱住狗儿出了水面。
  李黄河带着狗儿疲惫不堪地返回了住处时,已是午夜时辰了,他见狗儿血泥混合,就点亮了蜡烛,烧了些开水给狗儿洗了起来。这时四周寂静无声,所有的人都已经睡下了,李黄河给狗儿清洗完后,直起身来刚想坐一下,就见窗户抖动不停,还没等他反映过来,有两个人已掀翻窗口窜了进来,李黄河心知不好,正想寻找家伙反抗,那两个人手起刀落,一个对着狗儿连砍几刀,另一个直刺李黄河的胸口,李黄河瞪大愤怒的眼睛,想开口叫人,那两个人又一齐扎了他好几刀,李黄河摇摇晃晃地看了一眼狗儿,见狗儿早已没了气息,他眼睛都快爆出来了,但只一瞬他就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天刚刚亮,马巡抚和钱能就一齐到了刘大夏府中,说是要和刘大夏一同共商治水一事,刘大夏见他们这一次不同往常,来到这么早,心里怀疑了一下,但也没有说什么。
  马巡抚开门见山地说:“刘大人,今天咱们一同看看黄陵岗大堤好不好?
  刘大夏点点头道:“好吧,”说着就对刘诚道:“你快去叫李黄河爷孙来,本官刚刚去敲他的门,里面却没人答应,可能是他们太累了,不过现在诸位大人都来了,还是叫醒他们爷孙吧。”
  刘诚去了没多久,就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脸色苍白地说:“大人,李黄河爷孙俩人赤身裸体被人杀了。”
  刘大夏听后,又惊又怒,一颗心几乎要跳了出来,一滴老泪从他的眼中流了下来。他顾不上多问,急急忙忙来到了李黄河爷孙俩的住处,见李黄河爷孙俩人浑身血迹斑斑,旁边放着一只大盆,盆里充满了水,像是在洗澡过程中被人杀的。这当儿马巡抚和钱能也紧紧跟了上来。
  钱能非常着急地对刘大夏说:“赶快找一个仵作来验尸,一定要查清人是什么时辰死起,这样好找出杀人凶手。”
  钱能随后对身边的钱宁说:“你快去找仵作呀。”
  钱宁马上心领神会地走了。不大一会儿功夫,一个仵作来了,那仵作查验半天后,对刘大夏说:“大人,这爷孙俩是刚刚被杀的,您看这血还没干呢。”
  钱能来劲了,他幸灾乐祸地道:“刘大人,咱家和马大人都在您这里,怎么我们刚一来,您这里就发生了杀人案,您不是说刚才还敲他的门吗?您可是大有嫌疑呀,不过有一点可以证明,我们几个外头来的人不可能是杀人凶手的。”
  马巡抚则装好人道:“这里发生了杀人案,到底是谁杀的,还是让刘大人先处理此事,我看咱们还是先去黄陵岗大堤吧。回来再审理此案。刘大人,告辞了。”
  钱能说道:“马巡抚,在你的地盘发生了杀人案,当然归你马巡抚审理,等我们回来后,你可要秉公办事,不能放过真凶。即使是朝庭命官,也要王子犯法与竖民同罪。”
  “是的,是的。” 马巡抚满口答应道。
  马巡抚和钱能刚一离开,刘大夏围着屋子转了还几圈,突然又问仵作道:“请问,你说这爷孙俩是刚刚被杀的,那么天应该大亮了,对吧?”
  仵作道:“是呀,天是大亮了,真不知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
  刘大夏一拍桌子,愤慨地说:“你胡说。这爷孙俩分明是在夜里被害的,你为何硬说他们是刚刚被害,是什么人叫你来陷害本官的?”
  “刘大人,他们是刚刚被害的,您这是,”
  刘大夏威严地说道:“你看看这燃尽的蜡烛就知道了。如果李黄河爷孙俩人想洗澡,天已大亮,他们没有必要去点蜡烛,分明是有人在夜里趁他们洗澡之际行凶杀人,匆忙中又忘记了吹灭蜡烛。”
  仵作一下子变了颜色,刘大夏紧紧盯着仵作问道:“快说,使谁叫你做假的。”
  “没,没人叫小的这样做的。”
  刘大夏“哼”了一声,转身对刘诚说:“把他押入死牢,大刑伺候。”
  仵作顿时三魂失去两魂,他结结巴巴地说:“刘大人,您饶了小的吧,小的家还有八十老母需要小的服侍呢。小的什么都招了还不行吗?”
  “快说,是谁叫你这么做的。”
  “是,是,是马巡抚。”
  刘大夏愤怒了,他经历过无数的风风雨雨,也曾在死亡线上蹒跚过,可从没有像这一次令他感到悲哀伤痛、凄楚哀绝,他心中茫然了一整天,最后擦干了眼泪,直奔马巡抚府而去。
  刘大夏见到马巡抚,劈头就说:“马巡抚,你从实招来,你私吞了多少治河银款?你为何买凶杀人?”
  马巡抚心中一跳,舌头打了个结,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马上反驳道:“刘大人,您治河无功,您府上死了人,也不能把这一切都推到别人身上。谁私吞了治河银款?谁买凶杀人?您说这话要有真凭实据的。”
  刘大夏冷冷一笑说道:“本官要是没有真凭实据,就不来和你费口舌了。马巡抚,您看好了,本官这里有黄陵岗大堤数据图,还有一些官员举报你私吞治河银子的状子,及仵作的证词,证据确凿,人证物证具全,你自己看看吧。”
  马巡抚看了几眼状子,见上面写出某年某月他私吞所少银子,某年某月他又提走多少治河款,还有仵作的口供,马巡抚一边看着,一边直冒冷汗,渐渐脸色苍白,最后竟呆若木鸡了。他真没想到刘大夏查得这么清楚,叫他一点找借口的余地都没有。而且他知道这刘大夏一向办事不避怨嫌、六亲不认,难道就这么束手就擒并殃及全家族人?马巡抚一想到这儿,腿脚一软,“扑通”一下子跪了下来,满脸惊慌地求道:“刘大人,我,我真该死,求您可怜我一家老小,放我一码吧。我利欲熏心,是该受到惩罚,可我也是被钱能逼的呀,这钱多数都给钱能拿走了,我手上还有他的借据呢。”
  刘大夏早就猜到这些事和钱能有关,可苦于找不到证据,如今马巡抚揭出了钱能,正中他的的下怀,他喜不自禁地问道:“那你就赶快、拿给本官看看,若你说的是事实,那主犯就是钱能了,你还可以减轻处罚。”
  “刘大人,这可不是一般的借据,那是钱能的身家姓命,我怎能藏在家中。我把它放在一个朋友那里,可否让我单独去取?”
  “那怎么行,你要是跑了,本官可要大费尽心机了。”
  “刘大人,您可以带人盯着我吗?您有我犯罪的证据,我一家老小又都在您眼皮底下,我还能跑到那儿去呀?因为我的朋友若是看到有人陪着我,是不会把借据给我的。另外我想见见我的家人,和他们告个别,目前我不想让家人知道这件事。刘大人,求求您了。” 马巡抚一叩在地,哀叫起来。
  “既知今日,何必当初?好吧,本官就答应你一回,现在你快快去取借据,然后和你家人再过一晚,明天本官拿你是问。”
  “谢刘大人。”
  当马巡抚取了钱能的借据回到自己的府中时,他心乱如麻,想想十年寒窗付之东流,自己就要遭到朝庭的处罚,他阴着脸在客厅里踱来踱去。
  正在他心乱如麻时,突然见钱能和钱宁面到奸笑走了进来,马巡抚吓了一跳,随后冷冰冰地说:“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咱家想去的地方还能去不了吗?咱家见刘大夏派人在前门盯着你,就从后面小门买通看门人进来的。你府上好难进呀,花了咱家十两银子呀。”
  “马大人,听说你把咱家告了?”钱能接着又说。
  马巡抚心中一跳,浑身毛发竖起,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咱家是什么人,慢说河南,就是朝庭里也遍是咱家的耳目,从来还没有人弄倒过咱家呢。” 钱能半威胁半吹嘘着。
  钱宁在一旁接着说:“你想叫我们替你顶罪,你有什么证据证明私吞治河银子一事与我们有关?”
  马巡抚见他赖帐,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气恼地说:“钱大人,您老忘了,我这里可有你的借据,那上面可是您亲笔画押的。”
  钱能故作吃惊地说:“有这回事吗?咱家怎么不知道呀?”
  马巡抚一赌气从口袋里拿出了钱能的借据,朝他一扬手说道:“这不是您的借据吗?”
  钱能伸手就要接过去,马巡抚赶紧收了回来,钱能一笑,手中又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翠玉佛,面带假笑地说:“马大人,咱家一向把您当成朋友,这回还特地带来了一个宝物-翠玉佛,这东西可价值连城呀。咱家是见您平日忠诚老实,与咱家配合得很融洽,才略表谢意,真没想到你会告咱家。好吧,不管怎么说,咱们也是朋友一场,这翠玉佛还是送给你,只求你见到了刘大夏后,替咱家美言几句,告诉他咱家只是借一下,马上就会还的。”
  马巡抚见了晶莹剔透的翠玉佛,眼睛发着光,他想自己再也不可能给家里弄来好处了,这个翠玉佛留给家人,还能换点钱用用。反正钱能已经承认了一切,自己替他在刘大夏讲讲还钱的事,也不算过分,于是他点头答应了。
  这时钱能却装出可怜的样子说:“马大人,咱家眼看着就要被刘大夏治裁了,可是咱家却忘记当初是怎么写这的借据了,可否给咱家再看看。”钱能说着递过来翠玉佛。
  马巡抚接过翠玉佛后,他不好意思回绝钱能,只得顺手把借据递了过去。
  这时钱宁突然开口说:“马大人,这翠玉佛在暗处能发光,让我演示给您看看。”
  马巡抚的注意力一下子被翠玉佛吸引了,就在这时,钱能见他没留神,迅速拿出一张纸,随手又把马巡抚给他的借据藏了起来,然后装腔作势地看了几眼,奸笑着说:“咱家看好了,马大人,你收好吧。钱宁,咱们该告辞了。”
  第二天,马巡抚带上了钱能的借据,无可奈何地来到了刘府,见到刘大夏后,他胆战心惊地说:“刘大人,我今天把钱能的借据带来了。”
  刘大夏眼圈熬得很红,他表情严肃地说:“拿来吧。”
  马巡抚颤抖地递上了钱能的借据,刘大夏看了几眼后,怒视着马巡抚道:“马大人,你想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吗?”
  马巡抚茫然不解地说:“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看看吧。” 刘大夏说着把钱能的借据撇到马巡抚的手中。马巡抚一脑袋桨子,哆嗦着向纸上望去,那上面写得根本不是什么借据,而是钱能要求所有大小官员清正廉洁、以国家利益为重,不得占用治河钱款的书面官文。
  马巡抚一下子傻了,头晕眼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木偶。好半天他才缓过味来,大声叫道:“我被钱能骗了,他把字据调换了。”
  刘大夏洞若观火,心中雪亮地说:“你又见钱能了,并且收他的好处了吧。”
  马巡抚瞪着呆滞的目光答道:“大人英明,我有罪呀。”
  “哼,那钱能一向行的是人间邪恶之道,又奸狡成性,王恕王大人每每提到他,就愤恨不已。现在你既然说他把字据调换了,那你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写出来吧。”
  刘大夏等马巡抚写完了后,把他押解在狱中,自己随后写了一篇奏章,对刘诚说:“你赶快找人,用五百里加急把这篇奏章送出去。”
  弘治皇帝接到刘大夏奏章的同时,张鹤龄也收到了钱能的重礼和信件。早朝时,当弘治皇帝提起刘大夏的奏章,讲到河南马巡抚的供词,王恕出班说道:“启奏皇上,那钱能一向善玩权术、看风使舵,以前他虽劣行昭彰,但他照样平安无事,他上有靠山,下有党羽,从没有人能撼动了他。这一次既有河南马巡抚的供词,就应把钱能绳之以法,还朝庭的平安。”
  张鹤龄跟着就出班奏道:“皇上,河南马巡抚自己私吞河款,竟想赖在钱能身上,他又拿不出真凭实据,怎么能只凭他的一面之词,就惩罚钱能呢?”
  王恕这个气呀,想想在云南、在南京,钱能的所作所为,他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坏事,却屡屡逍遥法外,为所欲为横行官场,尸位素餐却官远亨通,到了现在还甚嚣尘上,王恕一想到这儿,怒火中烧地大声说道:“当初臣就不同意那姓马的出任河南巡抚,臣早知道他和钱能一样见钱眼开,都是丘大人荐人有误。如今事以至此,就应该派大臣严审河南马巡抚,并处罚钱能。”
  丘浚一听这话,他可不乐意了,他为人一向正直,只醉心学问,见王恕说他荐人有误,,跟着就说道:“皇上,当初举荐他为河南巡抚,臣是见他在山东治水有功,臣只想推荐有用之人,谁会想到他竟贪赃枉法,这与臣有什么关系。”
  “举荐有用之人,也不能不看品德。” 王恕激动地说。
  “谁说不看品德了。” 丘浚也火了。
  张鹤龄煽动着:“王大人也太目中无人了,连丘大人也不放在眼里。”
  弘治皇帝见两个大臣打起来了,张鹤龄又煽风点火,他瞪了张鹤龄一眼,忙开口说道:“如今救灾是最重要的,既然河南马巡抚私吞治河公款,查有实据,命刘大夏马上把他押解到京,处于极刑。行刑之时,朕命文武百官观看法场,朕要让所有的人都以此为戒。至于钱能,目前虽有河南马巡抚的供词告他,但没有他贪得无厌的真凭实据,把他调往河北常山城,以观后效。”
  张鹤龄听了狠狠地盯了王恕几眼,阴着脸却不敢再开口。
  退朝后,弘治皇帝马上叫来了怀恩,对他说:“刘大夏目前在河南处境一定很艰难,如今河南很多人都涉及到侵吞治河款一事上,这批人羽毛丰满、盘根错节,他们一定会联合起来对付刘大夏的。你马上派人以五百里加急去河南传旨,朕决定授予刘大夏暂管河南全省的官员,河南境内的官兵目前都归刘大夏调动。”
  果然不出弘治皇帝所料,钱能见刘大夏扣押了马巡抚,又在拼命查处实情,他便四处放流言说:“刘大夏为了邀功请赏,一手遮天,哄骗朝庭,竟想把河南所有地官员都打入贪得无厌的黑名单中。”
  这下子可炸了窝了,一批侵吞河款的人人心惶惶,而没事的人也怕祸从天降,一时间河南大大小小官员恨死刘大夏了。
  钱能唯恐天下不乱,私下纠集了一批无赖聚在刘府门前大声叫嚷,有的说:“刘大夏,你出来,你治不好黄河,竟想嫁祸于人。”
  “刘大夏假传圣旨,皇上已经要将他法办了。”
  “是吗,那我们还等什么,冲呀。”
  接着就见一批人敲打着府门,眼看着大门被敲坏了,一个门房走了过来说:“光天化日之下,为何擅闯朝庭命官府中,你们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刘大夏欺上瞒下,他讲过王法吗?”说着不知什么人甩出了一个暗器,就听见那门房惨叫一声,跌到在地。
  混乱中刘诚陪着刘大夏走了出来,刘诚紧紧跟在刘大夏身边,两只眼睛警惕地四下观望。
  这批无赖见刘大夏毫不畏惧的样子,后退了几步,马上有人就喊道:“别怕他,他就要被削职法办了。”
  这时就见又一个暗器急急地朝刘大夏射了过去,刘诚眼尖,一把推开了刘大夏,可瞬间那人又要射出第二个暗器,就在这危险时刻,忽听得远处有人喊道:“圣旨到,刘大夏接旨。”
  这批无赖看见一批官兵正向刘府奔来,马上一哄四处逃散了。
  刘大夏得到了皇上的支持,雷厉风行地抓了一大批私吞河款的管员,河南官员收敛了许多。
  与此同时,北京紫禁城里,弘治皇帝的案头上却摆满了弹劾刘大夏的奏章,弘治皇帝知道大臣们一定会有各种各样的意见,但按着以往惯例,有的大臣肯定是想揣摩自己的想法,他们即使有自己的意见但为了讨自己的欢心而不讲,那样的话自己绝对听不到好的见议,满朝文武如果只有徐溥、丘浚、马文升、王恕、李东阳几个大臣讲真话,其余的全都见风使舵,那朝庭岂不很危险了。为了试探一下大臣的态度,同时让正气得以伸张,弘治皇帝在早朝上特命太监把那些奏章念给大臣们听,太监念完,弘治皇帝面无表情地说:“诸位爱卿,听了这些奏章可有何见解?”
  半天也没有人回答,弘治皇帝接着又问了一句:“你们觉得刘大夏还称职吗?”
  有的人开始揣摩着皇上的意思说:“皇上,刘大夏花了这么多的钱,治河却未见成效,钱会不会落到他自己腰包里?”
  王恕一听这话就沉不住气了,他愤然地答话说:“皇上,臣相信刘大夏决不是这样的人。此次黄泛滥涉范围很大,刘大夏把主要河段都治好了,黄陵岗决堤之事,只说明黄河不是很容易就根治的,又加上当地官员贪赃枉法、疏于职守,因此主要责任不应该由刘大夏负。”
  “他就是假公济私的伪君子,应该撤换。”
  弘治皇帝问道:“换了他,谁去?”
  一时间没有人答话了。
  弘治皇帝见没人回答,心里有点生气,一时间也忘了自己的初衷,忍不住发话了:“这黄水长年泛滥,屡治屡泛,积重难返,治水任务乃任重道远的事,一定要有人担此重任。治水之事,花钱多,见效慢,这是众人所共知的,可偏有些人大事会不做,小事也不愿干只会站在河边看热闹。刘大夏为治水日夜操劳,绞尽了脑汁,费尽了心机。大家请看看刘大夏的奏章,河南今年遭受了重灾,竟有人把国库之粮偷偷卖给商贩,发国难财,这种人才是国家的蛀虫,才该严办。传朕的旨意,嘉奖刘大夏命他安心治水。”
  刘大夏接到弘治皇帝的圣旨后,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心血沸腾地说:“皇上身居九重,却能观察万里之远,审时度势,英明天断。有了如此之君,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刘大夏的心完全放下了,他又开始派人堵塞黄陵岗等地决口,在他的协调下,管水官员昼夜辛劳,由于黄陵岗多次泛滥,刘大夏派人筑起高七丈、厚三丈的三重大堤,严加防护。决口堵塞后,在黄河北岸又筑两道长堤,大名府长堤起于河南胙城,历经万滑县、长恒、东明等处,又经山东曹州直抵河南虞城县界,长三百六十里。荆隆等口新堤起于家店及铜瓦厢、陈桥抵小宋集,长一百六十里,这样阻止了黄河北决,迫其南行,在黄陵岗以下,疏浚贾鲁旧河,分泄部分洪水,由徐州汇入泗河,使黄河主流继由涡河和颖河入滩。
  所有的工程全部完毕后,刘大夏自己也累得病倒了。
  治水官员们,见刘大夏此次治水成功,立了大功,都知道朝庭一定会给予重奖。刘大夏的仕途从此也会一番风顺、步步高升。眼前刘大夏病了,那能放过现成拍马屁的机会,连续几天刘府车水马龙,请安的、送礼的、送偏方的应有尽有。刘诚都以大人身子不适为由一概挡在门外,即使这样还有不少人到门房求情,希望能递个条子或帮忙在刘大夏面前美言几句。
  刘诚为此笑着对刘大夏说:“大人,前些日子黄河泛滥,咱们府中连个鸟儿都不飞来。现在治水成功了,估计我们会受到皇上的恩赐,一个个争先恐后挤上门来,早干吗哪”
  刘大夏淡淡一笑:“这是人世间常事吗?世上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想开一点心也就平了,本官没有功夫理这个,本官要再给皇上上一折,提些建议。”
  “大人,您又提什么建议?”
  “这建议有七条。一为漕河水至泰山接济漕运粮道,依照先年旧例禁止豪强大户将南旺等湖决堤泄水用来保护农田种载庄稼,阻遏泉源以资灌溉。二因南北运河依靠汶河分流接济,各节水闸门必须按时启闭,方可行船。严格禁止官员随便开放,以保粮道通畅,使漕运顺利通行。三管河官员事多掣肘,要求管河官员必须忠于职守。四建议安平镇、黄陵岗、荆隆口及新筑于家庄等堤防俱派人守视,水涸则积土备用,水涨则防护修堤。五黄河两岸长堤必须递年增修,以保长久安全。六安平镇地方土脉疏薄,新筑堤坝提调官员应不时检查。七对阻碍治河工程、私卖国库粮食之官员。一律没收其田产。流放边疆充军。”
  刘诚听后,不无担心地说道:“大人,这奏章一上,可得罪不少的人呀。”
  刘大夏轻蔑地一笑:“怕得罪人,本官早就不来治水了。为了国家利益,个人荣辱算个什么。如今天子圣明,虑事深远,一心想中兴大明,让百姓安居,为臣者理应为君分忧。”
  果然不出所料,弘治皇帝接到刘大夏的奏章,很快批准了他的建议,并在弘治八年二月,弘治皇帝亲命敕建黄河神祠,赐“昭应。”
  刘大夏治水就此告一段落。
  
 第十九章 促变法钱能耍奸术 入内阁东阳镇外使
  其实就在刘大夏在河南治水的同时,弘治皇帝早已看出四方不靖,国事艰难的状况,他为了更新吏治,充盈国库,下决心快马加鞭整顿朝政及税赋,促进生产。
  就在弘治皇帝忙完政务午膳时,怀恩急急忙忙走了进来,请安后心情沉重地说:“皇上,文渊阁大学士丘浚于昨晚仙逝了。”
  弘治皇帝一听,立刻放下筷子,心情苦涩地说:“光阴似箭,人生苦短,丘阁佬今年七十有六,他当年呈奏《大学衍义补》时的情景,朕至今仍历历在目。”
  弘治皇帝叹息了一声,皱着眉头对怀恩说:“替朕拟旨,赐丘浚太子太傅,追溢‘文庄’,厚礼隆葬。”
  弘治皇帝闷闷不乐地来文华殿和阁臣们议事。阁臣们一见弘治皇帝,全都跪拜行礼,等皇上赐座后,徐溥马上奏道:“臣和几个阁臣这几天一直在商议如何改善乡村的问题。认为各个都司、卫所应相互配合、打击危害农民的地方豪强及贪官污吏。各级军官在督促生产的同时,须依照既定章程、法规办事,严惩‘惑乱屯民’和私自索要屯民米口豆银等行为。”
  刘键也开口了:“皇上,目前市上的物品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应不时派官员巡查市肆,疏通交换、校正和检查度量衡,整顿经济秩序集市秩序处理好买卖纠纷。”
  弘治皇帝心里本来很不愉快,一谈到政事他又平静下来,静听大臣们叙话,但他迟疑着没有开口。马文升见皇上不想发话,忍不住说话了:“皇上,为了避免蒙古贵族与藏族贵族联合对我朝造成严重威胁,西北关西七处专用武力抗衡是很难持久的。 除了加强守备还需搞好边贸集市,因番人吃肉,无茶则死。以茶易马促进茶马互市活动,既可解除蒙古对北方的威胁,又能得到可用之马,繁荣西北丝绸之路亦能起到武力所不能起到的作用。”
  弘治皇帝的心里还没有屡出头绪,但他知道自己不得不说话了,他慢慢地说:“几位爱卿的意见都很好,这‘茶马互换’早在太祖洪武年间时每年用茶五十万斤,易马一万三千八百多匹,西域各族通过进贡和贸易,将西域的生畜、皮革、玉石及土特产运往内地,又将内地的绸缎、茶叶、铁器、药材输入西地,为两地之间的交流起了很好的作用。如今你们又提此事,那就好好筹划一下很快施行吧。”
  弘治皇帝为这事想了好几天,虽然他认为几位大臣的想法都不错,但派一大批官吏前去加以调整集市和促进边贸,再加上又要武装军队,巩固边防,都需要一大笔钱饷。如今河南水患虽了,可耗尽了朝庭大部分精力、物力和财力,现在上那去找一大笔钱呢?
  “饷呀,饷呀。” 弘治皇帝不停地念叨着,他的脑子里又回到户部尚书叶淇的奏章上,在奏章上叶淇提出自从宣德年间,朝庭鼓励商人和有粮的地主与官员输米贩盐,刺激了官商结合与塞外屯垦的发展,既免除了农民重徭之苦,又保证了军仓的丰满。商人每引盐输2.5斗,过去值银三钱,现在仅值银五分。从前是米贵银贱故征其米,如今是银贵米贱,就应征税银了。
  “征税银,这是个好主意。” 弘治皇帝心中盘算着:这样一来,国家每年增税银100多万两,对解决财政困难很有益处。但会不会产生别的影响呢?弘治皇帝有些拿捏不准,决定听听大臣们的意见。
  次日的早朝弘治皇帝尚未开口,首辅徐溥首先开口道:“皇上,臣年近古稀,年老体衰不从心。为使朝庭后继有人,臣诚恳推荐礼部侍郎李东阳入阁,好共商大计。”
  弘治皇帝听后,语句安详地说:“徐爱卿乃是栋梁,既然举荐李东阳入阁,朕准此奏。另外朕认为少詹事谢迁历练有年,也可一同入阁,共商国事。” 弘治皇帝停了一下又说出了叶淇的奏章,然后开门见山的问:“朕看了叶淇的奏章后,觉得这样做确实可为国家征聚了银两,众位爱卿意下如何?”
  几位大臣们听了后,谁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由于徐溥的推荐,加上皇上早已了解他,李东阳入阁后专掌起草诰敕,头一件事就是奉皇上旨意准备发诏推行叶淇变法。李东阳看了叶淇提出变法的全部内容,心里有些踌躇。他深知粮贱银贵乃是边塞屯田产粮之故,如今引税征银,国家虽获利不少,可商人大多是见利而为的,若赚不到钱,谁肯扎边屯粮呢,到那时商人势必纷纷撤屯商归。粮仓一但短缺,粮价还会上涨的。若粮价上涨后百姓、士兵饥不果腹,谈何生产和支边呢?李东阳一脑门子心事,他自言自语地说:“皇上还是太理想化了,总认为只要重贤用能、勤政讲廉,天下人就会以此为楷模了,可现实中很多事并不是如此。不过皇上也许是想拭一拭,这样也好,有些事必需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才能见分晓。”
  李东阳很是矛盾,迟疑中他想到自己刚刚入阁,马上提反对意见,恐怕有点太不识抬举了,他想再向徐溥请教一下,但听说徐溥老家来人了,徐溥正忙着招待家人呢。李东阳左思右想最后觉得还是去请教一下徐溥再说。
  徐溥老家来的人是他的二弟复斋,从伏溪(今宜城镇溪隐村)来,兄弟相见,徐溥很高兴,可他一见二弟就开口就问:“我交代你把家中八百亩农田作为义田,分给村里族人耕种,可曾办妥?”
  复斋风尘仆仆地答道:“早办好了。”
  “光分田可不行。我也老了,这几天我总是怀念故乡,从前的事不知为何常常浮现在眼前。回想起来,那几年闹饥荒,饿死了不少人,如今我为首辅,略有一点积蓄,若再遇灾荒,应从我的积蓄中拿出来救济应急。想我小的时候,家境尚可,进了私塾读书,才有了今日之成就。因此我想聘请老师,兴办义学,叫贫家弟子也能读书。”
  复斋连连答应,他正想讲一讲别的,这当儿徐溥又开口了:“在进城的伏溪河口没有船只,行人进城很不方便。这次二弟你回去多带些银两购买船只,雇人在河口摆渡,也算我们徐家对乡民的一点心意。”
  复斋只得又点头称是,两个人正说着,就见门房来报说:“李东阳李大人求见。”
  徐溥听后,马上答道:“快快有请。”
  很快温文尔雅的李东阳被带到了客厅,徐溥一见到他就笑着对他说:“贤契,这是老夫的二弟。”
  李东阳连忙尊敬地说道:“您好。”
  复斋笑一笑双手一拱道:“久闻李大人之名,今日能得一见,不盛荣幸。”
  三个人坐定后,徐溥微笑着说:“贤契,今天你不请自到,正好到了午饭时间,来,咱们一边聊一边共进午餐吧,不过,你可别觉得粗茶淡饭不好吃呀。”
  李东阳道:“真不好意思这时来打搅您,能吃上您的粗茶淡饭,东阳也感到非常容荣幸。”
  家人随后上了几样简朴的小菜和一个荤菜,复斋看了后犹豫一下说道:“大哥,您每日粗茶淡饭这么节俭,却把钱用在别处,您也需要补补身子呀。”
  徐溥笑笑答道:“我都快七十岁的人了,这不是挺好的吗?别替我操心,能为别人做一点好事,比每日吃山珍海味还高兴。”
  李东阳常听说徐溥很节省,如今一见很是钦佩,他感叹地说道:“徐阁老学识九斗,却崇高节俭,从不贪恋金钱利益、安逸舒适、名誉地位,真是人之楷模,东阳受益匪浅。”
  徐溥慈祥地问道:“贤契,你今天恐怕不光是为了说好话和吃饭而来的吧?”
  李东阳一笑就话入正题答道:“阁老,您对叶淇的奏章有什么看法?”
  徐溥若有所思地说:“看来你是有不同的想法了。”
  李东阳含蓄地说:“东阳也说不好,只是有点疑惑。”
  徐溥和蔼地说道:“有些事只能试一试,才能见分晓。皇上正为银子发愁,征税银对解决财政困难很有益处,所以目前没人反对。”
  李东阳默然了,他知道皇上和很多朝臣对下头了解不多,对官场、民间的龌龊领略不深,他看徐溥没有往下深谈这个问题,只好苦笑一下做罢了。
  朝臣们没人反对叶淇的奏章,有一个人可乐坏了,他就是大太监钱能。这钱能自从到了河北常山城后,起初他也满腹牢骚,看什么都不顺眼,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当今弘治皇帝英明天断,孜孜求治力推新政,他很少被搀言所骗动,钱能前几次都是费尽心机才得以逃脱,现如今在弘治皇帝的统治下他真是胆战心惊,生怕有一天被惩治了。
  这一次见弘治皇帝听从了叶淇的建议,从征米改征银,就觉得发财的机会来了。这常山城虽说没有名气,但商人却不少,以政府的名义征其银,自己也可以从中谋些私利,真是一举数得。钱能可是久经宦场,他知道征税银肯定会使商人大叫其苦,甚至撤屯商归,但目前可以大赚一笔,何乐而不为呢?
  钱能还想,若现在就有商人撤屯的话,他可以把闹事的人抓起来。他知道很多人都是胆小怕事、委曲求全的,他认为这天下还不就是一部“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历史,漫长的社会,充满了暴力、恐怖、不公,小老百姓没钱没势,只知忍让和躲避,只要一吓唬谁敢反对朝庭的命令?
  钱能说干就干,办这事可真是六亲不认,很快他就征了不少银子。这钱能深知官场之道,他搞到银子后,立马派钱宁把它押解回京,并且送给张鹤龄一大笔钱财,要张鹤龄在皇上那里给他吹吹风。
  张鹤龄见钱眼开,屁颠屁颠地跑到了弘治皇帝那里说道:“皇上,如今镇守太监钱能一接到朝庭圣旨,立马派人全力征收税银,现在他派人已经把头一批银子押解到京了。”
  弘治皇帝一听很是高兴地说:“钱能到挺能干的,有了银子,很多事都好办了。”
  “是呀,这一次钱能功劳不少,皇上您应该表彰一下。”
  弘治皇帝沉吟了,他知道王恕对钱能恨之入骨,而且王恕所陈述的事情也不见得是心存偏见,只不过他拿不出事实,朝廷无法处置。当然这次钱能征银有功,朝庭是不会忘记的。弘治皇帝一边想一边答道:“告诉钱能,办事应以朝庭和国家为重,只要一心为公,朝庭是不会忘记的。”
  “皇上,听钱能说,现在有一批人故意捣乱,那些人想破坏朝庭的法令,钱能的压力也很大。他生怕皇上您会改变想法,所以臣认为您应该支持他一下。”
  “目前国库缺银,朝庭才下命令征税银,这样吧,朕再重伸一下朝庭的政令,以此表示朝庭的决心。” 弘治皇帝还是不肯提及表彰一事。
  张鹤龄虽有些失望,但能得到皇上的肯定他也可以向钱能交代了。
  张鹤龄回去后又添油加醋地对钱能发挥了一番,这下子钱能可来精神了。得意之余,他就想狐假虎威借此树立自己的威风,这日钱能探得有一批商人聚在一起谈撤屯之事,觉得机会来了,他带着钱宁及一批打手也赶到了商人聚集地,钱能的打手包围了房子,钱能随后阴险地走了进去,他怪怪地奸笑道:“大家好呀,何事聚在这里呀?”
  商人们全都愣了,谁也没有想到钱能会来到这里,一时间没有一个人说话。
  钱能见大家看到他都怯懦得不敢吭声,更加嚣张,他眼里闪着鬼火,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没有说话了。你们这帮人,平日吹牛炫耀、贪婪的剥削、庸俗的竞争,一个个口若悬河,这会儿怎么没人说话了。”
  钱能的话说得太难听了,这时一个叫刘老二的人答道:“钱大人,我们在这里聚聚,又没有干坏事,碍着谁了。”
  “呵,还挺硬呀。” 钱能见有人敢顶他,满脸怒气阴沉沉地向刘老二望去。此时钱宁早就盯上刘老二了,他刚想上去揪住刘老二,钱能却拦住了他,钱能语气阴森森地对刘老二说道:“只在这里聚聚,恐怕不是这回事吧,咱家怎么听说你们一起想反对朝庭征税银,有这么回事吗?”
  刘老二有些怯懦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们那敢反对朝庭呀。”
  这时另一个人走过来,他不服气地说:“经商是自愿的,商人们就是撤屯不干了,也没有犯法,朝庭并没有强迫大家一定从商不可。”
  钱能的脸都气白了,他斜着眼向那人看去,顿时一愣,那个人也是吃了一惊。原来这个人竟是在云南被他害过的李进。
  李进一看见钱能心中暗暗叫苦,他没想到钱能也来到常山城了。自从王恕任吏部尚书后,他也曾在吏部当过几天差,但他从心里喜欢经商,后来就选择了离北京不远商业气息很浓的常山城住了下来。经过几年的苦心经营,他又赚了一些钱,家中也开创兴旺起来。这一次朝庭征税银,他也知道对商人们很不利,但从大局上想,这却能帮助朝庭征得更多的库银。他从王恕那里知道,皇上目前正为银子发愁,做为臣民的理应为国家多做贡献,更何况他知道弘治皇帝是一个勤政爱民的仁义之主,他更应该帮朝庭一把。所以他一听说商人们想聚会,就决定也来劝导他们。
  现在李进骤见钱能,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恨不得一口吃了这个蛇心狼性的钱能,但见到钱能、钱宁带了很多打手,他不得不按捺住心头的怒火。
  钱能看到李进,目光越来越寒冷,他很想把李进抓起来,转念又思这李进和王恕交情非浅,若是给那王恕知道他把李进抓了,说不定又会生出一场风波,钱能从心里还是很怕王恕的,于是他换了一付脸,一本正经地对李进说:“朝庭是没有逼你们经商,但身为大明子民,也应该为国家着想。”
  李进听他这几句假仁假义的话,几乎要笑了出来。他还没有说话,身边的刘老二却受到李进影响,鼓足勇气地说:“我们不想经商了,因此为朝庭征的银子太多了。”
  刘老二不知道钱能是因为惧怕王恕,所以才不敢动李进。但他也敢和钱能顶撞,这对想以此树自己的威风的钱能来说,又气又恼,他火往上顶,眼睛瞪向了钱宁,嘴一呶,钱宁马上和几个打手冲了上来,把刘老二手一拧,就用铁链锁了起来。
  刘老二大叫道:“光天化日之下,为何抓人。”
  钱能围着刘老二转了一圈,随后怪笑道:“你公开和朝庭对着干,不抓你抓谁?”
  刘老二不服地说:“朝庭征的银子太多了,我们想撤屯,也没有犯法呀。”
  钱能心怀鬼胎,他多征税银就是想损公肥私,如今提到税银戳到了他的痛处,就气急败坏地说:“如今朝庭有难处,你们应该从大局着想,帮助朝庭渡过难关。没想到你们只知赚钱,铜臭熏天,竟敢公开和朝庭对着干,若是有谁和刘老二一样,咱家也一并把他抓起来。”
  商人们都被吓呆了,一个个一动不动,谁也不敢再发一言,只有李进毫不畏惧地说:“刘老二并没有反朝庭,他只是说了句话就要把他抓起来,这也太过份了吧。”
  钱宁恶狠狠地看了李进一眼,刚想动手,钱能却开口说道:“咱家抓他,是因为他一直没有交税银,他玩弄鬼计欺骗朝庭,赚了不少昧心钱,竟想独吞,咱家眼里可是不揉沙子,对奸商决不姑息。”
  李进听后,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不想再呆在这里,就径直走了出去。
  钱能见李进走了,更是嚣张起来,他对钱宁说:“这刘老二吃了豹子胆,竟敢公开和咱家唱反调,还不快快教训他一下。”
  钱宁听了这话,嘴一歪满脸凶气地走到刘老二面前,抬手就是几个耳光,直打得刘老二眼冒金星,随后钱宁又是狠狠地一踹,刘老二就被重重地摔在地上,没等他缓一口气,钱宁的脚已踩在他的脸上,一股股鲜血马上溢了出来。
  旁边的商人们一个个看了都吓得胆战心惊,这当儿钱能却奸笑道:“你们都看到了吧,敢反对咱家,就是这样的下场,你们有谁还不服呀?快说出来吧。”
  商人们没一个敢吭声的,更别提替刘老二说句公道话了,可即使这样,钱能还不放过他们,钱能阴冷地道:“你们有谁想告咱家呀?”
  钱宁和一些打手在一旁凶神恶煞地附和道:“你们谁敢诋毁钱大人,就是死路一条。”
  商人们更是害怕了,不知那个胆小的一下子跪了下来,别的商人也全都跟着跪了下来,这些人软弱地哀求道:“钱大人,小的们不识好歹,请大人您别和小的们一般见识,小的们今后再也不敢了。”
  钱能听了这话,心里感到极大的满足,得意地大笑起来。
  再说李进出来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真没想到又遇上这个奸人了,看来又要搬家了。我看我还是去一趟京城,听听王大人的见解,看看朝庭到底有没有征税银。”
  李进安排好了家里的事后,来到京城去找王恕,见到王恕后一五一十把事情的经过告知给王恕,王恕听后惊愕地说:“这钱能欺上瞒下,他利用皇上给的权力,竟敢多征税银,走,你和本官一到去面见皇上。”
  李进满腹疑虑地说:“大人,听钱能的口气,皇上好像很赞同他多征税银。”
  王恕果断地说:“皇上是为银子发愁。自从河南、山东水灾之后,国库缺钱,又加上军队也需一大笔饷银,一时间很真难凑齐,皇上才批准了叶淇的奏章,没想到竟被钱能利用。这下面拆烂污、欺君惘上,私自多征税银,可能不止钱能一人,大家都这样做肯定会弄的举国上下鸡犬不宁的。这民不聊生,谈何振兴,因此我们有必要把这件事告诉给皇上,另外本官也想向皇上请旨,随你一同去一趟常山城,这一次本官一定要把钱能揪出来。”
  王恕带着李进见得弘治皇帝,把事情经过讲了后,弘治皇帝非常惊诧,他问了李进一些情况,沉默半天才问李进说:“你可有钱能贪赃枉法的真凭实据?”
  “钱能他很鬼,前几次他是按着朝庭的要求做的,可后来他就找借口多收税银,小人因前一段外出,所以没有被他敲诈,但小人知道有好多人都被他敲诈过,他还抓了一个叫刘老二的人以此来威胁众商人。并说谁不听他的,他就把谁抓起来,小民们都怕惹祸,谁也不敢反抗了,可大家都在心里恨着呢。”
  王恕接着说:“皇上,长此以往,势必引起危机,老百姓积怨越深,发之必毒。因此臣想一定要从开始就堵住这种恶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弘治皇帝心中翻来覆去想了半天,他愤愤不平地想:为什么每出新法,总有人溜边走,从中渔利祸害国家。政令一到下头就走了样,这样的话什么时候才能人人清廉如水呢?
  弘治皇帝一想到这里,就看着王恕说道:“王爱卿,你今天见朕,不光是为了只讲这事,你还有别的想对朕说吧?”
  王恕答道:“皇上,臣想请皇上让臣去常山会会那个钱能,钱能既然穷征暴敛,又滥抓无辜,这一次臣一定会把他绳之以法的。”
  弘治皇帝神情忧虑地说:“征收税银是朕同意的,钱能他按朝庭法令办事是没有错的。只怪朕当时没有想周到些,若派你去常山,你要是查不出钱能的罪行,可就要使朝庭陷于尴尬地步,钱能会到处说朝庭出尔反尔,以后谁还会替朝廷办事呢?”
  “皇上,” 王恕固执地说道:“臣这次有很大的把握,再加上又有李进作证,等臣找到了被迫征银的商人们,拿到真凭实据后,臣一定除去这个奸贼。”
  弘治皇帝仰脸望着前方,他内心矛盾了半天,最后才说:“这样吧,你以巡视官员的身份到河北各处走走,若你真的发现了钱能贪赃枉法的证据,朕准你把他法办。”
  王恕高兴了,他满怀信心地说:“臣一定不负圣命。”
  王恕没想到钱能的耳朵比千里耳还灵,他早就在王恕到来之前,从张鹤龄那里得到了消息,因此他对这些商人又是恐吓又是拉拢,还从狱中放出了刘老二,一番吓唬后,刘老二胆战心惊,而这些商人也被钱能吓得人人自危,一个个早就举手投降了。
  王恕和李进并不知道这些情况,他们满怀信心地寻找刘老二和其它的商人,当他们找到这些商人时,这些人一个个一脸漠然、无动于衷、明哲保身的样子,问急了有人就说:“莫谈国事,我们是商人,只管经商之事,从没有关心过政事,而且钱大人也没有多征税银,你们要真想知道一切,就去找刘老二问问吧。”
  李进一愣:“他已经被放了出来了?”
  “你自己去看看吧。”
  李进想这刘老二可是倍受钱能的欺压,他肯定会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给王大人。
  李进和王恕很快又找到了刘老二,李进对刘老二诚恳地介绍道:“刘兄,这位是京城来的吏部尚书王大人,他特地为钱能多征税银一事而来,那钱能胡作非为,欺上压下,还把你抓去做牢,现在你尽可把这一切全都告诉给王大人,王大人会为你做主的。”
  刘老二眼睛眨了几下,两手不安地搓了几下,神色忧郁着,王恕见状亲切地说:“你不要怕什么,当今皇上爱民如子,皇上派本官来到这里,就是想查清真相,让百姓安安稳稳地过好日子。本官听李进说,那钱能因你揭穿他的恶行,竟找借口把你关于大牢,可有此事?”
  刘老二还是一言不发,李进恳切地说:“你不要怕那钱能,像他这种人早就应该被绳之以法了。”
  刘老二脸涨得通红,半天他才说道:“李大官人,你记错了,我一向过得好好的,从来没有被钱能抓过。而且钱能也没有多征税银,他完全按着朝庭的要求去做的。我不能诬赖好人的。”
  李进听后十指冰凉地说:“你,你怎么这样胆小如鼠?那钱能抓你时,我也在场,我是亲眼看见的,你为什么还替他遮掩?”
  “李大官人,你说的什么话呀,钱大人为君分忧,为民着想,他还替我们多交了一些税银呢。”
  “你胡说,这钱能贪得无厌,连死人都不放过,怎么会替人交钱?”
  刘老二不敢看着李进,低着头说:“这是真的。”
  李进还想再说什么,王恕轻轻地拦住了他。
  两个人在常山呆了好些天,没有一个商人愿意出面作证,更可气的是到后来商人们见到他俩,就都急急忙忙躲开了,王恕失望极了,他连连叹道:“这些人连黑白都不敢说,就更不能指望他们区分正邪了,他们如此冷漠麻木,一个个胆小如鼠,良知泯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是因为这种人太多的缘故,才造就了为数众多的贪官污吏,造就了难以扭转的横征暴敛和不公正!可以说每一个坏人背后都有这样的人在为其输血打气。如果没有如此多的顺民为坏人提供极好的生存环境,坏人就没有容身之地了。”
  王恕见没有结果,就想返回京城了。李进很是歉意地说:“王大人,是小人连累了您,小人对不起您呀。”
  王恕声音暗哑地摇摇头说道:“本官不怪你。这一次来常山,使本官更看清了社会,更加了解人的本性。”
  “王大人,” 李进痴痴地望着王恕,心中一阵酸楚地说道:“小人还有一个请求。”
  王恕说道:“你说吧。”
  “小人在常山也呆不下去了,小人想一家迁回京城,小人能不能再在您的手下当差?”
  王恕心头乱乱的,想了好半天才答道:“好吧。”
  王恕没有查到任何结果,可钱能却早就把这事告诉给了张鹤龄。
  是日早朝,弘治皇帝见到王恕后,就问道:“王爱卿,此番去常山城,你可有什么收获?”
  王恕硬着头皮出班说道:“启奏皇上,臣徒劳而返。”
  弘治皇帝又问道:“王爱卿,钱能可是没有多征税银?”
  “不,皇上,钱能绝对多征税银了,只是被他欺凌的商人一个个胆小怕事,不肯出来作证,因此臣拿不到证据,没有办法把钱能绳之以法。”
  张鹤龄幸灾乐祸地出班奏道:“皇上,臣早就说过,钱能一心为国,两袖清风,他就是因为不好拍马屁,毫不动摇地执行朝庭的政令,才得罪了一些人。臣知道王大人以前和他有过节,但也不能以一己之私咬住钱能不放呀。”
  “住口,那钱能奸奢淫逸、看风使舵、欺上压下,被他欺压的人敢怒不敢言,这样的人迟迟没有落入法网,天理何在?”
  “王大人,您发酒疯了吧,您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王恕压住内心的气,没有理睬张鹤龄,他叩了一个头说:“皇上,臣请求去河北出任地方官,臣就不信查不出钱能的罪恶行径来。”
  张鹤龄马上接着就说:“皇上,不能答应王恕的要求,他简直是无理取闹。”
  “你,你,” 王恕这下子可忍不住了,他正想开口反击,弘治皇帝却阻止了他。
  其实弘治皇帝心里一直在翻江倒海,凭他对王恕的了解,他相信王恕不是一个是非颠倒的人,但王恕举报钱能却又拿不出证据来,朝庭是不能把钱能法办的。前番刘大夏、河南马巡抚告他,也没有抓到他贪得无厌的真凭实据,当时把他调往河北常山城,已经算是贬职了。而这次钱能奉旨收银,很多商人还称赞他公正廉洁,一心为国,如果这个时候再揪住他不放,不明真相的人会说朝庭出尔反尔,整治办事的人。自己一直想创造一个宽松、和谐的社会氛围,不想弄得人人心惊胆战,现在见大臣们吵了起来,他连忙开口说道:“诸位爱卿别争了,王爱卿,朕认为你还是留在吏部吧,目前吏部很需要你。”
  张鹤龄得意了,他趾高气扬地说道:“你还以为这大明天下是你家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连我们这外戚都不放在眼里了,到头来看谁说话算数。皇上,臣还有事要奏。”
  弘治皇帝问道:“你还有什么事要奏?”
  “皇上,臣手上有河北常山众商人联名上告信,在信中这些商人控诉王恕为了泄私愤,刑讯逼供、威逼利诱要他们诬陷钱能,并且王恕还下官文要他们多交钱粮,如今这些钱粮全进王恕自己的腰包去了。”
  王恕一听火冒三丈,他恨自己没有能力惩治无恶不作的钱能,反而被别人认为是泄私愤,听见弘治皇帝不让他去河北,张鹤龄又拿出什么众商人告他的信,就愤愤地说:“臣一生光明磊落,此心可对天地,家中从来都是一贫如洗,皇上尽可派人去查。臣既然没有能力惩治无恶不作的钱能,看来是不胜任此职,臣辞职不做了,这就回归故里。”说完,抬腿就往外走去。
  这下好几位大臣都开口叫道:“王大人,您快回来,别义气用事。”
  王恕却像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朝臣们一阵小声喧哗,随后大家都把眼睛望向了弘治皇帝。弘治皇帝刚刚听了张鹤龄的话,也很生气,他最不喜欢皇亲国戚仗势欺人,没想到张鹤龄竟仗着自己的姐姐是皇后,公开在朝堂上口出狂言,训斥大臣,还拿出什么信来,弄得王恕赌气辞职。弘治皇帝心里好笑地对小太监说道:“把信呈上来。”
  小太监来到张鹤龄面前拿起信后,又走回殿上双手递给了弘治皇帝,弘治皇帝看了几眼,就严厉地问张鹤龄道:“张大人,这封信是从何而来?”
  张鹤龄心里不禁一慌道:“是众商人找到钱能,要钱能替他们告御状,钱能就把众商人的信交到臣的手中了。”
  “这才纯属诬告。” 弘治皇帝冷峻地说。
  张鹤龄吓得胆战心惊地说:“皇上,这,”
  弘治皇帝打断他的话道:“你要说王恕为了泄私愤,刑讯逼供、威逼利诱要他们诬陷钱能,这或许会有人相信。但王恕一生清廉,修身养性两袖清风,现如今他怎么可能皇命在身的情况下,公开索贿?这岂不太愚蠢了吗?”
  张鹤龄一下子傻眼了,钱能是威逼众商人写信陷害王恕,但信中只是说王恕刑讯逼供、威逼利诱,可张鹤龄由于恨透了王恕,他自己又加了王恕索贿,本希望一下子就把王恕至于死地,没想到画蛇添足,一下子就被弘治皇帝拆穿了。
  弘治皇帝心里火往上顶,好不容易任贤使能,抑制官宦,开闯了吏治清明、经济繁荣的局面,怎能这样就被外戚给破坏了。刚一想到这儿,弘治皇帝眼前又浮出张皇后的面孔,他与张皇后一直恩爱和蔼,若是惩处了张鹤龄,怎么好去见皇后?但不惩罚他,又如何对大臣们再谈公正廉明呢?弘治皇帝一阵踌躇,抬眼望向前方,一瞬间他却见徐溥、谢迁、李东阳等人都在注视着自己,仿佛看看自己如何处理这件事,这下他顿时清醒了。
  弘治皇帝严肃地望向张鹤龄,简单扼要地说:“张鹤龄仗势欺人,侮辱大臣,着革去一切职务,闭门思过。至于王恕,” 弘治皇帝见很多人盯着他,他为难了一阵,他知道王恕虽然正直无私,但由于他太不会绕弯,又耿直多言,早已和许多大臣意见相左,如今举报钱能却又拿不出证据来,朝庭不能为这事公开处理钱能,于是缓了口气慢慢地说:“王恕乃国家老臣,他虽想回归故里,但朕认为应该挽留他,还是请阁臣们去劝劝吧。”
  再说王恕气冲冲地离开了朝堂后,心里憋着一肚皮的火,急步朝家中走去,他想收拾一下就告老还乡,永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在他快到家门口时,却看见一个女子正哀伤地哭泣着。
  王恕看那女子虚弱的身子哭得不停抖动,他心一软,就忍不住上前开口问道:“这位女子,你因何事悲伤,哭个不停?”
  那女子听见有人说话,抬起了头来,她一见王恕,瞬间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表情,随后说道:“王大人,民女是从千里之外来寻夫的,民女吃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来到京城,没想到民女的丈夫早就搬走了,民女身上仅有的钱又被几个无赖骗走了,现在民女真是走投无路,无家可归了。”
  王恕问道:“你怎么知道本官姓王?”
  那女子说:“民女也是京城人,早就知道王大人清正廉明,是个正人君子,以前民女见到过王大人,只不过您贵为高官,不知道民女吧了。”
  王恕听后“噢”了一声,又问道:“那你在京城可有亲戚?”
  那女子摇摇头说:“只有丈夫一人,别无他人。不瞒大人说,民女好几天都没有吃上一顿饱饭了。”
  王恕叹口气,神情忧虑地犹豫着,又见那女子正用渴望的目光看着他,心中有些不忍,就说道:“这位女子,你要是不嫌弃,就到本官家吃一顿粗茶便饭,本官送你一些钱,你拿去再寻寻你的丈夫吧。”
  那女子一拜在地,哭道:“民女三生有幸,能遇上大人您,民女谢谢王大人了。”
  王恕带着那女子进了家门,叫来一个厨子拿出一碗泡米饭和几样青菜,温和地说:“这位女子,敢问如何称呼你?”
  那女子道:“民女姓万,人称民女为万氏。”
  王恕说道:“万氏,你快快吃吧。”
  万氏似乎饿极了,三两口就把饭出个精光,王恕见状又叫厨子拿出一碗饭,待万氏吃完后,王恕和蔼地拿出一些钱说:“这是一些银子,你拿去吧,本官平生积蓄不多,所以没有很多。”
  万氏似乎有些惶惶不安,嘴唇抖了半天才说:“民女真不知如何谢大人您,王大人,今天民女没有去处,可否在大人您这里呆上一夜?”
  王恕目光有些倦容,但还是点头答应道:“好吧,你就住在本官的寝房吧,本官晚上到别处一宿。”
  万氏不好意思地说:“王大人,民女怎么好住您的寝房?”
  王恕满是慈善地说:“本官就和下人住一晚,没事的,现在本官还有些事要做,你先休息一下吧。”
  王恕说完,就走了出来,他愁怅地望向远处,心事重重地停了片刻,准备买点东西好回老家。
  当他采购完后,已是下午了,他急急忙忙往家中走去。刚走到家门口,就见刑部尚书彭韶带着一些兵士,正在门外等着他。
  王恕奇怪地问道:“彭大人,您为何在这里?”
  彭韶尚未答话,却见旁边一个扑了过来,他一把揪住王恕的衣领说:“你这个衣冠禽兽,竟然见色起意,奸了我的娘子,我和你拼了。”
  彭韶大喝了一声道:“万安,不得无礼。”
  万安听后吓得松开了手,但脸上却哀伤地哭道:“彭大人,您可要为我做主呀。虽说我现在是白丁一个,但当今皇上一向爱民如子,体恤民情,您一定要为民伸冤呀。”
  王恕心里吃了一惊,他不由仔细看了一下眼前的这个人,时隔几年但他还是认出了万安来,心中懊恼地说:“原来是你,看来那个万氏就是万贵妃的侄女了,你以前不是说早就休了她了吗?”
  万安脸一红道:“不管怎么样,她也是我的妾吗,我也不能抛下她不管呀。”
  王恕单刀直入地说:“那你为何还让她一个人从千里之外来找你呢?你怎么知道她在本官这里?”
  万安顿时背若芒刺,硬着头皮说:“我是因为有事暂时离来京城,没想到她提前来了,所以找不到我。今天我才从外地回来,就听许多百姓说王大人您收留了我娘子,我是想来感谢您的,没想到您表面上一本正经,竟见色起了歹心,奸了我娘子,我那可怜的娘子受不了,就,就自杀了。” 万安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这时彭韶对王恕说道:“王大人,您这里发生了命案,您又是吏部尚书,现在整个京城都轰动了,皇上也知道了,皇上叫本官带您到刑部问话,王大人,真对不起,您只好和本官去趟刑部吧。”
  王恕的头“嗡嗡”直叫,心里一片混乱,呆了好半天才对彭韶说:“彭大人,本官上午就出去了,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可否让本官进去看看如何?”
  彭韶点点头说:“王大人,本官也不相信是您干的,只不过事情发生在您这里,所以你必需到刑部呆一些天。王大人,现在请您进屋看看吧。”
  王恕随着彭韶一同走进了寝房,一股血腥味顿时冲入鼻中,他皱皱眉却见万氏身上盖着被子,头上有个深深的刀痕,满床都是血迹。
  彭韶道:“万安是通过张鹤龄向皇上叫冤的,皇上派本官来您这里调查,没想到您这里还真发生了人命案。据仵作讲,万氏是用刀自杀的,一刀毕命。我从她的被子里发现她手中还握着一把带血的刀,从她的床上发现一张纸条,王大人请看。”
  王恕拿起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写到:民女千里寻夫,凑巧遇到了人人都称“青天大老爷”的王恕,本以为他会帮助我找到丈夫,可谁想到他会见色起意,奸了民女,民女没脸再见人了,只好自杀。
  王恕瞪着呆滞的目光,仿佛见了鬼似的一动不动。
  彭韶叹口气道:“王大人,还是随本官去刑部吧。”
  王恕脑子一片空白,蹣跚着一步一晃随着彭韶到了刑部大牢,彭韶满怀歉意地说:“王大人,只好委曲您一下了,不过本官已叫狱头准备了一间清静的房子,不会有人敢怠慢您的。王大人,本官也不相信您会见色起意,本官一定要仔仔细细查看这个案子,早日还您一个清白。”
  王恕愣愣地一言不发,嘴唇抖动着却不理睬任何人。彭韶见状叹口气向外走去。
  众人都走了,呆了好半天王恕才揉了揉胸口,他突然醒悟过来,心里一阵难受,想想自己一生正直,两袖清风,对朝庭和皇上忠心耿耿,全身心地为老百姓着想,为此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发善心为了救一个弱女子,竟掉进了一个陷阱,弄得自己身陷牢狱,不知如何解辨清白。
  王恕想屡出个头绪来,不知为何却越理越乱,真是五内具焚,一个站不稳,竟跌到在地,但他还是狠狠地用拳敲打在地喊道:“太不公平了,我不是淫猥之人,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
  与此同时,阁臣们也在一起议论这件事,徐溥焦急地说道:“本官还真的不相信王恕会干这样的事,我们应该想个办法救救王恕。”
  谢迁道:“可人是在他家被杀得的,这说不清楚,王恕肯定有嫌疑的,除非能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
  一提到这儿,大家都不说话了。沉默了很久后,李东阳道:“王恕一时考虑不周,目前还是听听皇上的所法吧。”
  其实弘治皇帝也在为这事发愁,他根本不相信王恕会见色起意奸了那风骚的万氏,可光凭猜测是不成的,现在所有的人都瞪着眼睛看着呢,要想了结这个案子,就必需查出事情的真相才行。
  弘治皇帝传来了彭韶,仔细问了情况后,他静静地望着前方,好大一会儿功夫才问道:“彭爱卿,你说那万氏死时,从她的被子里发现她手中还握着一把带血的刀?”
  “是的,皇上。臣一时也不知从何下手,但要臣不相信王大人会干伤天害里的事儿。”
  这当儿弘治皇帝突然道:“那万氏不是自杀,是被他人杀害的。”
  “他人,是谁?是王大人吗?皇上您是如何判断那万氏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彭韶吃惊地说。
  弘治皇帝道:“据你奏来,仵作讲那万氏是用刀自杀的,一刀毕命的。她既一刀毕命,又怎么会从把手伸回被子里?一定是有人先杀了她,然后在做的假现场。”
  彭韶也激动起来,他兴奋地说:“皇上英明天断,臣也想起来了,臣下午去王恕家时,曾见到大上扔着几束刚刚开过的鲜花,臣曾奇怪地问过万安,万安说那是他带来的,当时由于情形混乱,臣也没有多留意,现在看来那万安不是下午去王家的,而是上午去的。万安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你何以见得?” 弘治皇帝道。
  “皇上,那种花是早上开,到了下午就谢了,所以万安一定是上午去的,他带了花哄骗万氏,然后又趁万氏不注意就下手了。”
  “万安,万家的人怎么个个都凶狠手辣。” 弘治皇帝一下子又想起了万贵妃。他在即位之初为了平稳大局,没有追根溯源地查办万家,对万贵妃本人,也没有听从臣下的建议对她削溢议罪。为此曾经赢得好多人的称颂,如今又要整治万安,会不会有人说闲话呢?
  弘治皇帝沉默不语,彭韶却已猜到了皇上地心,他万分诚恳地说:“皇上,杀人偿命,这是自古的道理,不会有人说三道四的。再说也应该还王恕一个清白,不能让清官受冤枉,现在臣想审讯万安,臣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弘治皇帝听后。明亮的眼睛里闪着赞许的光,他点点头说:“好吧,你就去办吧。”
  彭韶满怀信心地审讯了万安,原以为万安是个纸老虎,在铁案如山面前经不起盘问,可没想到万安虽被彭韶问得哑口无言,却死咬着牙不肯开口。
  彭韶这边审讯万安没有结果,他心里很是着急,可还有人更是火烧火燎,在暗处活动着。
  这就是钱能和张鹤龄。原来这些都是钱能和张鹤龄的所作所为,这两个人早就把王恕恨得咬牙切齿,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钱能见到了落魄的万安,他鬼眼珠子一转想出了个坏主意,连哄带骗带吓,并且许愿道事成之后,送万安一大笔银子让他安度晚年。万安见钱眼开,他很快就答应了,并想利用被休小妾万氏的来演出一场戏,他假仁假义地找到了万氏,又是发誓又是诉说思念之情,哄得万氏心花怒放,终于点头答应和他一起来骗王恕。
  钱能猜得没错,王恕生性心地善良,一看见貌似凄惨的万氏遭遇不幸,便忍不住产生了恻隐之心,竟把万氏领进了家门。可王恕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切早就被万安瞧在眼里,等到王恕一离去,就偷偷溜进王家,很快就找到了万氏,两个人见王家没什么人看守,万氏撒娇地对万安说:“该死的,你要我勾引王恕,可我怎么觉得那王恕不象是个风流纨绔子弟,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还真怕人的。我真不知如何下手。”
  万安假仁假义地说:“你别怕,慢慢来呀。亲爱的,你看,我给你带来了几束鲜花,这花映衬着你,你变得更加漂亮了。”
  万氏听了心花怒放,眼睛望向万安放在瓶里的鲜花,刚想拿来看看,不承想这当儿头上被刀狠狠一刺,顿时疼得惨叫一声,她回头只见万安狞笑的脸上带着轻蔑的眼神,她瞪着呆滞的目光象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万安,然后用手指向万安说:“你,你....。”眼一黑就没了气息。
  万安用发抖的手放在万氏的鼻子上试了一下,等他确信万氏已经死了,就手忙脚乱把万氏抬到床上,把刀塞进万氏手中,这当儿他好象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慌忙拉过一床被子盖在万氏身上,随后小心翼翼地躲在门后,他屏住气胆战心惊等了好半天,听到脚步声走远了,才从身上拿出一张纸条丢在地上,急急忙忙逃了出去。
  在王恕家外面,他牙齿打颤面如死灰平静了好半天,才打起精神站在王家门前狠狠敲起门来,一个下人走出来问清情况后,那下人说:“这下可好了,那女子的丈夫来了,我家老爷也放心了,您快快看看您妻子吧。”
  万安随着下人走进了王恕的寝房,两个人同时都看见了满头鲜血的万氏,万安假装悲痛地扑向万氏,又叫又哭地吼道:“娘子呀,你这是怎么了?你为什么不等我来呀?”万安猫哭老鼠泣不成声折腾了半天,才把眼望向四周,他瞬间看见了地上有一个纸条,急不可待地拿在手中,装模作样看了几眼,一把揪住那下人说:“王恕在哪?”
  那下人也被眼前的事吓懵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家老爷早上就出去了。”
  “哼,我饶不了他。”万安说完,气冲冲丢下下人独自走了。
  万安美滋滋地来到了张鹤龄府中,向门人自报姓名,说要见张鹤龄,那门人早就得到了主人的提示,马上放万安进去,万安进了府门,来到了客厅,不大一会功夫张鹤龄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万安一见忙跪下行礼,张鹤龄虚扶了一下说道:“万大人,别客气,快快起来吧。”
  万安爬起来后,在一把椅子坐下后,满脸讨好地说:“张大人,您是皇亲国戚,理应受如此大礼。”
  张鹤龄得意地笑了一下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万安道:“全都办好了,那万氏已经死在王家了,就等着您到皇上那里去告御状呢。”
  “好。这一回定叫王恕在劫难逃。” 张鹤龄马上跑到了张皇后那里,故弄悬虚地连比划带夸奖地告了王恕一状,很快张皇后也把这件事告知给了弘治皇帝。
  张鹤龄一点也没闲着,他派人又把这事通知了钱能,然后美美地等着王恕的死期。
  但出乎他的预料,弘治皇帝不仅没有上当,反而看出了这其中的蹊跷,马上就逮捕了万安。
  张鹤龄这下子可六神无主了,他急得心里火辣辣,象鬼一样围着屋子乱转。就在他方寸大乱之际,钱能却不请而至了。张鹤龄一见到他,马上象见到救星似地说道:“钱大人,出事了,您你快想想办法吧。”
  钱能点点头说:“张大人,咱家正是为这事来的。”
  张鹤龄眼中闪着鬼火说:“皇上把万安抓走了,万安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弄不好事情就要暴露了。”
  钱能道:“所以咱家才连夜赶来,这可不是小事,当今皇上可真是英明天断,很快他就会知道事情真相的,到那时你我都跑不掉。”
  张鹤龄吓得浑身一颤,哭丧着脸说:“您有什么好办法呀?”
  钱能阴冷地说道:“只有杀了万安,才能一了百了。”
  张鹤龄脸色煞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道:“钱大人,万安是皇上亲点的要犯,杀了他皇上能答应吗?”
  钱能咬牙切齿地说:“虽然是不太妥当,但只能如此,否则你我都得下狱。张大人,别看您是皇亲,可皇上就是想放过您,那帮阁臣们也不会答应的,阁臣们一反对,皇上肯定会拿您开刀的。” 钱能一下子击中要害,张鹤龄顿时瘫软地坐了下来。
  钱能皱着眉又说:“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杀了万安,皇上就是心有疑惑,可他拿不出真凭实据来,他就不能乱来,阁臣们也没有办法,否则怎么告知天下子民。张大人,咱家知道您在刑部有好多熟人,找个知己人悄悄把万安干了,不就没事了吗?”
  张鹤龄苦着脸,许久没有出声,心里头又恨又怕,思谋了半天才无可奈何地点头答应了。
  再说彭韶那里也很头疼,无论怎么审万安,他就是不开口,好象在等待着什么。彭韶气得很想用重刑来对付万安,但皇上早有圣旨在先,不许对万安行刑,彭韶知道皇上是怕市井小民以为他是公报私仇,而失了民心。
  这日万安一如既往一声不吭,彭韶很是懊恼,他正想换个方法试试,却见万安紧缩着身子,嘴里不停地“哼哼”着,万安越来越不行了,他似乎疼得浑身乱颤,倒在地上缩成一团,弄得彭韶莫名其妙,可这当儿万安却出乎意料地开口了,他喘着气说:“彭大人,有人想我死,想杀人灭口,我,我被骗了,我要说实话,是我杀了那万氏,可这都是张,张,张,”
  彭韶急问一句道:“张什么?”
  万安脸上疼得冷汗知冒,他想开口却抖得厉害,越急越说不出话来,片刻就见他惨叫一声,一命呜乎了。
  彭韶心里知道是万安是被人下毒了,懊恼地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失望得一句话也没说。
  当彭韶把这件事告给弘治皇帝后,弘治皇帝沉默不语了好半天才说:“这件事肯定另有他因,但认真查处,一时间很难说得清,事情老没个结果,王恕就不能从牢了放出来,既然万安已经承认是他杀的人,还是先把王恕解脱出来吧。”
  彭韶道:“皇上意思是让王大人官复原职。”
  弘治皇帝摇摇头道:“朕不是这个意思,放了王恕是因为他清白无辜,但这个案子并没有圆满解决,肯定会有人议论的,人是在王恕家被杀的,别人很容易连想到他身上,因此朕认为叫他致仕比较妥当些。彭爱卿,你快写出奏章来,明天朕好对大臣解释一下。“次日早朝,弘治皇帝讲了彭韶判案一事,并道:“朕决定同意王恕致仕。”他停了一下,不想叫大臣们再议论这件事,就又换了一个话题说道:“有一个名叫天竺佛国(今印度)的国家,从前一向与我朝不通往来,最近不知为何竟派了三个使者前来朝贺,还带了一个特别的贡品千年竹。”
  谢迁听后出班奏道:“启奏皇上,天竺佛国以前从未来拜过我朝,今天骤然来到不知河故,最好明日叫他们和大臣们一道上朝。使其晓得我洋洋大国之威严、之堂皇、之雄伟,传出去也好叫四方皆知大明天朝乃神圣大国呀。”
  “准奏。” 弘治皇帝欣然地点头表示同意。
  天刚揭晓,大地还在朦朦胧胧沉睡之中,天竺佛国的使者和大臣们一道来到了午门之外。午门上两通鼓响后,在锦衣卫和身穿彩衣的象奴牵领下六只大象来到午门,在门洞两边站好,各把长鼻子伸出搭成桥,锦衣卫旗校一动不动在旁边肃立。
  一个天竺佛国的使臣问道:“这里为何有大象?”
  旁边的使者答道:“为了呈现大明的尊严。”
  三通鼓过后,午门的左右偏门、掖门一齐打开。一队锦衣将军、旗手、校尉走出午门并手持仪仗、旗帜分两行排列。禁钟响起后,三位使者和够级别的官员从象鼻桥下进了午门,待文武百官站定,有一个太监走出皇极门,手中拿着一把静鞭在空中盘旋几下,然后用力一抽,鞭声响彻云霄,他连抽了三次才收起了鞭子,并走下了丹陛站定。这时朝庭上下寂静无声,仙鹤炉、鼎之中香烟缭绕,弘治皇帝在一群太监的簇拥下走了进来,立刻钟鼓齐鸣,中和韶乐与丹陛大乐齐声奏起。弘治皇帝落座后,大臣们按品级排列跪在庭前,在乐声中行三跪九叩大礼。天竺佛国三位使者也身不由己的一齐随着行了大礼。然后静悄悄等待传见。
  这时只听一位太监说道:“传天竺佛国使者进见。”
  天竺佛国三位使者小心翼翼地上前献上了千年竹,所有的人都看见那竹虽种在盆中,但株株叶绿碧嫩轻如翡翠,竹梗清朗纤细,节节浸着淡淡的清香。
  弘治皇帝开口问道:“三位使者,可否告知这千年竹,与别的竹有什么不同之处?”
  一个使者说道:“这千年竹不是寻常之物,它的好处在于去病除邪。折叶一片含在口中爽心悦目。人若醉酒,含一片叶,能醒人心态。”
  弘治皇帝刚想开口,,那使者又说:“我们从天竺佛国来的时候,我们国王交给我们一副对联,说明朝乃天朝大国,定会有人能对出下联。”
  弘治皇帝听后迟疑地看了看三位天竺佛国使者,心想还挺奇怪的,可大明天朝也不能让人家小瞧,于是便点头答应了。听得弘治皇帝的旨意,一个使者早已拿出对联在庭中打开。弘治皇帝龙目一望,就见上面写道:朝无相,边无将,气数将相。他看后心中一沉,不禁想到:这分明是想看大明的笑话。
  他这么想着,就用眼睛四下望去,用充满期盼的目光问道:“众位爱卿,可有谁能对这副对联?”
  此时庭下静悄悄的,一时间没有一个人开口答对。
  那几个天竺佛国使者见半天没有反应,早已放下了不安的心,继而满脸讥笑,摆出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可弘治皇帝的脸色确越来越难看了:这泱泱大国,竟无一人会对,传扬出去还不把大明的脸丢尽了。越这么想,他心里越着急,但他毕竟乃天皇贵胄,早已养成临事不乱、从容不迫的气质,一瞬间他又安定下来。
  他再次向下望去,心里急切地希望有人能出班答对,这时只见李东阳儒雅知礼、神态自若地走出班说道:“启奏皇上,臣想对答。”
  “快快请答。” 弘治皇帝露出了期盼的目光。
  此时朝臣所有的目光集中在李东阳的身上,只听李东阳说道:“使者上联是:朝无相,边无将,气数将相,臣对下联:天难度,地难量,乾坤度量。”
  那几个天竺佛国使者本来还想戏弄几句,一听李东阳的下联,全都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无话可说了。
  弘治皇帝此刻轻轻舒了一口气,又见几个使者垂头丧气、呆若木鸡的样子,颇为兴奋的发问道:“几位使者,此对如何?”
  那几个天竺佛国使者都尴尬地笑了。
  
 第二十章 出奇谋文生平边城 露锋芒梦阳巧答对
  弘治皇帝又为一件事拊心攒眉,满腹忧虑了。因为早在弘治六年,吐鲁番阿黑麻攻入哈密,擒获了明朝策封的哈密忠顺王陕巴,并命部将牙兰据守哈密,阿黑麻自称可汗,不断出兵掠夺周围各部,还逼迫地处嘉峪关西南的罕东部落及地处嘉峪关以西的赤斤臣服,与明朝抗衡。他们的势力已到了不能小看的地步,怎么处理远在千里之遥的边疆纷争,弘治皇帝很想派兵出征,但又怕轻开战事,不能获胜而令朝庭陷入更尴尬的地步,弘治皇帝想来想去,一时也拿不出主意,最后决定请教兵部尚书马文升。
  马文升听到皇上宣诏,赶紧来到乾清宫见驾。行礼后坐下,弘治皇帝严肃地说道:“如今阿黑麻擒获了陕巴,又令牙兰据守哈密,僭称可汗,并迫使附近各部落臣服,其势力已经威胁到我朝的安宁,爱卿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马文升自从听到皇上宣诏,就早已猜到了皇上的意图。作为兵部尚书,他也为吐鲁番阿黑麻扰边一事反复考虑了好几天,如今一见皇上问,就答道:“臣也为这件事考虑再三,也征求了别人的意见。臣认为吐鲁番阿黑麻桀骜不训,不给他们一点教训是不会臣服的。因此臣主张兴复哈密,以振大明声威。而且据臣所知,吐鲁番阿黑麻与邻近各部并不和睦,他们只是表面臣服、虚与周旋。地处嘉峪关西南的罕东部及地处嘉峪关以西的赤斤部、蒙古各部都与邻近吐鲁番阿黑麻有矛盾。我们可以利用他们的矛盾,派一位干将率领三万精兵,并说服这些部落,与吐鲁番阿黑麻抗衡。这样吐鲁番阿黑麻势单力薄,容易击溃。”
  弘治皇帝听后,又用充满希望的目光说道:“派兵出征边远之地,若是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反会产生更大的乱子。因此必须派一位非常合适的人才行。依爱卿之言,应派那位将军为好?”
  马文升听了皇上的问话,不由感慨万千地说了一句:“臣以为可先安抚罕东部,最好让罕东部出一些兵,然后可让陕西巡抚许进再带兵进军哈密。说起来陕西巡抚许进乃是吏部尚书王恕所推荐的。王恕在位时的确为朝庭举荐了不少的能臣贤将,后来他的见解与朝庭一些官员意见相左,可惜致仕回家了。但观其人,乃是大明栋梁之材,。”
  弘治皇帝不由暗然地沉思片刻说道:“在王恕致仕问题上朕也有过激的作法,爱卿今日旧事重提,朕知王恕办事迅速,刚正不阿、清贫廉洁,想他致仕这许多年,家中定不富有,朕想赐他一些金银,但又怕他拒收,不知如何做好。”
  马文升迟疑片刻答道:“是呀,这老头子倔得很。听说他人虽致仕,在家中终日看书学习,并认为正是因为致仕了,才使他有空闲阅览百书。臣有一旧友,曾向臣提起说王恕的儿子怪他当官以来,从不为儿孙着想,弄得家中一贫如洗。那老头子听后就哄骗的把儿子叫到了院子里,指着院子的一角说这有一窖银,那有一窖金。臣心里明白,其实那都是王恕瞎编的,老头子每日清茶淡饭,从不钻营,真是令人起敬。”
  弘治皇帝听后,默默地站起来望着窗外,半响才吁了一口气:“朕再想一个两全的办法奖赏王恕。马爱卿,你的意见朕全批准,只是朕希望陕西巡抚许进能担当好这次重任,快快去办吧。”
  三个月过去了,马文升每日都在关注着哈密方面的塘报。这天一份从前线飞来的加急塘报送到了他的手中,马文升仔细一看,不由抽了口冷气:原来陕西巡抚许进到肃州后,罕东部又翻悔前约,没有派兵合击阿黑麻。许进无奈,只得与彭清循大路攻战哈密。哈密守将牙兰闻讯弃城而逃。但由于明军沿路缺粮,士兵伤亡甚多,急需补充兵力和粮草救济。马文升见了塘报深悔自己没考虑全面。他知道明军孤军深入,一旦断炊,军心动摇,若吐鲁番反扑而来,明军将会陷入困境。马文升这才感到皇上再三叮嘱是对的,自己这次真有点不好意思去见皇上,可军情紧急,时不我待,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耽搁国家大事,他左思右想考虑了半天,决定诚恳地向皇上认错,然后把自己比较成熟的想法讲给皇上听。马文升心中有了眉目后,叫家人备轿急奔乾清宫而去。
  弘治皇帝听了马文升的奏报后,默然良久,神色沉重地望着马文升说:“事出有因,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能怨天尤人。马爱卿有何谋略?”
  “皇上,目前最着急的就是许进军中缺粮,人心摇动,而可恨的是临近的地方官兵总觉得帮助许进大军是为他人做嫁,费力不讨好,这些人只为自己的地盘着想,把国家的利益抛在脑后,找出种种借口不肯出手援助,以至许进之军的处境越来越艰难,他们现在望眼欲穿地等待着朝庭的救援,若再不及时接济,后果不堪设想。”
  弘治皇帝听了马文升这番直截了当的话,马上说道:“朕这就下旨,严令哈密周边的地方救济许进。”
  马文升摇摇头说:“皇上,这些边吏廉勤者少,贪污者多,只干对他们有利的事,互相吹吹捧捧,拉拉扯扯,甚至跑官要官,他们不可能真心实意地听从朝庭调派的,臣相信他们表面上服从朝庭的旨意,然而天高皇帝远,他们只要行进缓慢,能拖就拖,便弄得朝庭无可奈何了。”
  “那就把这些立刻地方官调换了。”
  “皇上,现在正是非时刻,调换官员,恐怕会人人自危,引起动荡不安的。”
  弘治皇帝却胸有成竹地说:“从表面上看,肯定会产生一些动荡的,但迅速拿几个带头消极对抗的人开刀,会产生很大的震撼作用,短时间内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这且比让那些弄虚作假,劳民伤财应付朝庭的官员慢慢拖拉要好的多。马爱卿,朕要你迅速查办这件事。”
  马文升见弘治皇帝卒然临之而不惊,瞬间就运筹帷幄,很是佩服,他也提出可自己的看法:“皇上,为防吐鲁番阿黑麻再犯哈密,应马上停止与吐鲁番的互市贸易。这‘番人吃肉,无茶即死’。停止贸易,吐鲁番国中定会大乱。”
  弘治皇帝皱了一下眉头说道:“断绝与吐鲁番互市贸易,商人们肯定会怨声载道,可为了国家的利益,也只好牺牲一下商人们。不过最好还是派几位大臣前去解释,安排商人们暂时去内陆经商。马爱卿,朕这就下旨停止与吐鲁番互市贸易,并令哈密周边官军派兵增粮,以解哈密之围。”
  马文升得到皇上的首肯,说干就干,接连撤了几个地方和军队的方面大员,火速派了几个得力的助手走马接任,并镇之以威、晓之以理的劝戒别的地方官员,一时间政通人和,很快就解决了许进之军缺粮之事。
  然而这时许进却又派人到了京车城,说是肃州发生动乱了。
  这肃州位于甘肃省河西走廊中段,南依祁连山,北枕古长城,东连金张掖,西接嘉峪关,是丝绸之路上重要的历史文化名城,因此肃州云聚了很多经商的商人。
  凑巧的是皇后兄弟张鹤龄自从被革职后,呆在家里觉得无聊,听说西北经商能赚好多的钱,竟心血来潮跑到了肃州搞起茶叶生意。
  明代是西北地区茶马互市空前繁荣的时期。明朝为了抵御蒙古,迫切需要从西北地区获得大量战马,另外受当时内地商品经济发展的影响,民族贸易在西北地区也相应活跃,而茶马互市则是这里进行民族贸易的最主要的内容之一。明代为了茶马互市设置了官营茶马互市的专门机构――茶马司,以管理内地与西北各族之间茶马互市的进行,但民间贸易在严厉取缔之列,到了弘治三年,明廷接受御史李鸾的建议,允许西宁、河州和临洮3茶马司招集商人运茶,只是规定每位商人运茶不得超过3,000斤,而官府收缴其中的40%,剩余部分则允许商人自由出售。这张鹤龄仗着是皇亲国戚,私下弄了不少的叶,本来想大赚一笔,没想到朝庭一道令下,要求全部的商人停止互市贸易,这么一大批货押在手中,要赔多少钱呀。
  张鹤龄听说这主意是马文升出的,心里暗暗骂道:刚刚赶走了一个王恕,马文升这死老头子也不接受一下他的教训,竟还出这馊主意来得罪成百上千的商人。张鹤龄是越想越气,最后他发狠地自言自语道:“这里离京城有万里之遥,天高皇帝远,大家又都知道我是皇亲国戚,从没有人敢过问我互换多少茶叶,我干脆给他来硬的,公开与吐鲁番来往做生意。谅这里的地方官也不敢管。
  张鹤龄如此胆大妄为,一时间弄得西北议论纷纷,但正如他想的,确实没有人敢管敢告他。他这么一干不要紧,别的商人也眼红了,凭什么赚钱的机会都落在他的头上,而且当官的还不闻不问?慢慢的许多商人也学着干了起来。这还不算,张鹤龄还用次茶、发霉的过期茶以次充好,很快茶马互市又私下进行了,吐鲁番见明庭竟管不住众商人,大批的茶叶源源不断地运来,但很多又都是发霉的茶,阿黑麻火冒三丈,竟又大举进攻明军,破州占县夺了好多地方,杀人越货,一时间人心惶惶,明军也是军心摇动。
  许进派的人到了京城后直奔马文升家中,当马文升接到公文后已是晚上了,他顾不得吃饭就奔皇宫而去,可这时皇宫却关门了,马文升又没有皇上临时召见的圣旨,守门的太监说皇帝后就要生皇子了,皇上正忙着呢,因此死也不让他进去。
  马文升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他情知前方已是十万火急,要是耽搁一晚不定又会有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发生。硬闯紫禁城得罪皇后不说,肯定会有众多的太监拦阻,而且自己也会落个违法乱纪的名声。
  马文升正在无计可施愁肠百结之时,这时却见一个人由远而近走来,他定睛一看,见是弘治皇帝的御前侍卫李虎,不由大喜过望,连声对李虎道:“这下可好了,救星来了。”
  马文升急急忙忙地对李虎讲了西北战况,并说道:“这可是十万火急的事,是要分分秒秒必争的,必需马上呈给皇上的。”
  李虎道:“皇后就要生皇子了,皇上正在等消息呢,按理说不好打搅,但既然是前方急事,我一定把您的奏章呈上去。”
  马文升心如释重负地道:“真是难为你了,前方的官军也会感激你的。”
  李虎双手一拱道:“马大人,您为了国家大事,这么晚了还站在宫门外,真叫人钦佩,小人这就去见皇上。”说完奔宫门走去。
  李虎来到乾清宫,见宫前布置得喜气洋洋,他顾不得想别的,直奔东厢房而去,进得宫门见到弘治皇帝后,想也不想就说:“启奏皇上,陕西许进派人送来了告急奏章,因时辰已晚,兵部尚书马大人进不了皇宫,正好遇到奴才,他就叫奴才连夜呈上了,马大人说他知道皇后之事,但军情紧急,不得不打搅皇上了。”
  弘治皇帝本是满心欢喜等着皇后拿里的消息,听到马文升要连夜呈奏章,知道一定出了大事,脸上的笑容顿失,他心中疑警地接过奏章,草草看了一下后,就连连说道:“速传马文升到乾清宫来。”
  “是,皇上,马大人就在宫外等着呢,奴才这就去传。”
  很快马文升就来到了乾清宫,他讲了陕西的情况后,又说道:“皇上,许进只是讲了陕西战况,但他私下半还给臣一封信,他在信中说引起这场战争的原因是,是,”
  “是什么?”
  “皇上,许进他怕得罪皇后,不敢直截了当对您讲明,他告诉为臣是因为皇后的兄弟张鹤龄无视朝庭法令,还私下与吐鲁番来往,并用过期的茶以次充好,才引得阿黑麻兴师动众。”
  “这个张鹤龄。” 弘治皇帝愤怒地说,但他只说了这一句就不再开口了。
  马文升情知皇上为难了,但他仍开口道:“皇上,事关重大,该如何处置?”
  弘治皇帝好半天才说:“马爱卿,朕叫人把张鹤龄弄回来,朕一定对他严加惩处。”
  “皇上,这张鹤龄所做之事,在西北影响极坏,朝庭理应公开惩罚他,以明正法典,否则会有非议的。”
  弘治皇帝真是有口说不出了,他和皇后一直相敬如宾,恩爱有加,现在她又要生皇子了,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惩处她的兄弟张鹤龄,怎么好向皇后交待,难道让她连月子也做不好吗?最好能找到一个折中的办发来,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出来。
  马文升神情坦然地说:“皇上,自从您登基以来,为了中兴大明,可谓历尽沧桑,为臣深感荣幸能成为您的臣子,但身为您的臣民,臣就要做一个敢说敢言、敢作敢当的忠臣。臣知道这样做肯定得罪了皇后一家,但臣就是吃再多的亏,也要坚守原则,也要对得起黎民百姓,现今张鹤龄一事事关重大,决不能私下处置,否则怎么对天下臣民交待?怎么对列祖列宗交待?”
  弘治皇帝被他说得无以答对,但他也不能回避,只得说:“那你拟旨吧,派人把张鹤龄押回京城,朕要明旨规定张鹤龄永远不得经商,永远不被录用为官,以示惩罚。另严令陕西地方官接应许进,敢有违者严惩不怠。”
  马文升知道弘治皇帝很不情愿这么做的,只不过他被自己逼到了死胡同,但皇上能做到这个样子,也算很不错了,马文升叹口气正想拜谢而去,却听弘治皇帝道:“马爱卿,这是一把天子剑,你把它交给许进的特使,要他以五百里加急速回陕西,好传朕旨意。朕还授予许进临时统领陕西军政的权力,如有不服者,许进可用这天子剑行使一切权力。”
  马文升心中一热道:“谢皇上。”
  正在这时,一个太监来报道:“皇上,皇后生了个公主。”
  弘治皇帝微笑着问:“皇后可好。”
  “回皇上,一切都好。”
  “好吧,你下去吧。”
  小太监走后,马文升不安地说:“皇上,皇后那边?”
  弘治皇帝坦然地说:“朕先不告诉她张鹤龄一事,一切都会好的。马爱卿,你身为兵部尚书,洞悉全局,你想整顿兵部废驰的现象,尽可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马文升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哽咽着说:“臣谢皇上知遇之恩。”
  马文升手握重兵,随后又撤了好多迂腐透顶、敷衍了事、办事拖拉、只知争名夺利的官员,这下他可得罪了不少的人,不久京城里竟飞飞扬扬传出很多的谣言,说马文升独断专行,拥兵自重、心怀不轨,势力遍布朝野,他早就想谋反了。这些话说得有鼻子有眼睛,一时间传遍了茶楼酒肆,连皇上那里也飞来不少的奏章,最后马文升也知道了。
  马文升这下子心里惶惶不安。权重主疑,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如今军队很多的官员都是他提拔的,可以说呼吸之间就可撼动大局,虽然弘治皇帝竭尽全力支持他,但总不能不为帝位着想吧?
  马文升气馁了,早朝上,他心神不安地出班奏道:“启禀皇上,臣马文升年事已高,想告老还乡了。”
  弘治皇帝听后微微一笑说道:“马爱卿,您年纪虽高,但精神炯乐,遇事侃侃谈,在兵部尽心戎务,于屯田、马政、边备、守御,都有独树一帜的见解,一直以正直任天下事,这一次想告老还乡,恐怕是得了心病吧。”
  马文升听后心中一阵酸热,他正想答话时,就听弘治皇帝又说:“朕是疑人不用,马爱卿你虽手握重兵,但朕用你不疑,朕知道你是识大体、顾大局、为君分忧、以国家为重的忠臣。”
  马文升听后,心中的忧虑顿时化在了乌有之乡,他满是感激地说:“皇上英明天断,马文升决不辜负圣恩。”
  不久,在明朝的强大压力下,又加上停止了互市贸易,吐鲁番内部呼声一片要求恢复与明朝的友好往来。阿黑麻只得被迫向明朝上书,表示愿与明朝重归于好。
  国泰民安了,又是中兴盛世,弘治皇帝决定从科举中再选拔一些有志之士,徐溥知道后,向弘治皇帝推荐了一个举子,这个人就是陕西名士李梦阳。
  弘治皇帝见徐溥提到李梦阳,就说:“朕知道这个李梦阳,他是陕西乡试第一,次年又中进士,可你为什么在众多举子中提起他呢?”
  徐溥笑着道:“皇上,这李梦阳才思雄健敏捷,他自小跟随做官的父亲到外地生活,在他19岁时,陕西省举行乡试,全省的秀才齐集省城参加考试。因为他曾经亲眼目睹了官场的腐败和黑暗,激于义愤,总想借机发泄二下。有次当他早晨进入考场时,手拿一盏点燃的灯笼要进门,守门官吏很惊讶地问:‘你怎么白天打着灯笼行走?’李梦阳说‘现在太黑暗了,我怕遭人暗算’。”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地说:“看来他还性情刚直、嫉恶如仇。”
  徐溥道:“不仅如此,他可是才华横溢呀。”
  徐溥接着又讲起了一件事。
  在李梦阳的家乡有一个富豪,其父要过八十大寿,这富豪为了誇富大摆排场,于是遍请名士,李梦阳自然也在被请之列。
  李梦阳来到喜宴上,忽然发现他从前的一位老师也被安排在同一桌上,主人显然是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又加上李梦阳名声高,因此他被安排在正席,而他的老师却坐在偏席。李梦阳一见这样的安排心中颇觉不安,面对老师也觉得很尴尬。但席上的人一见了李梦阳又都和他寒喧个不停,弄得他没功夫向老师解释,他无可奈何想等酒席散后再向老师赔礼。
  所有的来宾到齐后,主人便吩咐上菜酒,这当儿李梦阳的老师很不高兴了,他见同桌的人都在众星捧月似地围着李梦阳问这问那,却把他冷落在一边没人理睬,他更是愤慨,这时见所有的人都把注意力放在酒菜上时,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不满,“噌”地站了起来,带着恼意说道:“且慢!古人云‘席不正则不坐’。”
  所有来宾全不知底细,一个个愣着不知所以然。
  李梦阳心里清楚,他知道老师是冲他来的,便满怀谦意地说:“老师请上坐。”
  那知老师毫不领情地回答:“主人没有安排,我怎能随便上坐。不过今天你既然坐了上席,就应该有个坐上席的名目。我出一联,你若对得出下联,就由你坐上席,若对不出,我看你也该有自知之明吧。”
  不等李梦阳回话,张口念道:“鼻孔子,眼珠子,珠子怎在孔子上?”
  意思是眼珠为什么长在鼻孔上面。这里的“孔子”指春秋时儒家创始人孔丘,“珠”和“朱”谐音,“珠子”即“朱子”,指宋代大儒朱熹。这两个人虽然都是大儒,但从学问及影响上,孔子都在朱子之上,这里暗指朱子怎能在孔子之上呢。
  李梦阳知道老师心有不平,认为自己是学生,不应该坐上座?但此时所有的人都望着他,等着看他如何对答,要是自己还不开口,定会受到众人的耻笑。于是他略微想了一下,看着老师恭恭敬敬地答道:“眉先生,须后生,后生却比先生长。”
  李梦阳的下联是说眉毛虽先生出来,胡子是后生出来的,但后生出来的胡须反比先生出来的眉毛长。这里的“先生”和“后生”又暗指老师和学生。其意思是说我虽是学生,你是老师,可我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其他人听了李梦阳的下联,全都拍手叫好。而李梦阳的老师此时有点不好意思,他本想为难一下李梦阳,没想到李梦阳巧妙地对出了下联,只得讪讪地说:“对得好,你确实比老师强,理当上座。”
  弘治皇帝听了这段故事后,就笑着说:“既是这样,那就先让他做户部山东司主事,以后看他的作为再慢慢提拔吧。”
  
  第二十一章 奸李广妖术蛊帝心 众贤臣齐心劝圣君
  “皇上,该上早朝了。”一个小太监站在乾清宫东暖阁外面低低地叫着。
  “嗯,朕今天有点不舒服,叫怀恩来陪朕一起上朝吧。”
  “皇上,这....,”门外的小太监吞吞吐吐,站在门外原地不动。
  弘治皇帝又催道:“为什么不去,快叫怀恩见朕。”
  “皇上,” 小太监欲言又止。
  “什么事?” 弘治皇帝奇怪了。
  “皇上您身子不适,还是,还是,”
  “你磨磨蹭蹭干什么,快去叫怀恩见朕。”
  “皇上,怀恩公公....,昨夜仙逝了。”
  “什么?” 弘治皇帝听了一下子气血涌动,内心似乎不胜凄楚,心神交瘁轻轻念叨了一声:“怀恩,”就潸然泪下。往事一下子涌上了心头,想起从小怀恩曾给过自己无数次帮助、关怀与鼓励,为使自己能登上这九五大位,怀恩付出了无数心血,而且自己有些心里话不好向大臣们讲,却可以推心置腹地向有如亲人般的怀恩倾诉,现在关心自己起居的亲人没了。片刻之间,痛、苦、惜一齐袭上了他的心头,痛得他不由捂住了胸口。
  弘治皇帝一时间憔悴了好多,他声音惨淡地问:“为何不派太医去治?为何不早报与朕知?”
  “皇上,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她怕您骤然听到受不了才没让向您报告。怀恩突然哮喘不止,还没来得及叫太医,就已....,”
  弘治皇帝泪眼朦胧地想起怀恩说过的话:老奴老了,不能伺候皇上了,只要能看到大明强大,百姓安居乐业,老奴就死而无憾了。
  “哎,真是太快了。” 弘治皇帝轻轻叹了一口气,又对小太监说:“传朕旨意,朕要辍朝三日,以悼怀恩。”
  怀恩的去逝,使得弘治皇帝悲哀过甚,掉了不少的头发,他原本虚弱的身子变得郁郁寡欢,无奈之中他写了一首诗:自身有病自心知,身病还将心自医。心若病时身必病,心生元时病生时。
  厚葬怀恩之后,弘治皇帝觉得少了好多东西,他的心也空虚起来,变得没有着落。从前一遇到烦恼,总有怀恩在旁边规劝、安慰,如今生死两离,唯有来生才能见到怀恩,弘治皇帝竟产生了人生无常的想法。
  百般无聊中,早朝后弘治皇帝回宫闷闷不乐地经过偏殿的一角,见一个小太监跪在地上嘴里嘟囔着什么,惊奇地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那小太监一见是皇上,连忙叩头说道:“奴才为皇上祈祷祝福。”
  “给朕祈祷祝福,你祈祷什么?”
  “奴才祈祷上苍保佑皇上洪福齐天,身体早日康复。”
  “难得你有这样的忠心,朕看你好像用了什么法术,是不是?”
  “回皇上,奴才采用的是道家的养身符箓之术。它最适合病人修身养性、调理生机。”
  弘治皇帝听后,不觉心中一动,由于童年的原因,他一向孱弱多病,又加上现在情绪低落,很想把身子调理一番,如今听了小太监的话,不由多看了他几眼,随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奴才叫李广。”
  “李广,这个名字不错,朕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皇上日理万机,国事繁忙,自然无暇顾及他事,更何况奴才乃是一个小人物。”
  “人都是父母所养,不可随便看低一个人。李广,抬起头来,叫朕瞧一瞧。”
  李广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但他的眼仍旧向下低着,弘治皇帝只见一个长方脸、五官端正的面孔,一双眼睛颇具神韵,弘治皇帝默然看了半天,又说道:“你说你采用的是道教,可有什么仙书吗?”
  “回皇上,有的。这些仙书是奴才先祖传下来的。书中讲的是自然、治国及修身之道。”
  “是吗?真没看出你一个小小的太监,竟有如此天份。”
  “多谢皇上的夸赞,奴才不敢当。奴才只因祖上习教,略知一二,后来家道中衰落,奴才无奈只得净身入宫,但奴才始终念念不忘神教之本,时常温习,不敢有忘祖训。” 李广摆出一副虔诚的样子。
  弘治皇帝又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地说:“随朕来。”
  弘治皇帝带着李广来到乾清宫,弘治皇帝落座后,叫小太监拿来一个春凳,对李广说:“你坐下说。”
  李广诚惶诚恐地坐了下来,脸上不时地浸出一丝丝冷汗。弘治皇帝见他那副拘谨的样子,淡淡一笑安慰道:“别太紧张。今天朕叫你来,就是要你讲一讲神教之本,朕想听一听。”
  “谢皇上。” 李广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又开口说:“奴才献丑了。皇上,其实这神教,是有缘不变,不变随缘,绝不会因为外物变化或外力推移改变或消失,既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也不因世间万物的生灭而有所改变,它是不受时空限制的。” 李广见弘治皇帝听得津津有味,心越来越放开了,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弘治皇帝从未接触过道教,如今头一次听到李广讲的这番话,还真觉得颇有道理,他的脸上浮出一种求知的样子,聚精会神地听着。
  李广又往下讲了:“道即超越时空,又存在于时空和万物,所以事理之隐、深、远、显、密均藏于道,未悟道者各执己见,分割真理,即成偏见。其实还有好多道理,奴才才疏学浅,一时也说不好。皇上若有兴趣,奴才可把以前认识的一个道长请来,这个道长学识渊博,乃道中仙人。”
  弘治皇帝听了满心欢喜地说:“那太好了,你速出宫去请这位道长见朕。”
  三天以后,李广风尘仆仆果然把一个道长带到了宫中。弘治皇帝看那道长,见他生得龟形鹤背、几络长须,童颜鹤发,两眼炯炯有神,轻飘飘一头银发,身穿紫色道袍,脚蹬粉底云鞋,右手持仙尘,一付超凡脱俗、飘然出尘的仙风道骨的样子。弘治皇帝心里暗暗赞赏,便问道:“道长贵姓?法号为何?”
  那道人见到弘治皇帝稽首答道:“贫道姓李,法号智空,乃是云蒙山云游道士。早年与李广之祖父有过交往。没想到如今刚进京城,就被李广引进宫中。小道不才,乃是世外之人,恕不能行皇家之礼,请皇上多多包涵。”
  弘治皇帝微笑着让那道长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道:“道长长期仙居云蒙山修行,一定道法高强。如今朕身子虚弱,颇想研究道家仙术,好从中取得有益之处,还望道长指点一二。”
  那智空道人听后微微欠身说道:“讲起道来,这道乃是宇宙本体,人和万物的变化即是道的变化,道体有周行而不殆。道创生万物,宰杀万物,又毫不自私地利益着万物。皇上要想一心修炼,必须抛去尘间一切杂念,静心归道,天长日久才会慢慢悟出道中之真谛来。但皇上乃万民之主,怎能做到不管国家大事整日修炼呢?”
  弘治皇帝迟疑道:“朕知有难处,但可否告知怎样修炼才得延年益寿、身体强壮,朕想略知一二呢?”
  那智空早已猜透了弘治皇帝的心,掩口一笑道:“这也算是道家入门,但做为皇上也算是上乘了。皇上,道家除了日常的功课,还有功德法事,称为‘斋醮’。”
  “斋醮?” 弘治皇帝不解地问了一句。
  “是呀。”
  那智空解释道:“‘斋’是祭祀之前整法身心,‘醮’就是设坛修建祁祈祷法事。另外道术还有外丹、内丹、服食等内容。外丹指用丹炉或鼎烧练铅汞等矿石,人若服后长生不老。内丹为行气、导引、呼吸吐纳之类,指用人体作炉鼎,使精气在体内凝聚成丹而达到长生不死的。服食,指用服食药物以求长生。不知皇上喜欢那种?”
  “都喜欢, 三种都可试一试。”
  那智空见弘治皇帝真的有点着迷了,就诡秘地一笑随后从口袋里取出一粒金丹,双手举过头上说:“这粒金丹乃是用贫道数年心血炼成的,今献与皇上,祝皇上万寿无疆!”
  弘治皇帝接过金丹,见那金丹金光闪闪,一股香味扑鼻而来,便喜道:“朕好高兴今日得见道长。”说完想也不想一张嘴就把金丹吞如口中。
  连着几日上朝,弘治皇帝都心神不定,朝罢之后,就急急忙忙去找智空谈道,最后竟着魔似的十几天不上早朝了。
  皇上痴迷上了道教,这消息像张上翅膀似的很快就传遍了朝野内外,阁臣们都坐在文华殿焦急的商议着处置对策。
  首辅徐溥开口说道:“如今皇上视朝渐晏,太监李广竟召道人以修炼斋醮等术,蒙蔽圣聪,以游宴及崇道烧练最为突出,这可不是好兆头,我等大臣理应奉劝皇上才对。”
  谢迁也附和道:“道教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精粹之一,皇上喜欢道教,如果只是为了养生壮体延年益寿,闲暇时这样做未尝不可。可不好的是皇上信任太监李广,宠信宦官,李广假借道教之名哄骗皇上,恐怕先朝宦官乱政的事又要发生了。”
  刘键和李东阳也同时俱道:“我等应齐心规劝皇上远离邪术,去除奸侫小人。”
  李东阳接着又说:“我等也须把此事奏与皇太后,由皇太后出面规劝也许效果会好一些。”
  “皇上,今天还不上早朝吗?”一个小太监在门外问道。
  “不上,去,传旨说朕今天身子还是很不舒服,改日再上吧。”
  “皇上,可这里有首辅徐溥的奏章,他让奴才一定要呈与皇上。”
  “哎,拿进来吧,朕会看的。” 弘治皇帝无奈的说着。
  弘治皇帝虽不情愿,但因徐溥是几朝元老,不得不应付一下,他勉勉强强拿过奏章一阅,只见徐溥写道:旧制,内殿日再进奏,事重者不时上闻,又常面召儒臣,咨访政事。今奏事日止一次,朝参之外,不得一望天颜。章奏批答不时断决,或稽留数月,或竟不施行。事多壅滞,有妨政体。经筵进讲,每岁不过数日,正士疎远,邪说得行。近闻有以斋醮修炼之说进者。宋徽宗崇道教,科仪符箓最盛,卒至乘舆播迁。金石之药,性多酷烈。唐宪宗信柳泌以殒身,其祸可鉴。今龙虎山上清宫、神乐观、祖师殿及内府番经厂皆焚毁无余,彼如有灵,何不自保。天厌其秽,亦已明甚。陛下若亲近儒臣,明正道,行仁政,福祥善庆,不召自至,何假妖妄之说哉!自古奸人蛊惑君心者,必以太平无事为言。......今承平日久,溺于晏安。目前视之,虽若无事,然工役繁兴,科敛百出,士马罢敝,闾阎困穷,愁叹之声上干和气,致荧惑失度,太阳无光,天鸣地震,草木兴妖,四方奏报殆无虚月,将来之患灼然可忧。陛下高居九重,言官皆畏罪缄默。臣等若复不言,谁肯为陛下言者。
  弘治皇帝看完后,稍有动心,随后又翻了其它奏章,见谢迁在奏章中规劝自己恢复勤政,远离小人,反对内府官员索贿之事。弘治皇帝阅后心里乱糟糟的,正在踌躇之时,李广慌作一团跑了进来,他跪在弘治皇帝面前气喘吁吁地说:“皇上,皇太后发话说皇上长此下去,怎能治理好国家。皇上,奴才怕呀,怕有人哄骗皇太后来打杀奴才,皇上要为奴才做主。”
  弘治皇帝很不高兴,望着李广发作起来:“今日之事,全是由你等而起,你等要好自为之,朕决意罢去游宴。”
  见皇上发了怒,李广一下子被吓坏了,浑身颤抖,几乎昏了过去。经此一变,一连几天,李广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地不敢再胡言乱语了。
  弘治皇帝又开始了早朝,大臣们都很高兴,以为弘治皇帝真的被他们说动了,那知弘治皇帝几日不听道,他就倍感空虚、心神不定,和阁臣们议事也三心二意敷衍了事,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又找道士谈道去了。
  弘治皇帝知道此举定会再招非议,他不想再听到和看到大臣们长篇大论、如刀似箭的奏章,脑袋都快炸开了,他想出了一个主意自言自语地说:“不让朕在宫中论道,朕另找地方。”
  文华殿上,阁臣们真是毫无办法了,李东阳泄气地说:“皇上在沙河南边修了一座‘玄福宫’,以谒陵的名义整日呆在玄福宫听道,如今到处盛传太监李广权势熏人、炙手可热,其府上每天车水马龙,都是争相贿赂的官员。”
  几位大臣听后都很灰心,半天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徐溥闷闷不乐地站起来,没有理任何人满腹忧愤地走出了文华殿,由于心事重重,他漫无目的地到了大街上,走着走着只见迎面一队人马,耀武扬威地骑着高头大马走过来,许多百姓胡乱地躲避着,动作慢的还被抽上几鞭子。
  徐溥见状,心下大怒,愤愤不平地问旁边一个人说:“这些人是什么人,为何如此嚣张?”
  “您老不知道,前面耀武扬威的那位是当今皇上的第一内宠太监李广呀,他有权有势,谁敢着惹他呀。”
  “可不是吗。每次上街都是这样,飞扬跋扈的很。”
  “太不像话了。” 徐溥气得不行。
  “不像话又能怎么样?谁敢管呀。听说这李广掠夺大块民田据为己有,大兴土木建造豪宅府第,并引来万泉山之水环绕四周,攫取上百万的盐利金钱。”
  “什么?” 徐溥气得浑身发抖,直愣愣地望着前方,一想到曾经如此英明天断、勤政爱民的弘治皇帝如今竟受到太监的哄骗,执迷不悟,弄得国事纷乱,小人猖獗,这种情况有逾演逾烈的趋势,做为首辅自己只能干看着竟没有一点办法!徐溥眉头间或动了一下,身子就晃动起来。
  哪儿知这时那李广也远远地看见了徐溥,他平时很恨徐溥等人,嫌他们妨碍了自己的美事,就想故意气气徐溥,那李广扬起鞭子催马从徐溥身边驶去,马奔跑着扬起的尘土撒了徐溥一身,徐溥的身子晃得更厉害了。
  “大人,您怎么了?”随从见状担心地问。
  “我,我怎么看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大人,快回家吧,别让那太监气坏了身子。”那随从小心地扶着徐溥缓步走去。
  徐溥愤愤不平地回到家中,烦躁地想去找文房四宝,可他摸索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那随从见状说道:“大人,早些休息吧。”
  “不行,我要给皇上写奏章,这李广玩弄权术,务虚邀宠、蒙骗圣聪,长此下来,定会扰乱朝政,贻害百姓的。”
  徐溥的奏章递上去好几天了,朝庭上却一点回音也没有,徐溥按捺不住焦急的心,径直来到内阁,他一进内阁就见几位阁臣也在摇头叹气,听见李东阳苦笑道:“徐大人,别说奏章了,御使张缙、给事中叶绅奏劾李广,皇上都置之不理,皇上这回可是圣躬独断了。”
  谢迁接着说:“李广更为可恶的是假传圣旨,似自授传奉官,接受贿赂,成化年间的太监乱政之事不就又重演了吗?”
  刘键答道:“可是谁劝皇上,皇上都不听呀,如何是好?”
  徐溥心中堵得荒,他气馁地说:“我不干了,我上奏章要告老还乡。”
  徐溥这回的奏章一递上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是,弘治皇帝竭力挽留,又派太医为徐溥治眼疾,并说朕如今比较忙,朝政还要靠阁臣们把持。
  徐溥接到圣旨,见皇上极力劝慰,又想到还要靠几位阁臣们共同努力、维护朝纲。倘若太监们把持了朝政,定会结党营私、扰乱朝政、祸国殃民。这个念头一闪,他也就打消了告老还乡的想法。
  说来也巧,这年夏天,京城里干旱燥热,连日的爆晒,使得禾苗干枯土地旱裂,庄稼长得狗肯似的稀稀落落。百姓们生计无望,纷纷祈祷求雨。
  皇上不管不问,阁臣们却不能袖手旁观,他们只得在内阁商办发。刘键说道:“如今皇上痴迷道教,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我等不能等闲视之,若日久无雨,百姓无有收种,日后无口粮维生,再加上奸佞误国,定生大乱的。”
  这时李东阳沉思片刻说道:“我听说宫中道人智空自称法术高强,不如你我一同上一奏章,请他求雨,看他法术灵验否?”
  “对呀。” 谢迁心下顿时清醒,他眼里闪着喜悦的光彩说道:“这可将他一军,是真是假定能见分晓。”
  弘治皇帝接到阁称们的奏章后,也觉得大臣说得有道理,便下旨令道人建坛求雨。
  求雨坛建好了,弘治皇帝便命道人施法求雨,为了让大臣们心服口服,亲眼看看智空的高强法术,弘治皇帝亲自坐在祁坛正中,叫几位阁臣和大臣在一旁侍陪。只见那智空头戴高冠,身披鹤衣,持箭上坛。上下翻飞龙飞凤舞挥了半天的箭,口里喃喃地念着咒语,故弄玄虚地折腾了半天,弄得满头大汗,可天公却不作美,仍就是烈日炎炎,一丝云彩也没有。
  李东阳见智空头上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滚,心中又好气又好笑,站起身来对弘治皇帝说道:“皇上,午是已过,怎么还不见有雨下来。或许是道人思虑过度,神志恍惚,天神竟不肯允许。可见道人法术也有不灵之时,现在天气闷热无比,圣上玉体重要,请皇上速回宫吧。”
  弘治皇帝也正为此事猜测,智空的法术不灵,他也觉得面上无光,一见李东阳给台阶下,就点头同意了。
  虽然这件事令智空现了丑,但并没有令弘治皇帝醒悟过来,他还是痴迷不悟。阁臣们真是失望极了,谁也不知道在这种局面下,他们还能撑多久?要是那天李广等人把持了朝政,这些人荒淫无道、利欲熏心、横征暴敛,那么刚刚有的吏治清平、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的局面也会迅速消失,弘治中兴也成了一场空。阁臣们一个个坐立不安,但谁也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来。
  又过了几天,李东阳兴冲冲地来到了内阁,他满脸放光地对徐溥等人说:“这下子可抓到了智空的把柄,这一次一定要把他的尾巴揪出来。”
  徐溥、谢迁、刘键等人都睁大了眼睛,催促地问道:“李大人,快快请讲。”
  李东阳一字一句地说:“诸位大人可曾听说最近刑部发生了一个案子,这案子与智空道人有关。”
  谢迁叹了一口气说:“听是听说了,说是京城里有一个妇人的丈夫失踪了,后来有人在昌平县一个山沟里发现了一具无头尸体,这妇人听后前来认尸,结果发现就是她的丈夫,身上还有很多钱,可昌平县县令却认为四尸无头,不能肯定就是妇人的丈夫,不肯不结案。那妇人平日靠丈夫经商生活,如今没了依靠,不结案她就不能得到家产和单独生活,那妇人百般折腾,闹得昌平县县令烦了,昌平县县令出难题刁难说:‘你要想结案,必需找到你丈夫的头颅,把他完尸安葬才可。’ 昌平县县令认为杀人的人早就把头颅撇到不知什么地方了,那妇人根本不可能找到,没想到过了几天还真有人报告说他找到了尸体的头颅。那个人就是智空道人。听说智空对皇上讲,他靠施法术知道拿妇人抛尸地方,皇上现在又痴迷他了。”
  “诸位大人,你们觉得智空真的有法术吗?” 李东阳问道。
  “本官可不相信,但又不知如何劝说皇上。” 刘键说道。
  李东阳点了一下头道:“智空他当然不是有什么奇异法术,他是杀人凶手。”
  徐溥、谢迁、刘键吃惊地同时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东阳不慌不忙地说:“关键就在他这么快就找到了那妇人丈夫的尸体。诸位大人,下官一直猜想智空与这个案子有关,为了查处智空道人,下官亲自到那妇人住的附近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那妇人早就和智空有来往,还有人说她和智空有私情。诸位大人,如果他真的和那妇人有私情的话,很可能嫌她的丈夫碍事而出手杀人的,要不他怎么会如此关心一个民妇的案子,而且急急忙忙拿出头颅呢?而那个妇人有如何得知偏远的昌平县有人发现死尸的事呢?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智空与那妇人合谋杀了人,他们才格外关心此事,智空才如此熟悉头颅被抛的地方。”
  “对呀。” 谢迁兴奋地说。
  徐溥也乐了:“我们马上把这件事告诉给皇上。”
  李东阳叹息道:“皇上未必这么想。不如这样,我们一齐上一本奏章,说智空道人法力高强,我等非常佩服,并很想公开审理此案,让彭韶主持,让皇上和我等亲眼看看智空道人如何施法,最好能看到他抓住那个凶手的过程。”
  “他怎么会自己抓自己呢?” 刘键道。
  李东阳说道:“他当然不会自己抓自己,可彭韶却能让他现原形。”
  徐溥、谢迁、刘键体听后顿是眉开眼笑,徐溥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李大人的主意高呀。”
  很快弘治皇帝就接到了阁臣们的奏章,他想了一下,觉得上一次智空求雨失败可能是另有原因,这一次他既然能找到那妇人丈夫的尸体,也定能找出真凶来,等他找出真凶后,看那班阁臣门有什么话好说。主意已定,弘治皇帝就下旨叫彭韶公开审理此案,他和阁臣们一道观看。
  刑部大堂上,彭韶坐在当中,智空坐在旁边,徐溥、谢迁、刘键、李东阳陪着弘治皇帝在侧面的厅里观看彭韶审案。
  彭韶升堂后,两旁站着手那火棍的部吏,随后彭韶传来了昌平县县令和那妇人,彭韶听昌平县县令讲完了事情的经过时,又问道:“请问县令,那妇人是如何认尸的?”
  昌平县县令回忆了一下答道:“那妇人对小人讲道,她的丈夫已经失踪好些天了,听说有人发现了死尸,想去看看。下官就带她到了停尸间,那妇人老远一见死尸就嚎啕大哭,悲痛欲绝地要寻死殉夫,是小人拦住了他,因为是无头死尸,下官不大相信这尸体就是他的丈夫,所以不肯结案,没想到那妇人天天来闹,后来小人烦了,要求必需找到她丈夫的头颅才能结案,更没想到智空道人法力高强,竟帮助这妇人找到了头颅。”
  智空听了后,得意忘形地笑了起来。
  彭韶这时却突然问那妇人道:“敢问这位妇人,你老远见到死尸,怎么就认定这死尸是你的丈夫呢?”
  那妇人一下子变了颜色,她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是多年的夫妻了,所以老远就看得出来。”
  “大胆妇人,你还想撒谎,分明是你派人杀了你的丈夫,却想抵赖。”
  那妇人慌地心头乱跳,她勉强答道:“大人,您不能冤枉民女,是强盗杀了民女的丈夫呀。”
  侧面厅里的弘治皇帝听到这里,他小声对阁臣们说:“你们看吧,智空会帮助彭韶查出真凶的。”
  厅堂上,彭韶杀了个回马枪,掉头对智空说:“请问道人,你是如何发现那死尸的?”
  智空这时已是面色苍白,呼吸不均地答道:“贫道靠施法得知。”
  彭韶淡淡一笑,又对那妇人说道:“你说是强盗杀了你的丈夫,你的丈夫身上却带有不少的钱,那些强盗杀人都是为了钱财, 他们为什么不取这些钱呢?”
  那妇人只觉得两眼发黑,心跳加快,变貌变色地望向了智空。
  智空此时也是头晕目眩,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彭韶那肯给智空时间去想,他大声说道:“那妇人心狠手辣,竟杀了自己亲夫,还想逃脱大明法律。来人呢,大刑伺候。”
  堂下几个小几个吏应了一声,随后就给那妇人上了夹刑,接着就听那妇人惨叫一声,她挣扎着对智空说:“智空,你快快帮帮我吧,我实在受不了。”
  智空气急败坏地说:“大胆的奸狡妇人,你杀了你的丈夫,竟想赖在本道人的身上。”
  那妇人急了,她不管不顾地说:“是你说杀了我丈夫后,我们就开以长久地在一起了,是你杀了我的丈夫呀。”
  弘治皇帝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结果,他心有疑惑地看了看几位阁臣,他这才明白这些人叫他来观看的用意了,他刚想说话,徐溥却开口道:“皇上,您不能置大明法律于不顾,这杀人偿命,是不能改变的。”
  弘治皇帝听后默然了,他受不了徐溥责怪的目光,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时彭韶已经击案叫道:“大胆妖道,奸人妻子,又杀人丈夫,大明法律岂能容你。来人,大刑伺候。”
  “你们敢,我是皇上请来的道人,看谁敢抓我。”
  彭韶讽刺地笑道:“你不是会施法吗?那你自己救救自己吧。”说完他又道:“行刑。”
  才几下子,智空就受不了了,他大骂那妇人道:“该死的淫乱妇,是你勾引贫道,叫我杀了你的丈夫,最后竟然出卖贫道,你不得好死。”
  弘治皇帝的脸色难看极了,他见所有的阁臣们都盯着自己,就气冲冲地说:“把智空押入大牢,处以极刑。”
  徐溥在旁边马上答话道:“皇上,这智空是李广介绍的,也应该查一查李广。”
  弘治皇帝迟疑了一下道:“智空虽是李广介绍的,但他并不知智空行凶杀人,还是不涉及更多的人为好。”
  阁臣们听后,全都泄了气。
  智空出了事,奸狡的李广生怕皇上从此不信任他了,鬼脑子一转,又出了一个点子,力劝弘治皇帝在万岁山上盖座毓秀亭,说可供皇上及太后登高远望,好体会人间仙境。
  弘治皇帝情知他是为了讨好自己,眼前自己并不讨厌他,于是点头答应道:“盖也可以,但不要大兴土木招致群臣非议。”
  “当然,奴才一向唯皇上是听。” 李广得意极了,心中暗想:这工程由本人包下,既可赚一大笔钱,又讨皇上和太后的欢心。
  在李广的督促下,毓秀亭如期建成了,当李广兴冲冲的把建成之事告诉给弘治皇帝后,弘治皇帝正想前去看看,却在此时一个小太监慌张的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皇上,小公主,小公主没了。”
  “怎么回事,带朕看看去。”当弘治皇帝心慌意乱地随着小太监往外走去,外面突然一阵喧哗,有人大喊道:“清宁宫着火了,快去救火呀。”
  弘治皇帝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对着小太监说:“找人快去救火,太皇太后住在清宁宫,惊动了她老人家,可是朕罪过。”
  紫禁城失火的事阁臣们很快都知道了,还是李东阳脑子转得快,他低低地对几位阁臣们讲了几句后,阁臣们听后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宫中出了许多的怪事,久不上朝的弘治皇帝终于在朝堂上露面了,他精神疲惫没有说话,只令太监询问大臣们有什么事要奏,就见钦天监奏道:“皇上,宫中发生变故乃是李广左道,他建毓秀亭触犯岁忌,姑有此灾。”
  这清宁宫乃是周太皇太后居住地,又加上她这几天也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大为恼火地说:“今日李广,明日李广,日日闹李广,果然闹出事来了,李广不死,后患无穷呢。”
  太皇太后的话还能传得不快吗?瞬间也传到了李广的耳朵里中,他听后不寒而粟地说:“这回遭了,得罪了太皇太后,那还有活的吗?哎,不管怎样,今生也算荣耀风光过,如今死了也算值得。”
  朝庭上弹劾李广的奏章越来越多,本来心存侥幸的李广心底泛出一阵阵寒意,他怕被投入牢中受苦,回到家中置了鸩酒,一吸而尽,倒在床上就死了。
  李广自杀而亡的消息一传开,阁臣们大为兴奋,刘健与李东阳、谢迁毫不迟疑地趁此机会来到弘治皇帝面前劝鉴道:"古帝王未有不遇灾而惧者。向来奸佞荧惑圣听,贿赂公行,赏罚失当,灾异之积,正此之由。今幸元恶殄丧,圣心开悟,而余慝未除,宿弊未革。伏愿奋发励精,进贤黜奸,明示赏罚。凡所当行,断在不疑,毋更因循,以贻后悔。"弘治皇帝这几天也非常懊恼,紫禁城里发生了这么多的灾难,他也很是悲哀、迷惑不解,如今一见此奏,心中略有醒悟。
  话虽如此,但痴迷以久的弘治皇帝还是认为李广家中有异书,便命人到李广家去寻求,异书没有找到,反到找到了几本帐本,这帐本上写道:收某大臣黄米多少,某大臣白米多少。
  弘治皇帝见书不解地问道:“李广能吃多少米,他为何接受这么许多米呢?”
  一个侍从听到后,犹豫了一下说道:“回皇上,这黄米乃是黄金,白米乃是白银。”
  弘治皇帝心里一下子明白了,他不由发火道:“原来如此。李广欺朕纳贿,罪实难容,那些行贿的文武百官,更是可恶。来人,传朕旨意,令有司按籍逮问,一个也不能漏。”
  皇上这番话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刹间朝野上下大小官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除了几个阁臣和部分大臣们不慌外,其余的官员要说平时不交际李广,真是少数。如今个个胆战心惊,噤若寒蝉。荒乱之余全都跑到皇后的兄弟寿宁侯张鹤龄门前请求帮忙。张鹤龄起初不肯出来管这事,但为了保命、保官,那些官员一个个在张家门前从日落跪到日出,黑压压的跪成一片。张鹤龄无奈,只得出来见这些官员说:“皇上最不喜欢外戚干涉朝政,我张鹤龄的话,皇上未必肯听呀。”
  这些官员一个叩头如捣蒜道:“只要求您去试试,您毕竟是国舅,国舅爷,帮帮忙吧。”
  张鹤龄这才假仁假义地说:“好吧,本官就去试试吧。不过管不管用,那就看你们的造化了。”官员们听后这才慢慢离去。
  张鹤龄之所以答应百官,是因为他自己也非常贪婪,他虽没有贿赂李广,因为他是皇后的兄弟,李广反到贿赂过他。事到如今,他也怕他和李广之间的猫腻被弘治皇帝追根究底地查出来,无奈中他只得对弘治皇帝说:“皇上,下官认为整顿朝纲要杀鸡给猴看,捡罪大恶极的处理一批,镇慑一下百官就可以了,不可牵扯面过大。”
  弘治皇帝听了张鹤龄的话,气虽消了一半,皇后哥哥的面子虽须顾及,但一想到那么多文武巴结太监,实在不能忘怀,仍旧坚持对这批官员应予惩罚。
  李东阳知道了这件事后,思谋了半天,专程来到了乾清宫求见。弘治皇帝听到了李东阳的求见,他也正想听一听大臣们的意见,便下旨叫李东阳在东暖阁进见。
  李东阳进得东暖阁礼毕,弘治皇帝亲切地问:“李爱卿,快快请坐。”
  李东阳坐在一个小太监搬来的椅子上,他一边观察着皇上的神态,一边盘算着如何开口。
  弘治皇帝心也犯嘀咕,他虽从震怒中惊醒了许多,但仍郁郁寡欢,不由就把话题引到了百官身上,他愤愤不平地说:“还是你们几个阁臣出污泥而不染。很多官员吃国俸,受国恩,却还想办法巴结太监,朕真是气不过。”
  李东阳微微一笑,他已猜到了皇上的心思,知道皇上心里虽然生气,可怎么处置恐怕还没有主意,于是就开口问道:“皇上,文武官员有几个没向太监行贿?”
  “没有多少,才真叫朕失望呢。” 弘治皇帝无力地说着。
  “那么请问皇上,是不是文武百官全都拿下呢?那样一做朝堂就空一大半了。处罚了那么多大臣,人人自危、鸡犬不宁,今后谁来执掌方方面面的事呢。”
  “这,这,重新起用新官。”
  “那不需要时间吗?而且怎能保证新的官员就清正廉洁呢?”
  弘治皇帝一时答不上话来了。
  “皇上,” 李东阳再一次望着弘治皇帝,诚恳地说:“皇上,从人的本性上讲,大多数在不妨碍自己的利益的情况下,是希望正义的。但一涉及到自身的利益,人自私的本性就又彰显出来了。远的不说,就在先朝英宗皇帝年间,忠臣于谦为国家为百姓立下了汗马功劳,但由于他刚正不阿而得罪了不少人,说穿了是侵犯了那些人的利益。这批权臣、奸臣就在英宗皇帝面前诋毁于谦,一时间奏章无数,仿佛于谦真成了天下最大的恶人,这其中有许多大臣昧着良心说话,还不是为了巴结权贵,保存自己吗?如今虽为于谦平了反,但见利忘义的人在哪朝哪代都存在。完全清白没有污点的是少数,百官们搞定李广,就等于戴稳了乌纱帽。很多时候大浪淘沙,淘汰的不是庸臣,反到是德才兼备的正人君子。为什么呢?正人君子往往因为他们的优秀、正直而不肯献媚权贵,被小人所不容。而那些缺乏干事能力、善于逢迎拍马的小人反而生存的好好的。有的君主也喜欢别人逢迎,那些人投其所好,却一路高升。而有的人辛辛苦苦建功立业、正正直直做事,远不如那些奸佞小人的几句甜言蜜语让君主高兴。只要会做人,就等于拥有了一切,否则功劳再大也是白费力气,既然知道正正直直要被淘汰,并且有可能被杀头以至祸及九族,又有几个会坚守操节呢。真正正直的人有没有?当然有,但是太少了,流芳千古下来的人如大海里的一粒珍珠,罕见得很。臣知道皇上一心想振兴大明,同时也希望官员都清正廉洁。皇上乃是五百年才遇到的好皇帝,爱民如子,重用贤能、斥退奸邪。皇上,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 弘治皇帝颇为开窍地点了点头。
  “皇上前一段不也痴迷道教,宠信过李广吗?如今皇上醒悟了,想改过自新,重新恢复亲政初期的雄心,希望整治时弊,再度中兴。可是庸吏太多了,如同大河泥沙数也数不清。官员之间盘根错节,文武百官之间相互串连,若全盘抛去,挖得太深,太过于苛求,定会大乱的,有句话叫难得糊涂。人人都会有过错,有错改了能宽容的就宽容一下。那些朝臣说穿了无非是因皇上宠信李广,想通过李广在您面前美言几句好得以升迁,他们确实是为了个人利益,可他们并没做十恶不赦的坏事。快刀斩乱麻易,长治久安难。为了稳定朝政,臣垦请皇上网开一面,烧掉那些官员与李广来往的书信,还朝廷的平稳。如今太平盛世,有些官员只知享受不足为奇,有些问题不碍大局,只要慢慢整治,终会见成效的。”
  弘治皇帝听了不禁微微一笑:“朕明白你的话里含另一层意思,顾及朕的面子没有讲,那就是朕为个人长寿忘记了国家大事,朕也有过。现在朕心急了些,一旦发现有奸臣,恨不得全部除去,让明天就变成人人公正廉明清平世界,如今看来竟是镜中花、水中月。这样吧,朕接受你的意见,不再过分追究一般官员的过错,但朕也不想让百官心存侥幸,认为朕是只知仁慈的可欺之君。由于这一次朕也有错,朕要下‘罪己诏’,同时也要警戒一下众臣,告诉他们要想邀媚取宠以图进取,在朕这里是行不通的。朕这次的宽容并不代表就此放纵下去,只希望从今后君臣一心,共振朝纲。”
  李东阳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轻轻舒了一口气。
  
 第二十二章 为民安大夏推新法 归故里徐溥重乡情
  弘治皇帝又坚持天天上早朝,午朝也恢复了,从前那个励精图治的皇帝又回来了。他才来午朝没几天,就碰到了一个麻烦事,首辅徐溥奏道:“启奏皇上,鞑靼与瓦刺在西北甘肃、宁夏邻境交战,不时与我军交锋冲突,今日攻这边,明日攻那边,弄得边军疲于奔命,西北边界不安宁,朝庭也不得安生。臣建议应派一个既懂军事又熟悉边务的大将去镇守边关,可起到威慑作用。”
  弘治皇帝久不临朝,骤听徐溥一言,迟疑片刻才若有所思地说:“众位爱卿的意见如何?你们认为派谁去好呢?”
  徐溥接着答道:“臣以为派因结纳汪直而致仕的王越最为合适。”
  “王越?” 弘治皇帝想了一下,他心知王越确实是能征善战,但这王越溜须拍马,不修身养性,起用他不正给群臣予口实,让群臣误解自己出尔反尔,而且自己刚刚下了诏示要群臣行正义、刚正不阿,接着就启用一个曾经利欲熏心的人,这也太说不过去了。于是弘治皇帝就答道:“启用他影响不好吧?”
  “臣也不喜欢王越过去附庸太监、极尽巴结之事,但王越性格豪爽,能征善战,他多次征战西北,熟悉西北边务,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屡战屡胜。他被贬后,天天醉生梦死,意志消沉,这次他听说西北有战事,就跃跃欲试,人也变了样子,看来他非常希望能够得到朝庭的重用,因此派他去很合适。况且他只不过巴结太监,并没有作十恶不赦的坏事。”
  谢迁说道:“用人就应该只用君子,那能君子与小人共存呢。“李东阳却说道:“徐阁老的意见很有道理,古人用人用长处。社会上君子与小人共存,皇上驾驭群臣,应使君子和小人各得其所。即要保护君子,发扬君子之德,又要利用小人之才。汉高祖刘邦不嫌韩信曾受胯下之辱。领兵作战,战场上千变万化,要想打胜仗非用奇才不可,用王越正是用其长处而已。”
  弘治皇帝被说动了,认真考虑后说:“好吧,就依诸位爱卿,朕就下旨,加封王越为征北大将军,统师往抚三边,但朕要在诏书里强调一下,这次启用王越,是要他戴罪立功的。”
  西北的事有着落了,刘键却开口说话了:“皇上,现在每日晚朝散后,天色已黑,各处送来的文件来不及处理而积压,如有四方灾情及各地警报之事,就有可能耽搁大事了,可否请皇上想一万全之策?”
  弘治皇帝沉吟了片刻才说道:“除早朝和晚朝外,朕每日在平台召见大臣两次,你们看这样可好?”
  阁臣们听了,都很感动,这每日另加两次平台召见,皇上真是日理万机,休息的时间更少了,刘键发自内心地说:“皇上如此,真是大明百姓之福。皇上,臣还有一事要奏,如今宣府边塞势家弟子操纵粮饷的买卖,普通的商人不能直接报纳,臣以为应派一名大臣前去整顿,以正朝纲。”
  弘治皇帝皱皱眉说:“边关交战,国步艰难,总有人只图个人利益,这不是在搅乱朕苦心经营的局面吗?”他停了一下,又接着说:“派哪位官员为好?”
  刘键胸有成竹地说:“派户部左侍郎刘大夏吧。”
  “刘大夏?” 弘治皇帝脑子转了一下,若有所思的说:“刘大夏这个人确实很能干,论才智、正直、机敏可为天下先。黄河治水的成功,朕至今念念不忘。而且朕知道这刘大夏老成干练,识大体,顾大局,为国分忧从不计较个人得失,派他去肯定不错。”
  却说刘大夏接到圣旨后,和家人及刘诚星夜赶往宣府(今河北宣化),一路上耳边一直响起一些官员的叮嘱:“小心从事,不要以刚贾祸”。自己当时回道:“处天下事以理不于事;定天下事,在近不在远,俟至彼图之。”他清楚地记得他说完这话后,许多官员都侧目而视,似乎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异物。
  一想到这儿,刘大夏不由地叹了一口气。他们一行人来到宣府境内时,见街上有好几个农民推着车子,气喘吁吁地往同一个方向推去,刘大夏好奇地向过路人问道:“这些人为何行色匆匆?”
  那过路人打趣地说:“看样子你是从外地来的吧。这些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夫,他们是把刚刚打下来的粮草送往中官和武臣之家,用来换取糊口的银子。”
  刘大夏故意问道:“这真奇怪了,他们为什么不把粮草直接角给州府,而要经人转一道手,岂不便宜了那些中官和武臣吗?叫他们从中赚一笔,农夫们不损失大了吗?”
  “真是外行话,如今宣府赊买以粟千石、草万束为单位,除了中官和武臣之家,少有能负担者,农夫不送往这些人家,难不成看着粮草烂在地里不成?”
  刘大夏一听他愤愤不平,无言地望着天空,一声不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一定要打破垄断,改变制度。”
  那路人一听嘲弄地说:“你当你是谁呀?你有那么大本领敢和中官、武臣斗,不怕掉脑袋呀。”
  刘大夏不理睬那路人的冷嘲热讽,加快脚步带着家人及刘诚急急忙忙地往前方走去了。
  刘大夏刚一到宣府,一大群乡绅官宦早早就在路上迎接了,这些人见到刘大夏,行礼打揖,一个个满脸堆笑,百般奉承。
  刘大夏很不喜欢这种场面,知道中官和武臣操纵粮饷买卖,很想有所改变,他觉得这正是个机会,客套了几句后,就直截了当地说道:“刘大夏刚刚到达宣府,许多事还需要诸位的大力支持。本官在来的路上,见很多农夫都把刚刚打下来的粮草送往中官和武臣之家,这些农夫一边送一边哀怨,不知中官和武臣付的钱可曾够否?”
  “当然够了,而且还富富有余。”马上就有人大声答道。
  “那就好。” 刘大夏和这些人寒喧几句后,就想谢客回自己住的地方,可乡绅们死活要请他赴宴,刘大夏儒雅地摆摆手说:“本官非常感谢诸位的厚意,但本官刚来此地,不想开一个吃喝玩乐的先例而凉了百姓的心。皇上派本官来,就是要本官体贴民间疾苦,勤政爱民,叫百姓安居乐业。这一次谢谢诸位了,大家请回吧。”
  这帮乡绅官宦你看我我看你,没想到热乎乎上赶着巴结刘大夏,竟被他拒绝了,一个个心里骂着娘嘴上却不得不说:“刘大人乃大明少有的清官,我等佩服。”
  刘大夏经过一些天的调查,发出了一个布告,规定凡有粟有草者,粟十石草百束以上准许报纳,这一下子宣府城沸腾了,说好的叫骂的,不绝如耳。老百姓们皆大欢喜,可中官和武臣及一些乡绅们却凑在一起,恶毒地赌咒刘大夏,这个说:“刘大夏,你这个老不死,自己想徒虚名,叫我们也跟着你喝西北风呀。”
  那个骂道:“什么体贴民情,我看是别有用心。”
  “就是,我等应该想个办法治治他。”
  “对呀,决不能饶了他。”
  这日刘大夏正在忙碌着,刘诚跑了进来,他气喘吁吁地说:“大人,前几天刚刚收上来的粮草,竟被人偷了不少。”
  刘大夏吃惊地问道:“偷了多少?”
  “大约有库存的一半。大人,听乡绅们说,这宣府民风败坏,治安不好,很多小人都有偷东西的习惯。以前宣府赊买以粟千石、草万束为单位,叫普通人把打下来的粮草送往中官和武臣之家,就是为了防止贱民偷盗。现在可好,敞开了叫小老百姓直接报纳,这法度一宽,那些贱民正好乘机兴风作浪。大人,你看这如何是好,真没想到这里的贫民竟偷窃成风。”
  刘大夏淡淡一笑说:“你带一些人晚间在库房外面巡视几天,看看会有什么结果。”
  刘诚虽没有明白刘大夏的意思,他还是痛快地答道:“小人遵命。”
  几天过去了,刘大夏叫来刘诚问道:“可有什么收获吗?你抓住了几个小偷?”
  “一个也没抓到,可是,”
  刘大夏打断他的话说:“可是库房的粮草还是见少,又有人偷了对不对?”
  “对,大人您早知道了?”
  “不是早知道了,而且本官猜的。”
  刘诚不解了,他问道:“您是如何猜的?”
  “分明本官改变了制度,规定凡有粟有草者,粟十石草百束以上准许报纳,这样一来,普通人都可以直接报纳,不用受势家子弟的控制。这样做能不得罪地方官和乡绅吗?势家子弟少了来钱的渠道,才叫人给本官捣乱。刘诚,你带一些人晚间在库房外面巡视几天,都没有发现小偷。因此本官相信,这一定是内部人所为,有人故意这样做的。”
  刘诚心一缩道:“大人,在这里您是人生地不熟,又没有几个亲信,倘若这些中官和武臣及乡绅们一齐和您做对,该如何是好。”
  刘大夏一点也不担心,他毫不动摇地说:“本官年逾花甲,什么事没有经历过?难道还怕中官和武臣兴风作浪吗?你不用担心,这宣府很多人都恨那些中官和武臣操纵粮饷买卖,咱们改变了制度,很得人心,会有许多人支持我们的。现在本官命你去招一些新兵,暗地里观察粮库,尤其是管库人员,更要仔细查看。”
  刘诚听后点头走了。
  没过几天,刘诚就兴冲冲地前来报告道:“大人,小人找到窃贼了,就是管库小吏。”
  刘大夏高兴地说:“你是怎么发现的?”
  “小人按大人所言,一直留意管库小吏。有一天中午,见他和几个人从库中拉出了很多袋子,小人就上前截住问他干什么去,那管库小吏说袋子里放的是废物及一些烂杂草,他要搬走扔出去,小人仔细看了一下车印,见地上印痕很深,就怀疑袋子里是粮食,便命兵士打开一看,果然不出所料,都是刚打下来的粮草。小人告诉他说搬运库粮必需有刘大人的命令,否则一粒米也不能拿走。那管库小吏惊慌失措中,竟说是奉您的指令拉粮,小人告诉他说小人是刘大人的亲信,那管库小吏吓得想跑,被小人抓回来了。”
  刘大夏听后赞扬地说:“你真大有长进了,干得不错。刘诚,带那个小吏上来。”
  管库小吏被带来后,他见刘大夏目光严厉地看着他,还没等刘大夏发话,他就嘴唇发抖腿脚发软地说:“大人,饶了小人吧,都是那些中官和武臣们叫小人干的。”
  刘大夏见他一副怕死的样子,颇觉好笑,就说道:“饶你可以,但你必需招出来,是谁叫你这样干的。”
  “小人这就说,这就说。”
  刘大夏审完了管库小吏后,飞快地写了一篇奏章,叫来刘诚道:“你快去一趟京城,把这封信交给徐溥徐大人。”
  “是,小人这就去。”
  弘治皇帝这几天收到了不少弹劾刘大夏的奏章,宣府的乡绅和地方官连名弹劾刘大夏,说他一意孤行,随心所欲地变法,弄得粮库里丢失了不少的粮草,现如今宣府人人都恨刘大夏,盼他早点被撤职了。
  弘治皇帝看了后,便和阁臣们一道商议这件事,李东阳道:“皇上,臣认为刘大人一向办事干练,为人清正廉洁,他所变之法,应该对百姓很有益处,臣不相信宣府人人都恨刘大夏。”
  谢迁也说道:“臣也不信。”
  弘治皇帝听后苦笑道:“朕自从登基之后,就一直想国泰民安,吏治清平,人人安居乐业,可到了现在才知道,要想人人都公而忘私、公正廉明,真好比水中捞月,白日做梦。宣府这件事分明是刘大夏得罪了当地的中官和武臣,才招来这么多人的骂声。不过朕相信,刘大夏会有办法对付的。”
  正说着,阁老徐溥走了进来,他见到弘治皇帝行礼后,就兴奋地说:“皇上,刘大夏拖人给臣带来了一封信,在信中他请臣代递奏章。”说着徐溥拿出了刘大夏的奏章。
  弘治皇帝看完,又把刘大夏的奏章让阁臣们看了一遍,接着又说:“宣府贪官污吏十分猖厥,他们结党营私、欺上压下。运用手中的权力,恣意妄为,无中生有陷害忠臣。从宣府看全国,恐怕这样的人并不少见,再这样下去到了官逼民反的程度,大明就危险了。因此一定要用铁腕反贪,严厉打击发国难财之人。而且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论是谁都不能迁就。李东阳,传旨给刘大夏,告诉他放心变法,朕将一如既往地支持他。”
  弘治皇帝迷途知返了,阁臣们都很高兴,可阁老徐溥的视力越来越弱了,他眼疾看什么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
  这日早朝,徐溥勉勉强强上朝奏道:“启奏皇上,征北大将军王越奉命出征,在贺兰山后袭击鞑靼驻军,自宁夏分三路进军,掳了小王子家眷,小王子只带领数十骑逃窜。”
  弘治皇帝高兴了:“还是阁老识人善任,若不是你举荐王越,那有今日之功。”
  徐溥淡淡一笑:“皇上,刘大夏在宣府见中官和武臣操纵粮饷买卖,他改变了制度,规定凡有粟有草者,粟十石草百束以上准许报纳,这样一来,普通人都可以直接报纳,不用受势家子弟的控制,因此今年仓有了余粮,民家有了余财。百姓欢欣鼓舞。都称当今天子圣明,国泰民安。不过这样一来刘大夏也得罪了很多人,骂他的人也不少。”
  弘治皇帝由衷地说:“刘大夏能在四面楚歌之中毫不动摇,是人中精英朝之栋梁。”
  徐溥也感慨道:“是啊,国有忠臣,大明之福。皇上,臣老了。如今朝中有刘键、谢迁、李东阳等诸位正臣,又有刘大夏等能臣,政事通明,臣颇为高兴和放心。臣现在目疾甚是严重,再次请求告老还乡,举荐李东阳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请皇上恩准。”
  弘治皇帝听后恋恋不舍地道:“徐爱卿四朝元老,为我大明尽心尽力,对朝政多有匡抚之功,朕舍不得你离去。既然徐爱卿又提出来,朕也不能勉为其难。准徐爱卿之奏,准其南归,并按其所言封李东阳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太子太保。”
  徐溥归隐,京城文武百官倾城出动,全都到郊外送行。徐溥告别了文武百官,又经过几天的奔波,终于返回了家乡。
  徐溥归隐之前,家人就重新盖了所宅子,徐溥一回到家中,就叫两个书僮陪他在宅子转了一个遍。他的眼睛虽然看不清了,只能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墙壁和楹柱。
  二弟复斋不解地问:“大哥,您为何如此举动。”
  徐溥道:“我怕你们不懂得节俭,把整个宅第造得太华丽。这宅第只要能住就行了。二弟,我以前叫你们在进城的伏溪河上设置摆渡,可曾实行?”
  复斋听后,马上答道:“大哥放心,已经实行了,乡人们都很感谢大哥此举,并称之为‘徐氏义渡’呢。”
  徐溥舒心一笑:“二弟,咱们到外面散散步吧。”
  在两个书僮的搀扶下,徐溥和二弟复斋来到了大门外,他们边走边聊中,徐溥忽然问道:“二弟,门外原是东南山乡进城之路,怎么听不到车履之声?”
  复斋愣了一下,情知徐溥会不高兴,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大家为了您能安安静静休息,把大路迁到河对面去了。”
  果然不出所料,徐溥听后勃然大怒,对着他喝道:“这是谁的主意,怎能为我个人的安逸使乡亲们远道而行呢。马上给我恢复原样,把大路迁到门前。”
  复斋只好陪着笑脸说:“大哥别生气,我这就叫人去办。”
  可当复斋和乡亲们一讲,乡里一大群人涌进了徐家,一位年长的人对徐溥说道:“徐阁老,您是我们徐家的荣耀,迁路是我们大家心甘情愿的,您别难为复斋了。”
  徐溥眼睛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了,但他还是面对乡亲们说:“我徐溥入阁为相十二年,忠于王朝,尽心尽力,怎能在晚年贪图安逸,而叫乡亲们绕道而行呢?这不是毁我的名声吗?什么也别说,赶快恢复大路于相府门前。”
  乡亲们听后,一个个赞叹不已离去了。
  
  第二十三章 出茅庐才子震江南 交好运伯虎中解元
  再说唐伯虎自从家中变故,经过祝枝山劝说后,从此颇为用心苦读,又在沈周的师教下,画艺日益见长,在江南也小有名气了。
  盛名之下,常有人向他求画,唐伯虎从不回绝,他的名声越来越响。凑巧这天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前来向他求画,那书生一见唐伯虎便恭恭敬敬地说:“久闻唐兄大名,请唐兄给小人画一幅,满足一下小人收藏之欲?”唐伯虎听了他恭维之话,颇有些得意,便语气轻松而又热情地答道:“当然可以,不知仁兄要什么画?”
  那书生看着唐伯虎神秘地一笑道:“我有一个小扇子,这扇子乃祖传之宝,如今想请唐兄在上面画一百只骆驼。”
  唐伯虎打开扇子,心中暗想:原来这书生是在为难我,小小的扇子如何能画下一百只骆驼?不过我唐伯虎也不是等闲之辈,看我的吧。
  唐伯虎又瞥了那书生一眼,见他獐头鼠目满脸怪相,就笑嘻嘻拿出文房四宝开始画了起来。他先画了一片沙漠,碧天黄沙中有一座孤峰兀立的高山,山下弯弯小路,扇面快画满了还没见一只骆驼。那书生见状得意地想:唐伯虎呀唐伯虎,你也不过徒有虚名,这下可出丑了吧。在我祖传的扇面上画不成一百只骆驼,可得赔我那价值连城的扇子。
  此时唐伯虎在山的左侧画了一只骆驼的后半身,前半身被山崖挡住了;在山的右侧,又画了一只骆驼的前半身,至此唐伯虎把笔一搁,那书生心中暗喜地说:“唐兄,不够一百只骆驼呀。”
  唐伯虎见他那付挤眉弄眼、幸灾乐祸的样子,很是好笑于是便从容地在画旁题了一首诗:百只骆驼绕山走,九十八只在山后,尾驼露尾不见头,头驼露头出山沟。
  那书生见诗后,嘴张得老大,眼睛也瞪得圆圆的,想了半天,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告谢走了。
  过了几天,那书生又拿了一把扇子求见唐伯虎,唐伯虎一见那书生手中的扇子和满脸堆笑的样子,情知他又想出了什么歪点子。就打趣地说:“仁兄,怎么你又拿了一把扇子,你家的古董真不少呀,这回又想让我画什么呢?”
  那书生被唐伯虎说的有点不好意思,脸一红仍笑容可掬地说:“我有一个题目,名叫《花香》,想请唐兄把它画出来,但扇面不要出现一辫花,不知唐兄可否愿画?”
  “又想用这为难我,看来不使出真手段镇住他,他是不甘心的。” 唐伯虎按住心中一丝不快,恃才傲物地在扇面的右边画了几片绿叶及一群蜜蜂,上面一只蝴蝶正飞来飞去,然后在扇面题上了:“花香”两个字,随手递给了那书生。
  那书生看了好一阵,状似歉意地说:“唐兄不愧为江南才子,令人佩服。在下知道唐兄不仅画好,诗文也不错。在下这里的上联有几副对子,想请唐兄对出下联。”
  唐伯虎微微一笑,傲然的抬起头来问道:“什么对联?”
  “这第一联上联是:雪塑观音,一片冰心难救苦。”
  唐伯虎想也不想,马上答道:“雨淋罗汉,两行珠泪假慈悲。”
  那书生阴着脸又出联道:“雪消狮子瘦。”
  唐伯虎立刻答道:“月满兔儿肥。”
  那书生又道:“雪压竹枝头着地。”
  唐伯虎答:“风翻荷叶背朝天。”
  这回那书生总算心服口服了,朝着唐伯虎一拱道:“在下佩服,告辞了。”
  唐伯虎的名声是越来越大了,但他本是一个不拘小节、不愿受约束、笑傲风月之人,那肯终日坐在家中。于是他来到南京漫游,正巧赶上南京达官王少傅做寿。王少傅得知江南才子唐伯虎在南京,就请他过府饮酒。唐伯虎接到请柬后,由于来得仓促,没带任何寿礼便出席了。
  酒席宴上,文人官员对王少傅极尽阿谀奉承,轮到唐伯虎,他只是呈上了一首诗,王少傅一看那首诗道:绿蓑烟雨江南客,白发文章阁下臣。同在太平天子世,一双空手掌经纶。
  这一为江湖之人,一为朝廷官员,但江湖闲人虽为隐世,若论“经纶“与治国之才,敢与朝廷命官相比。
  那些只会拉拢感情、媚态毕露的文人一见唐伯虎的诗,都皱着眉头,有的还说:“真是狂妄之极。”
  “就是,一介草民也太目中无人了。”
  唐伯虎听后紧皱眉头正要开口,王少傅怕他受不了而闹出什么乱子,就端起酒杯插话劝道:“如今是国泰民安,当今皇上任用贤能,广开言路,我们做臣子的也应识大体、顾大局。伯虎是博学多才、志在千里,本官很是钦佩。来,来来,喝酒。”
  唐伯虎见王少傅热情有加,不好意思再与那些人打口水仗,就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酒过三巡后,唐伯虎略有醉意,他带着歉意地说:“多谢您如此看重。为表谢意,我愿赠老寿星一件有声有色之礼?”
  王少傅满脸笑容地问:“什么礼物?”
  唐伯虎嘻嘻一笑:“我做诗一首,您若能猜中,当即献上。”说罢他便吟道:“打开半个月亮,收起兜里可藏。五黄六月君子爱,秋风一吹不吃香。”
  王少傅听后一怔,脸上大放光彩地说:“唐伯虎的扇子一定颇有雅意,老夫领了。”
  当唐伯虎赶回苏州时,月色朦胧中,竹林树丛影影綽綽,飘忽不定,他游兴未减就兴冲冲地跑到了祝枝山家。刚一进门,一阵微风掠过,眼前的祝枝山家一片混乱之景,家人们都是神色紧张,面面相觑,一言不发。唐伯虎不由诧异地问道:“祝兄,你家为何这个样子?”
  祝枝山见是唐伯虎,叹了口气道:“你是知道的,我家有一颗夜明珠,一直藏在内室,今天却发现不翼而飞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那件宝物很少有人知道。” 唐伯虎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原本乘兴而来,现在只得问道:“那怎么办呢呢?”
  “我观察了整个内室,里面整整齐齐没发现一点痕迹,我猜定是家人所为。我已令家人们都到厅堂集中,我要当面抓贼。”
  祝枝山说完,见家人们一个个惊慌失措都在堂前站好了,就将一只早已熏黑的砂锅偷偷放在箩筐内,外面用布蒙得严严密密的,搬到厅堂上,当众宣布道:“这是道士给我的辩贼器,只要窃贼的手摸到它,里面就会发出呜呜的叫声。”说完祝枝山命全体家人依次把手伸进去摸辩贼器,不料所有的人轮流摸过一遍后,那辩贼器却并未发出报警声。
  众人们都感莫名其妙,唐伯虎早已看出了祝枝山的用意,在一旁微微笑不语。这时祝枝山又说:“都把手摊开。”随后他略微看了一下,指着一个手上未沾有锅灰的人斩钉截铁地说:“就是你。”
  其实祝枝山并没有什么辩贼器,只是让人挨个去摸熏黑的锅灰,由于贼人胆怯不肯去摸,手上干干净净的,反到露出了原形。
  那个人听后马上跪下来求道:“老爷,您饶了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祝枝山冷峻地说:“家贼难防呀。我念你也是我祝家老人,不想惩罚你,只是我再也不能留你了,现在你就走吧,到别处去另寻饭碗吧,不过以后手脚要老实些。”
  那个人一脸通红,尴尬地走了。
  祝枝山处理完这件事后,见唐伯虎也是兴致勃勃,得意洋洋地拉着他出去逛街。此时春节将近,家家户户都在打扫门庭、张灯结彩,贴墙花,贴对联,充满了热闹的氛围。
  唐祝两人脚步轻飘、嘻嘻哈哈放浪形骸,走着走着前面来了一个姓钱的财主,这钱财主一见唐祝两人,满脸堆笑地说道:“二位春节好呀。我久闻二位才华横溢,都是江南才子。可否请你们为我作一幅春联贴在门前,也让我家有一个新气象。”
  唐伯虎知道这钱财主平时横行乡里、欺压百姓,根本不愿意理他,用手拉了拉祝枝山,示意他别理这个钱财主。
  可祝枝山却诡密地朝唐伯虎笑了一笑,对他说:“唐老弟,人家一片心意,岂可辜负。老年兄,我这就给你去写。”说完拉着不情愿的唐伯虎,来到了钱财主的家。
  一进门钱财主便吩咐书僮准备好红纸及文房四宝。祝枝山胸有成竹地提起笔来,飞快地写下了两行字:明日逢春好不晦气 终年倒运少有余财这个钱财主刚才还满脸笑容,一看这对联他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用手指着祝枝山语不连贯地说:“你,你,”
  此时唐伯虎在一旁忍俊不禁偷着乐了。
  祝枝山看了钱财主一眼,哈哈一笑拉上唐伯虎走了。
  钱财主望着唐祝二人的背影,半天才缓过气来,阴着脸咬着牙说:“这事没完,我要去县里告你们。”
  钱财主备了一些礼物后,提着来到县衙告状,在大堂上拜过县令后,他鼻涕眼泪一大把地讲述了祝枝山辱骂他、羞辱他,那县令收下了钱财主的礼品,接过状纸略看了一下,就说:“那祝枝山甚是可恶,来人,速传祝枝山到堂。”
  很快,书生模样的祝枝山来到了县衙堂前,县令一见祝枝山,目光寒冷满脸阴森地说:“祝枝山,钱大官人叫你帮写对联,你为何要辱骂他?”
  祝枝山听后,毫不惊慌不亢不卑地对县令说:“大人差矣。我祝枝山乃是知书达礼之人,岂能出口伤人?他请学生替写对联,学生写得可全是吉祥之词呀。”
  钱财主听后忍耐不住连蹦带跳地叫道:“有这样的吉祥之词吗?大人您听:明日逢春――好不晦气,终年倒运――少有余财 。凡是略通对联的人,谁不知这是羞辱之词呢?”
  县令跟着翻起眼睛盯着祝枝山说:“祝枝山,你说你是知书达礼之人,怎可在对联上写下这么恶毒的言语咒人呢?”
  祝枝山毫不畏惧地飘然一笑,眼睛闪着光,半讥讽半玩笑地说:“大人,这钱财主是自寻烦恼,何怪学生?他硬要四四断句和二四断句,那不是他自己骂自己吗?我写的春联是五三断句和三三断句的。”说完祝枝山也念了一遍队联:“明日逢春好――不晦气,终年倒运少――有余财。这样的对子能说是不吉之词吗?如今是太平盛世,太子仁义圣明,我等皆大明子民,知书达礼,怎会干辱骂人之事呢?”
  县令和钱财主听后,都目瞪口呆地愣在了那里,县令半天才醒悟过来。他心想:早已收了钱财主的厚礼,若不为他出气,不好交待。可那祝枝山也不是好惹的,江南人士都知他的大名,闹不好会受众人的指责,丑名远扬。罢,罢,罢,只好不要这礼了,省得被人辱骂。一想到这里,他回过头故作见多识广地呵斥钱财主道:“只怪你才疏学浅,如此绝妙的吉祥之词竟读成辱骂之句,害得本县差一点儿冤枉了祝才子,还不赶快给祝才子道歉。”
  钱财主听后,憋了一肚子的火,本想责骂县令拿自己的厚礼不干事,但又见县令脸色铁青,手中正拿着竹签要往下扔,生怕再起风波,无可奈何地向祝枝山道歉。
  弘治十一年,唐伯虎已经二十九岁了,为了满足父亲要他光宗耀祖的心愿,便和好友文壁一道来到南京,准备参加应天府八月秋闱考试。
  八月的南京,热浪翻滚,天空犹如蒸笼憋闷得出奇。他两人在一家小客店安顿后,唐伯虎对文壁说:“征明老弟,这天气太热了,我看我们还是信马由韁、游山玩水放松一下吧。”
  文壁担心地说:“快考试了,你没见所有的举子都在准备呢?”
  唐伯虎不以为然地说:“不在乎这一、两天,我们还是快快乐乐舒展一下紧张的心情。这南京山环水绕,雄浑深蕴;紫金山好似飞龙盘卧在古都之东,苍翠中显示着几分威严;秦淮河自古乃‘风华烟月’ ‘金粉荟萃’之地,秦淮笙歌年久不歇,文人雅士流连驻足,真是个吟诗作画的好地方。走,咱们今儿夜游秦淮河,来个一醉方休。”
  夜晚的十里秦淮,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沿河街面上,茶馆酒楼灯笼高挂,几千盏灯把那里照得犹如白昼。游人们凭窗品酩、饮酒隔河观景,更有那细唱的歌声,幽雅婉转声声入耳。
  唐伯虎听到歌声后,心里顿觉空空落落,一时间词竭无语了。默然的站了好半天,文壁见状推了他一下,并打趣地说:“怎么,你是不是沉浸在这十里风尘之中怜香惜玉了?”
  唐伯虎听后,回过身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三场考试结束后,所有的举子如出牢笼,三一群两一伙儿兴冲冲地走出了贡院,在贡院外议论纷纷,猜测着谁能金榜题名。而唐伯虎和文壁归心似箭,无暇花太多的时间和举子们探讨考试情况,只是很快离开了南京。
  命运终于向唐伯虎绽开了笑脸,唐伯虎这次吉星高照,主考官梁储在读了唐伯虎的试卷,情不自禁地赞道:“这个人心高志远,才华横溢,这次的解元不是他还是谁呢?”
  吴趋坊热闹极了,镇上的大人、小孩围着那几个身穿红衣的报喜人,目光热辣辣的,羡慕的,看热闹的,都在猜测谁中举了。那几个身穿红衣的报喜人顾不上与众人纠缠,飞奔着朝向唐伯虎家奔去,并一路喊道:“报唐寅唐伯虎高中午戊科第一名举人,解元及第了,解元及第了。”
  报喜声和众人的喧哗声由远及近向唐家传来,唐广德听了还有点不相信,恍惚如梦,他使劲揉了揉眼睛,还是听道:“唐伯虎解元及第了。”
  一瞬间他热血沸腾眼泪流了下来,百感交集,想想这几年老妻、女儿、儿媳、孙子全都先后过世,家景凄凉清冷,父子两人相依为命,如今总算上天开眼,儿子伯虎不负己望,终于高中解元,唐广德一时欢喜得竟手脚无措。这当儿家里来了不少的人,左邻右舍、远亲近友来了一大堆。唐伯虎见父亲只是呆呆地笑,知道他过于兴奋,轻轻地推了他一把说:“父亲,还得给报喜人赏钱呢。”
  “啊,你看我高兴得把这事都忘了,我这就去拿。” 唐广德擦了下眼泪,转身去取钱去了。
  真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唐伯虎一高中解元,几天之内,认识的,不认识的,攀亲的、认故友的纷至沓来,都与唐氏父子联络一下感情,沾沾喜气。人不同但目的相同,都是笑脸相向,奉承套近乎,一张张笑脸令唐氏父子眼花缭乱,他们送走了一拨又一拨,到了日落三竿,父子两人刚想喘口气,一位常年不走动的远房亲戚不请自来到了唐家。他热情地向唐广德说道:“唐兄呀,如今伯虎高中解元,也该成个家了。伯虎的妻子早逝,你看家中缺少个女人维持家务实在太难了。我知道一个女子,名叫徐宁,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这徐宁为人善良,既温柔又漂亮,她很羡慕你家伯虎的才气,心仪的很呢。唐兄,你看如何?”
  唐广德一听,一时也没有什么意见,就说:“那得问问伯虎。”
  远房亲戚又说:“婚姻大事乃由父母做主,你还犹豫什么?唐兄,那女子绝对没有问题,咱们是亲戚,我还能骗你吗?”
  那远房亲戚故作豪放、诚恳,令唐广德有些不好意思,他不好驳远亲的面子,情不自禁地点了下头。
  远房亲戚生怕有变,连忙拍手说:“您老答应了,我这就回话去,您就等着听好消息吧。”说完转身走了。
  唐广德望着远房亲戚的背影,爱怜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唐伯虎,唐伯虎听后迟疑了半天才说:“我也听说过这徐宁小姐,知道她长得不错,别的却一概不知。父亲,您答应得太快了。”
  唐广德脸一红说:“我一时不好驳他的面子,就答应了他呀。”
  唐伯虎望着父亲那又干又瘦布满老树皮似的脸,心中一酸,想起这几年家中毫无生气、郁郁寡欢,父亲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如今功名有了,也该有个家让父亲舒畅一下开开心,想到这儿,唐伯虎就轻轻点头答应了。
  第二十四章 遭突变伯虎走江南 归仙境徐溥献宝图
  弘治十二年,唐伯虎依依不舍挥手告别了对他充满期望的父亲和妻子,带着一颗憧憬的心顺着大运河乘船向北京进发了。
  此时正是元月,江南沿岸的树木都冒出嫩芽,但寒风一吹,茫茫的河面上还是寒彻筋骨。大船载着唐伯虎一行人顺流而下,处处安安静静、祥和宁谧,鸡犬之声相闻,儿童嬉戏放歌。闲来无事,这日唐伯虎站在船板上四处眺望,只见远山近丘缓缓后移,极目之处云雾渺茫,偶有赶车的把式吆喝扬鞭。冷风吹得他的衣杉动个不停,他在船上站了一会儿,正想离开时,见一个身穿鲜亮衣服、头戴方巾的年轻男子迎面走来,那个年轻男子看了唐伯虎一眼,忽然说道:“这位可是江南才子唐伯虎唐解元?”
  唐伯虎注目一看,只见对面那个人四方脸、白面孔,脸上放着光,一身珠宝,雍容华贵的穿着,一看就知道是富家子弟,唐伯虎迟疑地说:“这位是?”
  那年轻男子双手一拱:“我乃江阴徐经是也,也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久闻唐兄大名,如雷贯耳,早想与唐兄相识。”
  唐伯虎略知徐经之名,晓得他是江阴巨富之子,见他热情有加,双手一拱说道:“久仰久仰。”
  徐经口无遮挡颇为好客地说:“今日与唐兄相识,真是上天的安排。来,可否请唐兄到我房间包舱一叙?”说完不等唐伯虎回话,就热情地拉着他的手向船舱走去。
  唐伯虎不好推辞,只得随他一起来到了他的包舱里。刚一进舱,唐伯虎惊讶地看见包舱里有六个戏子模样的人,他诧异地看了徐经一眼,那徐经满不在乎,略带炫耀地对唐伯虎说:“我怕进京赶考太闷,带了几个戏子,以解旅途之寂寞。人生得意须尽欢,唐兄你也欣赏一下吧。”
  说着徐经朝着几个戏子一招手,那几个戏子便唱了起来。
  管弦悠扬、歌声袅袅,一派温馨舒适的气氛,徐经叫来一个戏子劝唐伯虎进酒,几盅过后,唐伯虎有些陶醉了。他慢慢忘记了拘束,过去几年压抑沉闷的生活令他一时不太适应眼前的场景。那几年家中连遭变故之后,悲哀、孤独、迷惘一直围绕着他。高中解元后,才峰回路转,开始有人奉承他、攀附他,但没有人能象徐经这样令他如此开心。而徐经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奉迎吹捧,歌女翩翩起舞,婉转咏唱,真是软红香玉满室幽香。欢乐日短,转瞬间就到了京郊。众举子和唐伯虎、徐经一道汇集京城。初来乍到,唐伯虎很是陌生,他尚未开口,徐经早有准备地对他说:“这一路上,我与唐兄相见恨晚、情投意合,我们就同住在一个会馆好吗?”
  唐伯虎那有什么异议,欣然点头答应了。
  这会考称为春闱,全国各地无数想一举成名天下知的学子、举子云集京城。
  唐伯虎初次进京,一想到如今在天子脚下皇城根儿求取功名,与天下出类拔粹之人一争雄雌,他百感交集。
  徐经满不在乎地对他说:“伯虎兄,能否进入仕途,文章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赢得权贵们的赏识。有的人满腹经纶,从小考到老,到了白发皓面还是一个酸秀才。你唐伯虎若是没有座师梁储的赏识,哪儿能解元高中。因此我说,咱们必须周旋于豪门显贵之间,通过他们穿针引线,再加上你的才华定有金榜题名之日。”
  一向倔强不求人的唐伯虎听了他这番话,仿佛灵魂开窍似的频频点头,别的不说,自己确实因得到座师梁储的赏识才有今日,按理说也该登门拜谢梁储的知遇之恩,但唯一不足的是几年来家境贫困,此行未多带银两,如何是好?
  唐伯虎正在踌躇之中,徐经却看透了他的心思,大方地说:“伯虎兄,别为金钱发愁,钱乃身外之物,我知道你是有为之人,他日定会成为国家栋梁之材。我愿先送你一些银两作为进入仕途的敲门砖,他日你若飞黄腾达,不要忘记我就行了。”
  唐伯虎年轻气盛,不谙世情,经徐经这么一捧,兴奋得有点飘飘然了。跟着徐经接连几天一起骑着高头大马,风风光光地周旋于吴宽、王鏊、梁储、吏部尚书倪岳、礼部仕郎程敏政和阁臣李东阳的家中。
  会考一天天临近了,其余的举子每日全都温习功课,唯有徐经和唐伯虎例外,一日他们骑马刚刚到了大街上,就听旁边有人议论:“这不是江南才子唐伯虎和江阴巨富之子徐经吗?看他们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整天游走于权贵之门,马屁拍得倒挺响,恐怕今科的会元、亚元是他们俩的了。”
  “别瞎说,叫他们听见多不好啊。”
  “听见怕什么?每天招摇过市、鸡飞狗跳都不怕,还怕别人说吗?”
  闲言碎语一齐进入唐伯虎的耳中,少年气盛的他正想上前理论一番,徐经在一旁劝道:“伯虎兄,别理他们,君子不与小人斗,他们自己没有能力瞎嫉妒别人,走,我们干我们的去。”
  本科会考的主考官是李东阳和程敏政,这两个人都是饱学人士、名贯朝廷的大儒。这科题目也出得冷僻刁鑽,三场下来,天下举子们议论纷纷,有的捶胸顿足,有的怨气冲天。即使如此,举子们仍翘首以待、忐忑不安地盼望着发榜。
  好一个明媚的艳阳天,初春暖融融的太阳透过窗户照在李东阳和程敏政身上。程敏政阅卷良久,叹息了一声对李东阳说道:“李大人,下官阅了半天,没见到几个中意的,这些举子答得一知半解,真叫人失望。”
  “程大人,堂堂大明,人口众多,本官相信一定会有超凡脱俗才华横溢的人才。”
  “但愿如李大人所讲。”程敏政一边说着,一边又翻开几份卷子,忽然间他惊喜地叫道:“李大人,果如您言,您看这两份卷子,论点精辟。立意新颖、文辞优雅,我猜一定是唐伯虎和徐经二人的。”
  李东阳迅速瞥了程敏政一眼,心思洞明、虑事周详的李东阳情知这样的话一出口,可能招来无数的嫉妒和猜疑,弄不好他们会成为众矢之的。李东阳含蓄地朝着程敏政摇摇头,程敏政这才不说话了。
  然而程敏政的话还是被在场的人传了出去,他的话如同瘟疫一样很快传到在大臣和举子们的耳中,在应考举子中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一时间议论纷纷,有的说:“唐伯虎和徐经多次拜访大臣程敏政,唐伯虎还请程敏政给他的诗集作序,其中一定有假。看来程敏政早就内定唐伯虎和徐经为会元、亚元了。把我们只当成了陪衬,这也太不公平了。”
  那个说:“对呀。这叫考什么试,全是装装样子,主考官肯定是接受了贿赂,堂堂盛世,天子脚下却覆盆暗盖。”
  “也得有人去告呀,我们是没指望了。”
  就在举子们愤愤不平地喧闹不止时,朝廷里也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这天弘治皇帝心情颇好,就和大臣们一起在玉熙宫设宴看戏,席间几个中官扮成艺人来到庭前即兴演了一出小戏。
  一个优人扮成卖猪蹄的,端来了一盘猪蹄,边走边叫道:“卖蹄呀,卖蹄呀。”
  另一个优人走上前问道:“多少钱一个呀?”
  卖蹄的优人说:“一千两一个。”
  买蹄的优人惊叫:“怎么这么贵?”
  卖蹄的优人说:“我卖的都是熟蹄(题),并非生蹄(题)。“庭下的大臣们听到这里,一个个掩口葫芦,大笑起来。
  弘治皇帝听了心中一阵不快,但身为皇上讲究的是从容不迫,等到席散后才回到乾清宫。凭直觉他相信一定会有人上奏科考之事,于是他走到放奏章的桌案前,粗粗地翻了一遍,果然不出所料,一个叫华昶的人奏程敏政受贿并泄题给唐伯虎和徐经,程敏政早已内定唐伯虎和徐经为今科的会元、亚元了。
  弘治皇帝气恼地又翻了几份别的奏章,那些奏章也是奏说程敏政受贿并泄题给唐伯虎和徐经,此事在举子中影响很大,考生们怨声载道,对朝廷大失所望,朝廷若不严加追查,将失了天下读书人之心。
  弘治皇帝越看越气,正想发作,转念又想:程敏政乃是清廉之士,平时口碑很好,怎么这次突然一反常态竟做出如此荒唐之事呢?弘治皇帝犹豫了半天,最后觉得总得有个交待才是,否则没法树立起朝庭的威信,民间口碑犹为可畏。想到这里他开口对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说:“传朕旨意,凡程敏政阅过的卷子均由李东阳复阅,将程敏政、唐寅、徐经押入大理寺狱,听候专人审理。”
  此时前门的一家会馆中,唐伯虎和徐经正在饮酒。徐经半醉半醒地吹嘘说:“伯虎兄,怎么样,通过我你认识了不少权贵吧,你就等好运吧。”
  唐伯虎也有些迷糊了,醉眼朦胧地答道:“还是徐兄高见,他日若得高中,伯虎定不忘徐兄的大恩,来饮酒。”
  “干。” 徐经也有八分醉了,他拿起酒杯晃晃悠悠一饮而尽。
  两个人正在交杯,一阵嘈杂声由远而近传了进来,会馆的人都惊奇地往外看,只听 “咣”地一声门被踢开了,一群士兵在一个军官带领下闯了进来。那军官满脸横肉,汹汹地说:“谁是唐伯虎和徐经?”
  唐伯虎不知就理刚想站起来,徐经却被吓醒了,他猜到定是出了什么乱子,面如死灰哆嗦着拉了唐伯虎一下,示意他别出声。可那个那军官早已看到他们的举动,径直朝他们走过来,眼睛斜斜地对着他们说:“这二位就是唐伯虎和徐经吧?”
  唐伯虎下意识地“嗯”了一声,那军官马上冷笑了一下说道:“奉皇上旨意,唐伯虎和徐经贿赂主考官偷得考题,现押唐伯虎和徐经去大理寺狱。”
  唐伯虎听后猛地一个惊颤,脸色刹白,嘴唇动了一下,随即声音凄惨地说道:“那个窃题?我们是凭真本事来应考的,你们不能污蔑好人。普天下的人都说弘治皇帝仁慈爱民,开科取士还不是想录取有用之人吗?可为何要让怀抱济世之志的仁人志士蒙怨受辱,难道皇上不怕担当残苛寡情的名声吗?”
  那军官围着唐伯虎转了一圈,嘲笑地说:“呦,你以为自己是有经天纬地之才,连皇上你都敢说,真了不起呀,不过你到牢里去说吧。”
  徐经目光呆滞语无伦次地说:“是呀,窃题,窃什么题啦?什么题啦?”
  那军官不耐烦地说:“不承认,你们到大理寺里去说吧,我们是奉旨行事,来人。” 那军官头一摇,后面顿时上来几个士兵,不由分说地就给唐伯虎和徐经二人带上铐子往外拉。
  唐伯虎青筋暴得老高,愤慨地大声叫道:“天呀,清平世界,太平盛世,光天化日之下竟敢随便抓人,还有王法没有?”
  几个士兵听后拽了拽唐伯虎的手铐凶狠地说:“快走,快走,有理到大理寺说去。”
  此刻会馆里的人都惊呆了,半天才有人小声说:“怪不得唐伯虎和徐经二人狂妄傲慢、趾高气扬,原来是贿赂了主考大人,这下得报应了吧。”
  “就是,整天高头大马,耀武扬威的,我早看不顺眼了。”
  “活该。”
  那几个士兵如狼似虎地把唐伯虎和徐经二人押到大理寺。两个人一进牢房,就听见里面传来惨叫声,一股霉味、血腥味、骚臭味刺鼻而来,两个人仿佛进了阴森森的地狱似的,不由地皱了皱眉头,那几个士兵讥笑着把他们押进一个三面是墙、密不透风的小牢房,“咣”地一下关上门上了锁,掉头走开了。
  唐伯虎和徐经两人惊恐地互望了一下,徐经吓得浑身发抖,嘴唇动了动,不知想说什么,就潸然泪下了。
  在浑浑噩噩之中,一个牢役打开了牢门喊道:“徐经,出来,过堂了。”
  徐经身子猛地一缩,惊骇地看了唐伯虎一眼,手直发抖,仿佛见着鬼一样盯着那牢役。
  那牢役见他这副模样,嘲笑地说:“怎么了,徐大公子,你一向风风光光、耀武扬威的,今天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快走吧。”说着狠狠推了徐经一把,用力把他拖出了门。
  徐经胆战心惊面如死灰被拉到了签押房,见有个人被绑在柱子上正在受审,,一串小木棍夹着手指,牢役狠狠地一拉,就听见那人“啊”地惨叫一声,那喊叫如同厉鬼一样叫得又尖又响,在夜空里显得格外凄凉。徐经听后,心猛地一缩,脸色煞白,目光惊骇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那牢役恶狠狠地对徐经说:“徐大公子,快快招出你是怎么贿赂程敏政,并得到考题的。”
  徐经被吓得手足所措,筋骨酥软,嘴巴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牢役又喝道:“快说呀。”
  “没什么可说的,我没,没贿赂主考官呀。”
  “哼,还等着程敏政救你吗。告诉你吧,他也被关入大牢了,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那还有能力管你这夜游鬼,你还是快招了吧。”
  “我,真的没,没,”
  那牢役不耐烦了:“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呀,大刑伺候。”
  一个牢役如狼似虎地拿着尖刀在徐经的耳朵里用力一挑,一股鲜血顿时喷射出来,徐经痛彻心骨,他自打出娘胎那受过这个,一阵狂呼乱叫,心里的防线也崩溃了。牢役们见他吓成了这个样子,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阵后,一个牢役再次喝道:“你说还是不说?”
  “我,我说,我用金子买通了程敏政的管家,得到考题后又泄露给唐伯虎。”
  “嗯,总算招了,早干什么来的,早说了能吃这些苦吗?好了,咱们也可向上边回复了。来人,把他押回牢房。”
  徐经再次被押回牢房,唐伯虎见他满脸是血,心“嘭嘭”直跳地问:“徐兄,他们拷打你了?”
  徐经惨惭愧地看了看唐伯虎,心知自己的供词必定会牵连唐伯虎,弄不好他也得身首异处,徐经打摆子似地只是小声哭泣着,却一言不发。
  唐伯虎也猜出了一、二,估计很快就轮到自己了,他的眼睛变得发暗,脸色沉沉地望着牢外一动不动。
  次日唐伯虎浑浑噩噩的被押到签押房,听牢头说徐经已经招认了,但他心中还是愤愤不平,他倔犟地大叫道:“弘治皇上,天下人人都说您是仁慈圣主,知人善用,为何冤枉我一无辜的读书人?弘治皇上,弘治皇上,我的大明圣主呀,你真是名不副实,徒有虚名呀!”
  几个牢役没想到唐伯虎会这样做,全都愣住了,等他们反应过来后,想给唐伯虎上刑时,一个牢头说:“这小子找死,不过他这样做,上边马上就会知道的。说不准还会见见他,我们现在不能给他上大刑,免得日后他喊冤说我们刑讯逼供。”
  “他妈的,真是便宜了这小子。”
  大理寺丞很快就把唐伯虎和徐经的供词奏给了弘治皇帝。弘治皇帝看后大为恼火,尤其知道唐伯虎目中无主,对自己妄加诋毁后,心中又惊又气,正想狠狠责罚有关人士,恰巧李东阳来了。李东阳行礼毕,他望着弘治皇帝小心地问:“皇上,今科科考之案....,”
  弘治皇帝一听火又被勾了上来,愤然地说:“程敏政太让朕失望了,竟然敢收受贿赂。”
  李东阳听后,知道弘治皇帝听了唐伯虎的话很是气恼,皇上心里很想严惩一下唐伯虎及有关人员,但又怕别人议论,可李东阳却和皇上的想法有些不同,他权衡了一下利弊,相信弘治皇帝决不会因为大臣有不同意见而打压的,于是谨慎而安祥地说:“皇上,臣奉旨再次阅读了考生的试卷,才知道程敏政称赞的卷子不是唐寅、徐经的。”
  弘治皇帝听后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李东阳话的意思,他也试探地问道:“依爱卿的意思,这案子该当如何处理?”
  李东阳见弘治皇帝的脸色平缓了下来,舒了一口气又说道:“皇上,臣相信程敏政不会泄露考题的,唐寅和徐经出入其府,众目睽睽人所众共知。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程敏政泄露考题,岂不在光天化日之下授人把柄吗?这与程敏政一向为人公正廉明、修身养性的性格太不相符。想那唐寅年轻气盛,初出茅庐、血气方刚、锋芒毕露,在江南颇有名气,他一定恃才傲物。但他从未在官场上历练过,他不知江湖险恶,又经不起徐经的诱惑,才跟着徐经奔走于豪门之家,早被举子们所嫉妒,若唐寅事事小心,外谦内平,不过于显露自己,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可他偏偏意气风发,跟着徐经到处张扬,能不成为众人枪打的出头鸟吗?他早就成为众矢之的。木秀于林,风必催之,这正是告诫世人的警句。皇上,您乃是今之明主,博采众议、从谏入流、宽宏大度,臣认为在这件事上应该从宽处理。”
  弘治皇帝听后,心有所触地又问:“以你之见,此事尚有蹊跷,可为何徐经会招供呢?”
  “大刑之下,哪儿有完卵,恐怕他们也是屈打成招的。皇上,臣这里还有另外几位大臣呈上的奏章,他们都劝皇上三思,有的还为程敏政和唐寅叫屈呢。”
  “是吗?” 弘治皇帝想了一下,便说:“那就令刑部、吏部、大理寺三部重新会审朕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大理寺堂上,坐着好几个官员,堂下的捕快、差役手里拿着水火棍,一个个凶神恶煞似的如同庙中的小鬼。徐经早已吓得呆若木鸡,不知今天又有什么刑法等着他,木偶般跪在堂下,几乎要晕过去了。
  大理寺丞见他被吓成这个样子,笑了一下脸严肃地问道:“堂下何人,报上姓名?”
  “小,小,罪民徐经。”
  “徐经,今日本官奉皇上旨意,与刑部、吏部和大理寺三部会审今科泄题之案,你要从实招来,不得隐瞒也不得诬陷无辜之人。”
  几句话说完,把个徐经弄得一阵晕旋,他迷惑不解地叩了几个头,镇定片刻,仔仔细细回味着大理寺丞的话,略为挺起胸脯用疑惑的目光望了望堂上几位官员。一向出入官宦之家贯于弄巧取奇的他,心里陡然明白了:这其中定有奥妙,嗯,不让我诬陷无辜之人。得,堂上坐着三部官员,我干脆来个全盘否定,让皇上和朝臣都知道,我或许还有出头之日。
  徐经这么一想,马上眼泪鼻涕一大堆,悲哀地喊道:“大人,小的冤枉呀。”
  他这么一叫,堂上的几位官员互相对视了几眼,大理寺丞情知有异,把醒木板一拍大声说道:“徐经,你前番招供说程敏政泄露考题给你和唐寅,今天为何翻供?”
  “大人。” 徐经虽被大理寺丞的行动吓了一跳,但他心想既然话已出口索性豁出去了,于是硬着头皮说:“回大人,小的是受刑不过,才屈打成招的。”
  “胡说,大理寺何时给你上过大刑的。”
  “大人呢。” 徐经知道大理寺丞怕担风险,祸及己身,便咬咬牙说:“大人您乃是青天大老爷,公正无私,可是到了底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们连日刑讯逼供,小人我实在是熬不过才那么说的,其实小人根本没有给程大人送过金子,也没有给唐寅试题,望诸位大人明察。”
  大理寺丞见徐经倒也心灵之至,撇清了自己,就望着刑部和吏部官员轻轻出了一口气,不再发问,其它几位大人又问了一些问题,徐经始终一口咬定没有行贿。
  几天之后,弘治皇帝看了三部会审的奏章,见又是一番说法,知道此案查无实据。想想自己登基以来,呕心沥血想要政治清明,但任凭自己想官清如水,怎奈吏滑如油,泄题之案若不是李东阳提醒,几乎冤枉了好人。若是错案铸成,不但人人慌张,造成不必要的动荡,还会促成人人攻讦的局面,几番思考后,他找来李东阳说道:“李爱卿,朕听说在抓唐寅和徐经的时候,唐寅曾说过朕是残苛寡情,可有此事?”
  李东阳安慰道:“皇上您别往心里去,这唐寅心无城府,他不了解皇上您的。不过皇上,您若对他网开一面,臣想天下人更会觉得您是大仁大慈之主的。” 李东阳说完又有点担心地看了弘治皇帝一眼。他知道诽谤皇上,罪不容诛,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更何况唐伯虎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喊的,弘治皇帝再宽宏大度,这一次也未必不动怒。
  弘治皇帝确实有些动怒了,他甚至产生想当面教训唐伯虎一下的念头,可看到李东阳焦急不安的面孔,知道李东阳是不希望闹得鸡飞狗跳,而且李东阳的心中肯定是想保护这江南才子唐伯虎的。弘治皇帝压了压心中的火,平静了片刻后说道:““确实如此,但朕也不想让天下文人把朕看成是残暴之君。李爱卿,朕想让你私下再审那唐寅一下,朕很想见见那唐寅。”
  “皇上真是仁至义尽,臣这就准备去。“很快李东阳叫人把唐寅从牢里带到了大理寺一个小厅里,弘治皇帝坐在了隔壁。唐寅一见堂上坐的是李东阳,马上悲愤交加地说:“李大人,我唐伯虎不过是个心高气傲的书生,为何要把抓进我大牢来?”
  李东阳平和地说:“唐寅。本官今天到这里来,就是想和你开诚布公地交谈一下,同时也想进一步弄事情真相。”
  “真相,我唐伯虎自认为才华出众又怎么样了?我是凭我的真本事来科考的,凭什么说我窃题?这天子脚下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李大人,我知道历代对科考泄漏,都是处以重典的,你实话告诉我,要把我怎么处理?”
  李东阳温和地说:“唐寅,当今皇上爱惜人才,他很佩服你的才华,况且目前已经基本上弄清了真相,你并没有窃题之事。因此本官想问你,若是放你出狱,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我如今功名不遂,只有浪迹江湖、笑傲风月吧了。”
  等李东阳和唐寅谈完话让他回狱后,弘治皇帝心情沉重地从隔壁走了出来,惋惜地说:“唐寅是一个不羁世俗的才子,确实如爱卿所说,他恃才傲物,真是可惜。但朕不想让他生活没有着落,这样吧,因为街上科举失意的举子对这个案子还是议论纷纷,流言四下传播。为了平息这场考试风波,给唐寅一个出路,就叫唐寅去浙江做吏役吧。只不知那心高气傲的唐寅会不会去?”
  随后弘治皇帝又下旨道:华昶所奏不实,调任南京太仆寺主薄,程敏政、唐寅和徐经三人无罪出狱。
  身心疲惫的唐伯虎出狱后,又气又愤,一想到到含辛茹苦的老父亲,老父亲眼巴巴地望自己荣归故里光宗耀祖。唐伯虎的心不由袭上一阵阵不安,他很怕父亲听到了这个消息会承受不了,便心急火撩地往家赶。
  雪粒随着寒风在灰暗、阴沉的古都中飘来荡去,天地间皑皑茫茫的一片,景色不甚清楚。车子一出京门,沿着曲曲弯弯不平的道路上行进,景色一下子变得凄凉荒疏,间或可见稀稀落落败落的小村庄,天色渐渐昏暗了,云雾晦暗树影萧瑟,唐伯虎觉得寒彻心骨,他眯着眼回望这座雪中古城,再看看道两旁的积雪,只觉得无助又无力,不由地产生了失落感。
  唐伯虎在京城下狱之事很快也在江南传开了。唐广德却毫不知情,他还盼望着唐伯虎能传来好消息,每日家中不停地祈祷着,这日他和往常一样正在祈祷,见儿媳徐氏气急败坏地从外面走进来,徐氏满脸怒气,见到他理也不理,并在客厅里狠狠地跺跺脚,唐广德见状生气地说:“你这是为何?伯虎科考不在家,要你担当一些家务,你就不愿意了。”
  徐氏没好气地道:“还科考呢,你生的好儿子,跑到京城贿赂考官,如今事发被下狱了。”
  唐广德一听如五雷轰顶,不相信地问道:“你胡说,这是谁告诉你的?”
  “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就差有人来亲自告诉你了。我真晦气,怎么嫁到你家来了,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唐广德气得嘴唇直抖,用手指着徐氏说:“你,你。”随后一口痰涌上来,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听到唐伯虎在京城下狱及唐广德的死讯,祝枝山和文壁马上想到唐家只剩下一个女人,不知徐氏如何支撑,两人商议后一块来到唐家,祝枝山关心地问“弟妹,如今伯虎不在家,你一个妇人过日子很难,我们帮你把老伯安葬了吧。”
  “我那有什么钱安葬他,乱土堆里埋了算了。”
  祝枝山没有想到徐氏会这样回答,不相信地看了她一眼:“这那行?唐家几代经商,家中总有些积蓄。”说着祝枝山四下看了一眼,却见屋子内外空空如也,一片狼籍,气愤地说:“唐家好歹也是不大不小的商家,怎么会家徒四壁?”
  徐氏一听竖眉瞪眼丢勺子敲锅说道:“这几年死的死,病的病,唐伯虎又只知科考,坐吃山空,那有什么积蓄?早都换钱买米渡日了。”
  祝枝山气呼呼地望着徐氏,深为唐伯虎叹惜他娶了这么一个婆娘。但眼下让老人入土为安是大事,想到这一咬牙说道:“我来出钱厚葬老人家。”
  文壁这时也答话了:“我也出份钱。”
  弘治十二年的深冬,唐伯虎表情木然、心神倦怠地踏上了返回故乡的路。车子慢慢地走着,唐伯虎眼前又浮出自己写给文壁的信:身贯三木,卒吏如虎,举头抢地,涕泗横集。他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你们太不了解我了。我知道你们是好心,都劝我去浙江做一名部邮,我是可杀不可辱的,我怎能屈身低眉呢?三十岁了,我功名未就,不光没有三十而立,却成了三十倒立,唐伯虎呀唐伯虎,你的出路在那里呀?”
  唐伯虎经过千辛万苦、昼夜兼程回到苏州城时,已是黄昏时分。苏州城里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并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唐伯虎看着许多家门前还贴着前些日子留下的春联,他不由地加快了脚步,思绪翻滚、忐忑不安想马上见到父亲和妻子,但又怕家人伤心。当他到了自己家门口时,他见门口冷冷清清疑惑地轻轻敲了一下门,半天无人答应,他又伸手摇响了门环,连连喊道:“父亲、夫人,我回来了,伯虎回来了。”
  屋子里悉悉索索响了半天妻子徐氏才懒洋洋表情淡漠地打开了门,一股寒风袭来,唐伯虎急忙进屋关上了门,转身问妻子徐氏道:“家中可好?父亲呢?”
  谁知徐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冷冷地说:“你还知道回来呀。我怎么没有见到有人给你报喜呀。”
  唐伯虎心头一颤,精神疲惫地又问了一句:“我父亲呢?”
  “早被你气死了。”
  “什么?” 唐伯虎的头“嗡”地响了一下,顿时脸色煞白,几乎瘫倒下来,他不相信地揉了一下眼睛,再次问道:“你再说一遍。”
  “有什么好说的,他死了,被祝枝山和文壁埋了。”
  “埋在那儿?”
  “村边的小河边吧。具体方位我也说不清楚,你去问祝枝山和文壁吧。”
  “你,你还是唐家的媳妇吗?”
  徐氏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你还知道我是唐家的媳妇。自我进了你唐家的门,没得到过半点好处,你整天就知道吟诗作画,全然不顾家里生计。本想忍气吞声等到你金榜题名,我也就熬到头了,可没想到....,我的命真苦,这几年坐吃山空,又遭变故,家里那有钱葬你父亲?我也是饥一顿饱一顿。”
  唐伯虎被气得浑身发抖,半天才从牙逢里吐出几句话:“当初是你家叫媒人来我家求亲的,现在见我落难了,便落井下石,你给我滚。”
  “滚就滚,我早就不愿呆在这鬼都不来的地方了。你看好了,家里就只剩这点东西了,快写休书,我这就走。”
  唐伯虎愤怒地找来纸和笔墨龙飞凤舞地写了一阵后,朝着徐氏一扔,拊心疾首地说道:“真是蛇咬一口,入木三分,我唐伯虎从不做金钱的奴隶,更不会为了几个臭钱而低眉附庸权贵,有你这样的妻子,我看着都恶心,滚。”
  随后唐伯虎跌跌撞撞来到了小河旁,此时他双眼朦胧,人变得凄楚、无奈,就像一个无路可走无家可归的孤魂晃荡在天地之间,他漫无目的远远地看见了一个新坟,就马上冲了上去,看见墓碑上果然写着:唐广德之墓。唐伯虎的心猛地一缩,浑如梦幻一般,想到父亲辛辛苦苦支撑着生意,从不让他沾染世俗之气,一心只望自己考取功名,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功名不成,父亲反被气身亡,自己成了千人骂万人指的不孝之子。唐伯虎此时真是万箭穿心,他再也忍不住热泪盈眶,双腿一弯扑倒了父亲的坟前痛苦地喊了一声:“父亲,伯虎不孝呀。”
  唐伯虎饮恨告别了父亲的坟墓,他心灰意冷不想再呆在这个令他伤心的家,连夜乘船朝金山和焦山而去。
  唐伯虎不思不想、既无欢乐也没有悲哀,头脑里一片空白, 游完了“山裹寺”的金山,又郁郁寡欢地来到了古朴幽雅遍布碑林石刻的焦山。
  唐伯虎站在焦山上,但见山峰高耸、天堑深幽、古木虬枝、怪石林立,云雾缭绕。山上定慧寺隐约可见,那焦山耸立于江心,犹如“镇江之石”,气势磅礴,他忽的心中一动,竟然产生了一种豁然开朗之感。这大泽所含有的风韵,尤其是那笔锋苍劲、刚劲有力的碑刻,为唐伯虎洗涤心事而忘记了人间的纷争。百感交集之中,他遥望金陵,想起当年金榜题名、高中解元的情景,而今一夜之间从万人羡慕的峰顶跌到了深不可测的渊底,他内心隐隐约约作痛,眼里又盈满了泪水,叹了一口气,便打消了重游金陵的念头。
  随后唐伯虎又从镇江到杨州游览了瘦西湖、平山堂,沿长江逆流而上,经过芜湖、九江到达了庐山。
  唐伯虎到达庐山之时,正值夏季,他站在三叠泉边,望着飞瀑跌落激起的滚滚浪花,听着轰轰隆隆的涛声,仿佛看见一个窈窕少女在溪边轻吟。
  过庐山乘船溯江而上到了黄州,在赤壁的遗址,忆起北宋神宗元丰三年苏东坡因“乌台案”贬于黄州。苏东坡在黄州的四年里,并没有悲天悯人,无所事事,反而是他的文学创作的巅峰。唐伯虎百感交集,一股豪气油然而生,他暗暗发誓:“我一定要作第二个苏东坡,靠诗文书画来千古留名。大明朝庭,弘治皇帝,什么中兴之主,我唐伯虎要用我的诗画来嘲讽你。”
  唐伯虎又进入湖南登岳阳楼、游洞庭湖、到衡阳上衡山,再折转入福建饱览武夷诸山,然后北上南北雁荡山、天台山。
  唐伯虎随后又渡海去普陀山观看日出,游杭州西湖、沿富春江、新安江上溯抵安徽,不日来到了黄山脚下。
  此时的唐伯虎囊中羞涩,又累又疲病倒在山脚下小客店里。几天之后,老板娘气呼呼地走进来催房租,老板娘不客气地说:“如今是太平盛世,当今皇上乃仁爱之君,作为他的子民,唐解元,你也大名鼎鼎了,总不能老拖欠房租吧。”
  唐伯虎身子疲软地躺在床上,无力地望着怒目圆睁的老板娘,勉强坐起来,他心里很是恼火地指桌子上的几幅画说:“既是天平盛世,为何还有我这大才子我潦倒异乡,身无金钱?什么弘治中兴,骗骗人而已。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已画好了几幅画,你可拿去卖点钱来顶我的房租。”
  老板娘见唐伯虎虽然精疲力竭、眼睛灰暗,却竟敢公开点评当今皇上,他的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反到把她镇住了。老板娘知道一时也撵不走他,只好赌气拿起画叫道:“那我就试试看,若卖不出去,你必须走人。”
  老板娘边说边打呵欠懒洋洋地走出客店,来到街上把那几幅画挂了起来,心里想:这贫病交加的穷书生,画几幅画来敷衍我,如果买不出去,我也好有借口轰他走。
  可谁知她刚刚把画挂好,就有几个人走了过来,那几个人议论一番后,指着画对老板娘说:“这真是唐伯虎画的吗?”
  老板娘马上说:“是的,是的,你们看这蝴蝶画得多好呀。”
  那几个人又仔仔细细看了一番,交给她几十两银子把画买走了。
  老板娘这下可乐坏了,她心里不住地想:这唐伯虎真有两下子,几幅画就买好几十两银子,老娘到要看看他是怎么画的。
  这回老板娘换了一副面孔,她故作怜悯地来到唐伯虎屋里,用极其柔和的口吻说:“唐解元,我看你虽衣杉平常,但却是一表人才,我知道你是不俗之人,您的画我已经卖了,可才卖几两银子。你知道我开这小店是靠房租为生的,你病刚好,身子尚弱,恐怕也没有多少钱再交房租。这样吧,你再画几幅给我,就算顶日后的房租了。”
  唐伯虎本以为她又要催房租,这次她那俗不可耐的脸上竟摆出一副假慈善的样子,直觉得好笑,但他是个衿持的人,拼命忍住笑说:“这不成问题,晚上我就给你画。”
  到了晚上,老板娘早早吃完了晚饭,偷偷躲在唐伯虎窗外往里望去,夜幕中只见唐伯虎端了一盆墨水,随即脱了裤子,一瞬间男性象征露了出来。老板娘不由闭了闭下眼,心里骂了一句,但马上又睁开了,她不想错过观看唐伯虎画画的机会。这时只见唐伯虎把屁股往盆里一沾,往白纸一坐,一只蝴蝶就画出来了。
  “就这么简单。” 老板娘小声嘀咕道:“那我也会,这钱这么好挣,我还要他干什么。”
  老板娘迫不及待地跑回自己屋里,脱下裤子也学唐伯虎的样子,不大一会儿就画了好几张。第二天她来到了唐伯虎的屋里说:“我以后不要你的画了,你要是想留下来给我银子。”
  唐伯虎不恼不怒地看了老板娘一眼,情知这个蚂蚁上熬油的女人贪得无厌,懒得与她费口舌,拿起自己的行李转身走了。
  老板娘撵走了唐伯虎,得意地想:这下可好了。既赶走了穷鬼,又学会了挣钱的本领,这回看我的吧。于是她得意洋洋在客店外支起一个小摊,摆上自己的画,美美地想马上就能发大财,有了银子还可买珠宝服饰,风光风光。老板娘自鸣得意幻想着,半天过去了。她眼巴巴地东张西望,一个人也没有来,她实在忍不住了,就去画店找了个懂画的人问了一番,那懂画的人看了她的画后并问明了情由哑然失笑说:“你的蝴蝶缺少了一根尾巴呀。”
  此时的唐伯虎正在攀登黄山,奇松、怪石、云海、温泉展现在眼前,它那潇洒的雄姿、千峰万壑、朝霞落日相映的云雾令唐伯虎的心胸豁然开朗,他的心中充满了山川大河,他不再惧怕乡人的讥讽,决心靠卖画写诗重新闯出一片天地来。
  当唐伯虎回到了阔别半年之久的家乡,家中早已空空荡荡了,他不再介意这些,一大早就在街上支起画板,准备迎接乡人的询问和讥笑,没几分钟他却看见佃户二牛挟着件破袄从斜对面的当铺里哭着走出来,唐伯虎好奇地问了他一句:“二牛,你哭什么?”
  二牛看了他一眼,见是唐伯虎就眼睛红红地说:“我母亲病了没钱抓药。我把家里仅有的破袄拿来去当,可人家还不要。没有钱我拿什么给我娘治病,这可怎么好呀?”
  唐伯虎心中一酸,想到自己科场失意、潦到异乡、投门无路,反变成了阶下囚气死了老父,这二牛还有个老娘可以孝敬,而自己却什么也没有了。唐伯虎苦涩地开口说:“二牛,你别着急,你随我来。”说着唐伯虎拿出了一幅画,挥笔写下四句诗:头上红冠不用戴,浑身雪白定将来,平生不敢轻言语,一叫千门万户开。写完后他拿起来递给二牛说:“快拿这幅画去卖吧。二牛也粗识几个字,见了唐伯虎的诗,好奇地问:”“唐解元,这诗是什么意思呀?”
  “这指雄鸡,快去卖画吧。你娘还等着你卖些钱治病呢。”
  二牛感激地说:“唐解元,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没有钱,却肯帮助我这个穷人,我真不知怎么来感激你。”
  “哎,提什么感激,我唐伯虎能帮助别人,高兴还来不及呢。”
  “唐解元,你不要为科考的事伤心,大家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你不知道,咱家乡的人都为有你这个大才子而自豪。”
  唐伯虎听后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暖流,他的心又一次被融化了,激动了半天。
  人就是这样你鼓励我,我帮助你,唐伯虎没想到一回家乡,用自己微薄的力量还能帮助人,他很开心。兴奋地跑到了郊外写生。当他走在路上看见几个老农正在车水灌田,但见水车旋转、流水哗哗,一个老农眼尖,一眼就认出了他,那老农笑道:“唐解元,你号称江南才子,我出个对子你能对得上吗?”
  唐伯虎微微一笑,他早已没有了昔日的高傲,平静地问答道:“什么对子?请出吧。”
  那老农说:“水车车水,水随车,车止水止。”
  唐伯虎抬头望着水车,见不远处稻场上有农夫用风扇扬稻,顿生灵感,灵机地答道:“风扇扇风,风出扇,扇动风生。”
  唐伯虎这个对子用上句的尾作下句的开头,使之上下递传,一环套一环,这即景而生的连珠联,恰切自然,那老农听后不由地点了点头。
  唐伯虎告别了老农继续往前行,当他走到一个很窄的田埂时,见一农夫挑着一担泥迎面朝他走来。那农夫浑身是汗、气喘吁吁,一见唐伯虎竟把担子放在了地上,打趣地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江南才子唐伯虎,好,我有一个对子,如果你对得上,我让你过。如果对不上,你可得让我先过呀。”
  唐伯虎好生纳闷:今天怎么了,这些老农都想用对子难为我?于是开口说:“请讲。”
  那农夫看了他一眼,张开皱纹的嘴说:“你可听好了,我的对子上联是:一担重泥拦子路。”
  这上联‘一担重泥拦子路’是一句谐音联,“子”是古代对男子的尊称,“重泥” 谐音“仲尼”即孔子,子路是孔子的学生,性格鲁莽,勇力过人,孔子经常劝他小心谨慎。唐伯虎想了半天,没有一点思路,只好背若芒刺地朝那农夫摇了摇头。
  那农夫开心得不得了,兴冲冲地说:“真没想到今天我竟难倒了江南才子唐解元,太高兴了。”
  说完那农夫哈哈大笑挑起担子往前走过去。
  唐伯虎可很不开心,早已没了郊游的兴趣,转身就往回走,想找祝枝山共同探讨一番,走着走着猛见一群纤夫绕着田埂走,唐伯虎一下来了灵感,仍用双关谐音手法续出了下联,脱口而出道:“两岸纤夫笑颜回。”“纤夫” 谐音“庆父”,“庆父”是鲁国的大贼,所谓“庆父不死,鲁难难平”,就是指他。“颜回”是孔子的弟子,为人谦逊诚恳,人称“复圣”,这全句隐含当年鲁国权贵讥笑孔子门人之意。
  唐伯虎对上了这个对子,如获重释地来到了祝枝山家,有点自嘲地对祝枝山讲起了这件事,祝枝山听后笑笑:“唐老弟,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我看呀我们不要老闷在屋子里发呆,咱们一起去杭州如何?”
  “去杭州?” 唐伯虎有些发愣:“就我们两个?”
  “是呀,以前我们虽然去过,但这一次故地重游定会别有一番情趣。”
  “可是我没有那么多的钱。”
  祝枝山却微笑着说:“老弟,你还不知道吧,在你还没有回家之前,京城的阁臣李东阳大人派人给你送了一些银子,当时因你还没有回来,愚兄就替你接下来了。”
  “李东阳派人给我送银子?” 唐伯虎有些吃惊地说:“他也是一个清官,他哪儿来多余的银子?”
  祝枝山感慨地说:“我听说是皇上爱惜你的才华,特叫李东阳送给你的,这钱恐怕是皇上出的。”
  “皇上。” 唐伯虎一下子不说话了。
  祝枝山又说:“弘治皇帝真乃一代仁慈之主,像科考泄题这样的事,而且听说你又诽谤了皇上,若是碰上一个昏暗无知的皇帝,你别说出狱,恐怕早已命归九泉了。”
  唐伯虎望着祝枝山愣了一下,他原本在心里一直想用诗画讽刺弘治皇帝,发泄一下郁积已久的闷气,没想到弘治皇帝竟如此关心他,唐伯虎默然了好一阵子才说道:“我也知道这一次多亏皇上和李大人。祝兄,我也很感激你在我遇难时出手帮助。好吧,我听你的话,我们去杭州,但我们扮成乞丐模样可好?”
  “乞丐模样” 祝枝山没想到他会想出这个点子,略一沉思就理解了唐伯虎心思。原来这唐伯虎自科考失败后,性情大变,看破红尘喜欢诙谐幽默。祝枝山也想让他开开心,便点头答应了。
  唐伯虎和祝枝山衣衫褴褛犹如乞丐一样,笑嘻嘻地来到了西湖边。但见湖岸柳条轻摇、水面平缓如镜,绿荷飘香,蓝天一色似翡翠一样晶莹,苏堤、白堤犹如两条绿色的飘带,飘逸在微波荡漾的湖面上,远山近楼阁亭相应成辉。一阵轻风吹来,令人心旷神怡,所有的人都陶醉在这人间仙境中。正在此时叫化子打扮的唐伯虎脱下袜子,笑着把脚浸在湖水中,祝枝山见状向四周瞥了一下,见很多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唐伯虎,便不好意思地说:“伯虎,快快上来吧。”
  唐伯虎大模大样地说:“有什么可笑的,我是用西湖的水洗浴。祝兄你愣着干什么,快下来咱们一起消遥一番吧。”
  此时岸边上有七、八个乡绅围在一起饮酒吟诗,他们见唐伯虎放纵形骸、旁若无人的样子,嘲笑道:“真是俗不可耐,令人讨厌。一个叫化子,跑到这儿煞风景。”
  祝枝山知道唐伯虎定会发作的,正想拦唐伯虎,只听唐伯虎已气恼地发话了:“谁讨厌啊?你们不就是在饮酒吟诗吗?作几首诗还不容易,值得你们那样摇头晃脑吗?”
  “嘿,这乞丐还挺狂。”
  “就是么,有本事你写一首让我们瞧瞧。”
  “这还不容易,你们拿纸笔来。” 唐伯虎道。
  乡绅们见一个叫化子也敢来打擂台,就想取笑他看看热闹,很快把笔和纸递了过去。
  唐伯虎铺上纸提笔写道:一上一上又一上。
  “这算什么诗,平平淡淡的,傻子都写得出来。”
  “就是,乞丐能写出什么好诗。”
  唐伯虎听后也不言语,接着又写道:一上上到高山上。
  众乡绅们又是一阵狂笑,有的捂着肚子笑叉了气。
  唐伯虎见他们前仰后合的样子,微微一笑,继续写道:举头红日白云低,五湖四海皆一望。
  众乡绅们还想讥笑他,可一看后两句诗,全都不说话了,慢慢的一个个脸色发愣呆若木鸡:多大的气魄呀!这个乞丐是谁呀?
  正在众乡绅们猜测之际,祝枝山走了过来,他心中好笑地说:“伯虎老弟,我们该去别处看看了。”
  “啊,原来是江南才子唐伯虎,怪不得呢。”
  唐伯虎也不吭声,转身拿出一幅水墨画来,摆在岸边,众乡绅和所有旁观的人都被他吸引过来,见纸上面画了一只黑狗,毛茸茸的十分可爱。唐伯虎用挑战的目光看着众乡绅们说道:“这是一个字谜,要想购买须付三十两银子,如果猜中者分文不收。众位乡绅大人,刚才你们还饮酒吟诗高谈阔论,现在来猜猜字谜吧?”
  几个乡绅面面相觑看了半天,竟没有一个人猜得出来。人群静了半天,才见一个年轻人走过来说:“我猜到了。”
  唐伯虎问那年轻人说:“谜底是什么?”
  那年轻人笑而不答,取下画拿起就走了。
  所有的人都奇怪地看着那年轻人远去的背影,见唐伯虎也不拦他,就不解地望向唐伯虎。
  唐伯虎开心大笑道:“他猜中了,他猜中了。这黑狗寓意是个‘默’字。”
  众人们好奇议论纷着,忽见几个官差吆喝着推开人群,其中一个捕快叫道:“刚才是谁在这里卖画的呀?”
  唐伯虎一怔:“是我。”
  那个捕快斜着眼说:“刚才有个乡绅来报,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借卖画之机诋毁大明王朝,诋毁皇上,来人,把他带走。”
  唐伯虎不服气地说:“我唐伯虎卖卖画也有罪,这大明王朝还叫不叫人活?”
  “什么,你是唐伯虎?” 那个捕快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又说:“看来你对皇上心怀不满。在京城科考一案,全天下人都知道了,你是不是觉得很冤枉?有话干脆你到牢里去说吧。”
  几个官差就要上前去抓唐伯虎,唐伯虎愤怒地推开他们大叫道:“弘治皇帝,......”
  祝枝山见状,生怕唐伯虎再说出什么气话来,连忙岔开他的话说:“几位官人,我们只是在此游山玩水,卖画娱乐一下,诋毁皇上之说从何而来?”
  那个捕快说道:“刚才那唐伯虎出言不逊,大家都看到了,我们没有冤枉他。走,把唐伯虎押到牢里去。”
  唐伯虎简直气炸了,他没想到一场科考,弄得身败名裂,处处有人与他过不去,看来朝庭不过是虚情假意,弘治皇帝从心里就不想放过自己。一想到这儿唐伯虎就咬咬牙,准备与几个官差拼个死活,祝枝山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几位官人,你们抓不得唐伯虎,我这里有京城的阁臣李东阳大人的亲笔信,信中说道皇上很爱惜唐伯虎的才华,要各个地方官不要为难唐伯虎,你们听听吧,这可是皇上的御言,难道你们不遵旨吗?”说着他拿出了一封信。
  几个官差一下子傻眼了,他们没想到祝枝山手中有阁臣李东阳大人的亲笔信,连皇上都为唐伯虎说话,这抗旨不遵可是要杀头的。还是那个捕快反应迅速,他知道唐伯虎能从科考案的旋涡中跳出来,平安无事,一定有能说上话的人在保护他,看来皇上还挺看中这江南才子唐伯虎的,那个捕快马上讨好地对祝枝山说:“刚才是那几个乡绅说谎。对不起了,唐解元,我们这就告辞了。”
  唐伯虎像看戏似的有点懵了,半天才醒过来,他望着祝枝山心里百感交集地说了一句:“弘治皇帝,真是一代仁慈之主。”
  祝枝山却说道:“你说得不错,弘治皇帝自从登基以来,任贤去奸,勤政爱民,他所重用的阁臣都是铁面无私、刚直不阿、两袖清风的忠臣,我听说四朝元老徐阁老现在宜城镇颐养天年,他家中有一副价值连城的《清明上河图》,你不想去看看吗?”
  “是吗?” 唐伯虎来劲了,但转念他又说道:“徐阁老会让我们看吗?”
  “会的,你是有名的江南才子,大名鼎鼎,他一定会让我们看的。”
  唐伯虎听后,羞愧地说:“祝兄,你快别这么说了,我是被革去功名的人,怎能和徐阁老相比。”
  唐伯虎他们还没有到达徐溥家,四朝元老徐溥家中竟遭偷窃。虽然家中没有丢失什么东西,这件事引起徐溥的担心,他到不是担心家产被盗,而是放心不下家里那幅价值连城的《清明上河图》,又眼见着自己油灯将尽,他喘着气叫来了弟弟复斋及家人,断断续续地说:“我快要去了,想我以一介书生能得到了皇上的重用而入阁出相,鞠躬尽瘁、尽心尽力为朝庭和百姓做事,能够活到古稀之年,我已很满足了。当今皇上是少有的仁圣之君,我能生弘治王朝非常幸运,在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家里那幅价值连城的《清明上河图》,我怕你们弄不好毁坏了那宝画,世上没有永远大富大贵的家庭,我只要求你们努力奋斗,能过平凡的生活就够了。那幅画上有李东阳的叔祖李祁的题字,还有李东阳本人两次题跋,所以我要你们把它转交给李东阳,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好这幅宝画。”
  家人们听了面面相觑,这么珍贵的画,凭空送给别人了,但徐溥话已出口,他们很是不解。
  复斋迟疑了半天开口说:“大哥,这毕竟是传家之宝,我们能不能...?”
  徐溥打断他的话,又用力说:“你们,你们不要糊涂,这么珍贵的画怎能没有人盯着它?我死后你们就要靠自己的本领生活,再也没有一个当阁臣的亲人来保护你们了,自古言富不过三代,我们一个平民之家要想保住这名画谈何容易?如今虽是太平盛世,上有仁慈之君,下有正直贤臣,百姓安居乐业,但我总觉得小心谨慎为好,弄不好还会大祸临头呀。再说我也不想这幅宝画毁于一旦,把它交到李东阳手中,我才能放心。你们别,别想用它换钱,看远一点吧。” 徐溥说完了这番话,轻轻地停顿了一下。
  复斋望着徐溥平静的脸,泪眼朦胧地说:“大哥,你一生清贫廉洁。到现在还惦记着国家和文物别毁坏,你放心,我们一定把它送到李东阳手中。”
  正说着,家人进来道:“大人,门外来了两个人,说是叫唐伯虎和祝枝山,他们想见见阁老。”
  徐溥听后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原来是江南才子唐伯虎和祝枝山到了,快快叫他们进来吧。”
  唐伯虎和祝枝山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两个人行礼后,祝枝山说道:“不才祝枝山和唐伯虎久闻阁老大名,如雷贯耳。”
  徐溥微微动了一下头,和蔼地说:“唐伯虎,那年科考一案,害你不浅,现如今你过得可好。”
  “托阁老的福,一切都好。”
  “这就好,皇上其实很欣赏你的才华,可惜呀。唐伯虎,你还年轻,听说你画画得不错,你也可以靠画笔来施展你的报负。”
  唐伯虎眼睛湿润了,他颤声说道:“谢阁老。”
  祝枝山这时插话道:“阁老,不才斗胆想提出一件事。”
  “什么事?” 徐溥疲倦地说。
  祝枝山道:“不才听说阁老家藏有一副价值连城的《清明上河图》,可否让我们看看?”
  徐溥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道:“二弟,你带他们看看吧。”
  唐伯虎和祝枝山一边看《清明上河图》,一边称赞不已,唐伯虎对复斋道:“平生能有此图足已,徐阁老好福气呀。”
  复斋淡淡地说道:“大哥已经决定它送给李东阳大人了。”
  唐伯虎吃了一惊道:“这太可惜了吧?这么珍贵的画,白白就送给别人了?”
  复斋道:“大哥为了更好地保护这幅价值连城的《清明上河图》,才做出此决定的。”
  祝枝山在一旁叹道:“徐阁老入阁为相12年,对朝政尽心尽力,平生乐善好施,对乡里族人关怀备至,自己生活俭朴。真是一代贤相。可谓有其臣就有其君,当今皇上也是一代圣主,他任贤使能,抑制官宦,勤于务政,倡导节约,现在百姓安居乐业,我们赶上了好时光呀。”
  唐伯虎听了默默地点了点头,就和祝枝山告别离去了。
  他们走后,没过几天徐溥就病逝了。
  七十二岁的徐溥的死讯传入京城,弘治皇帝叹息良久开口道:“真是人生无常,徐阁老在京常提建议和朕侃侃而谈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他为朝庭尽心尽力、忠心直谏勤政爱民,现在他已归入仙境,叫朕失去一个不可多得的贤相,朕好生难受。传朕的旨意,赐他为太师,加特进左柱国,谥文靖。”
  
 第二十五章 弘治皇信任刘大夏 李东阳谆劝圣皇心
  弘治十四年秋十月,吏部尚书倪岳去世,弘治皇帝与阁臣商量后,发诏任命马文升为吏部尚书,而六十七岁的刘大夏则被任命为兵部尚书。此时的刘大夏正以右都御史之职总制两广军务,他接到圣旨后,又上书给弘治皇帝,委婉陈词推说身子不好、年老体弱不堪担当重任。
  弘治皇帝见到刘大夏奏章,很是惊诧,他不明白这天下还有不愿为官的?况且又是手掌军权的兵部尚书,难道自己这个皇帝有什么失得之处,叫刘大夏心有余悸不愿为官?弘治皇帝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一直是勤政爱民,善待大臣,虽然在惩治贪官上下手颇严,却使吏治更新、国库充盈,像刘大夏这样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他不该别有它想而拒绝上任呢。于是弘治皇帝又下了一道诏书,言辞恳切地催刘大夏早日就职,连续折腾了三五次,最后皇上并说要御驾亲临两广迎请。皇上的真情令刘大夏极为感动,他急忙上奏章表示愿意上任,并很快带上刘诚及几个家丁踏上了奔往京都的路程。
  一行人昼夜兼程来到了临近京城的河北境地,华北大地秋荘稼早已割完,空旷寂廖的天空,西北风肆虐,阵阵黄沙浮土扑面而来,迷人眼目。天气灰暗,衰草树枝随风瑟瑟起舞,令人感到荒凉无比,这日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了常山城,听到街上的叫买声、吆喝声,刘大夏舒了一口气,对刘诚笑着说:“一路奔波大家辛苦了,咱们不要惊动官府,随便找个客栈歇息一夜,明日再起程上路。”
  他们正说着,见前面正好有一家名叫“迎客来” 客栈,这客栈外表到也干干净净,便对刘诚说:“大家都累了,咱们就在这家‘迎客来’住宿吧。”
  刘诚答应着,抢先一步进入客栈里,店小二见客人上门,满脸堆笑亲热地说:“爷来了,爷们可是要住店?”
  刘诚点头答道:“正是,有空房吗?”
  “有的,有的,还真有几间既干净又舒适的空房。”
  店小二给刘大夏一行人安顿好房间后,又殷勤地给刘大夏递上热乎乎的毛巾,刘大夏用毛巾擦了擦干巴巴的脸,舒畅地透了一口气,和蔼地对店小二说:“小二,可有什么吃的充饥?”
  “有的,有的,小人就给爷准备。” 店小二忙不迭地点头说。
  饭菜摆在桌上后,刘大夏正准备吃午饭,忽听外面人声嘈杂乱哄哄,似乎有人在议论着什么。刘大夏疑惑地对店小二说:“小二,外面何事喧闹?”
  “爷,你是外地人吧,难怪不知,如今这常山城住着一个叫钱能的镇守太监,他为人贪婪阴狠,生生逼士兵及农夫多交军屯之粮,有个叫刘老二的交不上那么多,他的养子钱宁便把刘老二披枷带锁游街示众。”
  “钱能索要多少军粮?” 刘大夏皱着眉头问道。
  “爷呀,这钱能可是蚂蚁榨肉、坐在棺材上死要钱的主。谁不知他欺骗朝廷虚报空额而且令老弱士兵及农夫开恳荒田,并要求他们多交粮草,一个人要交三、四个人的份额,谁能完成啊?你瞧那老头年老体弱,膝下只有一女,根本完不成钱宁要的份额。这不,钱宁就拿他游街示众了。”
  “怎么,光天化日之下他竟敢乱施朝政,敲诈勒索,这钱能本来就不是好东西,先前吏部尚书王恕提及此人就愤恨之声不绝,一直说他为人奸狡,几次都让他逃脱了。本官也曾数次与他交峰,都没有结果,没想到如今他还在甚嚣尘上。好,刘诚,咱们看看去。” 说完刘大夏便气冲冲来到街面上,刘诚紧随其后跟了上来,见刘大夏朝人群中走去,生怕刘大夏有什么闪失,迅速跑到了刘大夏前面推开了人群,两人一前一后进得中间,只见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眼窝深陷的老头披枷而立,那老头目光忧伤而茫然,一阵风夹着尘土吹来,他不由迷了一下干涩的双眼。
  刘大夏走到老头面前开口问道:“这位老汉叫什么名字,因何罪带枷示众?”
  那老头听了,吃惊地睁大双眼,见面前站着一个温文儒雅、敦厚可亲的人,虽不知他是何人?从何而来?但这些天他受尽折磨污辱,听尽凶悍喉声,骤听见来人敦厚的温语,好像遇到救星般地泪如泉涌,泣不成声。他哽咽了半天才说:“大人,小的叫刘老二,因交不起军粮而被枷在此。”
  “他们要你交多少?”
  刘老二抽泣一声正要答话,这时人群中一阵喧闹,随之开了一个口子,只见一个脸上胖肿又黑又干的人摇头晃脑走了过来,他直奔刘老二,怪声叫道:“刘老二,你不交军粮,不思改过还与他人交谈,找死不成?”
  刘老二一见气势汹汹的来人,神情顿时紧张起来,张了张口不敢再说什么,生生把一肚子怨气全咽了下去。这刘老二就是那年被钱能抓起来之人,当年王恕为了查出钱能多收税银证据,曾向刘老二求证过,可那时刘老二被钱能吓倒了,不肯说真话,令王恕失望而返。刘老二总觉得自己没有说钱能的坏话,这下钱能应该放过自己了。可没想到那钱能见他胆小怕事,硬逼他当了兵士,要他开恳荒田,并要求他多交粮草,前些年刘老二身体还好,尚能勉勉强强完成任务,可现在他年老体衰,根本完不成钱宁要的份额,就落成了这个样子。到了这时,刘老二才后悔当初没有帮王恕作证,现在落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步。
  此时那又黑又干的人见刘老二吓得这付样子,气焰更是嚣张,阴冷着脸地掉头对刘大夏说:“这位,你是吃饱了撑的,管起军队里的事来,你是什么人,你,你竟敢管你钱爷的事?”
  刘大夏死死地盯着来人沉稳持重地说:“你就是钱宁吧?我乃新任兵部尚书刘大夏,怎么,不可以过问一下屯粮之事吗?
  “你就是刘大夏?“那人被吓了一跳,他用特异的目光迅速看了看刘大夏,钱宁这人到是精得很,他虽几年不见刘大夏,猛一眼没认出来,但一见的刘大夏架势,马上换了副笑脸干巴巴地说:“我是叫钱宁,刘大人,您老好呀。”
  刘大夏冷冷问道:“你为什要抓这位老人?”
  钱宁一听心里直发毛,哭着脸变模变样地说:“刘大人,这事说来话长了,可否请刘大人与家父一叙?” 钱宁脑子还真变得快,他想把刘大夏推到钱能的面前,到那时定可一见真假,出了事也有钱能兜着。
  刘大夏轻蔑地一笑说:“钱宁,本官见镇守太监钱能当然可以,不过本官要把这刘老二带走亲自审讯。”
  钱宁咧着嘴说道:“刘大人,这恐怕不太合适吧,他是重要的犯人。”
  “可他是士兵吧,我刘大夏乃新任兵部尚书,来审问士兵有何不可?”
  钱宁听了这犀利的话语一下子哑口无言了。刘大夏为兵部尚书,正管钱能及军队,若是屈尊审一个犯法士兵,真没有借口来阻挡。可这样一来,自己和钱能吃空额,及额外加派军粮之事岂不暴露无遗了吗?一想到这里,他竟出了一身冷汗,瘟头瘟脑看着刘大夏一言不发了。
  钱宁到底鬼点子多,很快竟又打起精神来,满脸堆笑地答道:“前几天家父刚刚收到皇上的圣旨,皇上在圣旨里夸赞家父超额完成了粮草粮食,皇上要家父以国家为重,对那些奸狡之人决不姑息养奸。刘大人,这刘老二拒不交粮,蔑视国法,为了严肃法纪,我才枷他示众。”
  “钱宁,刘老二还差多少军粮未交?” 刘大夏冷冷地问了一句。
  “这,这,” 钱宁答不上来了。
  这时刘老二一下子跪到在地,凄凉地哭道:“刘大人,青天大老爷,小的冤枉呀。如今军屯很多都被大户人家、及镇守太监占去,他们驱使兵士及农民种田交租,还欺骗朝庭虚报空额,让一个士兵交三个士兵的租子。青天大老爷,小的人老体衰,又无儿子帮助,那里交得上那么多的粮食,小老儿家中连渡日的口粮都没有了。”
  “你胡说,你有什么凭证说我让你多交军粮?” 钱宁狠毒中带着轻蔑的眼神望着刘老二,想吓住他。
  那知刘老二仿佛豁出去了,毫不惧怕地说道:“刘大人,小的有官府催交粮的行文,上边还有钱宁的亲笔签名,大人一看便知钱宁索要多少军粮。”
  钱宁一听,头“嗡”地一声大了起来,深悔自己一着不慎在行文上签了字,将把柄落在这个土头土脑的乡巴佬手中,他正在发愁,又听刘大夏说道:“刘老二,可否把那行文给本官看?”
  “当然可以,只是这行文今现在小的女儿手中。”
  “好,那就带本官去见你的女儿。”
  钱宁额上的青筋直跳,憋得满脸铁青,听了刘老二的话,心里暗暗骂道:“刘老二呀刘老二,走着瞧,咱们看看谁更狠。”
  刘大夏虽然满腔怒火,但仍从容不迫地对钱宁说:“钱宁,我朝太祖皇帝设军屯,是为节省朝廷开支,减轻国家负担,让士兵自给自足,以屯养兵。可如今土豪劣绅兼并土地,欺凌士兵平民,乃是一大弊病,这心腹之患朝庭早晚要除去。刘大夏虽路过常山城,岂可见此事而不管。刘诚,给刘老二打开锁,本官与他一同去见他的女儿。”
  那钱宁听了没敢再吭声,脸色苍白,脚不沾地私下溜走了。
  刘大夏没有睬理钱宁,命刘诚找来了工具,打开了刘老二身上的长枷。刘老二一下子觉得轻松多了,他略动了一下身子,由于这些天又饥又饿大苦大悲,此时觉得头晕眼花,踉跄几步几乎跌到。刘大夏见刘老二体力难支,他身上又脏又臭,就对刘诚说:“你扶着刘老二到‘迎客来’客栈休息一下,拿一身旧衣服给他换上,让他吃顿饱饭,再一道去刘家找他女儿。”
  刘诚答应了一声,扶着刘老二竟直往‘迎客来’客栈走去。
  刘大夏待刘老二吃过饭后,便叫刘老二带路往他家走去。当他们进了刘家村时,沿小路拐入一个叉道,在一片衰草丛生及断垣残檐前面停了下来。
  刘老二激动而又欢喜地叫了声:“玲儿,爹爹回来了。”叫了几句,破草屋里却无人应答,刘老二一阵心慌急急忙忙推开了屋门,见屋子里乱七八糟,床上、地下一片混乱,家中的东西被翻得一塌糊涂,女儿玲儿却不见了,大家都在疑惑之际,刘大夏一跺脚连连叹息道:“我们来晚了,钱宁抢了个先,他肯定把刘老二的女儿抢走了。”
  刘老二“扑通”一下跪在刘大夏的面前,满脸悲愤凄凉地哭着,哀求地说:“刘大人,救救小人的女儿吧,那钱氏父子狠毒手辣,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大人,小的求您了。只要您救出小的女儿,小的愿讲出钱氏父子欺上压下、贪赃枉法的事。小的认识很多士兵,他们均可作为人证。”
  刘大夏清瘦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双手扶起刘老二说道:“本官是朝庭命官,看着钱氏父子卖官买爵、狗窃鼠偷吃空额、欺压良善,岂能不管?但那钱氏父子已知道本官身份,又加上当今天子勤政爱民,矫正时弊力推新政,料那钱氏父子也不敢轻而易举杀害你的女儿,他们只不过想找到并消毁证据,绑架你的女儿是让你顾虑而不敢开口。刘老二,你先在客栈呆几天,本官一定尽心尽力查找你女儿下落。”
  刘大夏说到这里,刘诚怀疑地说:“大人,我们只有几个人,怎么去查呢?人家不听我们怎么办?”
  “是的。” 刘大夏敏捷地说:“钱氏父子还可能把我们也抓起来,说我们欺世盗名,是几个江湖大盗,然后先斩后奏杀人灭口。”
  刘诚及刘老二惊愕地对看了一眼,刘诚担心地又问:“那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为安国本,即使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刘大夏也要义无反顾。你们别慌,这常山城里有一支驻军,原是兵部尚书马文升从西北调来准备守卫京城的,暂住此地,那西北将军是马文升亲自提拔上来的,也是个正人君子,与本官有过几面之交,我们速去见这位将军,并把皇上的圣旨给他看看,向他借兵以备急用。”
  “大人,您说他会借吗?”
  “应该可以,不过现在局势瞬息万变,我们必需马上行动。”
  经过刘大夏的谆谆解释,那西北将军终于答应借与刘大夏三千将士。刘大夏带上三千将士迅速查封了常山城军库库银,并亲自查点士兵人数。然而令刘大夏大失所望的是军库库银与帐上相差无几,常山城守军也与花名册不相上下。这下可热闹了,几乎常山的大小乡绅、军官百姓都知道了此事,说怪话的,看笑话的,都在嘲笑刘大夏无事生非,故弄玄虚。
  钱能听到众人的议论之后,心里得意极了。你道为何,其实这钱能为人奸狡诡计多端,当他听钱宁诉说刘大夏路过常山带走刘老二之事,气得狠狠抽了钱宁几个耳光,破口大骂道:“叫你收敛点,你就是不听。当今的天子不同于先皇,他英明天聪,又加上那些阁臣们一个个能文能武,我们干什么事不三思而行,早晚会被人抓住把柄的。前一段好不容易贿赂皇后的哥哥,又多交了军粮,才赢了皇上的欢心。这吃空额征军粮乃是私下勾当,岂能登大雅之堂。你到好,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刘老二上枷游街,这不是找死吗?我看干脆把你交给刘大夏,任凭他随便处置行了。”
  钱宁顿时吓得瘫软在地,哀求道:“父亲,儿子也是为了您才如此呀。”
  “怎么,你还想把咱家也牵扯进去。” 钱能目光寒冷阴阴地瞪着钱宁,他早已看透了钱宁的五赃六肺。
  “儿子岂敢?儿子只是想,何不趁机杀了刘大夏一伙人,然后告他们假冒朝庭命官,事情不就一了百了吗?
  钱能听后脑子一动,也觉得这主意不错,权衡了一下又说:“万不得已时才能这样做的,杀了刘大夏要补的窟窿更多,如今先派些人打听刘大夏的行踪意图,我们要赶快征拉一些民夫以充军额。““征民夫?” 钱宁不解地问。
  “笨蛋,那刘老二不是告我们吃空额吗?那刘大夏万一要查点士兵人数,不就露馅了吗?所以必需赶紧凑够人数,骗过刘大夏再说。他在这儿反正也呆不长,过几天不就走了吗?”
  “儿子明白了。儿子这就去办。” 钱宁恍然大悟,他正准备离去时见那钱能歹毒的脸上透着奸笑说:“还得借一些银子充入军库,那刘大夏查起银库来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借银子,朝谁借?”钱宁吓了一跳。
  “咱家自有办法,不过你也要拿出十万两银子先填入军库。”
  “什么,儿子也要出?”
  “怎么,是银子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告诉你,这刘大夏是当今皇上的青睐红人,圣眷正旺着呢。如今他又被任命为兵部尚书,正管着你我,若不堵上这个漏洞,别想过关?再有马上去刘老二家把那个丫头找到,弄到她手上的行文,叫刘大夏查无实据”
  钱宁不吭声了,他心中不平地想:这吃空额追军粮弄来的钱,大多数都落入了你的腰包,你比我阔多了,你为什么不出点血?钱宁虽这么想,却不敢说出来,只好自认倒霉按着钱能的意思去办了。
  钱能可真不是省油的灯,他很担心刘大夏这次会大动干戈,弄不好会让自己永无出头之日,他脑子一转,又想到了皇后的兄弟宁寿侯张鹤龄,马上修书一封并派人带了重礼星夜赶往京城。宁寿侯张鹤龄见钱能送了如此重的厚礼,心花都乐开了。收过礼后,急忙奔往紫禁城替钱能消灾去了。
  张鹤龄见到弘治皇帝后,他知道怎样叫弘治皇帝高兴,首先呈上钱能的奏章,弘治皇帝略略看了一下奏章,见钱能的奏章里写到他由于考虑国家需要很多的粮饷,又加上他和治下兵民的共同努力,今年粮食大获丰收,因此他愿承担征收钱粮之事,并愿多献钱粮。弘治皇帝看了后,很满意地对张鹤龄说:“这钱能到很有头脑,像他这样的人辅之以正,能办大事的,就怕走歪门邪道,那可要祸国殃民了。”
  “皇上说得对。不过,皇上,钱能也给了臣一封信,在信中他告诉臣说,他深感皇恩浩荡,一直想在有生之年为国家多做贡献,为百姓谋些福利,好流芳百世。““这就好。” 弘治皇帝听后点头说道。
  “可是,皇上,钱能还说不知为何,刘大夏目前在常山城到处查处他。”
  “刘大夏已经到了常山了,那他为何不进京城见朕,他查钱能干什么?” 弘治皇帝惊诧了。
  张鹤龄说道:“钱能由于催促粮草,得罪了一些人,那些人就联合起来向刘大夏告状,不知怎的刘大夏信了他们的话,竟揪住钱能不放了。”
  弘治皇帝沉默了一下说:“那朕这就再给刘大夏下一道旨意,叫他马上进京叙职就是了。”
  “皇上圣明。” 张鹤龄吹捧了一句后,接着又说:“皇上,您看,这钱能一心为国,能不能下道圣旨褒奖一下他呢?这样做也好树个典范,叫别人也能多献粮草。”
  弘治皇帝被张鹤龄的一番话说动了,他没有仔细考虑就答道:“好吧,朕就依你的主意去办。”
  再说刘大夏几件事办得没有头绪,想想自己一向被认为办事老成、胸有奇谋、刚正廉洁,如今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肯定会有人说自己好大喜功、务虚邀宠、无事生非,别人的议论不管也吧,可钱氏父子乱施朝政,行人间邪道,钻国家的空子,荼毒百姓,竟然一直逍遥法外,是可忍,孰不可忍。该怎样处置钱氏父子呢,他左思又想,一时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没想到正在这时他又接到了皇上的圣旨,皇上催他早日进京,刘大夏一下子为难了。
  刘老二见刘大夏苦苦地思索,胆怯地在一旁说了一句:“大人,这几天小的见大人吃不好,睡不香,知道大人是为我们老百姓着想。小的也想帮助大人,可是小的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怕她有什么不测,”
  “本官全都明白,所以本官并没要求你作什么,不过本官就是想搭救你的女儿,可现在也不知道她身陷何方呀。”
  刘老二刚要开口,刘诚带着一个青年女子喜滋滋地进入了客栈,他一见刘大夏兴奋地说:“大人,有办法了。那钱府有一个丫环,长得清秀俊美,钱宁几次调戏不成,便欲置她于死地,那丫环见势不好,就偷偷溜出了钱府,她听说大人您正在寻找刘老二的女儿,查办钱府贪赃枉法之事,就打听到咱们的住处,前来投靠。这不,我把她带来了。”
  刘大夏听后喜不自禁看了那丫环一眼,见她也就十五、六岁,长得确实如出水芙蓉,但顾不得仔细观看,张口问道:“刘老二的女儿是否藏在钱府?”
  “是的,大人。” 那丫环见刘大夏问她,点了点头说:“钱能把刘老二的女儿关押在后院一个茅房里,平时家丁看得可紧了。”
  “是吗?这么说钱能还没有对她轻举妄动。”
  “大人,救救小的女儿吧。大人,小的求您了。”刘老二心急如焚,眼含热泪又给刘大夏跪了下来。
  这时刘诚又说话了:“大人,这常山城大街小巷到处在传说钱能又受皇上嘉奖了。”
  刘大夏听后一时没有说话,心里翻江倒海转着无数个念头,他知道钱能奸狡阴险,以前王恕屡屡治不了他,连皇上都被他骗了。可自己明知他欺君压下,这一次怎能就此了之?如果要去搜镇守太监的家,可是非同一般。没有十成把握,万一有个闪失后果不堪设想,这可是拿自己一生的荣辱打赌。可不这样做,如何救出刘老二的女儿并找出钱氏父子贪赃枉法的真凭实据?再有上次检查兵士,那些士兵有的满脸横肉,骂骂咧咧,分明是临时凑的无懒之徒;有的满脸枯黄,土头土脑,想来也是强征的农夫。看来这钱能想蒙混过关,他们知道自己在常山呆不长,临时应付自己。对,只有找到刘老二的女儿,其它问题才能迎刃而解。一想到这儿,刘大夏紧闭的眉头松开了,他舒了一口气对刘诚说:“刘诚,速带五百士兵随本官一道去搜钱府,而且要快,否则钱能见丢失丫环,又要耍鬼计了。”
  钱府座落在常山城城西边,红墙绿瓦,气势宏大,是一个很大的院落。门外两个石狮子张牙舞爪,令人望而生畏。时值黄昏,刘大夏带着士兵很快到了钱府门口,刘诚连连敲门,门房大爷问明情由后,吓得屁滚尿流赶快通报给钱能。刘大夏一进钱府,那钱能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刘大夏声音宏亮地说:“钱能,现有刘老二指证你贪得无厌、私设劳狱关押无辜百姓,故本官前来搜查。”
  “刘大人,我钱能好歹也是镇守太监,因为给国家多交了钱粮,近日还受到了皇上的嘉奖。你夤夜擅闯进府搜查,蔑视国法不说,你若查不出人来,该当如何?”
  刘大夏咬了咬牙说:“我刘大夏自愿到皇上面前辞官不做。”
  “好,有你这句话,咱家就敞开大门,随你搜个够,不过你要看仔细了才好。” 钱能阴冷森森地说。
  刘大夏见他一付满不在乎的样子,把心提得老高,情知这钱能阴险狡诈,什么鬼主意都想得出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现在只能进不能退。况且钱府那丫环刚刚逃出,钱能有可能来不及转移刘老二的女儿,为了稳妥起见,刘大夏对刘诚道:“对每个房间都要仔仔细细搜寻,后院的茅房更是重点。”
  半个小时过去了,士兵们都回报说没找到刘老二的女儿,钱能不怀好意盯着刘大夏说:“刘大人,您弄得咱家老少上下惶惶不安,犹如祸从天降,咱家不知何事得罪了您,您竟来带兵搜捕。刘大人,现在您什么也没有搜着,您是辞官不做呢还是向咱家求饶呢?”
  刘大夏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胸脯急剧起伏,但他那饱经风霜的眼里却射出深远莫测的光芒。他轻蔑地看了钱能一眼,胸有成竹地对刘诚发话了:“刘诚。命士兵挨门挨屋去搜,搜完后原地待命不得离开,本官要查每个房间,这样就不会留空当儿。”
  “是,大人。”此令一下,十几分钟后几个士兵从钱能屋的床下找到了奄奄一息双手被绑的刘老二的女儿。刘老二一见女儿如此模样,肝胆欲裂冲上去解开女儿身上的绳锁,凄惨地叫道:“儿呀,你受苦了。”
  刘老二的女儿动了动手,嘴唇颤了一下,想开口说话,突觉心力竭竭,头晕体软晕到在刘老二怀里。
  钱能刚才还面带讥笑,此刻笑容顿失转而又呆若木鸡了。
  刘大夏容不得钱能再耍什么歪点子,对士兵挥挥手,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拿下钱氏父子,把他们押回西北守军营中,本官速往京城请命。”
  “刘大夏,咱家是钦命的镇守太监,你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蔑视朝庭?”
  此时刘大夏望着气焰嚣张、目光阴冷的钱能,想起了王恕数次提及钱能,道他为括敛钱财,在滇数年,残酷掠夺,操纵官吏的升降,挑起边乱,使云南的社会矛盾日趋激化。可他为了逃避责任,倾竭府库,以结贵妃欢,因此那时王恕虽恨恨有声,却有无可奈何。刘大夏此时又想起了弘治五年,他在开封治水时,也曾数次与钱能交峰,怎奈钱能阴险狡诈,屡屡逃出法网,到了现在还甚嚣尘上,刘大夏愤怒地道:““钱能,你贪赃枉法、私设牢狱,欺压良民、敲诈士兵、虚报空额、欺上压下,天地为之不容。当今天子聪明睿智,为矫时弊废寝忘食,力尽沧桑,岂能容你这奸佞小人胡作非为。今天事情有什么后果,全由刘大夏一人承担,为国除奸刘大夏不会计较个人得失。”
  钱能听着刘大夏犀利的话锋,不由大心中颤了一下,一想到从此由权贵之人、养尊处优的处境跌入万丈深渊,下牢狱受重刑被千人踏万人骂,他岂能甘心?钱能胖胖面孔上阴沉沉的,语气森森威吓道:“刘大人,咱家为征粮,历尽艰辛,当然得罪了一些小人,你凭几个士兵的胡言乱语就定了咱家的罪吗?”
  刘大夏尚未发话,此时刘老二忘了胆怯,怒目直视钱能,发自肺腑地喊道:“钱能,岂止几个士兵?我们营中有二百多个兵士都是被你威迫利诱无奈充军的,他们都愿作证控你吃空额横征暴敛,欺压百姓。”
  刘大夏看着钱能轻蔑地一笑:“钱能,这些年你飞扬跋扈、上欺下诈,靠阿谀奉承而左右逢缘,可头顶三尺有神明,时候一到,必报不爽,” 刘大夏不再理睬钱能,掉头对刘诚说:“把钱氏父子押入大牢,本官这就奔往京城,以请圣命。”
  刘大夏晓之以理说服了西北将军,将钱氏父子押入了大牢,自己及一些亲兵星夜急速向京城奔去。
  刘大夏连续赶了两天的路,终于在辰时三刻到了京城,他顾不上休息安顿,急急忙忙奔往紫禁城随百官一道上了朝。大臣们行礼毕站列两边,弘治皇帝在百官中看到刘大夏,便命太监叫刘大夏上前参见,弘治皇帝疑惑地问道:“刘爱卿,朕好几次催你入京,你却屡屡推辞,这是为何呀?”
  刘大夏见皇上微笑中带着疑问,就推心置腹地说:“皇上,臣老了,而且有病。依臣看来,天下已经到了民穷财尽的地步,万一出了乱子,兵部尚书要负责任的。臣正是考虑自己能力不足,恐怕不能胜任此职,与其贻误国家,不如先行告退,落个全节。”
  弘治皇帝吃惊地说:“会这样吗?”
  刘大夏不容置疑地说:“皇上您做在京城,那知下面那些贪官欺上压下、结党营私的勾当。”
  弘治皇帝又疑惑地问道:“刘爱卿,祖宗开国以来,征敛有常,怎么会到了今天的地步呢?”
  刘大夏听了弘治皇帝这么问,心头掠过一丝不安,但他毕竟久经宦海,练就一副遇事不慌的本领,况且他看出弘治皇帝是真想了解情况,便沉稳持重地说:“皇上,问题就在于征敛无常。比如广西每年取木材,广东每年取香药都是数以万计的银子。地方官欺上压下,多数都被地方官截留了,只有少部分上交国库,然后再往上骗。边防军士疲困,将官贪污,克扣军士粮饷和虐待军士行为时有发生,这赋税不平、诉讼不公、吏治不清,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天下事可想而知了。”
  弘治皇帝沉默不语,片刻又换了一个问题说:“你看军队的情况如何?”
  刘大夏毫不犹豫地说:“与老百姓一样穷。”
  弘治皇帝心头一震,目光暗淡地看着前方,仿佛穿透殿堂似的,但又说道:“朕一向遵守祖宗法度,夙夜兴作,孜孜求治,为的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军民不该这么穷呀?” 弘治皇帝没等刘大夏回答,就自言自语地说道:“军队每月都发口粮,出征还给补贴,怎么会这么穷?”
  刘大夏摇摇头,叹口气说:“臣知道皇上勤政爱民,是百年才有的好皇上,朝廷也多用忠贤之臣,如今朝政确实比前几朝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大家都夸当今皇上是尧舜再生。但是皇上,您身居九重,怎么知道下面很多事都是由一些见不得人的规则在运行,有的将领勊扣军响,压榨士兵,还有人见皇上仁德,不肯用重刑,他们就放胆胡为,欺上压下,专横跋扈。皇上,臣以为为正朝纲,必须要从严整治贪官,才能宏扬正义。”
  这时大臣们发出一阵议论声,可又听刘大夏说道:“皇上,这次刘大夏返京途中经过常山,偶然发现镇守太监钱能贪赃枉法、多报空额、私征粮草以充己仓,暗设牢狱关押良民,臣已把钱氏父子暂时押入西北驻军的牢中,以待圣命。”
  大臣们听后有的在小声说着:“这钱能刚刚受到皇上的嘉奖,怎么又有罪了?”
  “置皇上的脸面于不顾,这不是沽名钓誉吗。”
  刘大夏按捺不住地说:“皇上,那钱能舞智弄巧,欺上压下、威压百僚,从横征暴敛中拿出部分交粮饷,就算他比别人交得多些,也是他贪得无厌所得的九牛一毛,倘若天下人人效之,国之将亡。”
  弘治皇帝叹息了声说:“朕当这么多年皇帝,竟不知道天下军民穷到如此地步,朕愧为人主。刘爱卿,朕知道你一向为人正直,知无不言,朕想问你,你关押钱能,可有真凭实据?”
  “回皇上,臣手中有二百多士兵的证词,都能证明钱能巧取豪夺、私设公堂、压榨兵士。”
  这时又有大臣说话了:“可钱能比别人多交了好些银款,他可以说是众臣中的楷模,他很对得起朝廷。如果这样的人也要入狱,那今后谁还会拼命为朝廷办事?”
  弘治皇帝也有点动心,他把目光再一次投向刘大夏,但刘大夏去毫不动摇地说:“从表面上看钱能是很对得起朝廷,但他却对不起国家和百姓,正是由于他的横征暴敛,使得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如果天下的官员都效仿他,那会有更多的百姓受蹂躏,长此以往天下是要大乱的。”
  这下子没有人再开口了。一个个你瞧我我瞧你,最后还是李东阳出班道:“皇上,依臣之见,不如先把钱能押回京城,过一段时间在会审。”
  弘治皇帝心里很是尴尬,他始终默然不语,没想刚刚表彰了钱能,就被刘大夏以欺君贪赃枉法抓了起来,而且刘大夏还证据充足,这事传出去皇上的脸面还要不?李东阳的话分明是想给自己留一个面子,找个台阶下,缓一段再行决断,可这瞒得住文武百官和老百姓吗?若是偏袒钱能岂不叫天下人都大失所望。权衡了半天,弘治皇帝觉得还是要放弃了自己的虚荣,就说:“既然钱氏父子如此邪恶,朕就下旨令把钱氏父子押解京城,由你兵部审理,一经证实他所犯地罪恶行径,立即处以极行。刘爱卿,朕心里很难受,朕这许多年呕心沥血,到现在还不知怎么才使让天下恢复到古昔尧舜时代?”
  刘大夏很明智地答道:“皇上此举,定会让天下臣民欢心鼓舞。皇上,这世上其实一直都是君子与小人共存的,只有重贤臣远小人,惩奸贼、轻聚敛、薄征赋,久而久之天下会天平的。 以前由于反贪的主要目的是纠正地方对朝庭指令的阳奉阴违。但是,由于官场利益相互纠缠,上下相互需要,往往联结成利益共同体而盘根错节,这就是朝庭不断反贪,却始终不能扭转政令不通、阳奉阴违困局的根本原因。”
  弘治皇帝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道:“ 刘爱卿,朕想明白了,世界上没有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更没有一劳永逸的治国奇方,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严刑峻法、杀官再多也不可能颠覆官场潜规则。但是,只要朝庭决心够大、力度够猛,虽然官员逐利这一本性难以改变,可自上而下的反贪压力可以迫使官员回避那种可能对执政能力造成重大伤害的行为选择。这样,贪污的空间就缩小了。朕心已定,立刻下严旨禁止官员横征暴敛,并要求大臣们要起来揭发弊病。”
  弘治皇帝的旨意一下,反响极大,一时间奏章无数,最使皇上震动的奏章是刘键的奏章,他在奏章上说:“天下之财,其生有限。今光禄岁供增数十倍,诸方织作务为新巧,斋醮日费钜万。太仓所储不足饷战士,而内府取入动辄四五十万。宗籓、贵戚之求土田夺盐利者,亦数千万计。土木日兴,科敛不已。传奉冗官之俸薪,内府工匠之饩廪,岁增月积,无有穷期,财安得不匮?今陕西、辽东边患方殷,湖广、贵州军旅继动,不知何以应之。望陛下绝无益之费,躬行节俭,为中外倡,而令群臣得毕献其诚,讲求革弊之策,天下幸甚。”
  弘治皇帝边看边赞叹道:“朕心甚慰,朝廷中有这批忠心耿耿的大臣,他们不怕得罪权贵,直言善谏,国家才有希望。朕要特封刘爱卿为太子太师,华盖大学士,愿天下所有的臣子都能象刘键、刘大夏、马文升等一样洞观全局,审时度势,荣辱不惊,行六亲不认的果警之事,即使得罪人也能峭然孤立,坚忍不拔。”
  弘治皇帝的话音刚落,在朝臣中引起一阵议论,弘治皇帝又问道:“朕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没有。”阁臣李东阳出班奏道:“天顺以来,三十余年,皇上召见大臣都只是问上一二句话,而现在皇上反复询问,真是前所未有,臣等能生在弘治年间都深感荣幸。”
  “皇上。” 马文升出班奏道:“励精图治,理乱治国乃圣明之君应当所作的事,皇上要建千秋功业,就要开创一个敢于直言善谏的局面,狠狠打击一下八面圆滑、四面玲珑之徒。”
  “马大人,这世上本来就是君子少,小人多,一竿子打到底,人人自危,鸡犬不宁,官场上会动荡不安的。” 李东阳提醒道。
  “既然君子少就更应该旌表直言忠义之人,否则只顾一己之私,人人都明哲保身,畏难避祸,只求官当得安安稳稳,造成满朝都是中庸、左右逢源之人,这对于国家有什么好处?” 马文升又道。
  李东阳听了这话,顿时陷入了沉思。
  弘治十五年的冬天又来了,整个京城天寒地冻,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就在这年的冬天,一夜之间紫禁城宫门里竟贴了不少的贴子,那贴子上面写了许多有关刘大夏的种种罪孽。这些贴子的内容很快成了宫中奇闻,太监们、宫女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弘治皇帝为此事特地召刘大夏入宫。
  纷纷扬扬的雪花下满了大地,刘大夏一走进紫禁城,就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太监们、宫女们在宫中早已憋闷之极,都想看看皇上怎么处罚他,好弄个笑话来解解闷。
  刘大夏进得乾清宫,他刚一行礼毕,弘治皇帝命太监给他端来热茶,亲切地说:“刘爱卿,今年的冬天冷得出奇,喝杯茶暖暖身子。”
  刘大夏望着弘治皇帝,他猜测皇上召见自己定是为贴子之事。如今见皇上对自己关切有加,便松了一口气,他想皇上肯定知道自己提议将保定班军万人发回原卫团操,引起以私役班军为利的内臣不满,才会造成今天的这种状况。
  果然弘治皇帝微笑着说:“想必你也知道了贴子之事,你看外面好多人都等着看你的笑话。但这皇宫内岂是外人可到之处?必是内臣忿不得私役班军而为的。刘爱卿,你不要介意,朕知道你是谋国之深、洞察万里的光明磊落之臣。”
  刘大夏被弘治皇帝的一番话触动了情肠,眼泪已在眼框里滚动着,但他还是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弘治皇帝又问他道:“刘爱卿,兵饷为何常常缺乏呢?”
  刘大夏听皇上如此一问,心想这正是个机会。于是诚恳地答道:“臣不太知道别处,但臣在广东,而广东之会城抚、按、总兵三司,都不能抵一个镇守太监,兵饷何能不缺?”
  弘治皇帝一听就明白了刘大夏的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为难道:“镇守太监乃是祖制,朕不好削除。” 弘治皇帝话一出口,见刘大夏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失望之感,又问道:“确实很多大臣说御马监、光禄寺弊政太多,你看如何?”
  刘大夏道:“光禄寺日办之烦费,劳民伤财,确实应该整治一番。”
  “好,就依刘爱卿所言,朕马上命兵部侍郎同给事中、御史清理裁革,整顿厘政。”
  弘治皇帝这回终于下了决心,他严惩了一批贪官污吏,使朝风为之一振,出现了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好年景。
  整治有了成效,弘治皇帝马上情绪高涨,他本来文才也很好,若他是一个文人,肯定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才子,因此早朝时他竟产生出一个念头,想和大臣们一道论诗谈文,他这么一想,就问阁臣李东阳道:“李爱卿,朕知道你博学多才、才华横溢,朕常听人说龙生九子,这是怎么回事?”
  李东阳站在庭下,骤见皇上出乎意料地问他,瞬间愣住了。他一向以饱学而著名,真还说不出龙生九子的确切意思,又见大臣都关切地看着他,一着急竟答不出话来了。
  弘治皇帝一看就知道李东阳一时没有头绪,深悔自己一时心血来潮、别出心裁,就连忙体贴地给李东阳一个台阶下道:“李爱卿,朕想详详细细了解龙生九子的意思,但现在朕有要事想问问马爱卿,你下次再说给朕听吧。”
  李东阳听后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情知皇上在给他留面子,略带羞涩退回班中,早朝后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翻起书来。
  三天后的早朝,弘治皇帝又想起了那次问话,就宣李东阳出班问道:“李爱卿,今天朕有空了,想听李爱卿讲龙生九子的出处。”
  李东阳出班奏道:“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囚牛,平生好音乐,今胡琴头上刻兽是其遗像;睚眦(音:牙字),平生好杀,今刀柄上龙吞口是其遗像;嘲凤,平生好险,今殿角走兽是其遗像;蒲牢,平生好鸣,今钟上兽钮是其遗像;狻猊(音:酸尼),平生好坐,今佛座狮子是其遗像;霸下,平生好负重,今碑座兽是其遗像;狴犴(音:毕案),平生好讼,今狱门上狮子头是其遗像;赑屃(音:毕戏),平生好文,今碑两旁文龙是其遗像;鸱吻,平生好吞,今殿脊兽头是其遗像。”
  “啊,原来如此。”所有的人都发出佩服的感叹声。
  朝堂上下正热烈地议论着,马文升心里可着急了,他本不想扫皇上的兴。但自己又有要事想奏,迟疑了片刻才出班说道:“启奏皇上,臣接到一份边关行文,说是军粮奇缺,边陲粮价一天天上涨。”
  “怎么会是这样?” 弘治皇帝由兴奋的情绪一下子跌落下来,颇有不解地说:“商屯、军屯不是一向很好吗?”
  皇上这么一问,一时间谁都不开口了。
  李东阳沉思片刻,平静了一下翻腾的心,望着脸色严峻的弘治皇帝开口说道:“皇上,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爱卿尽可直言。”
  “过去商屯一向是征粮,自从弘治五年叶淇提出变法后,因当时认为米贱银贵,朝廷改为征银,当时征银确实为国家创收了几百万两银子,但臣一直认为不妥。” 李东阳说到这停顿了一下,见弘治皇帝正在注意倾听,又接着往下说:“这世上一心为民为国家的人少而又少,很多人都有私心的,都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千古流传下来的清官能有几个?一般人只有在有利于自己时维持公正,也就是说和自己利益不冲突的情况下,才会申张正义的。当年一改征银,商人见无利可图,全都纷纷撤出商屯,原来充盈的边陲,粮价低贱,乃是商人们共同屯聚而成。如今无利可图,便无人屯粮,故粮食奇缺,粮价自然会上涨了。”
  弘治皇帝听了李东阳的一番话,心中又惊又乱,他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弘治皇帝郁郁寡欢地回到了后宫,张皇后一见,颇为小心地问:“皇上,您今天碰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吗?”
  弘治皇帝本来不想对她讲朝庭的事,但见张皇后如此关心,就叹了口气说:“告诉你也没无妨,现在军粮奇缺,边陲的粮价一天天疯涨。”
  张皇后松了一口气,心中暗想:原来是这事,这怕什么,只要朝庭硬性下令,商人还敢不从吗?但张皇后也不笨,她知道皇上最不喜欢逼迫百姓,就绕圈子说:“皇上,这些商人们也应该为国家着想,国家富了,社会安定了,他们才能有更好的环境经商赚钱。朝庭能不能下令,叫商人们从大局着想,”
  她还没说完,弘治皇帝就打断她的话说:“很多事不是命令能更改的,还是李东阳说得好,这是人的本性。”说完,弘治皇帝焦躁不安地走出了后宫。
  
 第二十六章 卓远识大夏谏皇上 奖贤臣弘治溢爱心
  弘治十七年,朝野上下都知道弘治皇帝越来越重视刘大夏了。这一切弄得朝臣们又羡慕又有些嫉妒。刘大夏自己也知道,他并不愿为此而引起不必要的纷争,总是想找一个机会和皇上交谈一番,但几次都没找着合适的时机,终于有一天弘治皇帝单独召见他,并信任地对他说:“刘爱卿,朕常召卿商讨大事,朝中有人议论,今后若不是兵部的事,朕就不再这样做了,不过你可以写揭贴,密封好了送进来。”
  私下写揭贴给皇上这真是天大的权力,它能起到威慑力量,在成化年间曾有不少太监这样做过,一时间害了不少正直的大臣,这种权力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有了它就等于有了实权,别的人都会拜到在你的脚下。但刘大夏听后连连答道:“回皇上,臣不敢,也不愿。”
  “这是为何?”
  “皇上,” 刘大夏诚恳地说道:“各部有各部的责任,如果有人经常写揭贴,日子久了会产生许多弊病,容易让坏人钻空子,万一有匪人冒居显要的职位,也实行这种方法,祸害不可胜言,难免出现诬告陷害等诽谤清官之事。陛下应当向古代的英明的帝王学习,公事的是非,要和群臣公开讨论,对外的交给兵部处理,对内的和阁臣们商量就可以了。写揭贴一事,臣不敢开此先例。”
  弘治皇帝听得明明白白,停顿了一下又说:“朕是相信你的,你的话确有道理。天下之大,诸事繁多,怎么能让天下多出几个像你们这样的人,国家兴旺发达就有望了。”
  刘大夏明白弘治皇帝求治心切,他颇为体谅地说:“求治太难,但不可操之过急,如果遇事常和众大臣商量,博采众家之长,天下定会太平的。”
  弘治皇帝听后,心中略感宽慰地说:“你的话很对,多多和诸大臣交流是一方面,另外也该对文武大臣进行必要的考察,使朕了解诸大臣的品格和办事能力。”
  弘治皇帝说干就干,次日早朝他命太监在朝堂上念了他的旨意,随后即令马文升出殿见驾。
  七十九岁的马文升,步履维艰、行动缓慢地来到廷中勉强跪了下来,弘治皇帝爱惜地对他说:“马爱卿,朕委派你对官员的考察,你一定要秉公办事,任贤任能。”
  马文升确实老了,耳朵也有些背了,弘治皇帝的话一点也没有听进去,他茫然地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叹息了一下,感到时光过的太快,老大臣们一个个都老了,可国家还没有治理得象尧舜时代,自己这个皇帝还须努力,于是他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这次马文升听清楚了,他叹道:“皇上,臣老了,只要陛下决心图治天下,宗社之福。”
  弘治皇帝大张旗鼓地变更,又加上他和刘大夏的谈话被太监们给传了出去,那些丢官的人可恨死刘大夏,尤其是听说皇上曾授予刘大夏私下写揭贴权力,叫好的、叫骂的、挑拨离间的、恶毒攻击的,一时间众说纷纭。
  与此同时,刘府每天都是门庭若市,前来拜访的、认故交的,求他帮忙推荐的,什么样的人都有,刘大夏不喜欢应酬,根本不肯相见。这下子可难为刘诚了,弄得他疲于应付,找各种借口回挡这些人。
  慢慢的,又有流言传出来了,说刘大夏仗着皇上的宠信,居功自恃、目中无人,连原来曾经帮助过他的人,他也早忘到脑后了,过河拆桥,没有一点良心。
  刘大夏听了这话后,心中很是不安,他到不怕这些流言,却不愿别的大臣们听了会产生误解,一连几天去拜访阁臣们,大家见到他后虽然都很客气,但刘大夏分明感觉到彼此之间的隔阂,他知道他不但引起宦官的猜忌,还引起了同僚们的猜忌。
  为了缓和这些矛盾,早朝时刘大夏出班奏道:“皇上,如今臣每天事务繁忙,很多事都要靠同僚们帮助才能完成。因此臣认为国事也是如此,皇上要想政治清明、国运长兴,光靠一两个人是不行的。”
  弘治皇帝马上明白他的意思了,说道:“刘爱卿说得有道理,朕就是再聪明,也得靠大臣们的鼎立帮助,所有的阁臣都是朕之左膀右臂,缺了那个都不成。”
  大臣们听后全都点头称是。
  退朝后,弘治皇帝一直在思考着刘大夏的话,觉得颇有道理,如今朝中多用贤臣,马文升、刘健、谢迁、李东阳、李梦阳、戴珊等均是忠直老臣,治理国家也离不开他们,不能因为自己的喜爱而厚此薄彼,尤其是全国的臣民都在看着皇上的一言一行,自己的每一个举动都会产生不同的影响。弘治皇帝在心中很佩服刘大夏阅历丰富、洞察全局,想到他为了维护大局不肯利用皇上的宠信而专权争利。心中感叹了许久后,弘治皇帝又叫一个小太监去召李东阳、刘键、谢迁于文渊阁,在文渊阁君臣四人又进行了一番交谈,太监们只听见弘治皇帝连连称善,正在这当弘治皇帝开口召唤执事太监取出了三件蟒衣,弘治皇帝指着蟒衣对三位大臣说:“诸位先生,朕知道你们忠心耿耿,清廉自藕,数十年修身养性,朕无以答谢,只有送诸位先生蟒衣以表敬意。”
  皇上这么一说,三位大臣都惊呆了。这蟒衣可不是一般人能穿的,明朝太祖时期对服装作了严格的要求。等极森严任何人不得跨级穿衣。文武百官更不许擅用蟒衣、飞鱼等违禁的华异服色。如今皇上赐给蟒衣,分明说明皇上是多么看重他们。三位大臣连忙谢恩,纷纷表示不敢。
  弘治皇帝笑道:“歌谣道‘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朕治理天下全凭众位爱卿的辅佐,赐件蟒衣何足挂齿,先生们快快领了吧。”
  三位大臣感激地穿上了蟒衣,这时只听弘治皇帝说:“先生们也该回府了,朕就不送了。”
  李东阳、刘键、谢迁再一次谢恩后慢慢地走出了文渊阁,李东阳不经意的一回头,见弘治皇帝正凭栏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心中不由一热,浸在眼里的泪几乎要掉下来了。
  第二十七章 戏宫女太子惹圣怒 祭孔子东阳告真情
  “皇上,皇上。”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跪在弘治皇帝面前,结结巴巴地说着。
  “你慌什么,有什么话慢慢讲来。” 弘治皇帝略微责怪地说。
  “皇上,太子他....,”那小太监欲言又止。
  弘治皇帝悟出小太监一定有难言之隐,就严肃地说:“如实讲来,太子他怎么了?”
  “太子他,他,他,” 那小太监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又四下张望了一下,狠狠心开口道:“太子在偏殿和宫女在一起,让宫女脱光衣服扮成村女、妓女和他一起玩耍。”
  “啊” 弘治皇帝听了几乎晕到,血直往脑门上顶,紧紧地咬了一咬牙,想自己如此艰难地治理国家,还不是为了泽被后人,让大明江山世代相延?如今独生的儿子行为如此荒唐、声色犬马,将来怎能放心把大明江山交与他?可不交付与他又交到谁手中呢?自己十几年鲜进嫔妃,虽有大臣劝自己多生儿子以保社稷,可自己不希望像母亲那朝代时嫔妃勾心斗角相互倾轧,而产生伤天害理的事,因此除了皇后再没有别的嫔妃,现在除了厚照再无他子。一想到儿子厚照行为,弘治皇帝深悔忙于政务而忽略了对太子的教育,使得他整天与太监在一起胡混,养成了玩物丧志、不学无术的习性。弘治皇帝觉得非常心痛,不由用手捂住了胸口,疲惫不堪地说:“朕在这点上不如先帝呀。”
  弘治皇帝怔了片刻,猛地想起父亲成化帝为让自己成为有用之材,特请了李东阳、吴宽为师,朝夕教诲,成化帝不断督促检查,想到此处眼里涌满泪水。停了一会儿对那小太监说:“走,带朕去看看太子。”
  那小太监一听这话,身子不由缩了一下,惊慌失措地看着弘治皇帝,似乎怕见到太子,弘治皇帝见状安慰小太监说:“有朕作主,别怕,带朕去。”
  那小太监不得不从地上爬了起来,胆怯地带着弘治皇帝来到了偏殿,两人还没进殿就听见里面一阵阵嬉戏,有个女子说:“太子,别忘了奴婢。奴婢对太子可是一片忠心呀。太子呀,不,将来就是皇帝,您当上皇帝后,可别忘了封奴婢为嫔妃。”
  “什么,朕还没死,就有人急着想当皇帝。” 弘治皇帝气呼呼地闯了进去。
  只见偏殿里十几个不同打扮的女子,有的全身裸露,一见皇上驾到,都惊得泥塑一般跪在地上,一个个颤抖着说道:“给皇上请安。”
  刚才那个称太子为皇上的宫女,这会儿吓得浑身发乱抖,生怕皇上一怒把她拉出去乱棍打死,就死命地叩着头,嘴里一个劲地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冒犯皇上,罪该万死。”
  她边说边叩头,一瞬间鲜血染红了一片。
  太子厚照也惊慌失措,他深知正直的父亲嫉恶如仇,看不贯风华雪月的荒唐生活,现在自己闯了个大祸。太子虽是纨绔子弟,但还是蛮聪明的,他眼睛一转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说:“父皇息怒,儿臣该死。这些天儿臣读圣贤书时,无意中发现一本风月场上的书,看了后一时好奇就想试试。儿臣知道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求父皇饶过儿臣这一回吧,儿臣一定改过。”
  弘治皇帝本来气得不行,听儿子这么一说,心略平静了些,但他仍焦虑地问:“是谁给你的书?”
  “这,这,”太子心头突突直跳,随后用手指了指那正在叩头的宫女,弘治皇帝见状马上发话道:“把她打入浣衣局,永不得回宫。太子荒唐无度,罚三个月闭门思过不许出宫。” 说完弘治皇帝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弘治皇帝郁闷地回到了乾清宫,刚刚坐定,就听到一阵哭声,他疲倦而疑惑地问小太监说:“又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太皇太后她,她病得很厉害,仁寿宫中的宫女都急得没有好办法,所以才哭声一片。”
  “太皇太后,” 弘治皇帝一听脑子里“轰”地一声,变得一片空白,身子急剧发抖,似乎再有一点惊吓就会跌倒。小太监见状连忙扶住弘治皇帝,站在他的身后轻轻捶了起来,半天弘治皇帝才叹了一口气,眼泪早已“噗噗”掉了下来。
  泪眼朦胧中他想起自己六岁进宫,不久母亲突然逝去,自己命在旦夕,正在无依无靠的危险之时,是祖母周皇太后把自己接入仁寿宫,多年的养育恩情还未报答,太皇太后就快不行了。若她也撒手而去,人生苦短,还不知那天自己就...,可真有那一天,一班阁臣都年事已高,太子能担当起大任吗?
  弘治皇帝一想到这儿,心情沉甸甸的,他急急急忙忙奔往仁寿宫。一连几天,弘治皇帝处理完政事就到太皇太后面前尽孝心,他希望通过太医的努力和自己的祷告,能使太皇太后得以康复。然而几天以后,太皇太后还是挡不住病魔的侵袭,命归九泉了。
  弘治皇帝心里很是沉痛,半天理不出个头绪来,好久他自言自语地说:“还是尽快办理太皇太后的丧事吧。”
  在悲哀中办完了太皇太后的丧事,弘治皇帝还是闷闷不乐,一连几天他感到头晕目旋,直等到小太监禀报太子太保、户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李东阳从山东回来了,他才勉勉强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召见了李东阳。
  李东阳素衣进见礼毕,弘治皇帝赐他入座后开口问道:“爱卿此次山东之行,可有什么收获?”
  李东阳颇为感慨地说:“臣一路上看到许多出乎意料的事,这是在京城见不到的呀。”
  “是吗?快讲与朕听。”谈起了政事,弘治皇帝的心才又专注起来。
  “臣这次奉命出行,正好赶上大旱,天津一路,夏麦被太阳晒得都快干枯了,秋禾也没种上。拉纤的人没有完整的衣服穿,锄地的农夫满面愁容。盗贼猖獗,青州一带治安问题尤为严重。江南、浙东的路上满是流民,由于流民的增多,纳税的人减少,军队兵员空虚,仓库里的粮食稀少,臣若不去这些地方走走,整天只看下面递上的报喜不报忧的折子,怎能了解真情,更何况皇上身居九重呢?
  臣在路上作了一些调查,大家都说现在吃闲饭的人太多,差役频繁税收太重,有的地方大兴土木,奉命施工的士兵被榨得力尽钱光,到军队演习操练时士兵装病不去。而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家,跨越郡县兼并土地,还不停地请求皇上的赏赐。一些游手好闲之徒,托名为皇亲国戚的仆从,经常在渡口都市的市场上征收商税,以至供粮的商人都被吓跑了。更有那些织造内官放纵小人搜刮敲诈,运河沿线负责税收的官员也被吓跑了。
  臣在山东曾向地方讲起皇上要求大家直言不讳地反映情况,然而圣旨频繁发下,一旦涉及到内庭和贵戚的利益,成年累月的拖延不办,最后被阻止了,放弃了。郡县不了解平民百姓的情况,朝廷不了解郡县的情况,弄到最后连皇上您也被蒙蔽了。”
  弘治皇帝听后有些不大相信,但见李东阳慷慨陈词痛心疾首的样子,半天才说:“朕以为登基之后,任用正臣,扶持清议,更新政治,矫正时弊,处事有如日月经天,光明磊落之心祖宗臣子可知,早就应该国泰民安了。可万万没想到还有那么多欺君罔上误国害民的贪官,他们想方设法结党营私,令朕大失所望。但朕决不容许这群丧心病狂的国贼猖狂下去,岂能让大明江山白白断送在这群人手中。一定要狠狠打击这群害群之马,决不辜负列祖列宗的殷殷期望。”
  李东阳听后激动地点了点头,又补充说:“皇上有如此决心,大明百姓之福。但是臣以为,光靠少数大臣不行。臣这次去山东,就想调查一下山东百姓生活状况的念头。便令山东巡抚给臣挑了几个村子下去看看,山东巡抚安排好后,便派了人用轿子抬着臣前往一个村子,那时臣心中一动,便在半路下了轿子,对山东巡抚说臣去一个叫小南庄村看看。巡抚旁边的一位官员支吾说:‘ 小南庄路太远不好走。’臣说:‘不好走,那村民怎么进出呢?’那位官员讲道:‘他们是小人,大人您是朝廷栋梁,不得有闪失。’臣答道:‘我就是想看看真情,既然村民能走,我也能走。’当臣等一行人来到小南庄时,见村子里破破烂烂,没有几间像象样的房子,村民们都是破衣烂衫,很多屋里又黑又暗四处漏风。正巧村东有户人家正在哭丧,臣忍不住好奇地走了过去。”
  李东阳说着,几个月前的事情又浮现在眼前。
  原来李东阳到小南庄问明情况后,带着一行人及山东巡抚循着哭声匆匆赶到村东坟场,远远地看见一片非常荒凉、荆棘横长的乱坟堆,晃动着好多人。
  李东阳走过去关切地问道:“敢问众乡亲,是何人逝世?”
  那知他连问了几句,刚才还哭声连天的乡亲们你看我我看你全都一声不吭,李东阳很是奇怪,沉吟片刻后又和蔼地说:“我乃当朝户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李东阳,这次奉圣命来山东祭祀孔子。孔子乃一代大儒,也是山东人的楷模,他提倡的忠孝仁义为历朝历代所推崇。今日我来山东,见村中一家有丧事,村民都来哀悼,足见孔子提倡之礼仪早就深入民心,这里不愧是孔子的故乡,民风纯朴、仁爱忠厚,李东阳佩服之至。”说完他走到了新坟前对着那新坟鞠了一躬,随后又对乡民鞠了一躬。
  乡亲们顿时一阵小声喧哗,有的人说:“真没想到,户部尚书这么和气,还向我们小民行礼。”
  “他是京城里的大官,与下边的贪官就是不一样。”
  李东阳听到乡亲们的反应,又问道:“乡亲们,可否能让本官见见丧家之人?”
  人群马上又沉默下来了,一个个怔怔地看着他谁也没有说话。李东阳有些吃惊,但还是平平稳稳地问道:“难道丧家没有亲人吗?”
  还是没有人回答。
  李东阳回头看了一眼山东巡抚,山东巡抚立刻就明白了李东阳意思,连忙道:“李大人,下官也是头一次来小南庄,不知这里发生过什么事。”
  李东阳举止从容地来回走了几步,突然发现地上几处鲜血痕迹,又沿着小路往外而去,他的心头猛地一沉,但他毕竟有着城府之严,不动声色地对山东巡抚及随从说:“顺着血迹走下去。”说完他头一个大踏步向村中走去。
  山东巡抚及随从人员疑惑地紧随其后,送丧的乡亲们也都悄悄地尾随其后。一行人见那血迹到了一户大宅子门前止住了,李东阳毫不犹豫地说:“围住这所宅子,搜查这户人家。”
  他后面的士兵听到了,奋力拍打门栓,不一会儿一个满脸横肉、气势汹汹的男人开门走出来,不满地说:“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么多的人为何有包围我家?”
  士兵们根本不理他,其中一个士兵把那人向旁边猛地一推,其余的士兵们全部冲进院子里。过了一会儿,就见一个士兵来报说:“报李大人,从茅房里搜出一男一女,他们全身被捆,旁边有六个大汉看押着,小的们把他们全都带来了。”
  正说着,只听后面的士兵吼道:“快走,快走。”
  李东阳仔细看那被捆的男女,女的三十岁左右,面色青黄,两眼浮肿,男的大约七十左右,皮肤干糙黑皱,身子瘦得一把骨头,李东阳叹息一声对士兵说:“给他们松绑。”
  松绑后,见那老者动了动胳膊,突然大哭起来,凄惨地叫道:“这位大人,您可给小的一家做主呀。”说完悲哀地跪了下来。
  李东阳见那老者有如自己父亲一般大,可他却跪在自己的面前哭求,情知他定有巨大的冤屈在身,就双手拉起他和蔼地说:“老人家,本官是户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李东阳,今朝廷派我来山东,有什么冤枉您说与我听听好吗?”
  那老者泪水在眼里滚来滚去,焦愤地说:“大人呀,小的儿子叫李贵,只因村中乱收杂税,种棵树要交税,盖间茅屋要交税,甚至生孩子也要交税,稍有不从就扒房拉牛,村民们实在受不了了,派我儿李贵到县里去告状,谁知那县令敷衍了事,还把我们的状纸退回了村里。这可惹下大祸了,村子的里甲竟派人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窜入我家,不分青红皂白,一阵乱棍后,我那可怜的儿子就死于非命了。为此我们村的村民都不干,一齐涌到里甲家里,里甲见状早就逃跑了,村民们商量决定先把我儿安葬再说。谁知今日小的们正在出殡之际,突然来了十几个大汉,不由分说就把小的和儿媳抓起来关在这个大宅子里。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他们怕我们把这件事告诉大人您。大人呀,小的是良善之人,不想造反,可是官府欺压得我们无路可走。”
  李东阳听后愤怒地对山东巡抚说:“你刚才还向本官夸山东家家富足,人人安居乐业,所有的官都是清官,现在你有什么话可讲?”
  那山东巡抚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目瞪口呆无话可答,背若芒刺恨不得在地上刨个窟窿钻下去。
  李东阳向弘治皇帝叙述完这件事后,缓了一口气说:“皇上,后来臣命山东巡抚一定要严加查办,定要捉拿凶手归案。如今天下太平已久,文恬武嘻,官员办事拖拖拉拉,光拿钱不出力,都为一己之私捏造祥瑞,欺瞒朝廷,对真想办事的人从中作梗,全然不顾百姓死活。地方官横征暴敛,苛捐杂税逼死了不少的人。朝中即使有恩惠,但到了地方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皇上,臣认为必需雷厉风行严厉整顿地方官风。”
  弘治皇帝听完了李东阳的陈述,心下骇然眉头紧皱最后说道:“朕决不能饶过那些贪赃枉法官员。李爱卿,朝廷下决心严惩贪污受贿的赃官固然重要,但这些政令还是要靠下面的官员来执行的,如果下面的官员多是道德败坏、贪赃枉法的赃官,那朝廷的政令肯定会在执行中走样的。如果那样,朕想实施仁政、廉政肯定是水中捞月一场空。因此朕想对下面的官员,尤其是掌管实权的地方大官,必需另外派人去监督,否则天高皇帝远,这些管握实权的地方大官若是欺上压下,朝廷一点都不知道。当然派去的人必需也要是公正廉洁的正人君子,但光是当官的管当官的还是不行的,若这些当官的同流合污或互相排斥,底下的百姓还是要倒霉的。然而天下之大,官员之多,朕和你们几个阁臣不可能知道所有官员品德的,因此地方官不能在一个地方呆得太久,一定要实行轮换制度。”
  李东阳听后,连忙点头说:“皇上从谏如流、矫枉过正,臣钦佩之至。”
  弘治皇帝接着又说:“朕这些天一直再想,大明的官吏都是由上头任命的,官吏的考核与其说是观其政绩、优胜劣汰,其实在于他们与上宪的关系如何。马屁拍得好的,很容易得到提拔,而不肯同流合污的人,即使才华出众,也会被淘汰的。因此对官员的任期、回避应有个统一的规定,几年一考核,几年一轮换,能有效地遏制‘买官卖官’的现象,减少应酬,减轻盘根错节的关系;可有效降低官员手中权力。朕看来,贪官们每到一地,必须首先培养一批自己人,而这样做是需要时间的,实行轮换调动制度恰恰在时间上打乱了他的布局,把贪赃枉法的苗头消灭在萌芽状态,让官员们可以更好更公正的办事。当然也不能不防止出现另一种情况,那就是由于流动的过于频繁而造成现职官员的短期效应,因为他们无法预期自己的任期,很难作长远打算。来到一个地方刚刚熟悉,又要调走,因此,官员们为出政绩就多做能够早出、快出成果的事情,而不会去关注长远发展的问题。所以,要真正解决官员流动性的问题,关键是要让官员的流动透明化,明确官员的任期和流向。治大国者先治吏,治吏重于治民。知人是善任的基础,在推行新法的过程中,一定要选择富于才干、政德贤良的忠臣,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用人之事,概莫大焉,不可不慎。”
  李东阳提醒道:“皇上,关于官员的调换一事,臣有个疑问想问一下,就是把官员平级调动,由减缺到繁缺,由贫瘠地地方到富裕地地方,肯定没有问题。但要是相反,麻烦就来了。”
  “这到是一个问题,你们几个阁臣好好商量一下,拿出一个具体办法来,看看怎么做更完善。”
  第二十八章 宏忠正皇上恤清官 悲万民弘治归天堂
  弘治十八年,弘治皇帝由于过度的操劳,身子每况愈下,人也越来越消瘦,但他仍然带病挣扎着艰难地支撑局面。而越是这种情况,他越急于求治,他始终相信重用像李东阳、刘键、谢迁、刘大夏这些清正廉洁的官员,定能帮助他去除奸臣、推行新政纠正百年之颓风,从而实现治世的宏伟目标。
  这年的冬天,天寒地冻万物毫无生机,灰灰的天空中彤云密布,呼啸的狂风卷着沙土满天飞舞,黄漫漫的尘埃弥满了天空,人们冻得瑟瑟发抖,老人们都说这样的冬天真是少见,恐怕明年年景也不好。
  紫禁城的乾清宫里,精神疲惫的弘治皇帝仍在为政事忙碌,他急切地想要抓住每一秒钟,越是诸务丛集,皇上越是身心憔悴。弘治皇帝经历了十八年的风风雨雨,可谓历尽沧桑,从登基起他就锐意进取、呕心沥血整顿国事,但还是有很多事不尽人意,朝廷虽有不少顾大体、为君分忧、刚正不阿的大臣,纵观全国的吏治,仍是贪风炽烈,务虚邀宠、玩弄权术之人多如牛毛,尤其是近来太子戏宫女之事,他更不放心把大明的江山交到他的手中,可不交给他又能交给谁呢?虽然已经加强了对太子的管教,给太子找了正臣辅导,但一时半会儿也难胜任。因此弘治皇帝迫切地想在自己有生之年把国家治理得风调雨顺,人人安居乐业,待一切走上正轨后,留给儿子一个盛世开明及一批正直的大臣辅佐,他才能放心地离去。正由于这样的心情,为了了解更多的事,于是弘治皇帝找来了刘大夏及戴珊,与他们交谈政事之后,刘大夏及戴珊刚要向弘治皇帝辞别时,忽的一阵冷风呼啸而过,从门缝中吹了进来缕缕寒气,弘治皇帝见两位大臣身上衣服破旧,似乎不堪抵挡寒风的侵袭,他叹息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了几锭银子,关怀备至地说道:“朕知道你们一向清正廉洁,从不收取贿赂,家里定是一贫如洗,朕心里很是过意不去的。这点银子,你们拿去贴补家用吧。这点银子不多,是从大内拿来的,略表朕的一点心意,你们也不用廷谢,朕不想被别人知道。”
  刘大夏和戴珊望着皇上手中的银子,两个人都被弘治皇帝的话触动了心肠,半天戴珊才开口说:“皇上真乃仁爱之主,如此体恤大臣,臣等不胜感激。皇上,臣已老了而且有病,可否准许臣告老还乡?”
  弘治皇帝听后沉默不语地摇了摇头,眼里充满了不舍之情。刘大夏也开口了:“皇上,戴大人确实有病。”
  弘治皇帝看了看两位大臣,心情不安地说:“主人留客,意诚语挚,客人尚且强留,难道戴爱卿独不念朕之真 情吗?况且天下尚未太平,贪官污吏时时都在滋生,朕需要像你这样的清官帮助朕矫正时弊,协理朝政,为朕分忧,在这种情况下你何忍弃朕?”
  刘大夏和戴珊一听此话,连忙跪伏在地,忍不住失声哭了起来。
  弘治皇帝也泪眼朦胧轻轻地扶起了刘大夏和戴珊。
  两个人依依不舍地拜别了弘治皇帝走出殿门,戴珊望着刘大夏叹道:“戴珊至死是官矣。皇上如此垂爱,戴珊怎能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转眼又到了三月,春风吹拂、花香鸟语,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又来临了。
  弘治皇帝由于每天忙于政务,许久不去皇后宫中了,从小太监的口里听说皇后为此还哭了许多次,他心里略感内疚,便抽出了一个日子专程来到了皇后宫中。一进后宫,见皇后张氏陪着后母金夫人哭哭啼啼,她们两人一看弘治皇帝来了,更是放声大哭起来。
  弘治皇帝奇怪了,不由地发问道:“你们这是为何?”
  张皇后抽泣道:“皇上,户部主事李梦阳曾上书皇上,状告臣妾一家,可有此事?”
  “是有这样的事。” 弘治皇帝一下子恍然大悟了:“他不就是指斥弊政,弹劾你的兄弟宁寿侯张鹤龄吗?”
  “不,他诬皇后为张氏,诬蔑皇后,罪不容诛。”后母金夫人也说话了。
  “诬蔑皇后。” 弘治皇帝怔了一下:“朕也知道,正因为如此,朕不是把他囚于锦衣卫监狱了吗?让他在狱中反省几个月,这下皇后可该满意了吧。”
  “那怎么行?”后母金夫人又蛮不讲理地说:“李梦阳诬蔑皇后,诽谤皇亲,罪责难逃,理当问斩。”
  “那也太过分了。” 弘治皇帝不满地说道。
  “天啊,有人欺负到皇后头上,皇上还不为我们做主,我们张家可太没脸见人了。”后母金夫人听到弘治皇帝的话大为失望,咧开嘴嚎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偷偷观看弘治皇帝的反应,见弘治皇帝表情冷淡,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顿时火往上窜,发泼似地滚在地上哭闹起来。
  弘治皇帝可真没想到后母金夫人竟如此无教养,深厌她如此撒泼撒野,顺势把桌案一推,气冲冲地说:“来人,传朕旨意,放李梦阳出狱,罚俸三月,此事就此了结。”说完他头也不回直直地走出宫去。
  圣旨一下,李梦阳被放了出来,他如释重负地走到街上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倔强的他自言自语说:“我李梦阳就是嫉恶如仇,看你张皇后一家能把我怎么样?”
  李梦阳边说边骑上家人给他牵来的马,神闲气定地走在棋盘街上,远远地看见宁寿侯张鹤龄得意洋洋地拦住了他的去路。那张鹤龄摆出一付天潢贵胄的架势,用教训人的口吻说:“怎么样李大人,监狱里的日子不好过吧,看你面黄肌瘦的样子,这下长教训了吧。”
  “就是,看他还逞不逞能?” 张鹤龄旁边的一个家丁嘲笑的说着。
  李梦阳见他们这种样子,又见他张鹤龄狂笑不已,瞬间被激怒了,一时间竟忘记了对方是皇亲国戚,扬起手中的鞭子朝着张鹤龄狠狠一敲,那张鹤龄没想到李梦阳敢有如此举动,他根本没有防备,仓促中他一声惨叫,一股鲜血从口中窜出,张鹤龄用手一摸嘴巴,竟从口里拿出了两颗牙齿,吓得他失声大叫道:“李梦阳,好你个狗头,我,我饶不了你。”
  那知李梦阳冷冷一笑,强硬道:“悉听尊便,不就是再回牢里去吗?我等着呢,你再到皇后那里告我去吧。”说完昂首挺胸一付听天由命的样子,气度不凡地走了。
  这边张鹤龄回到家中越想越气,他那里受得了这种气,于是愤愤不平地把这件事再次告诉了金夫人,母子两人私下商量了后,连夜派人把此事告知了张皇后。
  张皇后得知此事很是犹豫,想想上次皇上已为兄弟之事大发光火,如今再找皇上评说,真不知皇上会怎么处理。张皇后心事重重迟疑了很久,她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等弘治皇帝再来到坤宁宫时,张皇后百般柔顺地说:“皇上,这些日子您也操劳过度了,臣妾心中很不安。明日早朝后,臣妾想请皇上散散心,臣妾叫了家母及两兄弟一同陪皇上游南宫可好?”
  弘治皇帝听得此话,知道张皇后又想为兄弟之事找个借口说话,但他觉得这也是个机会,正好劝劝张家的人,叫他们以后收敛点,于是就点头答应了。
  次日,张皇后精心打扮了一番,显得格外光彩照人,酒席开始后她便向母亲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对弘治皇帝说:“皇上,臣妾及母亲入内更衣。”
  “好的,皇后请。”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
  皇后一走,张鹤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告李梦阳一状时,只见弘治皇帝朝他召召手,随后把他带进了一个偏殿。弘治皇帝不等他开口就问道:“怎么,朕听说你和李梦阳又有冲突了?”
  张鹤龄本是个绣花枕头,刚愎自用而胸无大志,他丝毫没看出弘治皇帝的心思,张口就说:“皇上,那李梦阳欺人太甚,他从牢里出来不但不思悔过,还把臣的两颗牙齿打落,这,这叫臣以后怎么见人,皇后家的尊严还有没有了?”
  弘治皇帝听后不慍不火地淡淡一笑:“他为何敲掉你的两颗牙齿?”
  “这,这...,” 张鹤龄听了弘治皇帝的问话,心突突直跳,他这才猜到皇上的意思,才明白皇上没有因他是皇亲国戚而站在自己的一边,张鹤龄心下失望迟疑时,弘治皇帝开口说话:“你身为皇亲国戚,更应成为他人的典范,怎能仗势欺人、胡作非为?那李梦阳从牢里放出来,凭空挨你一顿挖苦,怎能不愤?今天你若为这事来朕这里告状,告诉你朕不会为你这皇后的兄弟去惩罚李梦阳的。像你这样仗着是皇后的兄弟,既无才华又无本领,被封为宁寿侯,家财万贯、田地万倾已是荣华富贵之极,你早应该满足了。朕要求你今后老老实实做人,不要再给朕、给皇后找出什么麻烦,朕是天下之主,不能让天下臣民失望,你再有此事发生,朕决不轻饶。”
  张鹤龄听了弘治皇帝的一番话,心凉了半截,情知再告状只会引火烧身,于是他连连顿首惶恐地说:“臣知罪了,臣知罪了。”
  “知罪就好,快快入席吧。皇后她们还等着呢。”
  弘治皇帝情知朝廷内外很多人都在看着他如何对待皇后一家的,关心他的一举一动。因此他也很想问问大臣的看法,正好因事召见了刘大夏,谈完事情后,他忽触动了心事,随口就问道:“近来外面有什么议论?”
  刘大夏知道皇上的意思,含笑地说:“近日皇上释放了李梦阳,朝野一片欢呼,大家都交口歌颂您的圣德。”
  弘治皇帝听后既高兴又感慨地说:“有人想杀死李梦阳,朕岂能滥杀无辜正直大臣,这不是让别人泄私愤毁坏朝纲吗?”
  刘大夏闻言,连忙跪在弘治皇帝面前,顿首说道:“陛下此举便是尧舜了,臣为李梦阳高兴,也为大明百姓高兴。”
  自从释放了李梦阳,弘治皇帝更加宵旰忘劳,急于把天下治成一个君臣和睦、人人正直廉洁、忠心无私、国强民富,百姓安居乐业的局面。说来奇怪这年的五月,天气奇热无比,时不时传来有人被热死的消息,颇似弘治皇帝出生那年一样燥热难熬,眼看着弘治皇帝的身子一天天衰弱下去,大臣门提心吊胆生怕有什么不测发生,可宫中还是传来弘治皇帝身子欠安的消息。这消息一传出,阁臣们都焦虑不安地来到文渊阁,为弘治皇帝祈祷,无心再办其它的事了。
  越来越多的大臣聚在紫禁城外、午门前、六部官府里给弘治皇帝祈祷,京城的大街小巷,到处涌满了祈祷的百姓。一个个虔诚跪拜上苍,请求减自己的寿命来换取弘治皇帝的健康,甚至有的人因连续几天祈祷而哭晕过去。几天后,因病未出的弘治皇帝病情终于好转了,他又能临朝了。群臣们看到仁爱的皇上坐在龙椅上朝见百官,热泪盈眶,跪在地上山呼万岁,一个个感谢上苍垂听了他们的祈祷。弘治皇帝见大臣们这样牵挂自己的病,很是感动,他清瘦的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说:“众位爱卿请起。朕这一病,竟能得到百官的诚心祈祷,朕心甚慰。可喜的是朕这一次恢复得很快,又能与众位爱卿共商国事了。”
  群臣们听后,又都叩了一个头,才起来分两班侍立。
  弘治皇帝接着又说:“如今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又有一班忠心耿耿的正臣把持朝政,朕很高兴。朕最怕这繁荣昌盛、国富民强的局面是表面现象,而各地方暗流涌动,贪污受贿仍不时产生。因此朕下一步就要实行官员轮换制度,加强官员的交流,使官员流动起来,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让官员之间定期轮换,不允许官员在一地任职过久,这样做可防止地方派系干扰朝庭的法令。”
  大臣们互相看了看,但谁也没有说话。
  弘治皇帝又说:“朕在壮年,正雄心勃勃,朕一定要开创一个政治清明、吏治清平、天下太平的局面,中兴大明一定要在朕的手中得以实现。”
  弘治皇帝看了一眼李东阳道:“李爱卿,朕要求你们几个阁臣制定出有关轮换制度的具体办法,可曾有了眉目。”
  李东阳出班奏道:“启奏皇上,臣等已经拟好了草稿,正想等皇上病情好转,呈给皇上玉览。”
  弘治皇帝舒心地说:“国家有你们这班良臣,朕心甚慰。”
  下朝后,李东阳觉得皇上虽然病情好转了,但还需要进一步的巩固和治疗,就下令要太医院的太医们共同搓商,要求他们想出最好的办法来给皇上治病。但李东阳心里也很清楚,他知道这些太医院的太医们久入宦海,早已被熏陶得敷衍了事、互相推诿,要想治好皇上的病,恐怕还要另外想出更好的办法。李东阳思来想去,最后他决定在京城贴榜,用来征得明医治皇上的病。
  文榜虽贴出去了,可一连几天也没有人来应召,李东阳情知有些人是怕治不好皇上的病反而惹火烧身,李东阳弄得寝食不安。就在他六神无主之时,一个名叫刘荣的人前来揭榜应聘。李东阳听后心中松了一口气,急命兵士把刘荣带到了自己的府中。当刘荣被带到了李府书房中时,李东阳见刘荣是瘦瘦的五十几岁的样子,而且还穿着破旧的衣服,李东阳有些怀疑地问道:“请问这位郎中,你可有什么高超的技术来治皇上的病?”
  刘荣看出李东阳的疑惑,开门见山地说:“李大人,小的家住河北,我家世代都是靠行医为生的。小的早些年因事被关于大牢,幸亏何乔新何大人的帮助,使小的冤案让当今皇上知道了,皇上赦免了小的,小的至今对皇上感激不尽,因此小的想用小的所学医术来治皇上的病。”
  “啊,本官记起来了,你就是当年那个‘鬼接头’的刘荣。”
  刘荣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多亏皇上不纠之恩。”
  “那你说说,你有什么好办法来治皇上的病?” 李东阳急不可待地说。
  “实话对李大人讲,皇上的病,乃是因小时候营养不良担惊受怕造成的,加上后来皇上日理万机、操劳过度,现在很难从根上治好皇上的病。但小的家中有一祖传偏方,小的很想试一试,只是不知李大人可否信任小的?”
  “那就请你详细讲一下吧。”
  “小的这祖传偏方应该说很有一些奇效的,但这药方必需要有千年的老参做药引。”
  “千年的老参?” 李东阳沉吟了。过了一会儿,李东阳就果断地说:“本官去找这千年的老参,刘荣,你只管把别的药配齐。”
  话虽如此,李东阳心里还是很犯愁,一时之间上哪儿去找这千年的老参?李东阳心情沉重地走出了家,他心想还先派些家人去街市的药店看看再做决定。家人查访了几天,全都回来说没有一家大药店有千年的老参,李东阳听后很是失望,他漫无目地走出了家门,这些天由于天气炎热,街上没有几个人,李东阳一个人边走边朝街上的店铺望去,他想大的药店没有,那就去小的药铺去问问,可就在他急急行走经过一个小的门铺时,只听见里面有人正在吵嚷,间歇中听见有人说:“大哥,你必需把那千年老参卖了,然后我们分家。”
  “老三,这千年老参乃是我们的家宝,怎能轻而易举卖了它。再说父亲生前曾经要求我们兄弟三人不分家,咱娘也不愿意呀。”
  “我们都长大了,凭什么不分家?不分家我就天天在家里捣乱。”
  “老三,你不怕伤咱娘的心吗?”
  这时又听一个女人的声音说:“老大呀,你们别吵了,这个家看来不分不行了,你就找人把这老参卖了吧,省得家中天天鸡犬不宁的。”
  李东阳听后大喜过望,他想也不想就走了进去,开口就说:“你们想卖老参,我买了,要多少钱?”
  一个粗悍的男人眼睛乱转地看了几眼李东阳,然后贪婪地说:“这可是上好的千年老参,非三千两银子才卖。”
  “三千两银子?”李东阳吓了一跳,他虽身为阁臣,但一向清正廉洁,根本拿不出这许多银子,可皇上的病却不能再耽搁了。于是李东阳咬咬牙说:“好,我这就去准备,不过你们可不能把这千年老参再卖给别人了。”
  李东阳说完就走出小药铺,他想先回家找一些值钱的东西去卖,由于李东阳的名气,他的字画有很多人来买,他决定用心写几幅字画卖钱,赚来钱后再买老参。
  这件事很快也被谢迁和刘键知道了,他们俩不约而同地赶到了李东阳的家里,两个人一进门一见到李东阳,谢迁就埋怨道:“李大人,您想给皇上治病而去买老参,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俩儿呢?人多力量大,这些年您一向清廉勤俭,一时之间您上哪儿去找那么些的钱呢?李大人,您看我们俩儿也凑了一些银子。”
  李东阳望着他们,略带歉意地说:“两位大人,我也是太心急了。” 李东阳说着看了看谢迁手中的银子,他的胸脯急剧起伏,不由叹道:“这些银子还是不够三千两。”他们正说着,一个家人来到李东阳面前说道:“大人,门外有一个自称是药铺的人前来求见。”
  李东阳听后马上说道:“快快有请。”
  再说李东阳走后,那药铺的老三可打起主意来了,他想尾随李东阳回家,然后最好先从李东阳手中要来钱,这样他自己也可以多得些。可当他跟随李东阳来到李府门外后,他见李府外表非常一般,根本没有豪门大户的气魄,便很失望地问了个人后,才知道这原来是有名的清官李东阳的家。
  药铺的老三听后在心里骂道:“呸,什么李东阳,没钱还想买千年老参。得了,我还是另找他人吧。”
  当药铺的老三回家一和老大谈起时,老大听后说道:“原来是李东阳,这李大人可是当今有名的好官,不知他要买千年老参干什么?” 老大一边说一边带着一个盒子走了出去。他心有疑惑地来到了李府前,自报姓名后请求一见李东阳。
  李东阳和谢迁、刘键听说是药铺的老大来了,他们非常高兴地把他迎进去。在书房坐定后,老大便开口问道:“李大人,不知您要买这千年老参做什么?”
  “本官也不想瞒你,当今皇上身子欠佳,急需千年老参做药引。” 李东阳心里不安地说着。
  老大听后,激动地说:“原来皇上病了。当今皇上乃是一代仁慈之主,正是由于皇上的仁政,才有我们小民的安居乐业,李大人,小人不要您的钱,你就把这千年老参拿去吧。”说完他从盒子里拿出了千年老参。
  “这怎么行?”
  “李大人,您别推辞了,给皇上治病要紧。您若是过意不去,日后您给小人写几幅字画可好。”
  李东阳看着药铺的老大,眼睛有些湿润了,感慨地叹道:“你真是大明的好臣民,日后本官一定写几幅字画赠与你。”
  送走了药铺的老大后,谢迁就急急忙忙地说:“李大人,我们快快配好药给皇上送去,希望皇上服了这药后,身体能早早康复。”
  刘键也充满期盼地祷告说:“苍天在上,我大明皇上乃一代仁圣之主,百姓离不开。愿您保佑我皇上早日康复起来。”
  “有了药,再加上进一步的调养,而且皇上又正在壮年,他一定会很快好转的。” 李东阳信心十足地说。
  与此同时,弘治皇帝在太监的搀扶下,来到了奉先殿,弘治皇帝用力控制着发抖的身子,他酸楚地跪在太祖高皇帝的神主前哽咽着说:“太祖高皇帝在上,不孝子孙祐樘前来祭拜。祐樘自即位以来,虽日夜操劳、孜孜求治、用贤惩奸,但下面仍有很多贪赃枉法的事情发生,有些官欺上压下、勾心斗角、唯利是图、行人间邪道;有些官明哲保身、唯唯诺诺。太祖高皇帝,祐樘想知道,为什么推行仁政,与民休生养息,却总有一些奸狡之人欺君罔上,吏治败坏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而从严从重整治,又怕引起鸡飞狗跳的混乱局面,庸吏怎么这么多?太祖高皇帝,不管祐樘怎么样做,还是四面漏风,祐樘无能,真不知怎么样才能让人人都明如镜清如水、让天下犁民百姓都富足有余?太祖高皇帝在上,祐樘希望在有生之年能扭转一下这个局面。祐樘之子厚照年幼无知、喜好玩乐,祐樘因为自己特殊的出身,总想给厚照更多的父爱而溺爱了他,如今深悔从前没有对他严加管教。太祖高皇帝,求您在天之灵给祐樘一些启迪吧。” 弘治皇帝说着,两行热泪涌了出来,他想叩几个头,却突然觉得眼前一片昏花,头晕目旋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李东阳、刘键和谢迁让刘荣配好药后,都充满希望地急忙进宫求见,可是当他们见到弘治皇帝时,弘治皇帝却始终迷迷糊糊沉睡不醒。
  弘治十八年五月七日,夜幕降临了,一连几天昏沉沉躺在床上的弘治皇帝终于醒了,他忽然觉得身子轻爽底气十足,一下子就从床上爬起来,侍候在一旁的小太监见状高兴地说:“皇上金安,皇上大恙了。”
  弘治皇帝却心中一痛,他不敢耽搁,急急对小太监说:“速传李东阳、刘键、谢迁进见。”
  小太监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就见李东阳、刘键和谢迁进得乾清宫并跪在了弘治皇帝面前,李东阳行礼毕后充满希望地奏道:“皇上,臣等找到了一个明医,他给您配几副药,他说这药用来治皇上的病是很有成效的。皇上,臣等已带来了,臣这就叫人去煮药。”
  弘治皇帝望着他们,心如刀绞地叹道:“李爱卿,已经太晚了,你们别看朕现在好好的,这恐怕是人常说的‘回光返照’,朕的病朕知道。朕继承祖宗大统已经十八年了。今年三十有六,朕一生总想通过朕和你们的共同努力,开闯一个生业繁荣、政治清明、人人忠心耿耿、官员清廉如水、国富民强的局面,谁想到心愿未竟,就一病不起,恐怕朕就要和你们永别了。”三位大臣一听肝胆欲裂,一个个叩首泣道:“陛下正当盛年,定会有回转之机,怎能轻出此言呢?”
  李东阳又带着哭声说道:“皇上,您就试试这药吧,或许会有奇迹产生的。”
  弘治皇帝苦笑了一下说道:“死生有命,是不能强求的,朕与你们名为君臣,却情同手足,遇事每每推心置腹,无话不说,早已超出君臣的情意,朕也舍不得离开你们。这许多年来,诸先生忠心辅朕,朕深为感谢,今日与先生们诀别,却有一言相托。” 弘治皇帝喘息了一下又说道:“朕蒙皇考厚恩,选张氏为皇后,生子厚照,今已有十五岁了,厚照很聪明,但好逸乐,朕深悔从前忙于政务,对他少有管教,如今把朝政交到他手中朕是忐忑不安的,然而黑无常催命,朕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得麻烦诸位先生们辅之于以正道,使他成为一代明主,朕死也就放心了。”
  说完弘治皇帝又对着身边的小太监说:“去把太子厚照召来。”
  朱厚照很快就被召到了弘治皇帝的面前,此时弘治皇帝眼中已暗淡无光,他用力抓住了儿子的手不放心地说:“皇儿,这是朕留给你的几位老臣,他们皆是国家栋梁、忠贤之士。朕去后,你一定要重用贤能,不可辜负了朕之厚望。”
  朱厚照见弘治皇帝如此不放心,连连叩首说:“父皇放心,儿臣全记住了。”
  弘治皇帝听了这话微微一笑,轻轻舒了一口气便闭上了双眼。
  大臣们许久不见弘治皇帝有动静,李东阳心知不妙,他用一双颤动的手放在弘治皇帝的鼻翼上,顿时他眼泪唰唰地滚落下来,手中的药也随之落到了地上。
  一瞬间宫里所有的人全都哭泣起来,整个紫禁城哭声一片,这哭声惊飞了树上的鸟儿,惊谢了半开的花儿。
  弘治十八年五月七日,弘治皇帝逝于乾清宫,一向待人宽厚平和的弘治皇帝逝世的消息一传开,大臣们悲哀万分,有的哭晕倒在廷上,有的哭晕倒在家中,年已80的马文升悲恸不已,"徒步号哭二十余里",全国上下哀声一片,都在为锺爱万民的好皇帝去世而流泪。
  由于弘治皇帝力挽危局、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实为一代中兴之主,又因他宽仁忠孝,所以定庙号为孝宗。
  明孝宗去世后,继位的武宗正德皇帝好逸乐、贪女色、设豹房声色犬马,是明朝有名的荒唐皇帝,将个孝宗盛世几乎损耗殆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