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到鄂州的动车:千刁万恶的大小姑子……-红楼书话-文化纵横-搜狐社区

红楼梦第四十二回　蘅芜君兰言解疑癖　潇湘子雅谬补余香 黛玉玩笑了一回，指着李纨道：“这是叫你带着我们作针线教道理呢，你反招我们来大顽大笑的。”李纨笑道：“你们听他这刁话。他领着头儿闹，引着人笑了，倒赖我的不是。真真恨的我只保佑明儿你得一个利害婆婆，再得几个千刁万恶的大姑子小姑子，试试你那会子还这么刁不刁了。” 林黛玉早红了脸……

话说，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本是家常玩笑话，我偏偏听出他意。此时黛玉玩笑，不轻不重地将了李纨一军；李纨则稳坐中军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款款“笑道”：你们听他这刁话。仅此一句，便压倒了颦儿的气焰，后面紧接着阐述理由，区区二十八个字，论点鲜明，论据充分，李氏已占上风。这倒罢了，妙在后面又跟了一句“真真恨的我只保佑明儿你……”我们生活中也有类似情况：某熟人在你得了便宜又卖乖，或是故意使你难堪，你也会说“但愿明儿你”如何如何，略带诅咒意味，所咒之事，皆是信口绉来并无恶意的且并不期望真的发生的自己以为很“恶毒”的事。如二十六回，宝玉见兰儿逐鹿，道：“你又淘气了。好好的射他作什么？”贾兰笑道：“这会子不念书，闲着作什么？所以演习演习骑射。”宝玉道：“把牙栽了，那时才不演呢。”宝玉此话，也暗含“诅咒”，因为兰儿打发时间的方式与他不同，所以他“咒”兰儿，当然是信口绉来并不希望其真正发生的。但他咒的是“把牙栽了”，因为逐鹿狂奔的孩童摔倒是很正常的事。李纨却以“得一厉害婆婆，再得几个千刁万恶的大姑子小姑子”来“咒”黛玉，可见在她看来，对女子最严厉的惩罚，莫过于此。而我很不厚道地想，在场的都可算是她的小姑子，听她如此说，心内何想？反正黛玉是“早红了脸”，把话岔到别处了。

话题仍回到李纨身上。李纨是大观园的主子里唯一经历过婚姻的人，唯有她，能体会到做媳妇的无奈。红楼开篇时，她已经定格为死灰槁木的寡妇，她或许有的辉煌已成烟云，不曾提及。那个活在人们记忆中的贾珠，是完美无缺的，所以王夫人在宝玉捱打时会说，你替珠儿早死了这类话。珠儿去了，撇下李纨母子，幽闭深宅。按理说，王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自是格外心伤，痛定之后，那份无处安放的亲情自当理所当然地转移到孙子身上，何况兰儿人品性格并无缺点，且年岁又小上许多，更应受长辈疼爱。可是全文并不见王夫人提及他，倒是贾政，还注意到席上少了他。这不由得令人生疑，兰儿是贾政的孙子，却并不是王夫人的。那么，珠儿便不是王夫人亲生的了。这就不难解释她对兰儿的冷淡。可是这一说法，只是凭空臆测，大约站不住脚，唯一可信的是，王夫人不喜欢李纨。她也曾经是个不被婆婆喜欢的儿媳妇，也曾在当权的婆婆手下有过一些低声下气的日子，她当然知道，女人这间的战争，胜负取决于她们为之战斗的男人。贾珠已死，她与李纨之间再没有争斗的意义，何况还有宝玉，他才是贾府的重心，她未来的希望。贾母对宝玉的爱无孔不入，但她知道做儿子的终究还是和母亲更亲近些，所以从感情上放弃兰儿，全力争取宝玉。至于李纨，一个没有实权的寡妇，就由她去罢。但是曾经的勾心斗角，依然在经历过的人的心中，留下一道隐伤。

贾府的小姐们，迎春属于大房，惜春是宁府的，都算不得李纨的正牌小姑，况且并无利益冲突，料得那“千刁万恶的大姑子小姑子”，与她们无干吧。元春是入了宫的皇妃，身份地位显赫，在众人的口里，只剩了一句：自然是极好的，她已经是贾府的护身符，而被忽略了真实性情。想贾府不过是侯门，袭人为了姨娘地位处心积虑许多年，赵姨娘身为姨娘还在明争暗斗。皇宫里的争斗，料想不会比这更简单。元春当年入宫，不过是女吏，后来升至贵妃，也是需要一番非凡努力的。所以元春的能力与心机，也可略窥一斑。贾府里有一普遍现象，姑娘的身份比媳妇高。所以鸳鸯敢张口就骂嫂子，金荣的母亲对璜大奶奶敬畏有加。元春在闺中时，地位自然也是高过李纨的。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未必如其母一般苛刻李纨，最多是受点影响，冷落她些罢了;但她的才华，她在贾府众星捧月的地位，更显得李纨的处境灰暗。在李纨的心上，仍是一种隐痛。探春是文采精华观之忘俗，玫瑰花好看但有刺扎手。庶出的身份使得她处处敏感。李纨后来负责照管姑娘们，这位三姑娘，怕是她要特别经心的人物了吧。共同管家的时候，李纨是想着能省一事则省一事，宁可不得罪人;可是探春宁可得罪人，也绝不肯落人口实。二人从能力和风格上有诸多不同，每每意见不和，都是顺了探春的意思，因为她说的行的都是规矩。李纨一贯息事宁人，这只是她自保的法宝，而她的心里，并非真的毫不在意。这两位小姑虽称不上千刁万恶，却也不是容易对付的。

大观园开诗社的时候，李纨自荐掌坛。她不写诗，只评诗;芦雪庵那一回人多热闹，她也联了几句。可见她是有才情的，只不过在风刀霜剑的锤炼之下，那些风花雪月诗情画意都成了死灰槁木。大观园本是文人心中的世外桃源，那些不堪的红尘琐事，自是不愿过多地出现。只是在一些闲言碎语中，隐约地告诉读者，住在这如诗如画的神仙美景里的人，也有过一些不如人意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