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裏的石陣

英國南部的史前圓石陣，在一片叫 Stonehenge的綠野，幾十塊巨石，橫的成頂，豎者為柱，疏疏落落矗立在大地，成為世界景觀。
最近，當地的旅遊局想在圓石陣周圍打一點夜燈，把景觀照亮起來──旅遊局答應，燈光會打得柔和，有品味，目的是為兒童勾起興趣和好奇，結果引起一片強烈反對。
反對的人，直斥這是光害──史前的圓石陣，兩三萬年來一直屹立，根本不需要人工的燈光廣告。圓石陣是一片神秘而令人迷惘的古蹟：史前的人，為何要把石頭搬來，為何這樣擺搭，是祭神、觀天，還是純粹貪好玩，由於動機成謎，這樣的石像，在夜間，應該讓它沒入黑溶溶的夜色，黑暗，就是最優秀的品味。
反對派很憤怒：石陣近年因為「吸引遊客」，地質考古，已經受破壞。附近一個停車場，就是人工鋪成的，底下可能是考古的寶藏。在地面還要打燈，純粹瞎搞。
旅遊局說：不，保證燈光不會打得像香港澳門深圳那種紅綠藍交錯的惡俗之色，一定會找美術專家來設計，讓夜行的汽車司機，在漫長的旅途，遠遠的看見，一面聽着古典音樂，一面會為史前這一片斧工神奇的石林而感動。
反對派堅持不可。七十年代，石陣也打過燈光，結果夜間的高速公路增加了車禍──司機驚嘆，一分神，就撞了車。
「光害」（ Light Pollution）在「西方先進國家」，已經是環境污染之一種。香港特區還停留在很落後的時代，新界的公路，十碼就有一盞明亮的街燈，浪費電力能源，刺目而危害視覺神經。三流的政府，永遠只以為「黑暗」是罪惡的淵藪，黑暗中會有人非禮搶劫，永遠不會欣賞，黑暗令人沉思，黑暗可以歌頌，黑暗也是人生大美之一種。
此一意境，在一個追求物質飲食的社會，顯然是太高深。譬如講，把這個話題開放什麼電台烽烟，就會有師奶打進來：「你就緊係風涼啦，嗰度試過夜孖孖，有人棄屍呀。安全第一呀嘛。」這樣的「民意」，不知有多少「對話」的價值，香港是一個沒有黑夜的城市，燈光璀璨，光害之下，人人神經亢奮，暴戾而 High爆，很好，這不也是共業之一種？

• （陶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