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暨房地产管理处:女王的人马(琳达·霍华)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7 20:35:06

      没有人能接近中情局的传奇人物麦强恩,他恍如是个隐形人,没有朋友却有许多敌人。  如今他需要柏莉玫的帮忙,只是她却不想再见到他。  但在尔虞我诈的世界里,他俩却缺一不可,因为少了任何一方,另一方都无法独自生存!  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五章第六章第七章第八章第九章第十章  第一章  一九九四年 伊朗  简陋的小屋里冰冷无比。尽管唯一的窗户和嵌合不密的门上都挂有毛毯阻挡光线外泄,凛例的空气还是从缝隙间渗透进来。柏莉玫对手指呵气好让它们暖和起来。队长塔克只准他们在屋里点一盏用电池供电的照明灯,她的呼吸在昏暗的光线中起着薄薄白雾。  她的丈夫达勒穿著圆领衫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冷,镇定地收拾着炸药块。莉玫看着他,努力隐藏心中的焦虑。她担心的不是炸药;塑料炸药十分稳定,越战期间美国士兵甚至把它当燃料使用。但达勒和萨伊德必须把炸药安装在工厂里,那是这项惊险任务中最危险的部分。虽然达勒对任务的态度就像即将过马路一样就事论事,但莉玫却无法那样无动于衷。他们所使用的炸药和无线电雷管都不是最新型的,以防万一它们落入坏人手中,或被追查出它们来自美国。因此莉玫煞费苦心地反复试验,确定无线电雷管安全可靠。毕竟散动开关的将是她丈夫的手指。  达勒发现她在看他而朝她眨眨眼,刚强的脸孔从平时的面无表情,转变成专为她保留的温暖微笑。「嘿,我是个中高手,」他温和地说。「别担心。」  原来她隐藏焦虑的努力也不过如此而已。另外三个男人全转头望向她。不想让他们以为她应付不了工作的压力,因此她耸耸肩。「那去告我好了。我初为人妻,我以为我应该担心。」  萨伊德放声而笑。「你们以这种方式度蜜月的方式还真不寻常。」精瘦结实、四十多岁的他是归化美国籍的伊朗人。他操着一口中西部腔的英语,那是在美国待了三十多年和努力练习的结果。「是我,就会去夏威夷蜜月旅行。至少那里比较暖和。」  「或是去澳洲,那里现在是夏天。」桑哈帝渴望地说。他的父亲是阿拉伯人,母亲是墨西哥人,他却是在美国出生的美国人。他在炎热的亚利桑那州南部长大,跟莉玫一样不喜欢隆冬的伊朗山区。他将在达勒和萨伊德安装炸药时负责把风,这会儿正忙着再三检查他的步枪和弹药。  「我们结婚后在阿鲁巴岛待了两星期,」达勒说。「那里的风景不错。」他再度朝莉玫眨眨眼,她忍不住微笑起来。除非他以前去过阿鲁巴岛,否则他不会知道那里风景如何。三个月前在那里度蜜月时,他们陶醉在彼此的怀抱里整整两个星期,几乎没有离开过旅馆。  组长戴塔克没有加入谈话,但他冷漠的眸光在莉玫身上徘徊,好象在评估她,好象在怀疑让她加入这次的行动是不是错了。她虽不像其它组员那样经验丰富,但也不是新手。不仅如此,她还能闭着眼睛在电话线上装窃听器。如果塔克对她的能力有所怀疑,她希望他能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如果塔克对她真的心存疑虑,那么她对他也是如此。倒不是他说错或做错了什么,她对他的紧张不安只是一种直觉,没有任何具体的理由。她希望他是进工厂的那三个人之一,而不是跟她一起留下来的那个人。想到要跟他独处几个小时虽然不像知道达勒会有危险那样令她心烦,但她的神经已经够紧张了,不需要额外的压力来增加心理负担。  塔克原本打算进去的,但达勒极力反对。「听我说,老大,」达勒用他冷静的语气说。「倒不是说你做不来,因为你跟我一样在行,但你没有必要冒那个险。如果非你不可,那就另当别论,但现在的情况并非如此。」两个男人交换一个令人费解的眼神,然后塔克点头同意了。  达勒和塔克是旧识,以前合作过别的任务。塔克只有一点让莉玫稍感安心,那就是她的丈夫信任、尊敬他,而达勒不是个容易被收服的人。她认为达勒是她见过中最强悍、危险的人,直到遇见塔克。  五个月以前,她并不相信世上真有达勒这种人存在,但现在她的想法改变了。她喉咙紧缩地看着丈夫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检查装备上。他可以把工作以外的事全部赶出脑海,专心的能力令人敬畏、惊叹。她只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那种程度的全神贯注——塔克。  她突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结婚了,尤其是嫁给像达勒那样的人。五个月前与他相识时,她几乎是一见钟情地爱上他。但他在许多方面对她来说仍然是个陌生人。他们还在慢慢地互相了解,定出婚姻生活的惯例。这并不容易,因为他们的工作是特约干员,主要是为中情局工作。  达勒冷静、稳定又能干。如果妳想要的是郊区居家型丈夫,那些基本上单调乏味的特质会是理想夫婿的条件。但达勒一点也不单调乏味。需要把猫从树上弄下来吗?达勒能像猫一样爬树。需要修理抽水马桶吗?达勒能修理。需要抢救风浪中的溺水者吗?他是泳技一流的救生员。需要射中不易射中的目标吗?他是百步穿杨的神枪手。需要炸掉伊朗的一栋建筑物吗?找达勒就对了。  所以想找比达勒还要强悍、危险的人并不容易,但塔克就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肯定。原因并非在于塔克的体型,他高大瘦长,但肌肉不像达勒那样发达。他的态度并不咄咄逼人,事实上,他比达勒还要低调。但她可以从他的眼神和不露声色中看出,他其有致命的危险性。  她没有把她对组长的疑虑告诉任何人。她想要相信达勒对塔克的看法,因为她对丈夫深信不疑。何况,真正想要接下这份工作的人是她,达勒原本是想去澳洲潜水的。也许她只是让紧张的情势影响了她,毕竟这项任务会使他们在身分曝光时送命,但成功达成任务比避免身分曝光更重要。  深藏在寒冷山区的这座小工厂,正在制造一批生物制剂,预定运往苏丹的一个恐怖组织总部。空中攻击虽然是摧毁工厂最快速有效的方法,但那也会引发国际危机和破坏中东微妙的均势。没有人想要全面性的战争。  由于空中攻击的不可行,所以工厂必须从地面摧毁,那意味着炸药不但得以人工安装,还得威力强大。达勒不仅打算用塑料炸药炸毁工厂,还打算利用工厂里的燃料和催化剂来确使它夷为平地。  他们来到伊朗五天了,明目张胆地旅行。她穿上传统的回教长袍,只露出眼睛,有时连眼睛都用面纱遮着。她不会说伊朗语,她学过法语、西班牙语、俄语,但没学过伊朗语;但那并不要紧,因为回教世界的女人原本就不该说话。萨伊德是伊朗人,但塔克的伊朗语跟萨伊德一样流利。达勒的伊朗语略逊一筹,哈帝又比达勒差一点。他们五个的头发和眼珠都是黑褐色的事实有时会令她感到有趣,不知道她的黑发黑眸是否跟她的电子通讯技能一样,是她获选为组员的重要原因。  「好了。」达勒把无线电发射器挂在身上,扛起装满塑料炸药的背包。萨伊德的装备和他一模一样。他们两个的无线电发射器都是莉玫亲手组装的。他们在当地取得的几个发射器都有某方面的毁损,因此她拆取可用的零件组装出两个新的,并且再三测试确定它们不会故障。她还在工厂的电话线上装了窃听器,那项工作轻而易举,因为工厂使用的还是七○年代早期的设备。他们没有窃听到多少情报,但确定了小工厂确实在替苏丹的恐怖份子制造炭组疽杆菌。炭疽杆菌并不特殊,但可以作为极其有效的生化武器。  萨伊德昨晚潜入工厂侦察,回来后画出楼层平面图,标示出病菌培养室和仓库的位置。他和达勒将把大部分的炸药安装在那两个地方。工厂一被炸毁,塔克和莉玫就要摧毁他们在小屋里的设备,准备好在另外三人回来时出发。他们将兵分四路离开伊朗,在巴黎会合和汇报执行任务的情况。莉玫自然将跟达勒同行。  塔克熄掉灯光,三个男人悄悄溜进夜色之中。莉玫立刻后悔她不该顾虑其它人的想法,而没有在达勒离开前,拥抱或亲吻他、祝他好运。没有他在身旁,她觉得小屋里更冷了。  放下毛毯遮住门缝后,塔克再度扭亮灯光,动作迅速地开始收拾他们要带走的东西。他们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些口粮、换洗衣物和钱,没有任何会令人起疑的东西。莉玫上前帮忙,他们默默地把口粮分成五等份。  接下来只有等待了。她再次检查无线电设备,扬声器里没有传出任何声响,因为他们没有在通话。她在无线电前坐下,交抱双臂御寒。  这项任务毫无轻松愉快之处,但等待向来是最糟的一部分。想到此刻达勒身处险境,折磨她的焦虑一下子就增强了十倍。她看看腕上的廉价手表,时间才过了十五分钟。他们可能还没来得及抵达工厂。  一条薄毛毯披在她的肩上。她吓了一跳,抬头望向站在身旁的塔克。「妳在发抖。」他彷佛在为他异于平常的举动辩解,说完话后又走开了。  「谢谢。」她拉紧毛毯,他体贴的表示令她浑身不自在。莉玫希望能漠视她对塔克的不安,至少想通她为什么如此提防他。她一直努力隐藏她的戒慎,全神贯注在工作上。但塔克不是傻瓜,他很清楚她跟他在一起不自在。有时她觉得他们在打一场无人知晓的无声战争,偶尔在两人的视线意外接触时,她的眼中充满不信任,他的眼中则是略带嘲讽的心照不宣。  但他没有走错过一步路,没有做出任何会使人看出他们不和的事。他跟其它人的关系是既轻松又专业;他对她的态度是冷淡而客气的,但那显然是出于他的专业训练。塔克尊敬达勒,当然不会公然与他的妻子为敌,而破坏团队合作或危害到任务。那或多或少应该令莉玫感到安心,但她没有。  她希望他们不曾交谈,就像他把毛毯披在她肩上前那样。她认为跟塔克保持距离是两人最安全的相处之道。  他坐下来,像猫一样轻松优雅。穿著黑色圆领衫和褪色长裤的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冷。达勒也有同样的内在热源,因为他也很少感到冷。像他们那样的男人为什么不怕冷?也许是因为他们的体能状况,但体能状况也很好的她却在抵达伊朗后,一直感到冷。她并不是希望他们感到冷,只是希望生化武器工厂是建造在炎热的沙漠,而不是寒冷的山区。  「妳怕我。」  平空冒出来的这句话比披在肩上的毛毯更令她吃惊,但还不足以使她失去自制。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她冷静地看他一眼。「不是怕,是提防。」她更正道。如果他以为她会像大部分的人一样连忙否认她的不安,那他就错了。就像达勒经常甚感有趣地发现,没有什么事能使莉玫打退堂鼓。  塔克把头往后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屈起一条腿,手臂搭在膝盖上,用难以捉摸的黑褐色眸光打量她。「那就算是提防好了。」他说。「为什么?」  她耸耸肩。「女性直觉?」  他放声而笑。她一直无法把塔克和笑联想在一起,但他仰头而笑得那么自然开怀,好象是真的忍俊不禁。  莉玫面无笑容地注视他,柳眉微挑地等他停止发笑。她看不出眼前的情势有何好笑之处。他们在伊朗山区冒着生命危险执行任务。对了,她压根儿不信任他们的组长,哈哈哈,这一点倒是很好笑。  「天啊!」他拭着眼角,呻吟。「原来这一切都是起因于女性直觉?」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莉玫冷冷地看他一眼。「你说得好象我一直在对你左右开弓似的。」  「至少没有公然如此。」他停顿一下,嘴角仍挂着微笑。「要知道,达勒和我以前合作过。他对妳的疑虑有何表示?」  他一派悠闲地等待她回答,好象已经知道达勒会如何表示。但她没有对达勒提过她的疑虑。首先,她不愿意在没有具体证据时惹是生非。她不会漠视她的不安,但达勒是个注重实际的人,工作的危险性使他学会抽离自我的情绪。再者,他显然尊敬、信任和喜欢塔克。  「我没有跟他提过。」  「没有?为什么?」  她耸耸肩。除了没有证据以外,她绝口不提的另一个主要原因是,达勒原本就不大乐意她接下这项任务,她不愿让他有机会说「我早就告诉过妳」这类的话。她虽然擅于窃听,但外勤经验不如其它组员那般丰富,因此不愿制造麻烦。她也不否认,明知跟塔克同组会令她不自在,她还是会来。这项任务的危险性和重要性令她兴奋。她对朝九晚五的工作向来不感兴趣,她喜欢惊险刺激,想在前线出生入死,不想搞砸了这份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工作。  「为什么没提?」塔克追问,经松的语气里多了一分坚决。他想要得到答案,她猜他通常都能如愿以偿。  但奇怪的是,她不但没有被吓倒,反而很喜欢这种硬碰硬的摊牌对决。  「提不提又有什么差别?」她以同样坚定的语气说。「尽管对你心存疑虑,我还是闭紧嘴巴,克尽职责。我的理由不关你的事。但我敢打赌戴塔克不是你的真名。」  令她意外的是,他突然例嘴而笑。「达勒说妳倔强得像没有倒车档的汽车。」他说,调整姿势使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由于听达勒咕哝过类似的话,所以莉玫忍不住微笑起来。  在那轻松的一刻里,他问:「妳为什么认为塔克不是我的真名?」  「不知道。戴塔克听起来像朴实、随和的德州佬,你说话微带德州口音,所以名字跟口音相符合,但跟你的人却不符合。」  「我离家后去过不少地方。」他以南方人的拖腔说。  她嘲弄地拍了两下手。「那种慢吞吞拉长调子的拖腔学得还真像。」  「但妳不信。」  「我敢打赌你擅长许多口音。」  他饶有兴味地说:「好吧,妳不会相信我。没关系。我无从证明我是谁。但有一点妳可以确定,我的优先考虑是炸掉那座工厂和把我们平安弄回家。」  「我们要分开走,记得吗?你要怎么把我们弄回家?」  「未雨绸缪。」  「但你不可能预料到每件事。」  「我尽力而为,所以我的头发都白了。经常熬夜担忧。」  他的头发跟她一样,乌溜溜的没有半根白头发。她希望他没有流露出那种冷嘲式的幽默感。他为什么突然在这时打破沉默?为什么不继续跟她冷战?  「我们进来了。」  扬声器清楚地传出那句轻声细语,她猛然转向无线电。她看看手表,不敢相信时间又过去了三十分钟。专心应付塔克的她竟然忘了担心。她恍然大悟这就是他的用意,他故意用她无法置之不理的话题使她分心。  塔克已经来到无线电旁戴上了耳机。「有问题吗?」  「没有。」  达勒的声音传来,莉玫略感安心,至少他现在平安无事。她往后靠在椅背上,专心以平稳的节奏呼吸。  除非塔克动手揍她,否则他现在做什么都无法使她分心。明知无线电设备一切正常,她还是把它们再检查了一次。她希望她有再次检查无线电雷管,只是为了确定起见。不,她知道无线电雷管没有问题,何况达勒知道他在做什么。  「达勒有没有告诉过妳,他受的训练?」  她不耐烦地瞥塔克一眼。「我不需要分心。谢谢你先前的好意,但现在不用了。」  微耸的眉毛泄漏出他的惊讶。「原来妳猜出来了。」他从容自在地说,她立刻暗忖使她分心是不是他真正的用意。塔克是十分难以捉摸的人,即使是在你自认看穿他的心思时。你看穿的也可能只是他打算让你看穿的心思。「但这不只是为了使妳放心而已。妳知道他受过哪些训练吗?」  「基本的水下爆破及海豹部队训练。」她知道只有极少数人能够通过那套严酷的训练。  「但他有没有跟妳说过那套训练的内容?」  「没有详细说过。」  「那么相信我,达勒能够做一般人连作梦也不会想要去做的事。」  「我知道,谢谢。但他仍然是血肉之躯,如果计划出了差错——」  「他知道。他们都知道,他们都有心理准备。」  「他为什么不肯让你进去?」  他停顿了一下,但时间短得令她无法肯定。「不管达勒嘴上怎么说,他心里还是认为我的能力不及他。」塔克以自嘲式的幽默说。  她不相信。首先,达勒太过尊敬他,不可能有那种想法。其次,回答前的小小停顿说明他在斟酌该如何回答,但他的回答并不需要斟酌。  不管他是谁,不管他在隐瞒什么,莉玫都承认她不可能从他那里得到直接的回答。他可能是那种疑神疑鬼、草木皆兵的妄想狂。哪怕你只是问他明天会不会下雨,他都会猜想你在计划什么需要在坏天气中进行的事。  萨伊德的声音透过无线电传来。「麻烦来了。仓库有动静,看来他们正在准备装运一批货。」  塔克咒骂一声,注意力立刻集中在突发状况上。储存病菌的仓库必须在出货前完全予以摧毁。仓库在夜间通常空无一人,只有守卫在外面站岗。但现在那里有人出入,也就是说萨伊德无法过去安装炸药。  「多少?」塔克问。  「大约八、九个。我躲在一些桶子后面,但无法搬动任何一个。」  他们不能让那批货离开仓库。  「达勒。」塔克轻声呼叫。  「我这就过去,老大。我的炸药装好了。」  莉玫的指甲戳进手掌里。达勒要去帮萨伊德的忙,但他们还是寡不敌众,而且移动会暴露达勒的位置。她伸手要去拿第二副耳机;她不知道她要跟达勒说什么,但即使知道也没有机会说。塔克突然伸手扯掉插头,把耳机扔到旁边,冷硬的目光直视她吃惊的眼眸。  她猛地站起来,抬头挺胸,双手握拳。「他是我的丈夫。」她激动地说。  塔克用手坞住麦克风。「他现在不需要听到妳的声音来使他分心。」他说。「如果妳敢轻举妄动,我会绑住妳的手脚,塞住妳的嘴巴。」  她本身并非没有受过训练。达勒在明白无法说服她乖乖待在家里时,就开始传授她一般防身术中所没有的格斗技巧。但她专精的程度仍然不能跟他或塔克相提并论,从背后偷袭是她唯一有可能制伏塔克的方法。  但可恶的是,他说的没错。无论她说什么都会使达勒分心,而分心在这紧要关头只会增加丧命的机率。  她一边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一边往后退。小屋里空间有限,她只退了三步就无法再往后退。她坐在一包口粮上,努力压抑令人窒息的焦虑。  时间一秒一秒慢慢地过去。她知道达勒这会儿正利用他所能找到的各种掩护,尽可能不冒风险地悄悄靠近仓库区。她也知道恐怖份子载着病菌离开的时间也一分一秒地逼近。达勒正在谨慎和自身利害考量间求取平衡。  塔克对着麦克风说:「萨伊德。报告。」  「我一步也动不了,卡车就快装满了。」  「两分钟。」达勒说。  两分钟。莉玫闭上眼睛。冷汗沿着她的背脊流下。上帝保佑,她发现自己在喃喃自语。上帝保佑。两分钟就像一辈子那样漫长,手表上的秒针好象一动也不动。  「就位。」  听到那句话几乎使她失去自制。她紧咬下唇,直到鲜血流出。  「情况如何?」  「没错,萨伊德动弹不得。老兄,你装好了多少料炸药?」  「一料。」  「要命。」  一料绝对不够。莉玫听着他们的对话,她知道达勒估计需要多少炸药才能炸毁工厂。  「哈帝?」  「就位。帮不上忙。」  「开始撤退。」达勒的声音平稳。「萨伊德,给所有的炸药装上引信。」  一阵寂静后,萨伊德的声音传来:「好了。」  「预备。把整袋炸药扔到卡车底下,然后拔腿就跑。我会开枪掩护。在按下按钮前,我打算给我们五秒的时间离开这里。」  「要命。六秒吧。」萨伊德说。  「预备。」达勒的声音仍然极其冷静。「起!」  断断续续的枪声从无线电的扬声器里传来。莉玫好象被子弹射中似地猝然一动,伸手捣住涌到嘴边的尖叫。塔克猛地转身面对她,好象不相信她能保持安静。他不需要担心,她已经吓呆了。  一声动物般的嚎叫嘎然而止。  「可恶!萨伊德挂了。」  「撤退。」塔克说,但另一波枪声盖过了他的话。  扬声器里传来一个使莉玫颈背寒毛直立的声响,一个夹杂在枪声中的沉闷咕哝。  「啊……可恶。」达勒紧绷而微弱的声音使她几乎认不出。  「哈帝!」塔克吼道。「达勒中弹了,快去——」  「不用了。」长叹似的声音传来。  「撑下去,老弟,我马上赶——」哈帝的声音中充满急迫。  「不用……麻烦了。我腹部中弹。」  莉玫感到眼前一黑,五脏六俯全纠成一团。她努力对抗令人窒息的震惊。腹部中弹。即使是在美国,大型医院就在附近,这种伤仍然很难救。在这寒冷偏远的山区,需要好几天才能抵达具有先进医疗设施的安全地带,腹部中弹就像是判了死刑。她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但就是不愿接受事实。  更多的枪声,而且越来越近。达勒还在开枪抵挡。  「老大……」低语声飘荡在小屋里。  「我在这里。」塔克仍然面对着莉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莉玫……莉玫听不听得到?」  达勒一定是快休克了,否则他绝不会这样问,否则他一定会知道她能听到他的每句话。她用电线把开关接通在「开」的位置上。  塔克的目光不曾离开她。「听不到。」他说。  更多的枪声,接着是达勒浅促的呼吸声。「很好。雷管……雷管还在我手中。不能让他们……把那批货运送出去。」  「不行。」塔克说。「不可以。」他的声音几乎是温柔的。  「照……照顾她。」  塔克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我会的。」他停顿一下,然后说:「动手吧。」  爆炸震撼了小屋,尘土不断从天花板的缝隙洒下,门在门框里格格作响。爆炸的气浪还没有过去,塔克已经扯下头上的耳机扔到一旁。他拿起铁锤开始砸烂老旧却具有功用的无线电设备,因为他们的计划是不留下任何可以使用的东西。三十秒后,无线电化为一堆废铁。  接着他拉开莉玫,迅速地开始重新分配口粮和携带物品。她呆若木鸡地站在小屋中央,震惊使她脑中一片空白。她感到胸中阵阵剧痛,但连那种椎心刺痛感觉起来也很遥远。  塔克把一件厚大衣塞给她。她凝视着大衣,不明白他要她做什么。他像对小孩子似地默默地帮她穿好大衣,戴上手套和帽子。然后他套上毛衣,穿戴好自己的大衣和手套。小屋外响起低沉的口哨声,他熄灭灯光,哈帝迅速穿门而入,他又扭亮灯光。  微弱的灯光照出哈帝苍白而紧张的脸色,他立刻望向莉玫。「天啊——」他开口,但塔克立刻打手势示意他襟声。  「现在别说,我们得走了。」他把其中一个背包塞到哈帝怀里,把另外两个甩到自己的肩上。他拿起步枪,握住莉玫的手臂,带领她走进夜色之中。  他们用来代步的老旧汽车在第一天晚上就报废了。塔克的机械技术再高超也无法修复断裂的车轴。哈帝忧心忡忡地瞥向莉玫。从两天前开始赶路起,她就像机器人一样,无论塔克逼得有多紧,她都没有落后。她只在他们直接问她问题时回答,只在塔克给她食物时吃,给她水时喝。她唯一没有做的就是睡觉。她会在塔克叫地躺下时躺下,但她没有睡觉,疲惫使她两眼红肿。塔克和哈帝都知道她再撑也撑不了多久。  「你打算怎么办?」哈帝压低声音问塔克。「照原定计划分开走,还是三个人一起走?你也许需要人帮忙把她弄出去。」  「分开走,」塔克说。「那样比较安全。两男一女同行会比一男一女更加引人注意。」  他们往西北走,虽然那里是伊朗人口最密集的地区,但只有从那里才能抵达安全的土耳其。伊拉克在西边,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在东边,苏联解体后所分裂出来的诸小国在东北边,里海在北边,波斯湾在南边,但必须穿越荒凉的沙漠,所以土耳其是他们唯一可能的目的地。在离开伊朗的国境前,莉玫都必须穿著传统的回教妇女服装。  起初他们昼伏夜出,以防万一后有追兵而被发现。但萨伊德和达勒有可能被当成唯一的破坏者,或有人闯入的消息根本没有传出去。工厂地处偏远,只有一条电话线对外联络。即使有工人想到打电话求援,达勒也可能在电话打通前已经按下按钮了。  工厂被炸成一堆焦黑的瓦砾。塔克把莉玫留给哈帝照顾,亲自去爆炸现场察看过。达勒做事一如往常彻底,塑料炸弹没有炸毁的也被大火焚毁了。  莉玫只有那一次主动开口说话。塔克回来时,她凝视他的眼神虽然憔悴,但仍怀着一丝希望。「找到他了吗?」她问。  塔克吃了一惊,但面不改色地说:「没有。」  「但他的尸体……」  她不奢望达勒还活着,只想埋葬他的尸体。  「莉玫……尸骨无存。」他尽可能温柔地说,知道无论如何也减轻不了她受的打击。她坚强地挺过整个任务,但此刻看来是如此脆弱。  尸骨无存。他看到那句话使她深受打击地摇晃了一下。从那时起她没有再主动开口,甚至没有要求喝水。他的耐力绝佳,可以长时间不喝水,但他不能凭自己的饥渴感免来判定她的需要。因此他定出时间表:每两个小时强迫她喝一次水,每四个小时强迫她吃一次东西。其实谈不上强迫,因为无论他给什么,她都一言不发地照单全收。  按照计划,他们该分开走了。但现在改由塔克跟莉玫同行,而哈帝自行设法离开伊朗。  明天抵达提伦时,他们就要混入人群之中。到时塔克会跟可靠的熟人联络和设法弄到交通工具。再过一天,他们就可以抵达毗连土耳其的边境。到时他们就要放弃代步的汽车,在夜里由他事先找到的偏僻地点越过边界。哈帝将从另一个地点穿越边界。  他们在一栋废弃小泥屋仅存的一面墙壁前停下来休息。莉玫独自静坐在与另外两人有段距离的墙角边。  哈帝抓抓两个星期没刮的胡子。「也许明天抵达提伦时,我可以到处找找看有没有药房,买些安眠药什么的。非想办法让她睡觉不可。」  如果她大哭一场把情绪发泄出来,也许她就会睡得着,塔克心想。但她受的打击太深,要等震惊消失之后才哭得出来。  他考虑了哈帝的建议,但不想用药物使她不省人事,以防万一他们必须快速行动。「也许吧。」他说,但从此不再提这件事。  塔克站起来,示意他们休息够久了。莉玫跟着站起来,哈帝上前帮忙她跨过一堆瓦砾。其实她不需要人帮忙,但哈帝变得对她呵护备至。  他踩到瓦砾堆一块松动的木板。木板翘起来,移动了莉玫脚下的瓦砾。她失去平衡而滑倒,右肩碰到地面的瓦砾。  她没有叫喊,训练使她没有发出不必要的声音。哈帝低声咒骂,一边道歉一边扶她站起来。「对不起!妳没事吧?」  她点点头,挥掉衣服肩上的泥土。塔克注意到她再次轻弹肩膀时,眉头微蹙。由于她这两天一直是面无表情,所以他立刻从眉头微蹙的表情中得知事情不对劲。  「妳受伤了。」话声甫落,他已来到她身边把她拉离瓦砾堆。  「是不是扭伤了肩膀?」他问,关心地皱起眉头。  「不是。」她用困惑的语气回答,但转头察看肩膀背部。塔克把她转过去。她的衬衫破了一个小洞,鲜血正从洞口渗出。  「妳一定是在跌倒时碰到尖锐的东西。」他说,心想她是被瓦片割伤的,但是后来他看到一根生锈的铁钉从腐烂的木板里突出约一吋长。  「铁钉。幸好妳打过破伤风预防针。」他一边说一边解她的衬衫钮钳。她没有戴胸罩,所以他只解开最上面几颗钮钮,然后拉下衬衫露出受伤的肩膀。  血从已经发紫肿胀的伤口缓缓渗出。幸好铁钉刺到的是右肩押骨上方、手臂旁边的肌肉。他按压伤口使脏血加速流出,哈帝则打开急救包拿出纱布垫擦掉流出的血。  莉玫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任凭他们替她护理伤口。跟她的伤势相比,他们的忧心忡忡显得有点小题大作。但受伤可能会耽误行程而使他们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所以两个男人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但塔克承认,真正的原因是保护女性的男性本能作祟。年轻貌美的她不仅是组里唯一的女性,而且很快以勇敢、机智赢得其它组员的喜爱,再加上甫遭丧夫之恸,所以他们都迫不及待地要保护她。  在理智上,他清楚所有本能的和私人的理由。在情感上,他愿意排除万难防止她受到更大的伤痛。他答应过达勒要照顾她,他会不计代价去信守诺言。  阳光照在她赤裸的肩膀上,使她白皙的肌肤呈现珍珠般的光泽。在她的伤口上擦药时,塔克忍不住欣赏她姣好的身材。虽然脂粉不施,蓬头垢面,她还是充满女人味。外表柔弱、优雅的她有着经常令他惊讶的坚忍及强韧。  「她看起来就像精致的瓷器,使你想要把她放在高处以免弄脏或打碎。」达勒说这句话时,塔克还没有跟莉玫见过面。「但你企图那样做的话,她会当场跟你翻脸。」达勒的语气中充满男性的满足,因为她是他的女人;看到达勒深陷情网使塔克不可思议地摇头。  塔克包扎好伤口,把衬衫拉回她的肩膀上。她低下头,自己动手扣钮钉,但震惊和疲惫使她动作迟缓。如果现在除了状况需要他们快速行动,他不认为她应付得来。非想办法帮她补充睡眠不可,塔克心想。  他示意哈帝跟他到旁边去。「我不打算再逼她。根据地图,离这里十五英里的北方有一个小村庄。你可以替我们弄到车辆吗?」  「那还用问吗?」  「别冒险惹来追兵,必要时等深夜再动手。」  哈帝点头同意。  「如果你天亮没有回来,我们就不等你了。」  哈帝再度点头。「别担心我。如果我赶不回来,你只管把她弄出去。」  「我的打算正是如此。」  哈帝拿了一些食物和饮水,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之外。莉玫没有问哈帝去哪里,只是坐下来用空洞的眼神凝视远方。不是空洞,塔克心想,她深遂的黑眸里充满令人心疼的痛楚。  塔克搭了一个简陋的帐蓬,让他们在日间遮阳和夜间挡风。出了山区后白天温度回升,但夜间依然寒冷。他们吃了午餐,至少他吃了;莉玫只咬了几口就不肯再吃。但她喝了比平时还多的水。  天黑时她的脸颊有点潮红,塔克毫不意外她的额头摸起来烫烫的。「妳发烧了。」他告诉她。「受伤引起的。」但她的热度没有高到令他担心的程度。  他靠手电筒的灯光吃了晚餐。发烧赶走她残余的胃口,她那晚什么都没吃,但又喝了很多水。「设法睡一下。」他说。她听话地在他替她摊开的毛毯上躺下,但他从她的呼吸中听出她没有睡着。她躺在那里凝视着夜色,思念着再也不会出现的丈夫。  塔克望着她的背。她和达勒谨言慎行,从不公然流露恩爱之情;但到了夜里,达勒总是从背后抱着她入睡,那时她酣睡得像婴孩一般。  也许她现在睡不着是因为背部的凉意令她感到孤单,也许她习惯了在寒夜里依偎着丈夫温暖的身躯和倾听着他的呼吸声入睡。也许信任和亲密真有那么重要。塔克不易与人亲密,更不轻易信任他人。但他知道莉玫和达勒不仅亲密,而且互相信任。达勒的死使她在夜里更加孤寂、凄凉。  塔克悄悄叹气。那口气是为他自己叹的,因为他知道他必须怎么做和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拿了一瓶水默默来到她身边,在她背后的毛毯上躺下,把水放在附近。「没事。」他在她浑身一僵时,低语。「睡觉。」他靠在她背后,用手臂环住她的腰,用他强壮的身体温暖她,拉起另一条毛毯盖在两人身上。  他可以感觉到她的热度像第三条毛毯包裹住他们两人,但她还是在微微发抖,于是他索性把她拉进怀里。她向左侧躺着,以免压到受伤的右肩。  「如果妳很不舒服,急救包里有阿司匹林。」他低声哄着。「除非热度变得太高,否则我建议让妳的身体自行对抗感染。」  「好。」她疲倦地说。  他轻抚她的头发,思索着该如何转移她的心思。也许她不再思考时就睡得着。「我在南美洲看过一次日蚀,」他说。「当时的天气燠热得连淋冷水浴都没有用,我刚擦干身体又流了满身汗。每个人都尽可能少穿一点。」  他不知道也不是很在乎她有没有在听。他继续用有点单调的抚慰语气低声说着。如果能使她无聊得睡着,那也不错。  「收音机说那天会有日蚀,但每个人都热得无心理会。那只是个小村庄,吸引不了日蚀迷。我自己也忘了。那天的天气非常晴朗,刺眼的阳光使我不得不戴上太阳眼镜。日蚀就在众人不知不觉中来到。阳光仍然耀眼,天空仍然蔚蓝,但突然之间太阳好象被乌云遮住。所有的鸟儿都不再鸣叫,村里的猫狗都躲了起来。  「一个村民抬头往上看,然后叫大家看太阳。我想起日蚀的事,于是告诉村民不要一直盯着看,否则眼睛会瞎掉。天光变得阴森森,如果你能想象黑色的阳光是什么样子。天空变成深蓝色,气温至少陡降十度。天光越来越暗,但天空还是蓝的。太阳终于被完全遮住,月球周围的日晕令人叹为观止。我们彷佛置身在深沉的暮色中,地面上一片死寂,但天空仍然明亮。暮色持续了几分钟,在那段时间里,全村不分男女老幼都静止不动,沉默不语。  「接着光线开始复原,鸟叫和鸡啼狗吠也开始出现。日蚀消失,气温又变得跟先前一样燠热,但再也没有人抱怨天气。」他没有告诉她两天后全村的人都在大屠杀中丧生。  他暂停片刻。她的呼吸仍然浅促,由此可见她还没有睡着,但至少她不再像先前那样僵硬。如果她放松下来,她的身体也许会接管而自行睡着。  接着他开始谈他小时候养的一条狗。他没有养过狗,但她不会知道。他捏造的那条狗有着德国猎犬似的短腿长身和狮子狗似的短毛。「丑陋的小东西。」他亲昵地说。  「牠叫什么名字?」  她迟疑的细语声吓了他一跳,使他的心抽痛起来。「我叫牠『毛毛』,因为我以为狮子狗都叫那种名字。」  他告诉她一个又一个「毛毛」的探险故事。牠是只令人惊奇的狗,牠会爬树,会开各种门,最喜欢吃水果口味的环形谷片。牠跟猫睡在一起,把鞋子藏在沙发底下,有一次还把他的作业簿吃掉了。  塔克继续用有旋律的声调编造了半个小时关于『毛毛』的故事,不时停下来倾听莉玫的呼吸声。她的呼吸逐渐缓慢深沉,直到她终于睡着。  他也闭上眼睛睡觉,但睡得不沉。部分的他仍然保持督觉,倾听着哈帝回来的声音或任何可疑的声响。他完全清醒了几次,顺便检查莉玫的情况。她还在发烧,但热度没有升高。为了安全起见,他每次都叫醒她喂她喝水。不出他所料,她不再以意志力抗拒睡眠后,生理的需求就占了上风。她虽然一叫就醒,但眼睛一闭又睡着了。  几个小时过去,哈帝一直没有回来。塔克不急。人们在天亮前两个小时睡得最熟,哈帝可能在等待最佳动手时机。但每次从假寐中醒来,塔克都一边看表,一边考虑他的选择。莉玫睡的越久,体力恢复的就越多,赶路的速度也越快。但他不能等太久。  五点钟时,他扭亮手电筒喝了些水,然后轻经摇醒莉玫,把水瓶凑到她嘴边。她喝了两口水,然后依偎在他身上,睡意朦胧地叹口气。  「该起来了。」他轻声说。  她闭着眼睛。「等一下。」她翻身面对他,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嗯。」她挨近他,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里。  她以为他是达勒,她还没有从睡梦中完全清醒。她习惯了在丈夫怀里醒来,跟他亲热。塔克敢打赌达勒没有跟新婚妻子翻云覆雨的早晨,十天里不超过三天。  他应该彻底叫醒她,使她吃早餐,检查她的肩膀。他很清楚他该怎么做,但塔克生平第一次忽视他的职责。他收紧臂膀搂住她,只要一会儿就好,他的内心迫切渴望被她拥抱的感觉。  不,不是他。她拥抱的是达勒,她正梦到的丈夫。  他万分勉强地深吸口气,缓缓放开她。「莉玫,醒醒。」他轻声说。「妳在作梦。」  她睁开惺松睡眼。恍然大悟和接踵而至的惊骇使她蒙珑的黑眸顿时清澈。她抽身后退,嘴唇颤抖。「我……」她开口,但说不出别的话来。  她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哀嚎,再也忍不住地哭了出来。她翻身背对他,全身在啜泣中抽搐。自制崩溃,泪水决堤。她抽抽噎噎地哭着,直到泣不成声。他以为她的第一波悲痛应该得到抒发了,但她还是哭个不停。当他在又黑又冷的黎明中听到汽车接近的声音时,她还在啜泣。当他上前迎接哈帝时,她还在呜咽。  返回  下一页  第二章  一九九九年 美国华府  两个男人友好地坐在胡桃木骨董书桌边,大理石桌面上摆着精致的棋盘和手工雕刻的棋子。他们置身的书房舒适却有点破旧,并不是温法蓝没钱整修,而是他喜欢它现在的样子。他的妻子杜蒂在去世前一年才把书房重新装渍过,他在她为他挑选的这些东西里得到了安慰。  例如这套西洋棋就是她在新罕布什尔州的一场庄园拍卖会上买的。法蓝回亿起杜蒂有多么喜欢在庄园拍卖会琳琅满目的拍卖品里寻宝。一转眼她已去世十年,十年来他没有一天不想到她,有时难免感伤,但大部分的时候,美好的回忆都使他面带笑容。  跟往常一样,他和强恩掷铜板决定谁先走。法蓝选了白子,一开始就采取攻势,把国王前面的卒子往前移动两步。他喜欢采取最通俗的走法,因为不出所料有时反而最出人意料。  法蓝知道自己的棋下得很好,但想在棋盘上赢强恩却不容易。强恩不但精于分析,耐性十足,在时机恰当时又极具攻击力。这些特质使麦强恩在棋赛和他选择的行业里,都成为最危险的对手。  大型德国牧羊犬「凯撒」在他们的脚边打瞌睡,偶尔发出小狗般的叫声,可能是梦到在草原上追兔子。「凯撒」的安详令人心安。  屋子在早上时做过窃听器的搜查,等到晚上法蓝回家时又重新检查了一遍。电子噪音设备可以防止他们的谈话被碗状窃听器窃听。  这栋外表看似普通富商住家的屋子,其实是装有最先进保全系统的要塞。但他们两个都知道即使是铜墙铁壁还是会有漏洞。法蓝的手枪放在书桌抽屉里,强恩的手枪塞在背腰的枪套里。担任中央情报局特工部副部长的法蓝是谍报圈的贵重商品,因此知道他住处的人寥寥无几。他的名字不在任何契约或公家记录上,进出他私人号码的电话都经过好几个转接站使它们无法被追踪。  尽管如此,法蓝自我挖苦地想,如果敌对政府能够选择绑架他或麦强恩,被留下来的那个一定是他。  强恩端详着棋盘,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决定之后,他移动棋子。「我在纽奥良的朋友们好吗?」  他的问题并没有令法蓝感到意外。他可能好几个月见不到强恩,但见到时强恩总是会问某些问题。「不错。他们的儿子在上个月出世。齐马克升官当了副队长。」  「凯莉呢?」  「生产前在创伤中心工作。她向医院请了长假,至少一年,我想,或者更久。」  「我相信她在准备好要回医院上班时,不会有任何困难。」强恩以平和的语气说。但法蓝十分了解强恩,所以听得出他言外之意的要求,或者该说是命令。虽然他在名义上是强恩的上级,但强恩其实不受任何人的管辖。  「那当然。」法蓝说,对他作出保证。  两年前,凯莉的父亲和强恩的父亲都在一桩掩饰黎斯迪参议员买凶杀兄的阴谋中丧生。在揭穿那个阴谋的过程中,强恩认识了大胆的凯莉和她强悍的丈夫。虽然他们始终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从那时起,他就一直在暗中帮助他们。  「柏太太呢?」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问题。「莉玫很好。她研发出一种几乎不可能被察觉的新式窃听器。国家安全局已经借用她两次了。」  强恩看来颇感兴趣。「不可能被察觉的窃听器?什么时候供应?」  「快了。它连接在现有的线路上,但不会造成电力下降。电子扫描仪根本扫描不出它。」  「她是怎么做到的?」强恩把卒子移动一格。  法蓝皱眉瞪着棋盘。小小的一步却改变了整盘棋的走向。「跟调频有关。如果我懂,我就可以弄到一份真正的工作了。」  强恩放声而笑。知道他真实身分又能受他信任的人不多,但跟那些人在一起时,他会放松心情和流露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开朗。如果他喜欢你,那么你永远不必怀疑他的友谊。也许是因为他大半辈子都在危险和阴暗中度过,以太多不同的名字自称和不同的面目示人,所以他特别珍惜真实可靠的东西。  「她再婚了吗?」  「莉玫?没有。」卒的位置令他担心,法蓝继续皱眉凝视棋盘,心不在焉地回答:「她没有固定跟任何人来往,只有偶尔约个会。」  「五年了。」  强恩的语气引起法蓝的注意。他抬头看到强恩眉头微蹙,好象不高兴得知柏莉玫还是单身。  「她看起来快乐吗?」  「快乐?」法蓝吃了一惊,往后靠在椅背上,忘了进行到一半的棋赛。「她很忙。她喜欢她的工作,她的工作待遇优渥,她有一栋不错的房子,开一辆新车。我可以料理那些事,但我不可能左右或知道她的心情。」在强恩暗中守护的那些人中,他追踪最密切的就是柏莉玫。他在她丈夫遇害后把她带离伊朗,从那时起,他对她的安康似乎特别感兴趣。  直觉使法蓝灵机一动地说:「你自己想要她。」他很少这样脱口说出自己的想法,但他非常肯定他的直觉没错。只是他对自己此刻的行为感到有点难为情。  强恩抬起头,嘲弄地耸起眉毛。「那当然。」他说,好象那是已知的事实。「但只是空想而已。」  「什么意思?」  「我根本没有资格跟任何人交往。我不但一离开就是几个月,而且很可能一去不回。」他冷静而不带感情地说。他很清楚自己的职业风险,他接受它们,甚至主动去寻求它们。  「别的行业也有这种情形,例如精英部队和建筑工人。然而他们并未因此不结婚成家。我就结婚了。」  「你的情况不同。」  他的意思是法蓝并非特务。强恩专门从事没有帐单和记录的资金所资助的秘密任务,处理那些政府必须处理却会在曝光时否认涉入的事务。  法蓝一直在考虑跟强恩提一件事,现在的时机似乎很恰当。「你的情况也可以不同。」  「是吗?」  「我不打算操劳而死,退休变得越来越吸引人。你可以驾轻就熟地接替我的职务。」  「特工部副部长?」强恩摇摇头。「你知道我不是坐办公室的料。」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其实你比我当初接任时还适合。考虑考虑。」电话铃声打断他的话。他拿起话筒,三言两语后就挂断电话。「报告马上送到。」  他们撇开棋局,开始谈正事。一周前,一架从亚特兰大飞往伦敦的达美航空客机失事坠毁,机上两百六十三人全部罹难。联邦调查局和国家运输安全局在坠机地点的卡罗莱纳山区四处搜寻碎片,企图查明失事原因。班机失事前的无线电通讯并无不寻常之处。飞行记录器寻获,初步报告指出正副驾驶并未察觉任何异状。灾难是在瞬间发生,因此格外启人疑窦。  强恩听他的秘密情报来源说,有一种新型炸药甚至可以逃过亚特兰大机场新式大光检验设备CTX-5000的检查。他把这个情报告知法蓝,法蓝立刻命令手下在最快时间内,取得联邦调查局和国家运输安全局,搜集到的有关失事班机相关资料的副本。  坠机地点的山区林木茂密,无路可达。飞机残骸分布的范围十分广大,金属碎片和尸块散落树梢。搜查队不眠不休地工作了一星期,先是收集尸块交给法医做几乎不可能的身分辨识工作,然后是钜细靡遗地搜寻飞机碎片。找到的碎片越多,越能拼凑出失事的真相。  十五分钟后,一个中情局干员抵达温家,敲门声惊动了「凯撒」。强恩留在书房里,法蓝带着「凯撒」去拿报告。  法蓝要求给予两份副本,回到书房时把其中一份递给强恩。他坐回椅子里看报告,报告的内容便他搜起眉头。  「绝对是爆炸,毫无疑问。」当地居民说,突然听到一声轰然巨响和看到一道强烈闪光。是否真的有人看到什么仍令人怀疑,因为飞机坠落在外界看不见的深山里。人们通常不会没事盯着天空看,如果机身反射的午后阳光正好在出事前一刻引起注意,那么就有可能有人真的看到爆炸。但更可能的是,人们在听到轰然巨响后四下张望,看到浓烟和飞掠的碎片,想象力使他们自以为看到一团火球。  达美客机遭飞弹击落的谣言立刻兴起,因为众议会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卢唐纳众议员在那班客机上。想必是有人出于某种原因想置他于死,但出现在网络上的各种原因都很牵强。飞弹论者认为坠机是项阴谋的证据是:住在伊利诺州的卢众议员据说要与妻子前往欧洲度假,但不知何故未在芝加哥登机,反而在亚特兰大登机。  即使这个疑点后来获得澄清,原来卢众议员夫妇在飞往欧洲前,先去探望住在亚特兰大的长子。但击落一架飞机置某人于死的流言仍然没有平息。而调查人员并没有找到飞弹的证据。金属撕裂的方式,机身燃烧的痕迹和碎片上的残余物,在在都显示客机坠落,是因为内在的爆炸摧毁了一大段机身和整个左机翼。  初步的化学分析显示爆炸物是塑料炸弹,但他们没有找到任何雷管的证据。即使是威力如此强大的爆炸,仍然会残留下细微的化学证据。只要是存在过的东西,一定会留下痕迹。  「这么大的损害需要相当大的炸弹,亚特兰大机场的设备应该检查得出来。」法蓝忧心忡忡地说。如果真如强恩所言,现今的科技无法侦测出那种新型炸药,那么他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所有登机的行李,无论是托运或手提,都必须经过机器或人工的检查。但民航客机不是唯一易受攻击的目标,这种新型炸药可以装在炸弹包裹里炸毁公共建筑,摧毁桥梁公路等交通运输设施。  那种炸药可以伪装成别的东西而逃过亚特兰大机场机器的检查。那套系统偶尔会出错,因为没有任何机器是万无一失的。尽管如此,还是应该有雷管的证据,例如无线电发报器、水银开关、简单的定时器,或任何能够引爆炸药的装置。大部分的炸弹都是因雷管而被发现,因为雷管在X光扫描时比较容易被发觉。  强恩抚摸下唇,把报告扔到法蓝的桌上。最令他感兴趣的是化学分析,他们发现的炸药有些成分类似塑料炸药。「我认为是RDX。」RDX是一种高性能炸药。它本身的敏感度太高不易处理,所以通常与塑化剂混合成混合炸药,因此它会有一些跟塑料炸药相同的化学元素。RDX可以塑造成任何形状,包括鞋带在内。  法蓝抬起头。「怎么会?你知道行李常被丢来去去,不稳定的炸药在一碰触到地面就会引爆了。」  「如果它不是天生不稳定呢?如果化合物会变质,引起化学反应造成爆炸呢?只要知道变质的速率,就可以轻易控制爆炸的时间。」  「起初跟塑料炸药一样稳定,但会变质成为自身的雷管?天啊!」法蓝闭上眼睛。  「虽然有可能是某个反社会份子,在某地的实验室制造出这种东西,但我听说它出自欧洲一所极机密实验室。」  「爱尔兰共和军?」  「我相信他们会在排队购买的队伍中,但我没有收到情报说他们资助这项研究。」  「那么是谁?」  「随你挑,可能的人选多得是。」恐怖份子遍布世界各地。已知的组织至少就有两千五百个,有些出现不久就消失,其它的存在了几十年,成员数以千计。  「他们都会拥有这种新型炸药。」  「如果他们有钱购买。」恐怖组织有时会互相合作,但完全是出于利害关系。新型炸药是赚大钱的生意,会受到严密的控制,使其制造者只有一个。但就像其它的新科技一样,退早人人都会拥有,到时侦测它的方法也会研发出来。  「如果是在欧洲,背后又有雄厚的资金,那么龙陆义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强恩说。  那本身就是个大问题。龙陆义是个神出鬼没的法国人,没有特定的效忠对象,但他是许多东西的管道,靠提供所需而发大财。他或许不是研发该炸药的幕后金主,但他绝对是买方要找的中间人,负责处理付款和交货;当然是要收费的。  要解决龙陆义并非不可能,他并没有躲藏着。但他的保全措施十分严密,活捉他远比杀死他困难。即使被捉,他恐怕也不会透露任何有用的情报。密集训练和意志力控制可以对抗先进的讯问技术。龙陆义在法国政府里有许多有权有势的朋友,再加上他既没有制造也没有使用他所提供的那些军火,所以他一直安然无事。他扮演的只是管道的角色,就像控制调节的活门。就算解决了他,还会有别人取而代之。  找到炸药来源才是关键,但强恩还必须查明是否已有其它人拿到了这种炸药,因此他必须接近龙陆义。  麦强恩来到华府时,从不在同一个地方投宿两次。他是个名副其实没有家的人;家会成为别人寻找他的起点。如果有家,你迟早会回那里去,所以他都住在旅馆、汽车旅馆、出租公寓,偶尔也会住在整栋出租的屋子,或是农舍、帐篷、洞穴、地洞等任何能栖身的地方。  出租公寓是他最喜欢住的地方。它们比旅馆具有隐私,又不像汽车旅馆一样只有一个出入口。他不喜欢睡在有可能使他被困其中的地方。  这次他选择的旅馆每个房间外面都有铸铁阳台。他先检查过房间有无窃听器,研究过保全系统,然后才去跟温法蓝见面。此刻他穿过大厅走向电梯时,没有人认得出他就是前来登记住宿的那个人。  伪装并非难事。登记住宿时,他身穿灰色宽松长裤、白色牛津布衬衫、绿色风衣,头发上喷了灰色发胶,戴眼镜,脸颊里塞了棉花,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操纽约州港市口音。现在他拿下眼镜,洗去发胶,换上牛仔裤、彩格布衬衫和既能掩饰佩枪又不失流行感的黑外套。  他在门外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防止旅馆员工进入。大部分人都会很惊讶他们白天不在时,旅馆员工经常出入他们的房间。清洁维修和管理人员都有钥匙可以进入每个房间,再加上职业窃贼经常在旅馆流连。  他们只需要挑好目标,逗留在柜台附近偷听某人要住多久,然后悄悄跟上楼看他进入哪个房间。等到第二天早上再打电话去那个房间查看有没有人接听。然后上楼,为了安全起见,敲敲门。如果还是没有人响应就进去。  「请勿打扰」的牌子至少可以给人房间里有人的印象。他还拨了一个无法追踪的号码,然后把话筒放在旁边。如果窃贼打电话到房间,听到的会是忙线的信号。  挂在房内门把上的是电池供电的小型警报器。如果有人不顾「请勿打扰」的牌子打开房门,刺耳的警报声就会响起,那势必会引起注意和吓走企图擅闯的人。要不是把笔记型计算机留在房间里,强恩才懒得用警报器。他用口袋里的遥控器关掉警报器。  房里跟他离开时一样,但他还是照例检查有无窃听器。他想到莉玫研发的新式窃听器。科技就像下棋游戏,研发出新科技的一方会在一时之间占优势,但等对抗的方法被研发出来时,占优势的又会变成另一方。莉玫的窃听器目前会使他们占优势,但科技无法永远保密,恐怖份子、间谍和敌对政府迟早也会拥有它。它会被用来对付他,用来捕捉或杀害他。莉玫会很高兴她的发明导致他送命。但她不会知道他死了,只有少数人会知道。他没有家人、朋友或同事。跟他一起工作的人并不知道他的身分。  但他不必对温法蓝或父亲的好友费杰斯隐瞒他的身分。跟他们在一起时,他可以放松戒备,做他自己。  他坐在桌边,切断电话,把电话线接到计算机上。他键入几个指令进入中情局的数据库。他是世上少数还在使用DOS操作系统的人,因为他不喜欢需要鼠标的操作系统。鼠标用来上网或玩游戏是很棒,但用来工作只会使他的速度变慢。他键入指令的速度远比操作鼠标来得快。在他的世界里,有时快几秒就代表得到所需的情报和安全逃脱,慢几秒就代表被捕。  强恩在数据库里找到许多龙陆义的个人资料:他的父母、生长的地方、学业成绩、同学和课外活动。陆义是个不虞匮乏的孩子;父亲是富裕的实业家;母亲是大家闺秀,十分疼爱她的长子陆义和小他三岁的妹妹玛丽。  陆义就读巴黎大学时,母亲因卵巢癌去世。五年后父亲到德国出差时,在高速公路上因车祸而丧生。陆义接管家族企业,后来不知何故脱离正道。从那时起到现在,他的个人资料就十分稀少,但他绝非隐居之士。  龙陆义在法国南部拥有一座戒备森严的庄园,他雇用了一支小型私人军队来保护他的安全。其中一人是中情局的卧底干员,但那名干员一直没能找到有用的情报,因为他本身的活动就受到严格限制。但他还在他的岗位上,强恩记下那名干员的名字和卧底身分。  档案里有一张近照;龙陆义是个帅哥,微带异国风情的五官,黝黑的肌肤,黑色长发通常在颈后扎成马尾,在社交场合则披散着。在这张照片里,身着晚礼服的他挽着一个金发美女正从某个宴会出来,她满眼爱慕地微笑望着他。她名叫简舒妃,与陆义有过一段恋情,但已不再联络。  陆义的情人名单有一长串。女人觉得他魅力十足。他的恋情都很短暂,但在另结新欢前,他对旧爱显然十分体贴及关怀。  档案里只有庭园而没有房屋的平面图。陆义偶尔会在庄园宴客,但那些宴会限制甚严,中情局一直无法使干员乔装成宾客或工作人员混入其中。但话说回来,龙陆义并不在他们监控名单的榜首,所以他们也没有在那方面煞费苦心。  但情况将有改变。龙陆义刚刚挤上了榜首。  强恩又叫出几个档案,查看陆义的已知财务状况;庄园保全系统的设计安装者,有没有现存的窃听计划。他所查到的资料少之又少。不是陆义把他的记录清除了,就是那些记录根本没有存在过。  等他弄完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他伸个懒腰,肩膀肌肉突然抽筋了一下。他跟法蓝约好今晚见面,也许到时他们会有更多关于坠机的资料。在那之前,他可以放松。  他洗澡上床。他有战士那种立即入睡的本领,但今晚他发现自己瞪着天花板上烟雾警报器那一明一灭的小红灯。他不必纳闷自己为什么失眠,他知道原因。  莉玫。  达勒去世五年了。她为什么没有再婚,或至少跟某人固定交往?她还年轻,达勒去世时,她才二十五岁,人长得又漂亮。五年来他一直不让自己过问她的私生活,但现在他觉得过了这么久,应该可以间她是否有个丈夫和一、两个孩子,以及继续她的人生。  她没有。她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她有没有改变?胖了,或是长了几根白头发?许多人在二十几岁就有白头发了。她大大的黑眼睛是否还是跟以前一样,深邃得令人迷失其中而毫不在乎?  他可以看看她。她永远不会知道,他可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对她带给他的生理压力一笑置之,然后潇洒地走开。但他知道他不会去见她,有时断就要断得干净。他的身分和工作还是跟以前一样,所以没有必要作白日梦。  知道是一回事,收敛那些欲望却是另一回事。他会做他应该做的事,但他想要做的是拥她入怀,只要一次就好,让她知道她亲吻的是他,跟她做爱的是他。只要一次就好,因为他不敢冒更多的风险。  但拥有那一次就得冒极大的风险,所以他最后还是斩断幻想,翻身入睡。  强恩跟前晚一样开着一辆窗户漆黑的汽车来到温法蓝家。车库门在他靠近时打开,在他进入后立刻关闭。白天时他花时间挖掘了更多有关龙陆义的详细资料,努力构思如何进入龙陆义的宅邸,和取得他所需要的情报。虽然目前仍无头绪,但他终究会想出办法来的。  法蓝前来开门,脸上莫测高深的表情显然跟仍握在手中的档案有关。法蓝似乎从不停止工作,连在家也不例外。杜蒂在世时,他还努力尝试暂时拋开工作陪伴她,但他经常为了公事陷入沉思中,使她笑着把他赶进办公室。如今杜蒂不在了,他经常一天工作十六小时。  「我正要喝咖啡。」他对强恩说。「到书房去,我会端过去。」  强恩蓦然止步,嘲弄地看老友一眼。法蓝不会做家事,连咖啡都煮不好。杜蒂死后,强恩很快就发现,如果想要在法蓝家喝到还能下咽的咖啡,他最好自己动手。  看到他的眼神,法蓝恼怒地说:「咖啡是瑞琪煮的。」瑞琪是中情局的雇员,在法蓝担任特工部副部长之后,就在温家当管家。如果法蓝在家吃晚饭,她会服侍他吃完晚餐和清理好厨房后才回家。咖啡一定是她事先煮好放在保温瓶里的。  「既然如此,我也来一杯。」强恩例嘴而笑地走出厨房。  「兔崽子。」法蓝嘟嚷着跟在他后面。  书房门开着。强恩刚跨过门槛就嘎然止步,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只发出一句无声的咒骂。可恶!多管闲事的法蓝。  柏莉玫从椅子里缓缓地站起来,她的脸色在柔和的灯光下条地煞白。她眯起他记忆中那对又黑又大的眼眸瞪着他,不敢置信地说:「戴塔克。」  强恩强迫自己以若无其事的态度走进书房,好象早就知道她会在里面。他关上房门,让法蓝去猜想那是什么意思。「其实妳说的没错,」他说,好象五年的时间并不存在。「戴塔克不是我的真名,我的真名叫麦强恩。」  他从未茫然不知所措;他受的训练就是要他处变不惊。但她的突然出现太令他震惊,冲击力之大有如挨了一记重拳。看来他并未察觉自己有多么渴望见到她,不然他怎么会脱口说出五年前不让她知道的事?  跟他相识的人几乎都不知道他的真名,这样对双方都比较安全。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偏偏要告诉这个女人?她就算不恨他,也有充分的理由回避他。她亲耳听到他叫她丈夫做出无异自杀的事。当他命令达勒按下按钮、牺牲性命完成任务时,面无血色的她就在旁边用漆黑如夜的眼眸凝视他。那不是女人可以遗忘和原谅的事。  此刻的她同样是面纸血色。一时之间,他希望她没有听说过他。那不无可能;他是秘密特务,特工部人员只在私下谈论他的名字。而她是内勤的科技部人员,跟外勤人员接触的机率微乎其微。  她清了清喉咙。「麦强恩是……只是传奇人物。」她以紧绷的声音说,由此可见她听过说他。  「谢谢。」他故作若无其事地说。「但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只是』这两个字,我是真人。想要咬我一口证明看看吗?」他在法蓝的书桌边缘坐下,一条腿荡来荡去。虽然内心紧张无比,但从他的姿势完全看不出来。  「我还以为证明的方法是用拧的。」  「我比较喜欢用咬的。」  她的脸颊开始泛红,但没有转开视线。「你的眼珠以前是褐色的,」她责备地说。「它们现在是蓝色的。」  「彩色隐形眼镜。蓝色是我眼珠的真正颜色。」  「或者你现在戴着彩色隐形眼镜。」  「妳可以过来看个仔细。」他邀请道,但不出他所料,她不愿意靠他那么近。  她恢复镇静,坐回椅子里。她交叉起双腿,摆出跟他同样轻松的姿势。也许更有过之;她的动作使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她露出的那一小段大腿上。他没有看过她的腿,五年前她都穿长裤,而且经常被长袍遮盖着。她微带古铜色的腿修长漂亮,她看起来状况很好,似乎经常运动。  突然发现身体的反应,强恩连忙控制住自己。他抬起头发现她在看他,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故意交叉双腿,好分散他的注意力。如果是,那么她的诡计得逞了。他恼火自己竟然落入美色这个最古老陈腐的圈套。  法蓝打开书房门,打破两人间僵持的沉默。他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一大保温瓶的咖啡,但没有牛奶和糖。「你们两个自我介绍了吗?」他望向强恩,要强恩暗示他选了哪个化名告诉莉玫。  「他说他的真名叫麦强恩。」莉玫说,声音冷静而沉着,使强恩不得不再次佩服她的镇定。「五年前我认识他时,他名叫戴塔克。」  法蓝又看了强恩一眼,十分惊讶他这么快就透露真实身分。「他有许多化名;那是他职务的一部分。」  「那么麦强恩也可能是化名。」  「这我就没办法安慰妳了。」法蓝挖苦道。「我认识他大半辈子了,他是如假包换的麦强恩。」  强恩仔细观察她的反应,看到她眼中闪过一抹狐疑,显然是在怀疑法蓝有没有可能也在说谎。她不是会轻易信赖别人的天真小姑娘,但也没有那么擅长隐藏她的想法和情绪。  「我为什么在这里?」她突然问,把目光转向强恩。  法蓝把她的注意力拉回他身上。「我们有个……状况。」他倒了一杯咖啡递给她。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可不可以拿些糖和牛奶给我?」  那个简单的问题使不擅家务的法蓝窘迫不安。他惊慌地看托盘一眼,好象希望她要的东西会自己出现。「呃……我——」  「算了,」她说,泰然地啜了一口黑咖啡。「我可以这样喝。什么状况?」  强恩忍住一声大笑。他记得很清楚她以前向来喝黑咖啡。莉玫那样说是在故意激法蓝,报复他害她如此吃惊。她向来能够与其它组员相匹敌,这一点至今仍令他惊讶,因为她看起来是那么淑女。  法蓝用眼神向他求救。强恩耸耸肩。这是法蓝搞的小戏码,就让他自导自演下去。除了法蓝多管闲事地想作媒,否则他想不出莉玫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可能认为强恩需要一点休息娱乐,由于他承认受莉玫吸引,所以有何不可?但是法蓝当时不在伊朗,没有看到他下令达勒自杀时,莉玫的脸色,否则他就会知道为何不可。  「呃,我们对妳目前的研究很感兴趣。察觉不到的窃听器将是无价之宝,我们现在正好非常需要它。妳比任何人都清楚它,因为它是妳设计的。妳正好也有一些外勤经验——」  「不,」她打断他的话。「我不做外勤。」她下颚紧绷,脸色煞白地站起来。  「如果你找我来只是为了这个,那么很抱歉你浪费了我们双方的时间。打通电话就可以省去把我带来这里的麻烦。」她停顿一下,然后嘲讽地嘟嚷:「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  「妳还没有听完所有的细节。」法蓝说,又飞快地看了强恩一眼。「容我补充一句,妳是中情局的员工,不是独立的特约情报员。」  「如果她拒绝,你就要开除她吗?」强恩故意逼法蓝表态,为的只是使他局促不安。  「不,当然不——」  「那么我们没有什么好讨论的。」她坚决地说。「请派人送我回家。」  法蓝死了心地叹口气。「好吧。很抱歉给妳带来不便,柏太太。」他不是个惯于道歉的人,但他还是道了歉。  强恩等法蓝伸手去拿电话时才插嘴。「不用麻烦了,」一直懒洋洋坐在书桌边缘的他站直身子。「我开车送她回去。」  第三章  莉玫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我不是该被蒙住眼睛什么的?」她半开玩笑地挖苦道。车库门开敞,他把车驶出去后左转到街道上。  戴塔克竟然露出了微笑。不,她必须习惯把他想成麦强恩。「除非妳想要。他们还不至于蒙住妳的眼睛带妳来吧!」  「没有,但我一直闭着眼睛。」她不是在说笑。她不想知道特工部副部长住在哪里。她在五年前就失去对冒险的喜好,知道温法蓝住在哪里只会带来危险。  麦强恩的微笑变成露齿而笑。他长得真的很帅,她心想,在车内幽暗的光线中看着他的脸。五年来她想起他时想的都是发生的事,而不是他的长相。他的脸孔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但是,即使没有满脸胡渣,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  见到他带来的震惊比她想象中还要大,但话说回来,她压根儿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他,所以根本无从做好心理准备。戴塔克——不,麦强恩——跟她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往事纠缠在一起,光是听到他的声音就使五年前的噩梦再现。  「我早该料到你是中情局的正规干员,而不是特约干员。」回想起来,她觉得自己像容易上当受骗的白痴,但世事不都是当局者迷吗?  「妳怎么会料到?」他听来颇感兴趣。「我的卧底身分就是特约情报员。」  回想起来,她才明白达勒早就知情,所以他才会极力阻止麦强恩冒险。曾经是海豹部队的达勒习惯了极密级的许可和需要知晓的原则,甚至没有把内情告诉身为他妻子的她。但她现在替中情局工作,了解局里的规矩。有些事必须严格保密,不可以告诉朋友或邻居你的职业,谨慎成为第二天性。  「达勒知道,对不对?」她问,只是为了求证。  「他知道我不是特约干员,但不知道我的真名。他在我们合作时只知道我叫戴塔克。」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那是完全不必要的。」她宁愿他没有告诉她。如果那些有关麦强恩的传闻有一半是真有其事,那么她不想知道他的真实身分。无知有时反而比较安全。  「也许吧。」他以若有所思的语气回答,但没有进一步解释。  「你对我们为什么还要用假身分?我们是一个团队,我们没有人会害你。」  「不知道我的真名就不可能在被俘虏时泄漏。」  「万一被俘虏的是你呢?」  「不会有那种事。」  「哦?你要怎么预防?」  「毒药。」他实事求是地说。  莉玫瑟缩了一下。她知道冷战时期有些情报员会随身携带自杀药丸,通常是氰化物,他们宁愿服毒自尽也不愿被俘虏。知道麦强恩也是那样使她的胃很不舒服。  「但是——」  「那总强过被活活折磨死。」他耸耸肩。「这些年来,被我惹火的人不在少数,他们都会很乐意轮流肢解我。」  跟她听说的那些关于麦强恩事迹相比,他的话简直是轻描淡写。甚至有传闻说他杀死了他的妻子,因为他发现她是双重间谍,正要出卖一个长期潜伏的高级间谍。莉玫并不相信那个传闻,但话说回来,她也不相信麦强恩是真有其人。谈论他事迹的人都没见过他或知道有谁见过他。她一直以为他是谍报圈杜撰出来的人物。  一时之间她还无法完全接受麦强恩不但真有其人,而且是她认识的人。更令她无法置信的是,他面对传闻的那种泰然豁达,好象声名狼藉只是随心所欲必须付出的代价。  「考虑到你的情况,你现在也不该告诉我。」她满心狐疑,粗声恶气地说。  「事实上,看到妳使我吃惊得脱口而出。」  他会惊慌失措?她对那个荒谬的说法嗤之以鼻。「别开玩笑了。」  「我说的是真的。」他喃喃道。「我不知道妳会在那里。」  「你不知道温先生找我有什么事?你只是正好出现?那种可能性有多大?」  「不大,但每天都有不可能的事发生。」  「他指望你说服我接下这份差事吗?」  「也许吧。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微带恼怒地说。「但我怀疑他打的是一石二鸟的算盘。至于是哪二鸟,妳得去问他了。」  「我不打算接下这份差事,所以不管是哪二鸟都无所谓,对不对?」  他突然露齿而笑。「我猜他没料到会被拒绝,至少没那么快。能够拒绝他的人不多。」  「那么他需要这个经验。」  他佩服地说:「难怪达勒为妳神魂颠倒。能够勇敢面对他的人也不多,他的强悍表里一致。」  没错,达勒的身高将近一百九十五公分,一百零六公斤的体重都是结结实实的肌肉。但他最大的力量不是来自强健的体魄,而是来自使他异于常人的坚强决心和意志力。  她一直无法跟任何人谈达勒,五年来她对他的回忆都被封闭在内心深处。他们结婚的时间不长,所以还来不及结交共同的朋友。工作的性质使他们必须四处奔波。他们在雷诺市匆匆结婚,在阿鲁巴岛度了两个星期的蜜月,之后达勒离家工作六个星期,她则待在西雅图替客户设计保全系统。种种原因使然,他们甚至没有跟对方的家人见过面。  达勒死后,她前往印第安纳州跟他的家人见面,跟他们一起哭泣。但他们太震惊,焦点都放在死因和经过上,没有办法回忆话旧。她偶尔写信给他们,但他们在达勒生前没来得及建立关系;达勒死后,双方似乎都没有那个心情了。  至于她在爱荷华州的家人虽然同情、关心她,但也无法完全隐藏他们对她和达勒前往伊朗的不以为然。她的父母、哥哥梅森和山姆、妹妹琦乐,都只想过朝九晚五、结婚生子、一辈子住在同一个市镇、认识社区的每一个人、每周到同一家超市购物的标准郊区生活。他们不知道该拿家中这个异类怎么办,无法了解莉玫怎么会有颗骚动不安的心,想要离开家乡增广见闻,想要到外地去追求冒险及刺激。  五年来她自食苦果地独自生活,只有无法与人分享的回忆陪伴她。悲伤有时会在孤单寂寞或午夜梦回时涌现,使她喃喃自语达勒的名字,但她一直无法跟任何人谈他。  但麦强恩认识达勒,出事时也在场。他会了解的。在所有人中偏偏只有他会完全了解。  她没有抗拒让他开车送她回家;她的内疚不是他的错。也许她需要跟他倾诉来忘却这段伤心往事。如果知道如何跟他联络,她也许早就那样做了,但在他们抵达巴黎后,他就失去了踪影。  她凝视着挡风玻璃外的夜色。如果知道她变成什么样的人,达勒现在还会爱她吗?当年他爱上的是一个勇敢坚毅、爱好冒险的年轻女子。但那段时光已经过去,她已不再冒险。  「我一直没有谢谢你所做的一切。」她低声说。  他惊讶地扬起眉毛,飞快地瞄了她一眼。「谢谢我?」  她觉得他似乎不只是惊讶,而且是茫然不解。「谢谢你带我离开伊朗。」她不明白她为什么需要解释。「我知道我出来时是个累赘。」那段日子在她记忆中是一大片空白,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怎么离开小屋,只记得徒步穿越寒冷黑暗的山区。精神上的创伤使她对肉体的痛楚毫无感觉。  「我答应过达勒。」  简短的几个字却透着钢铁般的决心。  听到达勒的名字就令她心痛。五年来她没有一天不想到她的丈夫。难忍的悲恸消褪,取而代之的是孤寂和哀伤,但她大多只记得他们共处的美好时光。令她遗憾的是,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来不及了解对方的一切。听到他的名字勾起她的哀伤,但现在已不再那么强烈,使她能够听出麦强恩声音中的惆怅。没有随时间淡去的是她的内疚;若非她的坚持,达勒也不会接下那份使他送命的任务。  也许感到内疚的不只她而已。她原以为麦强恩是权宜行事后就忘得一干二净的人,但事实证明他不是。任凭她冻死在山里会简便得多,但他却信守对达勒的承诺照顾她。虽然无从猜想他的动机何在,但她还是很感激。「你以为我责怪你吗?」她轻声问。「从来没有。」  她再度令他惊讶。望着他,她看到他绷紧了下颚。「也许妳应该责怪我。」他回答。  「为什么?你没有做错任何事。」逃离伊朗的艰辛旅途上,她把那晚的事回想了千百遍来接受事实。「我们根本没办法使他活着离开那座工厂,更不用说是伊朗了。你心里明白,他心里也明白。他选择了完成任务和痛快的死。」她苦笑一下。「就像你和你的氰化物药丸一样。」  「叫他按下按钮的人是我。」  「不管你说什么,他都会按下按钮。他是我的丈夫,我嫁给他时就知道他是个要命的英雄。」她了解达勒那种人,知道他会觉得必须不计代价去完成任务,代价包括他的性命在内。  麦强恩沉默不语,专心开车。她在下一个岔道把她的住址告诉他。  五年前,他们乘着哈帝从伊朗小村庄弄来的老爷车奔驰在夜色中时,她也是坐在他身旁的前座,开车的他也是沉默不语。到达提伦后,哈帝就跟他们分道扬镳。发着烧的她在悲恸和内疚的折磨下形同废物,但麦强恩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当她被铁钉刺伤的手臂开始发炎时,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剂抗生素替她注射。他确使她进食、睡觉,带她越过边界进入土耳其。她的第一波悲恸爆发时,他就在她身旁,但他没有试图安慰她,知道哭泣是最好的发泄。  总而言之,他对她有救命之恩。  责怪他远比责怪自己来得容易。但当初她深深吸引达勒的坚毅个性使她在他死后只能面对事实;麦强恩带着那项任务找上他们时,达勒想要拒绝,她却想要接受。没错,达勒对爆破很在行。她对电子通讯很在行,组装无线电或雷管或窃听电话都难不倒她。那项任务虽然重要,但麦强恩可以在他们拒绝后找到其它能够胜任的高手。她想要去伊朗并不是因为非她不可,而是她渴望冒险。  她从小就喜欢冒险,云霄飞车和激流泛舟是她的最爱,高中时她甚至考虑加入炸弹拆除小组。当她改而开始研究电子和语言时,她的父母才松了口大气,结果却发现她的专长使她离家更远,从事比当地警局炸弹拆除小组还要危险的工作。  莉玫了解自己的天性。她热爱危险所带来的紧张和刺激。她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接下那项伊朗任务,却在追求惊险的私心中害死了达勒。要不是她,他们就会如达勒所愿地在北加州海岸找寻一个家。  要不是她,达勒也不会死。因此她放弃了她热爱的惊险生活;过那种生活必须付出的代价太高。达勒临死前还念念不忘她的安危,她不能再满不在乎地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否则她就太对不起达勒了。  麦强恩把车倒进她家的车道,车头向外地把车停好。她握着大门的钥匙下车。达勒停车时也是把车头向外,这个简单的预防措施可以使自己的车易于离开和不易被阻挡。  奇怪的是,她好几年没有动过那个念头;只是像无数其它人一样直接把车开进车道。但麦强恩的停车法使许多被遗忘的事一起涌现:警觉乍起、头脑清醒、脉搏加速。她发现自己四下张望,仔细观察暗处,用周边视觉注意动静。  麦强恩做出同样的举动,但他的检查较快速、熟练。  「讨厌。」莉玫恼火地说,沿着人行道快步走向前门的拱廊。  「讨厌什么?」他来到她身旁,默默移动位置,使他抢先一步抵达拱门。没有刺客埋伏在那里,倒不是说她认为会有。她只是希望她没有注意到他在做什么。  「讨厌,跟你在一起不过半小时,我已经在找寻树丛里的刺客了。」  「保持警觉和注意周遭并没有什么不对。」  「如果我是特务或督察,那就没有什么不对,但我不是。我只是研发小巧机械的技术人员。只有猫可能埋伏在我的树丛里。」  他伸手要拿她的大门钥匙,但遭到她的眼神阻止。「你搞得我疑神疑鬼。有任何理由这样做吗?」她一边问,一边自己用钥匙开门。没有灾难发生,没有枪声,没有爆炸。  「抱歉,习惯而已。」她出门时让玄关的灯亮着,他好奇地往内瞧。  「你要进来吗?我们在温家没机会喝到咖啡。」在听到那些话之前,她并不知道自己打算邀请他进屋。他们的关系并不算自在,但实不相瞒,她很惊讶跟他谈话竟会如此容易。他毕竟是麦强恩,不是刚带她出去吃饭的稳重官员。  他走进屋内,警戒地抬着头,钜细靡遗地环顾周遭,注视她打开玄关的衣柜门解除保全系统。她突然有个感觉,他可以描述出他在哪,甚至可以说出她的保全密码。  她正要关衣柜门时,他说:「迁就我一下,重新设定警报器。」  因为他有充分的理由注意安全,所以她照他的话做了。  三年前的大幅调薪使莉玫有能力在房价贵得离谱的华府附近买下这栋房子。三间卧室和两套半卫浴的房子给一个人住确实嫌大,但她为自己辩解说,房间够多,将来要卖时才好脱手;家人来看她时才有地方住,虽然他们从来没来过。  房子带点西班牙风格,窗门都是拱形的。她把室内墙壁粉刷成浅桃红色,家具挑的是深绿色和蓝绿色,地毯上有蓝色、绿色和桃红色构成的几何固案。营造出的效果是清爽而不失温馨,柔美而不花俏。  「不错。」他说。她暗忖他在看到她家的布置后对她有何看法。  「厨房在这边。」她带路来到厨房,打开电灯。狭长的流理台位在长方形厨房的中央,右墙上有一排窗户,窗台上摆着香味扑鼻的小盆栽。厨房尽头的早餐区有一桌两椅,两旁是绿意盎然的厥类植物。  她开始煮咖啡,麦强恩走到窗前关上所有的百叶窗。  「必须随时保持戒备不会令你感到厌烦吗?」她问。  「我习惯了。反正妳也该关上百叶窗的。」双手插在口袋里,他开始绕行厨房。他先在刀架前停下,抽出一把主厨刀,用拇指试了试刀锋,然后把它插回去。他的下一站是上半部镶玻璃的后门;他关上那里的百叶窗和检查门锁。  「我平时都有关,我也不想自找麻烦。」话一出口,她就发觉自己在说谎。再大的麻烦也不会比麦强恩更大,她却邀请他进入她家。  「这扇门需要更牢固的锁。」他心不在焉地说。「事实上,整扇门都需要换掉。想进来的人只需要打破玻璃,把手伸进来打开门锁就行了。」  「明天一早就办。」  他想必是听出她语气中的嘲讽,因为他回头例嘴而笑。「抱歉。那些妳早都知道了,对不对?」  「对。」她从吊柜里拿出两个咖啡杯。「这一区的治安良好,何况我还装了保全系统。真想进来的人随便打破哪一扇窗户都行。」  他从流理台边拉出一张高脚椅,半坐半站地靠在椅子上。他看来很轻松,但考虑到他的身分和工作,她怀疑他真有放松的时刻。她倒了一杯咖啡放在他面前,隔着流理台面对他。  「好了,告诉我你为什么开车送我回来,但别说是为了叙旧。」  「那我不说就是了。」他啜着咖啡,一时之间似乎陷入沉思,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妳设计的新式窃听器能够不被察觉到什么程度?」  她扮个鬼脸。「要知道,没有窃听器能够完全不被察觉。但它不会造成电压不稳,所以示波器无法发现它。但用金属探测器探测则另当别论。」  「它似乎很令法蓝兴奋。」  莉玫立刻起了戒心。「它没有什么了不起,因为就像我刚才说的,它只在某些情况下很好用。他为什么跟你提到它?」她设计的窃听器虽然很有用,但绝非会使情报收集改头换面的天大发现。特工部副部长怎么会知道它,更不用说把她找去他的私人住处开会?  「我问起妳的近况,他告诉我妳最近在做什么。」  她的戒心变成狐疑。「特工部副部长怎么会知道我的事?我们属于完全不同的部门。」中情局的员工绝大部分都是办事员、分析员和技术员,而不是好莱坞电影里的那种情报员。去伊朗以前,她渴望外勤的惊险刺激,但现在,她安于每天上班研发情报收集的电子仪器,下班回到自己的家里。  「因为我要他密切注意妳的动态。」  他的坦然告白使她大吃一惊。「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想到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中就令她不悦。  「第一,我想要知道妳过得好不好。第二,对于我可能想再度借重其专长的人,我向来密切掌握他们的行踪。」  一阵寒意窜过她的背脊。现在她知道他为什么开车送她回家了;他想要把她拖回她在达勒死时逃离的那个世界。他会引诱她偏离正道,就像拿一杯威士忌在酒鬼面前晃动。除非她心中还残存着追求紧张刺激的冲动,否则他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她越想越心慌。如果她真的改变了,那么他无论说什么都无法使她放弃辛苦才建立起来的安全生活。  她自认改变了,自认不再渴望冒险。那么她为什么如此心慌,好象冒险的气味会使她再开酒戒?  「你休想要我——」她开口。  「我需要你,莉玫。」  可恶,她为什么还没有再婚?强恩恼火地心想。不然,至少固定跟某个工作正常、稳重可靠的官员交往也行。  他有许多理由不接近她,他的工作不适合谈恋爱。他交过几个女朋友,但时间都不长,感情也都不深。他一离开就是几个月,而且在那段期间音讯全无。他随时有送命的可能。  更重要的是,他以为他会是她在这世上最不想见到的人。发现她从未把达勒的死归咎于他使他大吃一惊,因为他知道她从未信任过他。由此可见,她是个非常公平的人。  他早已学会不去为不得不做的选择感到痛苦,但那并不表示那些艰难的决定没有在他心中留下痕迹。虽然其它人很少从那个角度看事情,但他也学会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了。就像他父亲的老友费杰斯曾经说过的,他待人坏透了。他利用他们,剥削他们,然后出卖他们或突然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他的工作性质要求他不让任何人接近,以免有机会打动他的感情。他忘记过一次,让一个女人接近他;要命的是,他甚至娶了她。芃妮于公于私都是个灾难,此后的十四年他都坚守单身。  过去五年来,他好几次都庆幸柏莉玫可能恨他入骨。那扼杀了他偶尔想要跟她联络的冲动。他只需要偶尔打听她的近况,确定她过得好,毕竟他答应过达勒要照顾她。  他原以为她会再婚。毕竟她还年轻,文君新寡时只有二十五岁,而且聪明漂亮。他希望她觅得第二春,因为那样就会使他对她死了心。但她没有再婚,而他厌烦了保持君子风度。  他不打算再给她任何机会。  但直接约她出去会把她吓跑。他必须慢慢来,像用细丝线钓大鱼一样,绝不能让她感觉到收线的鱼钩,直到她来不及逃脱。有利于他的是,她似乎决心遗忘的冒险天性,以及一个需要巧妙应付的真实状况。不利于他的则是,尽管两人在伊朗共过患难,她还是不信任他。他向来知道她很精明。  法蓝捏造借口把她找去他家,出自善意但手法拙劣地想要撮合他们。他的计谋也许成功了,也许那个借口终究不是那么假。强恩的心思飞快运转,衡量着风险与得失。他决定将计就计。  「一架达美航空的客机遭到阴谋破坏。联邦调查局实验室查出炸药,但没有发现雷管。那玩意儿似乎是一种自我引爆的新型混合炸药,可能是以RDX为基础,在欧洲研制的。」  她用手捣住耳朵。「我不要听。」  强恩绕过流理台,抓住她纤细的手腕把她的手拉下来。「在欧洲研制的东西都是一个名叫龙陆义的军火贩子在当中间人贩售,他住在法国南部。」  「不要。」她说。  「我需要妳帮我进入他的档案,查出炸药在哪里制造以及有哪些人已经收到了货。」  「不要。」她再度说,但语气中透着一丝气急败坏。她没有试图挣脱他。  「龙陆义很难抗拒美色的」  「天啊!你要我替你当妓女?」她不敢置信地问,警告地眯起眼睛。  「当然不是。」他厉声道。他说什么也不会让龙陆义或任何人得到她。「我要妳设法受邀进入他的别墅,在他的办公室装窃听器。」  「光是在华府可能就有一千人能做那件事,你不需要我。」  「我需要妳。在能够胜任的那一千人中,有几个是女人?因为我可以保证男人不会引起龙陆义的兴趣和获邀到他的别墅。有几个?也许二十个?就算有一百个好了。龙陆义三十五岁;在那一百个女人中有几个跟他年纪相仿?在那些女人中有几个跟妳一样迷人?」  她扭动手腕。强恩使劲抓住她,但小心没弄痛她。她离得那么近,他可以看到她肌肤的纹理。「妳会说法语——」  「荒疏了。」  「复习一下就好。我需要的人必须年轻貌美,会说法语,又会装窃听器。妳符合所有的条件。」  「去找别人!」她生气地说。「别说你找不到一个符合你所有的条件,又不知道你真实姓名的特约情报员。我没有做过卧底工作,我很可能会害死我们两个——」  「不会的。妳参加过别的秘密任务」  「五年前。我只做技术工作,没有做角色扮演。」她冷冷地说。「那是你的专长。」  他没有把她的猛烈抨击放在心上,她说的毕竟没有错。「我需要妳。」他重复。「就这一次。」  「有这一次,就会有下一次。」  「莉玫……」他用拇指轻掠过她的手腕内侧,然后放开她,退回原位拿起他的咖啡杯。他不想逼得太紧,以免她觉得受威胁。「我见过妳工作。妳又快又好,还能从一堆废铜烂铁中变出发射器。妳是这项任务的最佳人选。」  「我在上次出任务时崩溃了。」  「那是因为妳刚刚听到妳的丈夫死了。」他直言不讳,看到她瑟缩了一下。「无论如何,妳没有倒下,我们不必背妳。」  她背过身去,心不在焉地揉着手腕。  「拜托。」  在所有能用的字眼中,那两个字最出人意料的。他看到她背脊一僵。「你休想用甜言蜜语诱哄我。」  「作梦也不敢。」他喃喃地道。  「你狡猾透顶,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看出来了。你操纵摆布——」她突然住口,转身面对他。她欲言又止,眼中充满苦恼。「可恶!」她低声说。  他沉默不语,让诱饵吸引她。危险跟毒品一样会使人上瘾。消防队员、督察、特种部队队员、外勤干员,甚至是皆院急诊室人员,他们全都了解激奋的感觉。霹雳小组和麻醉药物管制局的特勤人员都是肾上腺素上瘾者。他也是,莉玫也是。  他从事这份工作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出于爱国心,骯脏的事总得有人来做;但也因为是他喜欢冒险患难,活命全靠自己的技能和机智。莉玫跟他是同类。虽然她想要做另一类的人,但天性是无法改变的。  「妳知不知道恐怖主义有多么盛行?」他闲聊似地问。「它不是发生在别的国家的事,它就发生在这里,随时随地。达美客机只是最新的插曲。勒赎、暗杀和爆炸事件层出不穷,我可以列出一张长达一公尺的清单。」  她低垂着头,但他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大部分的炸药都是因雷管而被发现,而不是因炸药本身。如果有坏人研发出一种起初很稳定,但后来变得不稳定而自我引爆的混合炸药,那么我们的麻烦就大了。炸毁一座桥梁就能使整个东海岸的运输业大乱,炸毁一座水坝就能威胁整个电力系统。飞机尤其容易遭殃。所以我必须查出哪里在制造这种新型炸药,龙陆义是我胜算最大的赌注。我用别的方法迟早也能查出来,但在这期间会有多少人无辜丧生?」  她仍然默不作声。他自顾自地往下说,好象她已经答应跟他合作。「我会用另一个假身分混进去,一个我经营了一段时日的身分。我可以带妳进去,让妳冒充我的助理或女朋友。但龙陆义从不发『携伴参加』的邀请,所以妳必须自己想办法得到邀请。」  「不,我不干。」  「进去之后,我会叫龙陆义介绍我们认识。我会假装被妳迷住,那会给我们在一起的借口。」  她摇摇头。「我不干。」  「妳非干不可,我告诉妳太多内情了。」  「现在你不得不杀了我,是不是?」  他把手插进口袋里,蓝眸里闪着笑意。「我想的事没有那么○○七。」  「这整件事聪起来就像○○七情报员的电影情节。你需要的不是我,而是娴熟间谍技能的人。」  「妳会有时间复习基本的手枪枪法,妳只需要具备那个技能。如果一切顺利,妳甚至不会需要用到它。我们进去,妳安装窃听器,我复制他的档案,我们出来。就这样。」  「听你说得像刷牙一样容易。果真如此,你早就办好了。那个龙什么?龙陆义?他一定有很好的保全系统。」  「再加上一支私人军队护卫那个地方。」他坦诚。  「所以这个任务会比你说的棘手许多。」  「如果一切顺利,就不会。」  「如果出了差错呢?」  他微笑着耸耸肩。「那就精彩了。」  他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心动了,接着她摇摇头。「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没有人比妳的条件更好。再加上妳已经五年没有在谍报圈活动,所以不太可能有人认识妳。我可以替妳捏造一个绝对经得起龙陆义调查的假身分。」  「那你呢?你在谍报圈一直很活跃。」  「没错,但我费尽心血不让任何人知道我的长相或身分。相信我,我的假身分多到有时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我是谁。」  她摇头轻笑,强恩知道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好吧!」她说。「我知道我一定会后悔,但是……好吧!」  「强恩,」法蓝小心翼翼地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可能不清楚,但我还是要做。」  「龙陆义不是笨蛋。」  强恩坐在温家书房的大皮椅里,跟法蓝继续下两天前下到一半的棋局。「是你把她扯进来的。」  「我是个多管闲事的笨蛋。」法蓝红着脸咕哝。  「狡猾的笨蛋。还是你打算告诉我你没有想到,如果有退出外勤工作的诱因,我会比较愿意接替你的职位?」他移动棋子。「将军。」  「兔崽子。」法蓝瞪视棋盘片刻,然后抬头望向强恩。「你迟早得转任内勤,我想不出有哪里比我的办公室更能让你发挥专长。」  「『迟早』不是现在。在身分曝光前,我在外勤的用处更大。」  「带莉玫出外勤任务会使你的身分提早曝光。首先,她知道你是谁。其次——」法蓝以犀利的目光看他一眼。「必要时你能弃她于不顾吗?」  强恩的眼神变得冷酷无情。「只要是该做的事,我都做得出来。」在芃妮的事情后,法蓝怎么还会问出那个问题?「莉玫可能是我现有的最佳人选,否则我不会用她。我需要别人跟我一起进去,而她是最有可能获得龙陆义邀请的人。」  「万一他不中计呢?万一他不邀请她呢?」  「那我只有尽力而为,但风险会升高。有她在,我的进出极可能不会被发现。」  「好吧,我会安排放她长假。」法蓝移动棋子防守。  「我早料到你会那样走。」强恩说,移动另一枚棋子。「将死。」  「兔崽子。」法蓝低声骂道。  「我是疯子,」莉玫喃喃自语地在天亮前翻身下床。她打着呵欠,穿上运动服和慢跑鞋。「道道地地的疯子。」  她发过誓再也不过那种生活,但怎么会被麦强恩以三言两语就说服她接下任务?难道失去达勒还没有使她学乖吗?  但麦强恩说的那些恐怖主义盛行,新型炸药的可怕,和人民无辜丧生的事都很有道理。所以,只要帮得上忙,她都应该义不容辞。  她到浴室刷牙、洗脸。镜子里那张刚睡醒的脸仍然有点浮肿,但红润的脸颊和炯炯有神的双眼使她讨厌自己。天啊!她竟然满心期待。达勒死了,她还是没有学到教训。  「莉玫,动作快。」  她浑身一僵,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话。她打开浴室门往卧室张望,里面没有人。她穿过卧室打开通往走廊的房门,灯光和咖啡的香味从厨房传来。  「你怎么会在我家里?」她厉声质问,气冲冲地走向厨房。「你是怎么进来的?」  一身黑色运动服,目光如炬的麦强恩坐在流理台边,手里捧着一杯咖啡。瞧他的模样好象现在是上午九点,而不是清晨四点半。「我说过妳的后门需要新锁。」  「警报器为什么没响?我睡觉前明明打开了。」  「用一把小刀和六寸长的电线分流掉了。喝杯咖啡。」  「谢谢,不用了。」她气得想把热咖啡倒在他身上。她在家里向来觉得很安全,但拜他之赐,她现在觉得一点也不安全。「你知不知道我为那套保全系统花了多少钱?」  「太多了,养只狗还比较有用。」他从高脚椅里站起来。「如果妳不喝咖啡,那我们去跑步吧!」  三十分钟后,她仍然跟他并驾齐驱。一边跑步一边说话并不容易,但他们没有尝试那样做。他们跑到离她家半英里的公园,然后沿着公园里的小径慢跑。以她现在的心情,他几乎希望遇到抢劫,倒不是说这一区经常有晨跑者被抢。  早晨的空气凉爽清新,她的呼吸还很顺畅,腿也还很有力。她慢慢地开始冷静下来专心跑步,她身旁的麦强恩好象才刚开始跑步一样。他的步伐轻快,呼吸缓慢平稳。她想起达勒也是这样,好象能够以这种速度跑几个小时。  「你跑起步来像海豹部队。」她说,懊恼自己有点喘。  「理应如此,」他轻松地说。「否则我一生中最苦的那六个月就白费了。」  她吃惊得差点停下来。「你受过基本水下爆破及海豹部队训练?」  「熬过。」他更正道。  「你和达勒就是在那里认识的吗?」  「不,我比他早几期。但我们第一次共事时,他认出我做的某些东西。」  「你为什么想去受那套训练?」  他沉默片刻后说:「训练越精良,活命机率越大。我要出的任务非常危险。」  「当时你几岁?」他当时的年纪不可能很大,如果他只比达勒早几期,那么他很早就开始从事秘密的特务工作。  「二十一。」  二十一岁。那么轻的年纪就对工作那么热忱,热忱到愿意熬过及格率只有百分之五的严酷训练。现在她明白他和达勒为什么在许多方面那么相像了。  「我们还要跑多久?」  「随时可以停。妳的体能状况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她开始放慢速度。「我们可能得逃命吗?」  他配合她的速度。「难讲。」  这时她知道她是真的疯了,因为她一点也不怕。  第四章  「你怎么知道我每天晨跑?」莉玫在他们回家途中间。晨跑使她的心情好了许多。她觉得疲倦但又充满活力。  「我告诉过妳,法蓝这些年来密切注意妳的动态。」  「狗屁!」  他突然放声大笑。  她瞪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什么事这么好笑?」  「听妳说粗话。妳看起来那么像圣母玛利亚——」  「什么!」她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好吧,像天使。都是因为妳那张可爱的脸。」他露齿而笑,手指轻滑过她的脸颊,然后敏捷地绕过她抢先进屋。她没有看到他有动作,但他的手里突然多了一把枪。「妳看起来像听到粗话也不会懂。」他一边说,一边检查屋子。  她翻个白眼跟进屋内。「那么我会牢记以后只说『天哪』,以免惊吓到你。休想改变话题。温先生不只是密切注意我而已,对不对?我一直受到严密监视。告诉我为什么。」  「严密监视只在刚开始时有,为的是了解妳的日常作息。现在只是不时来确定妳没事和看看情况有没有变化。」  「你为什么要像这样浪费中情局的时间和人力?」她不得不提高嗓门,因为他在走廊那头检查卧室。  「我没有。法蓝用的是私家侦探。」  之前她是气愤和不敢置信,现在则是大吃一惊。她砰地一声关上门。「你花钱请私家侦探监视我?天哪,塔克,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拿起电话拨号?」  他沿着走廊朝她走来,在幽暗中像个悄悄移动的影子。  「强恩。」他说。  「什么?」  「妳叫我塔克。我的名字叫强恩。」  他站在她面前,近得她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和闻到他混合着汗水的男性气息。她退后一步,抬头望着他的脸。「我还不习惯。无论有没有见面,五年来你在我心中都是戴塔克。你成为麦强恩孩不到十二小时。」  「不要连名带姓,叫我的名字「强恩」就好。」  他文风不动地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乎非常在意名字的事。  「好吧,『强恩』。但我可能会说溜嘴,尤其是你把我惹毛时。到目前为止,平均一个小时一次。」  他露齿而笑,她不知道那是因为他很容易激怒她,还是因为她说了「毛」那个字。他以为她是什么,修女吗?如果她每次说了略微不雅的话他都要发笑,那么他会令她很不自在。  她用食指戳他的胸膛,那感觉就像戳到钢板。「我们到法国后你就要用另一个名字,我不该先习惯用那个名字叫你吗?万一到时我说溜嘴呢?」  「我会小心别惹毛妳。」  「你不准备告诉我?」她不敢置信地问。  「还不到时候。」  她从他身边挤过。「我要去洗澡。你离开时顺便把门锁上。」  她边洗澡边生闷气。他没有理由不告诉她他的假名。他只是喜欢唱反调和故作神秘,但他可能早已习惯而不自觉——不,他当然自觉。他做每件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在伊朗时就注意到了。  同理可推,他是故意透露他的真名。而不是看到她太惊讶才脱口而出的。麦强恩不会脱口说出任何事,否则他不可能活到现在。问题是,为什么?他大可以继续假装戴塔克,她永远不会知道其中的差别。她耸耸肩,拋开那个问题。谁知道麦强恩为什么做某件事?  洗完澡后,她从容不迫地擦着乳液。离九点上班还早。她早起就是不想匆匆忙忙地赶到办公室。她拿出一套深蓝色的内衣裤,但只穿上内裤。她慢跑和上班时会穿胸罩,但在家就省了。她穿上毛巾布浴袍,系好腰带,赤脚走向厨房,想看看麦强恩煮的咖啡还能不能喝。  他像先前一样坐在流理台边喝咖啡。她只犹豫了一下就走过去替自己倒了杯咖啡。「我还以为你要走了。」  「为什么?」  她转身面对他,注意到他的头发湿湿的。  「我借用另一间浴室洗了澡。」他说。「希望妳不介意。但我不得不穿回这身衣服。」  「我不介意。但我还是以为你要走了。我必须上班。」  「不必,妳正在放长假。」  她啜一口咖啡,掩饰她的吃惊和恼怒。「这我倒是第一回听说。」  「法蓝昨晚安排的。在这次的任务结束前,妳是我的。」  她不知道她喜不喜欢那句话的涵义。她的心突然一阵狂跳,她从咖啡杯缘偷偷打量他。他看起来高高瘦瘦,但紧身圆领衫绷出他肌肉结实的宽肩窄腰。他那句话是另一个意思,但他强肚的体格使她忍不住想入非非。他的精力充沛是否扩及性爱?如果是……哦!  她连忙把思绪扯离那个方向,那里只有麻烦而已。「那么在出发前我该怎么打发时间?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大约一个星期后。编造经得起考验的假身分需要时间。在这期间,我们训练。妳的手枪枪法和自卫术怎么样?」  「荒疏了。」  「有没有受过正规的自卫训练?」  「没有,只学过普通的女子防身术。」  「好。我们没有时间深入探讨,但我可以在一周内使妳成为大多数男人的对手。妳的体能状况很好,这一点很有帮助。」太好了。看来这个星期她每天都得跟他在一起。她叹口气,从橱柜里拿出煎锅。「你早餐要吃什么?」  法国南部 龙宅  龙陆义不信任他眼睛看不到的东西,因此他能够信任的东西少之又少。根据他的经验,信任是代价太高的商品,而且有等级之分。  他相信他的妹妹玛丽不会故意做出伤害他的事,但她有时真的很笨,所以他从不把跟生意有关的事托交给她。迫不得已时,他会把生意上的一些小事托交给少数经过他严格筛选的员工,但会经常调查他们的财务状况和私生活,查探有没有可能会危害到他的弱点。例如他严禁员工吸毒,但他不会自大地认为他们会绝对服从他的命令,因此他所有的员工都要接受麻药测试。  他很清楚他过的生活有多么危险,他每天都得跟那些绝非一等良民的人打交道。依他之见,他们不是狂人就是疯子。应付那些人只有一个方法:非常小心。  他不随便接客户。想要炸掉学校来诉求世界和平的疯子,不可能透过他买到炸药。即使是恐怖份子的世界也必须有准则,不是吗?陆义要的客户是确立的组织,因为它们会再度需要他服务,所以不会出卖他。  至于他,他对交货一丝不苟。除了协议好的收费外,他绝不多取一分一文。他知道他的价值在于他的可靠性。他不遗余力地确保交货不出差错,因此他的生意兴隆,在瑞士和开曼岛的银行存款可观。  由于他非常谨慎,所以任何不寻常的事都会引起他的警觉。今天上午在私人专线上接到的电话就不寻常,因为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那个电话号码。  「嗯。」他靠在椅背上,把玩着从办公桌上的木盒里拿出的雪茄。  「嗯?」替他工作多年的秘书兼助理史嘉娜,在计算机前抬起头。  「我们有个意料之外的客户上门了。」  嘉娜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有多么讨厌意料之外,但也知道他颇感兴趣,否则他早就回绝委托了。一百八十公分的她旋转椅子面向他,交叉起修长的双腿。「对方叫……」  「谭子。」  她蓝眸圆睁。「哇噻!」  谭子姓谭,名字不详,在已经混沌不明的恐怖份子世界里是个难以捉摸的影子。他的名字跟几桩暗杀和炸弹事件连在一起。但他不会为了制造恐怖而乱开杀戒。如果他炸毁一架客机,那么他的目标一定是机上的某个特定人士。没有人知道他是属于某个更神秘的组织,还是为自己工作。如果是为自己,那么没有人知道他的工作日程。谭子是个谜。  龙陆义不喜欢谜。他喜欢知道跟他打交道的到底是什么人和是做什么的。  「他要什么?」  「RDX-a。」  嘉娜没有多此一举地问谭子怎么会知道RDX-a。它的存在只有少数人知道,虽然它的威力在一个星期前得到验证。但目前还在克服一些制造上的问题,例如它的稳定性还不够,加速变质的倾向会给使用者带来危险。  「找出谭子的所有资料。」他说。「我要知道他的长相、出生地等等。」  「你要接受委托吗?」  「视情况而定。」陆义点燃雪茄,吸了几口。去看萝菱前,他必须先换衣服;她喜欢雪茄的味道,但烟对她有害。  嘉娜已经回到计算机前开始查询了。计算机是他不信任的另一样东西,所以他的记录都不在嘉娜那台上网的计算机里。再周全的加密程序也抵挡不了骇客的入侵。依他之见,唯一安全的计算机就是不跟任何东西联机的计算机,例如他办公桌上用来储存记录的那台。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他经常更换密码。密码都是从一本翻旧了的狄更斯「双城记」里随便挑出来的字。他会把密码所在的书页折个角,然后把书摊开放在桌上,好象不重要似地。他有时会真的看那本书,但与其说是对内容感兴趣,不如说是为了避免嘉娜起疑。  他的方法并不完美。密码换得太频繁,有时连他自己都不记得选了哪一页上的哪个字。但只要翻对页,他一看到那个字就会认出来。  「谭子是哪里人?」嘉娜问。「我用一般搜寻找不到他,我需要更接近的焦点。」  「美国吧!但我听说他在欧洲住了至少十年。试试苏格兰警场。」  她叹口气开始敲键盘。「这总有一天会害我被逮捕。」她抱怨。  陆义露出微笑。他喜欢嘉娜;她很清楚地知道他是个军火贩子,但她的态度始终像在普通的公司上班。她不怕他,但也没有爱上他。他了解女人,知道自己对女人的影响。但嘉娜曾经坦白表示她喜欢他,但没有兴趣跟他上床,这一点令他如释重负。  她跟别的男人上床,最近是跟他的埃及保镳海杉。海杉第一眼看到嘉娜这个高瘦、金发的美国女郎就被她迷住了。陆义只希望嘉娜对海杉失去兴趣时,海珊的埃及脾气不会爆发。  「可恶!」她在一分钟后吼道。「那些混蛋加上了——」  她突然站起来,开始喃喃自语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思索着该如何进入苏格兰警场的数据库。陆义吸着雪茄等待。  「好吧,如果我试试这个。」她终于回到座位上键入另一串指令。  十分钟后,她往后靠在椅背上。「我终究比你们这些混蛋聪明,」她得意地说。「看看你们对名字不详的谭子了解多少。」  屏幕上出现一个档案。嘉娜按下打印键,打印机呜呜地吐出一张纸。  「没多少东西。」陆义在她起立把纸拿给他时咕哝。「试试联邦调查局。如果他是美国人,他们也许有更多他的资料。」  他开始阅读。苏格兰警场没有多少谭子的确凿情报。「据说」与德国和西班牙的恐怖组织合作过。「据说」与爱尔兰共和军有来往。「据说」是美国人或加拿大人,年龄介于三十五到四十五岁之间,居住地不详。  这些粗浅的情报至少给了他调查的起点。他在欧洲的人面极广,如果上述那三个恐怖组织里有人知道谭子的事,陆义很快就会知道。  嘉娜一边嘟嚷咒骂,一边设法进入联邦调查局的数据库。听到胜利的「啊哈」时,他知道她成功了。  「哦,真没想到我竟然替我们弄到了一张相片!」她惊讶地说。「照的不是很好,有半边脸被遮住了,但有总比没有好。」  陆义起身走到嘉娜的计算机屏幕边。「能够增强这张相片的效果吗?」他问,端详着相片里那个正要上车的褐发男子。  「照到的部分可以,但没照到的那半边脸就没办法了。」  「他的左手戴着一枚戒指。结婚戒指吗?」有意思,陆义心想。令他感兴趣的不是谭子可能结了婚,恐怖份子也有人结婚生子。令他感到有趣的是,谭子这种人竟然会戴着结婚戒指这样传统的象征物。  从相片里的人车比例可以看出褐发男子相当高。他侧面对着照相机,因此相片清楚拍出他的左耳。这张照片可以是在任何地方拍到的。相片里的汽车都看不见车牌,连车型都难以分辨。背景的红砖建筑同样普通,没有任何招牌或标志可以看出拍摄地点。  「我先把资料打印出来给你看,再来增强相片效果。」嘉娜按下打印键。  美国联邦调查局的资料比苏格兰警场多,由此可见两者间的合作并不如应有的密切。照理说,国际刑警组织苏格兰警场,应该拥有美国联邦调查局拥有的国际恐怖份子的情报。陆义纳闷着美国联邦调查局为什么有所保留。  「谭子。」他默念着。「姓谭,名约瑟。出生地不详。一九八七年于亚历桑那州吐桑市首次被认出。之后消失,一九九二年于柏林再度出现。褐发蓝眸。左肩胛有长约十公分的刀疤。」  背上有刀疤,陆义心想,谭先生过的生活还真多彩多姿。  「目标因下列等案约谈不到而遭通缉:一九八七年发生在亚历桑那州吐桑市的法院爆炸案,一九九二年发生在意大利的北约组织弹药车抢案——」陆义耸起眉毛。他自认对军火世界了若指掌,但从未听说北约组织弹药车抢案。清单上列出许多案件。简而言之,谭子因十五个不同案件约谈不到而遭联邦调查局通缉。  谭子被认为是不属于任何组织的独立。他是受雇于人的杀手,陆义心想,取人性命不是出于私人恩怨或引以为乐,而是为了高价雇用他的人。从他被列为主嫌的案件清单看来,没有一个目标是「软柿子」,全部是「扎手货」。目标越棘手,价码越高。  这次雇用他的是谁?是谁听说了RDX-a而雇用谭子购买它?雇主为什么不直接跟他接洽,而要用谭子当中间人?雇主的地位一定很重要,身分曝光会造成太大的损矢。  「那不是结婚戒指。」嘉娜把相片打印出来。  陆义拿起打印出来的相片。嘉娜说的对,戒指的样式很特别,似乎是由十二条细小的金绳索缠绕而成。不,不是绳索,是蛇。戒面看起来像个蛇头。  谭先生的左耳穿了耳洞,戴着一个不显眼的细金环。  谭先生的幕后主使者很小心,派他出面跟陆义打交道,自己则躲在安全的幕后。  但陆义一样小心,他不跟不了解的人做生意。  「我想,我要见见这位神出鬼没的谭先生。」他喃喃地道。  美国 维吉尼亚州  莉玫在闹铃响之前就按掉闹钟,起床换上慢跑装,到浴室梳洗完毕,然后从容不迫地走进厨房。不出她所料,麦强恩坐在流理台边的老位子上喝着咖啡。  「很好笑。」他的抱怨使她笑了起来。  「别板着脸。反正你还是进来了,对不对?」  「对,但我不得不从洗衣间的窗户爬进来。真是有损尊严。」  而且非常安静,她心想。她是个浅眠的人,但什么声音也没听到。「我猜窗户的警报器也被你分流掉了。」  「不,我使整套系统当机了。别用接触式的,换成红外线式的吧!」  她皱眉瞪他一眼。目前的保全系统花了她一千美元,现在他竟然提议她再花两千美元。「也许我应该像处理后门那样处理所有的门窗。高科技不管用的地方低科技似乎很管用。」  「高低科技皆可。」他举杯致敬。「那个主意很不错。」  低科技用来形容她对后门做的事很恰当。她在五金店买了两组普通的钩锁,把第一组以正常方式安装,也就是钩子装在门板上,钩环装在门框上。第二组上下颠倒地平接在第一组下方,但把钩子装在门框上,钩环装在门板上。  只装一组钩锁时,任何人都可以用信用卡或小刀插进门缝里挑开钩锁。但有上下颠倒和左右相反的两组钩锁时,这个方法就不管用了。由下往上移动信用卡时,会碰到上下颠倒的第二组钩锁而使钩子钩在钩环里。由上往下移动信用卡,会碰到正常的第一组钩锁而使钩子钩在钩环里。  当然啦,即使是两组钩锁也抵挡不了蛮力,但把门撞开会弄出很大的声响。她很得意她用两组简单的钩锁就挡住了他。  当他们离开屋子时,强恩没有往右转向公园,而是往左转。  「公园在反方向。」莉玫在追上他时说。  「我们昨天跑过了。」  「这表示你一条路线从不跑两次,还是你很容易感到无聊?」  「无聊。」  「骗人。」  他的回答是露齿而笑,然后他们沿着无人的街道默默跑着。天空中看不到星星,空气湿湿的好象要下雨。除了前臂因昨天的射击训练还有点酸痛以外,她觉得自己的状况都很好。  他们跑了大约半个钟头时,一辆汽车转入他们慢跑的街道,笔直地朝他们驶来。车速很慢,好象在寻找什么夷西。  强恩伸出右臂勾住她的腰,把她拉到一棵树后面。她忍住本能的叫喊,及时甩手抵住才没有被他压扁在树干上。她看到他左手握着枪。她屏住呼吸,把脸颊紧贴在粗糙的树皮上。  「两个男子。」他以几乎不可听闻的声音说,他的呼吸吹拂着她的发鬓。「可能是法蓝雇用的私家侦探。」  「可能?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们监视妳的时间表,他们也不知道我在这里。由于妳不在平时的慢跑路线上,所以他们可能是在找妳。」  想到监视时间表就令她不悦。这几年来晨跑时有汽车经过的次数不知有多少,她除了本着女性天生的警觉看着汽车转弯消失外,什么也没多想。她为自己的不知不觉感到丢脸。她应该更加警觉才对。  树皮刮着她的脸颊,她的胸部压扁在树干上。「退后一点,」她快喘不过气来了。「你快把我压扁了。」  他只退后一点点,但她比较能呼吸了。等汽车驶远后,他才完全退开。她长叹一声离开树干。「如果他们是自己人,为什么不让他们看见我们?」  他继续以稳定的步伐慢跑,她跟了上去。「首先,我不确定他们是自己人。其次,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更不想让他们看见我跟妳在一起。」  「他们算哪门子的保镳,」她抱怨。「让你连续两天闯进我家。」  「我到达时他们不在那里。他们刚才一定是在开车监视。」  「你为什么不叫温先生暂时取消监视?那样以后有人开车经过,我们就会知道他们不是自己人。」  「我也许会那样做。」  那辆车绕了一圈又出现在街上。「假装追我,看他们会不会开枪制止你。」莉玫说,突然加快速度,知道车的头灯还照不到她。强恩的低声咒骂从背后传来,她差点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她只跑了三步就被他扑倒在人行道旁边的柔软草地上。除非他们移动,否则在黎明的黑暗中不会有人看到他们。  不顾她的扭动和轻笑,他压在她背上不让她动弹,直到车子再度驶过。「小坏蛋,」他喘着气说,好象也在努力压抑笑声。「妳要害死我吗?」  「只是要使你保持警觉,麦强恩。」  「使我趴下还差不多。」他嘟嚷着爬起来,然后拉她站起来。「万一有人从窗户看到而报警呢?」  「那时我们早就不在了。如果还在,我就说我绊了一咬,你想要接住我。没问题。」  「希望妳玩得开心。」他低声吼道。  她吃惊地发现她的确玩得很开心。长久以来的第一次,她觉得生活有了目标,好象有重要的事可做。研发窃听器虽然有意思,只是一直坐在长凳上测试电流无法给她带来极大的乐趣。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充满了生命活力,好象过去五年来过的都是行尸走肉的日子。她一直维持晨跑的习惯,但直到昨天才体验到肌肉屈伸和血液奔流的快感。她喜欢跟麦强恩斗,无论是斗嘴、斗智或斗力。她不是手枪迷,但她也喜欢学习各种手枪的知识和用法,了解自己的极限和尽力达到那些极限。她想要有更多的知识和更多的作为。  这就是外勤工作的危险和魅力。她体验过那种魅力,也抗拒了五年,但现在兴奋使她热血沸腾。她不知该怨恨或感谢麦强恩把她拖回外勤的世界。  五年的惩罚够不够消除害死达勒的内疚和苦痛?想到以前跟他一起慢跑的时光使她乱了脚步。达勒会喜欢过去五年来的她吗?恐怕不会。达勒虽然行事低调,但他是个热爱危险和挑战的人。不然他怎么会加入海豹部队,之后又成为特约干员?达勒和她就是因为本能地知道他们是同类才相互吸引。  麦强恩也是同类,而且更有甚之。她的脑海里突然警铃大作。重回谍报圈是一回事,对谍报圈的另一成员产生感情则是另一回事。  她必须提高戒备,因为在紧张的情势下情绪很容易泛滥。偏偏麦强恩是那么迷人。他跟她在一起时似乎很放松,但他从未因说溜嘴而泄漏个人私事。她对他仍然一无所知。  自卫术训练所需的身体接触已经使她感觉到肉体吸引力的危险。哦,将来她得更加小心才行。什么将来?这是下不为例的事,不是吗?在这次的短暂合作之后,她会回到她安全熟悉的工作,他会再度失去踪影。  「要打道回府了吗?」  她看看手表,他们已经跑了一个多小时。幸好他们不是跑直线,而是绕着街廓兜圈子,否则跑回她家还需要一小时。天快亮了,街上的一景一物都清晰可见。「万一私家侦探还在找我呢?」  「最好如此,否则——」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她猜得出他要说的是,否则他们就得另谋高就了。  「他们会看到你。」她指出。  「我会先闪人,让妳独自回家。他们看到妳平安回家就会收工。」  「今天还要练习打靶吗?」  「打靶和更多的自卫术训练。」  有了新领悟后,她不知道无法避免身体接触的训练是不是个好主意。「我还以为我只需要学会基本的招数就行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何况,有备无患嘛。对了,今天会有包裹送到妳家,里面是衣服首饰。」  「为什么要送新衣服给我?」  「卧底用的。妳要以大使夫妇老友女儿的身分参加使馆宴会。」  盛装赴宴?莉玫喜欢任务的这个部分。跟大部分的女人一样,她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每一件都要试穿。」他继续说。「衣服必须非常合身。不合身的都得修改或更换。」  「改过就不能退。」  「别担心,衣服妳可以留着。」他四下张望。「我们就在这里分开,五分钟后见。」他向右转,加大步伐穿过两栋屋子间的小巷,跳过篱芭,消失在视线之外。  莉玫的腿已经炮酸了,她还是强迫自己加快脚步,企图抢先强恩一步到家。他们并没有在比赛,这样做很傻,但她还是照做不误。这会儿如果有人看到她,一定会以为她在逃命,只不过她后面并没有人在追她。  她看到监视车停在前方的街角。她从它旁边飞奔而过,连看都没有多看车里的人一眼。越过监视车二十公尺时,她听到引擎发动声。  离家还有两条街。她不顾大腿肌肉的抗议,强迫自己保持速度。抵达家门口时,她的眼角余光瞥见监视车缓缓驶过。她拿出钥匙打开门,气喘如牛地栽进屋内。  她靠在门边的墙壁上,不知道抢先到家值不值得她如此勉强自己。她的心跳大声得有如擂鼓。或者她听到的不是自己的心跳声?她强迫自己放慢呼吸,侧耳倾听。  公用浴室传出流水声。  她一边生气地喃喃自语,一边走向她的浴室。  那天傍晚,练习完自卫术和打靶之后,她绕到五金店买下店里所有的钩锁,花两个小时把它们安装在所有的门窗上,除了公用浴室那扇又高又小的窗户。她想看看强恩有没有办法从那扇小窗户钻进来。低科技保全措施安装完毕后,她开始试穿送来的衣服。  由内到外,从头到脚,各种场合所需的每一件衣物都是昂贵的名牌。首饰包括成套的珍珠耳环项链、钻石颈饰、金触金炼,以及一套美得令人屏息的黑色蛋白石、炼坠和耳环。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套蛋白石首饰放回盒子里。  电话铃响,她拿起话筒。「喂?」  「衣服看过没有?」  「正在看。」奇怪他竟然无需表明身分。虽然从未跟他通过电话,但她还是立刻听出他的声音。  「合不合身?」  「大部分。」  「不合身的明天就可以解决。有没有看到那个蛋白石?」  「刚刚收起来。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的东西。」  「蛋白石后面藏着一个发报机,小心别撞到它。明早见。」  电话喀地一声挂断。她缓缓地放下话筒。考虑到他对闯入她家的偏爱,他最后的那句话可以解释为警告。她露出微笑,心里想着浴室那扇小窗。  「好啊,麦先生,咱们明早见。」  「好极了。」强恩轻声说,挂断电话。龙陆义上钩了。信息按他的指示传到布鲁塞尔的一台计算机。那台计算机自动把信息转到多伦多的另一台计算机。他再用电话卡打电话取得多伦多计算机里的信息。电话卡是无法追踪的,即使龙陆义肯花那个工夫追查。他可不希望来电显示器上冒出谭子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或电话号码是可以追踪的。  现在他只需要算准时间。首先他必须使龙陆义注意到莉玫,看他有没有邀请她到他的别墅。如果没有,他就得改变计划。如果有,他不想比莉玫先抵达龙宅。  莉玫。这几天跟她在一起虽然愉快,但她快把他逼疯了。利用自卫术训练的机会碰触、挑逗她,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让自己受那种折磨。但他欲罢不能,因为她有太多地方令他欢喜,例如反应快,好胜心强。  她不知道在伊朗时他有多么羡慕达勒,现在她注意到他了。但采取行动仍嫌太快,所以他必须努力控制自己的亢奋。她刚刚才明白自己受他吸引,所以不可能接受他的任何行动。  如果他们是刚刚认识和开始交往,他就可以按自己的步调展开追求。但他们两个有共同的包袱,达勒的死使他们有所关联,却也成为他们之间的障碍。只有他能打破这个障碍,只有他能重新点燃她对异性的兴趣,因为只有他了解她的心结和她的天性。于公于私,他都能给她所需的兴奋。她这几天来一天比一天容光焕发。他恨不能把她拉进怀里,让她知道他的感觉。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还不习惯渴望达勒以外的男人,尤其是他。但她很快就会习惯,这一点包在他身上。  他烦躁不安地起身在房间里坡步,本能地避开窗户。他不记得哪个女人的反应对他如此重要,连芃妮也没有——  他嘎然止步,视而不见地望着墙壁上的画。在经过芃妮的事件后,他也许配不上莉玫。如果知道芃妮的事,莉玫也许不想跟他有所瓜葛。也许个鬼,几乎是铁定如此。如果他够诚实正直,他就会把芃妮的事告诉她。  他露出苦笑。如果他够诚实正直,他就不会做他这一生中做过的许多事。他要莉玫,那份渴望强烈得令他老是失去戒心。他一定要得到她。  龙宅  「妳能追踪信息吗?」陆义问。嘉娜手指敲着键盘,眼睛盯着计算机屏幕,心不在焉地摇摇头。「只能追踪到第一个中继站,之后它就消失在空气中了。谭子有极佳的加密和转接系统。」  陆义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妳不是说计算机上的一切都会留下痕迹吗?」  「没错,但痕迹有可能是死胡同。第一个中继站有可能在信息通过后自我摧毁。它也可能不是中继站,而是终点。但你似乎认为谭子不会那么容易被找到。」  「没错。」陆义喃喃地道。「对了,第一个中继站在哪里?」  「布鲁塞尔。」  「那么他很可能在欧洲吗?」  「未必。他可能在任何有电话线的地方。」  陆义偏着头思索片刻。「如果那台计算机在妳手中,妳可以找到线索吗?」  嘉娜眼睛一亮。「没问题。除非硬盘被毁了。」  「如果他平常都用这种方法联络,那么他就不会摧毁连结。他会加密保护它,但不会摧毁它。如果妳能找到那台计算机的位置,我就有办法把它弄过来。」  嘉娜转向屏幕,开始猛敲键盘。  很满意计算机即将到手,陆义回到办公桌前。萝菱闹了一夜,可把他给累惨了。虽然有专人照顾,但她不舒服时总是要爸爸陪。无论他在哪里或在做什么,只要萝菱需要他,他都会丢下一切去陪她。  他开始翻阅前一天的邮件。跟往常一样,请柬多于帐单。到处都有人邀请他;商场上人脉就是一切,即使做的是不被认可的生意。许多女主人会很兴奋有他出席她们的活动;他单身、英俊,又透着危险气质。陆义很清楚他的魅力,以及魅力对他的用处。  「啊。」他拿起一张乳白色请柬。首相偶尔会邀请他参加……他懒得看是什么活动,只察看了日期。这种社交聚会很有用。他已不再讶异世界上竟有那么多政商及社会领袖需要他的服务。他们觉得在慈善舞会或政治餐会上可以自由接近他,那毕竟是令他们感到安全自在的世界。那也曾经是他的世界,置身其中他仍然自在,但现在他知道世上没有任何地方是真正安全的。  「找到了。」嘉娜把地址给他。  布鲁塞尔  那个中年男子看来就跟布鲁塞尔的任何人一样,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长相平凡。他的步伐不快不慢,注意力与其说是放在要去什么地方,不如说是放在手里的报纸上,直到他抵达一栋三层楼的公寓大楼。他登上两级石阶进入大门,舍电梯而走楼梯,以免碰到人。  到达二楼后他用钥匙打开一扇房门。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木箱上的计算机发出低沉的嗡嗡声,电缆线把它连接到电器和电话插座。没有打印机。  室内的电灯不定时地自动开关。他有时会在上午进来打开窗户的百叶窗,下午再来把百叶窗关上,使房间看来有人住。除了计算机以外,他认为这里不曾有人住过。  他按照今天早上接获的指示,快步走到计算机前在键盘上操作起来。然后等待片刻,确定计算机按照指令运作。最后他拿出手帕擦掉键盘上的指纹,离开时又把门把擦拭干净。他不会再回到这个只有计算机的空房间。  没有人看到他到来或离去,但话说回来,他的外观一点也不引人注意。  那天傍晚,一辆白色厢型车在离那栋公寓大楼不远的街边停下,两个油漆工人打扮的男子下车走向公寓。  他们进入大楼,走楼梯来到三楼。来到狭窄的走廊时,他们各自从连身工作服里掏出一把冲锋枪,悄悄接近其中一间公寓关闭的门户。其中一个男子在门边就位,朝同伴点个头。  同伴小心翼翼地伸手试着转动门把。令他们惊讶的是,房门一推就开。  他们迅速探头往门里瞧了一眼,本能地把头缩回来,然后放松下来。房间里空无一人,但他们进入房间搜查时还是没有把枪放下。什么也没有。房间里不但没有人,也没有曾经有人居住的迹象。  但计算机在那里。它在木箱上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屏幕一片蓝色。  两个男子是专业人士。他们跪下来检查计算机,循着电源线及电话线找到插座,仔细查看有无不寻常之处。没有任何发现。其中一人终于伸手关掉计算机,屏幕变成一片黑色,低沉的嗡嗡声消失。  他们迅速拔掉插头,把计算机抬下楼走向厢型车。他们离开房间时没有费事把房门关上。  龙宅  陆义叫人告诉她计算机运到时,嘉娜正在游泳。她爬出泳池,弯腰拧去头发的水分。她知道海杉在看她,他的深色眼珠因兴奋而发亮。她不理睬他,用毛巾包住头,再用另一条毛巾裹住身体。  可怜的海杉。她开始对他的善妒和好色感到厌烦,她开始对海杉感到厌烦。嘉娜很快就对她的情人厌烦,因为他们一跟她上过床就变得充满占有欲和地域性。他们为什么不能跟她一样满足于美好的性?她不喜欢伤害他们,因为她对他们都很在乎,只不过不是他们想要的那样。但她也不会因为同情而勉强自己跟一个男人厮守终生。  跟海杉分手有点麻烦。她很清楚文化的差异;那些差异在开始时确实令人兴奋,但现在她跟海杉在一起只感到窒息。  她猜她要的是男性玩物,他必须明白她是主人,至少是她自己的主人。她不是专横,只是独立。  事实上,除了陆义以外,她认识的男人没有一个跟她的计算机一样有趣。她不笨,她知道陆义不是那种会安定下来的男人。她喜欢他,但他不是她的真命天子。也许没有人是。也许到头来她会变成那种环游世界的古怪老太婆。仔细想想,那也不错。  海杉走上前来把手放在她的臂膀上。「今晚要不要到我的房间来?」  「今晚不行。」她说,尽可能若无其事地甩开他的手。「龙先生弄来台计算机要我调查,我今晚得熬夜工作。」  「那么明天。」  「你知道我无法答应,因为我还不知道明天的工作表。」  「嫁给我,妳就不必工作了。」  「我喜欢工作。」她说。「晚安。」她急忙走开,以免再度被他拦下。  没错,海杉确实不容易甩掉。也许她会要求陆义把海杉调走,但她很不愿意那样做。毕竟海杉只是展现他的本色,不应该因此受到惩罚。  她先到她的房间换上衣服,夹好头发。在美国,她会穿著游泳衣赶到办公室,但陆义对穿著的标准非常欧化。他喜欢凡事都有标准。  他在等她。他的长发跟平常一样束在脑后,黑长裤、白衬衫是他最休闲的打扮。「妳的礼物。」他说,朝她桌上的另一台计算机点点头。  她立刻把计算机接上电线,在它前面坐下来。她打开开关,等它敢动。计算机毫无动静。她再试一次,屏幕仍然是一片蓝。  「喔噢。」  「怎么了?」陆义问。  「它被拭消了。」  「消除了?」  「是的。只要他用的不是政府拭消,硬盘里就应该还有一些资料。」  「如果是呢?」  「那就什么也不剩。」  「妳要花多久才能查出他用的是不是那种消除法?」  「不用很久。」  他耐心地等她进入硬盘开始搜寻残存的资料。空无一物。硬盘空白得像刚出厂一样。  「什么也没有。」她愤慨地说。  陆义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我早就料到了。」  「那为什么还要把计算机弄来?」  「因为我想了解谭先生。如果他粗心大意地把资料留在计算机里,那么我可能不会跟他做生意。但事实证明——」陆义停顿一下,露出一丝微笑。「他几乎跟我一样小心。」  「几乎。」  「我不用去找他,」陆义轻声说。「他会来找我。」  第五章  「妳的名字叫詹莉玫。」强恩说,把护照、驾照和社会保险卡交给她。  她不敢置信又深感兴趣地看着它们。「莉玫?」她问。  「妳的名字太特别,如果取别的名字,妳说不定会忘了响应。尽可能接近真名总是比较好。」  「是吗,戴塔克先生?」她讽刺道。、  他回以淡淡的微笑。「我用过太多名字,类似的名字早就用完了。」  她打开护照,里面有她的相片和几页的戳记。根据护照,她在最近一年里就去过英国两次,意大利一次,瑞士一次,澳洲一次。詹莉玫还真喜欢旅行。  驾照看起来跟真的一样。她是新罕布什尔州的居民。  「我的全名叫詹白莉玫?」她不敢置信地问。  「妳的娘家姓白。妳的家族跟大使夫人的家族是世交。」  「如此说来,我有丈夫?」  「去世了。」他面不改色地看她一眼,好象在等她抗议假身分跟真实人生太相近。「妳的丈夫詹格雷两年前在一场帆船意外中丧生。驻法大使的夫人狄爱莲说服妳去巴黎度假。」  她沉默不语。由于故事跟真实人生有太多相近之处,所以很好记。  「如果龙陆义真的邀请我去他家作客而对我展开背景调查,他会查到什么?」  「他会发现妳就是妳说的那个人。他会在社交版找到有关妳的报导,他会找到詹格雷意外丧生的报导,里面提到他伤心欲绝的末亡人莉玫。放心,妳的假身分绝对经得起调查。」  「但是大使夫妇呢?他们很清楚我不是老友之女。」  「没错,但他们习惯了替情报人员做掩护。妳知道大使馆里有多少中情局干员。」  「那么龙陆义为什么不会对我起疑心?」  「因为妳不是使馆人员。相信我,他们知道谁是中情局干员,谁不是。」  她深吸口气。「我什么时候启程?」  他从上衣内袋里掏出一张机票。「明天,协和客机。」  「酷毙了!」她眼睛一亮。她向来想搭乘超音速喷射机。「你什么时候会到那里?」  「等我们两个都进了龙陆义的别墅,妳才会见到我。如果他没有邀请妳——」他耸耸肩。  「那么我再也不会见到你。」她努力以不带感情的语气说,但内心的感觉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短短几天,他已成为她的生活要素。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情况会怎样,知道他会像出现时那样突然消失。  「我没有那样说。」  「但我跟你共事过,记得吗?任务一完成,你就消失无踪。但现在我知道你的身分,所以我明白你为什么要消失。」  「莉玫……」他把手插进裤袋里,看来竟然有点局促不安。麦强恩的自制力向来无懈可击,因此那种表情格外引人注意。「我会回来的。目前我只能这么说。」  他的话立刻引起她的兴趣和警觉。他的意思是他还会有别的任务要用到她吗?她想要大声说不,但又忍不住充满期待。  理智占了上风。「我早说过下不为例,麦强恩,别指望我会接别的任务。」  「别连名带姓叫我。强恩这个名字很普通,但麦强恩三个字会使许多人竖起耳朵。」  她勉为其难地说:「强恩。」她宁愿连名带姓叫他,因为那在她心里可以拉远彼此的距离。抵抗他的吸引力已经够困难了。「这是下不为例的事。」  双手仍然插在裤袋里,他踱到厨房窗前,心不在焉地拨弄着她装在窗户上的钩锁。这两天早晨,他都不得不从浴室的小窗户硬钻进来,这一点令她得意极了。  「别以为你可以对我不理不睬。」她警告。  他转身朝她缓缓一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  他的笑容和话语都令她不安,她决定改变话题。「言归正传,万一龙陆义邀请我去他的别墅,但你没有在同时受到邀请呢?」  「我已经受到邀请了。龙陆义十天后要在他家举办正式宴会。他每年都会办一次那种宴会,算是酬谢那些在风声吃紧时放他一马的人。因为有太多人在他家,所以戒备会比平时更加森严。他认为在那种情况下跟我见面对他比较有利。如果他邀请妳参加宴会,接受。如果他只是邀请妳去他家作客,拒绝。那样反而会提高他的兴趣。」  「我对提高男人兴趣的事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他露齿而笑。「放心,大自然已经解决了那个问题。我们男人很简单,只要是会呼吸的女人都能引起我们的兴趣。」  她想故作气愤,但忍不住笑了出来。「真的那么简单吗?」  「跟女人比起来,我们就像变形虫。我们的头脑只有一个单细胞,但它是专用的。」  她见过中最复杂的男人竟然说出这种话,她摇摇头。「我们最好在你的单细胞故障前开始工作。今天有什么活动?」  「没有。」他说。「休息,收拾行李,复习法语。我只是过来把妳的证明文件给妳。」  「就这样了,是不是?如果没有弄到宴会的邀请,我就不会再见到你。」  他犹豫一下,然后伸手轻触她的脸颊。他的蓝眸闪过一抹比遗憾更复杂的神情。他一言不发地转身从后门离去。他的动作无声无息,要不是一直看着他,她不会知道他来过。  她站在原地发着呆。他刚才的轻触使她开始幻想跟他做爱会是怎样。虽然这五年来她并没有跟任何男人交往,但她还是梦想自己有朝一日会再婚生子。如果跟强恩有所瓜葛,她就可以告别那个梦想了。如果跟他发生关系,她势必无法安于平凡的张三或李四。  他可以在世人面前冒充小绵羊,但她知道他其实是大野狼。她也了解自己热爱冒险的本性。跟强恩上床,她将无法退而求其次。不试一试,她永远不会知道她错过了什么,但至少她还能够跟那个张三或李四过幸福的生活。  有什么差别吗?他已经走了。如果计划失败,她可能再也不会见到他。虽然他说他会回来,但她不相信他。她不准自己相信他,否则她会开始幻想他是为她回来的。那是再危险不过的幻想。  飞机抵达巴黎,穿制服的司机开着奔驰轿车来接莉玫。检查过车辆和她的护照之后,大使馆的海军陆战队卫兵让她进入馆区。轿车在前门停下,一个高高瘦瘦、满头银发、六十多岁的妇人步下台阶,笑容可掬地朝她伸出双臂。  「莉玫!」她喊道。「真高兴见到妳!」  这位想必是狄大使的夫人爱莲。司机打开车门,莉玫一下车就直奔狄夫人温暖的怀抱。  「妳看来累坏了。」爱莲说,慈爱地轻拍她的脸颊。「搭乘喷射机引起的时差症状很严重吧?」  莉玫露出微笑。「我是累了,但我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睡觉上。」  「别担心那个。」爱莲带她步上台阶进入使馆。「小睡一下对妳有莫大的帮助。妳不必做任何事,不必去任何地方。」  根据大使夫人的话,莉玫推断今天晚餐时她的在场不但不需要,而且会造成问题。「既然如此,我很乐意小睡一下。」  彷佛相识多年般继续闲聊着,爱莲带莉玫搭电梯来到二褛。「这是妳的房间。」她打开一扇门,门里是一间豪华舒适的卧室。  「私人浴室在这里。」爱莲打开一扇白木门。「妳的行李等一下会送上来,女仆会替妳打开行李。」  莉玫正要开口婉拒时,想到詹白莉玫可能习惯了这种服侍。「先让我小睡一下好吗?」她说。「行李可以等我睡醒后再打开。」  「好的,亲爱的。我会跟大家说不要打扰妳。」爱莲一边说,一边在书桌的便条纸上书写。「等妳睡醒时,我们要好好聊一聊。我没有时间像从前那样打电话给每个朋友,在妳小睡之前,先告诉我桂琳和席德好不好。」  席德和桂琳是她假身分的父母。「爸妈都很好,」莉玫回答。「他们正在澳洲度假。」  「我真羡慕他们!但我这会儿就不再多间了。好好休息,亲爱的。」她在离开前再度拥抱莉玫一下,顺便把便条纸塞到她手里。  莉玫低头看爱莲在便条纸上写了什么。「别以为在使馆工作的人都是可以相信的。随时随地忠于妳的假身分。」  她把便条纸揉成一团,正要扔进字纸篓时才发觉不妥,于是把纸撕碎丢进马桶里冲掉。她打个大呵欠,越来越需要睡一下。  一个正经八百的年轻人把她的行李提进来。等他离开、房门关上后,莉玫拉上窗帘,脱掉衣服,迅速洗个澡。等她擦干身体时,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爬上大床,钻进被单间。疲惫的肌肉开始放松,她忍不住大声叹了口气。  她预定要结识龙陆义的那场舞会是什么时候?她想不起来了。但可以肯定绝不是今晚。明天吗?  她准备好了吗?她在心中把假身分复习一遍,甚至不断默念她的假名,确便自己的反应不会出错。她不能只是冒充詹白莉玫,还必须成为那个人。龙陆义很精明,如果她露出丝毫破绽,他都会看出来。  她不必担心她的假身分经不起调查,强恩在那方面做的很彻底。她担心的是,她的能力;强恩或许对她信心十足,但她可不。她没有角色扮演的经验。  但她毫不怀疑自己有能耐在龙陆义的办公室装窃听器。谈到关于任务那方面,她可说是信心十足。  「游戏开始吧!」她喃喃自语,随即进入梦乡。  巴黎  「陆义!真高兴看到你。你还是这么英俊。」首相的妻子笑容可鞠地握住他的双手,亲吻他的双颊。  陆义执起她的双手凑到唇边亲吻她的指节。他真的很喜欢天性善良随和的迪玲。不幸的是,她生了张马脸,但她在化妆上努力强调出她五官中最美的眼睛。人们在认识她之后只会看重她的天性,而不会再去注意她的脸。「我绝不会错过见到妳的机会,亲爱的。」  「贫嘴。」她笑容满面地说。「我必须继续接待宾客,但答应我,在走之前一定还要来跟我聊两句。你最近经常不见人影,小淘气。」  他欣然答应,留下她跟大排长龙的宾客逐一寒暄。他混入挤满舞厅和相邻房间的宾客群中。小乐队在凹室的薄纱幔后面演奏着音乐,穿黑色制服的侍者端着一盘盘精致点心,和香槟在宾客间巡回。陆义拿了一杯香槟和一份点心。他刚刚搬了一口香槟,就听到有人在叫他。  他转身看到妹妹玛丽和妹婿高铎华朝他走来。铎华跟往常一样带着溺爱的表情。玛丽是个活泼热情的女人,跟蝴蝶一样轻佻无害。陆义对他漂亮的妹妹总是呵护备至。她嫁给大她十五岁的男人,保护她的人也就变成了铎华。  铎华帮了陆义几次忙。任职内阁的铎华常常把一些内阁、经济和高官私生活的秘辛告诉他的大舅子。陆义投桃报李地替玛丽设立了一笔丰厚的信托基金,而且定期存入巨款,使铎华能够过他的薪水所负担不起的奢华生活。  「陆义!」玛丽搂住他的脖子,亲吻他的脸颊。「我不知道你今晚会来。萝菱好吗?」  「还好。」陆义压低声音说。他不在公开场合谈萝菱的事,许多认识他的人并不知道她的存在。  玛丽道歉地皱皱鼻子。「对不起,」她纤悔地说。「我忘了。」  「没关系。」他温柔地说,亲吻她的额头,朝她丈夫伸出手。「铎华,你好吗?」  「很好,谢谢。」铎华体型微胖,头顶渐秃,长相充其量只能说不丑。他经常以和蔼可亲的表相来掩饰眼中的精明。「你呢?」  「很好。」寒暄完后,陆义楼着妹妹的腰。「妳看来明艳照人,这套礼服很适合妳。」  她眉开眼笑,伸手抚平闪闪发亮的粉红色衣料。「会不会太年轻了?」  「亲爱的,妳本来就很年轻。」  「我也是这么告诉她的。」铎华说。「她一天此一天漂亮。」他的赞美虽然肉麻,却是发自真心的。陆义觉得他对玛丽的爱远超过玛丽对他的爱。  「哦,茱莉在那里,」玛丽叫道,注意力立刻转移。「我有话跟她说。」她快步走开。  陆义和铎华慢慢地移向人群外围。「政府里的人好象全都来了,」陆义观察道。「想必有什么有趣的事即将发生。」  铎华耸耸肩,露出和蔼的笑容。「选举快到了,每个人都在拉票。贸易向来有趣,不是吗?伊拉克人想向我们采购昂贵先进的计算机系统,但美国人跟往常一样大为光火。他们经济富裕,无法理解其它国家的困境。我们的工业领袖不喜欢美国人抢他们的生意,但如果我们叫他们滚蛋——」他摊开双手。「美国人有太多可爱的美元,你说该怎么办?」  「做该做的事,在表面上。」陆义嘲讽道。没有法国人喜欢美国人的无所不在。美国人可以强迫法国人签署协议,但他们不可能事必躬亲,所以法国人在协议签定后只做对法国人最有利的事。实效主义毕竟是法国的民族特色。  「俄国人亟需高科技。不幸的是,他们付不出钱。也许美国人会替他们付钱。这够有趣了吧?」  「的确。」过去十年间,旧有的界限完全消失。政治处于不断变化之中,这种氛围对他的生意非常有利。不稳定是某种人的最大动机。  「美国大使自然也来了。」铎华继续道。「他的助理竖着耳朵在人群中游走。」  美国大使的助理是中情局干员。每个人都知道别人的底细,但在这种社交场合流传的情报仍然多得惊人。情报局人员经常是某国政府想要私下散发讯息给别国政府的管道,毕竟没有人想促使危机加速发生。  「一个世交的女儿来探望大使夫妇,她的母亲和狄夫人是多年老友。年轻貌美的女人,要是我可以这么说的话。在这些场合上看来看去都是相同的面孔,要知道,任何新面孔都是令人欢迎的改变。」  陆义是个男人,他总是封年轻貌美的女人感兴趣,只要她不是太年轻。他对动辄傻笑的年轻少女没兴趣。「把她指出来注我看看。」他无所事事地说。  铎华往四下瞧。「那里,」他终于说。「窗户旁边。黑头发,白衣服。她有对迷死人的眼睛。」  陆义的目光找到铎华所说的那个女人。他看出她不是年轻少女。她站在狄夫人旁边,脸上挂着客气而不失亲切的笑容,侧着头聆听一个财政部官员大谈马经。  陆义欣赏地叹口气。铎华没有夸大其辞,她确实年经貌美。不是冶艳的美,而是清秀的美。她没有刻意穿著引人注意的服装,但她就是引人注意。也许是因为她高雅娴静的气质,以及那对不可思议的眼睛。即使相隔有一段距离,陆义还是能对铎华的评语表示赞同。那对漆黑如夜的大眼睛能让男人望进其中而浑然忘我。  她素雅的白礼服全凭精致的剪裁来突显其魅力。她的肤色白皙,他原本以为穿白色会使她看来苍白,没想到反而使她显得粉粉嫩嫩。  她的身材苗条,但不像时下许多女人那样干瘦。礼服衬托出她圆润的臀部和大小适中的坚挺胸部。她戴着一串长长的珍珠项链,搭配上同样材质的手炼和耳环。  他看到她在这时转了个身,珍珠项链偏绕到她的左乳下。  她不自觉地把项链拉回原位时手指轻掠过乳房,陆义发现他的身体起了反应。  「她有丈夫吗?」法国人对这种事很开明,但大部分的美国人对这种事的态度仍然很保守。  「去世了。」铎华回答。  由于舞会尚未开始,所以乐队在这时演奏起轻柔的乐章。陆义看到那个秀美的小寡妇把头转向乐队,出神地聆听音乐。她一动也不动,眼神中似乎充满了忧伤。她转向财政部官员说了几句话,接着低头对狄夫人耳语了几句。狄夫人面露同情地摸摸她的手臂。接着她就穿过敞开的露台门,进入夜色之中。  陆义不知道她的丈夫死了多久,但音乐显然勾起她的伤心回忆。依他之见,忧伤的小寡妇总是该得到安慰。「失陪了。」他低声对铎华说,然后缓步穿过舞厅。  他这一路走走停停,因为每个人都想跟他说话。女人呼唤他的名字,对他微笑。他不停地握手吻烦,但目光一直留意着露台门。刚才跟她说话的财政部官员似乎犹豫不决,但终于鼓起勇气走向露台。但陆义这时已抵达露台门口,他敏捷地挡住那人的去路。「非常感谢你的关心,但不用麻烦了。」他低声说。  「喔……」那人在认出陆义时眨眨眼。「好的。」  陆义走到巴黎温暖的夜色中。石板露台只靠间接灯光照亮,光源来自他背后的门窗和花园树上的装饰灯。露台上散布着桌椅,供宾客透气和暂避舞会的喧闹。  小寡妇坐在其中一张桌边,双手交叠在腿上,静静望着花园深处。陆义缓缓接近时看到她没有在啜泣。她的表情镇定,但他觉得她的眼角似乎含着泪光,微微下垂的嘴角勾勒出淡淡的哀伤,使他想要吻得她露出笑容。那样美的嘴应该始终挂着微笑。  「妳好。」他轻声用英语说,她微微吃惊的反应说明她并没有听到他接近。「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吓到妳。」  她黑色的大眼睛转向他,他的身体再度亢奋起来。她看来那么忧伤、孤单和脆弱。他看到她努力恢复镇静,和重拾和人社交时的惯常表情。「没关系。」她说,  开始起身。她的声音轻细娇柔,没有许多美国人那种令人讨厌的鼻音。「我正要回舞会——」  「不,别让我赶妳走。」他忙道,伸手轻碰她的臂膀。他对女人向来温柔,因此她们大多很容易接受他,好象从来没有男人体贴过她们。但他的碰触却好象使小寡妇吃了一惊,她微微往后退。  「我看到妳出来,觉得妳看来……不大舒服。」他必须谨慎,慢慢化解她的戒心。  她沉默不语,又把目光转向花园深处。他乘机欣赏她优美的颈部线条。接着她说:「音乐使我想起往事。」  她没有多说,似乎不愿透露私事。他习惯了女人对他热烈响应,努力攫取他的注意,小寡妇的冷淡响应反而勾起他的兴趣。  「在下龙陆义。」他自我介绍,在她旁边的椅子就座。  「幸会。」她客套地说。「我叫詹莉玫。」  「莉玫。」他缓绒重复。「妳的名字很特别,但也很好听。」  「谢谢。」她回头望向舞厅。「跟你谈话很愉快。我想我该——」  「好的。」他站起来。「妳不认识我,单独跟我在一起令妳不自在。」他停顿一下,给她机会否认,但她没有,这令他感到有趣。「可不可以保留一支舞给我,詹小姐?」他故意叫她小姐,给她机会说明她是寡妇。  「詹太太。」她更正道。但令他大失所望的是,她没有进一步说明她是寡妇,由此可见她对他不感兴趣。  陆义的兴趣却提高了。近来他很少有机会追求异性,女人总是迫不及待地接受他的示好,替他省了许多事,但也剥夺了他当猎食者的乐趣。  他等她回答他的问题,她终于说:「好的。」但她客套敷衍的语气暗示她一点也不热中于他的陪伴。  他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也许他被惯坏了,但他自知并不讨人厌,事实上,他很有女人缘。但这个小寡妇却完全没有把他当男人看。  他礼貌地伸出手臂,她优雅地把手放在他的前臂上。她的碰触轻得几乎不可察觉,没有靠着他,也没有真正挽着他。他们一起走回舞厅,引来许多人的侧目。陆义看到狄夫人皱起眉头对她丈夫窃窃私语,看来她并不高兴她好友的女儿结识恶名昭彰的军火贩子。  陆义对狄夫人微微一笑,然后转向他的猎物,优雅地朝她微微欠身。想必是他的态度引起她的警觉,因为她突然杏眼圆睁,红唇微启。趁着她还来不及抽手,他迅速亲吻一下她的手,用眼神爱抚她。「待会儿见。」他低声说。  莉玫深吸口气,穿过舞厅。她没料到如此轻松迅速地就跨越了第一道障碍。原本的计划是由爱莲把她介绍给跟龙陆义说过话的人,再由他们介绍她跟龙陆义认识。爱莲不能直接把她介绍给龙陆义,因为按照常理,爱莲不会喜欢好友的女儿跟军火贩子有所瓜葛。  计画中那些迂回的步骤都可以省略了,她从眼角看到龙陆义在跟一个男人说话。已经有人介绍那个男人跟她认识,但她一时之间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他们两个都在看她。这时乐队演奏起轻柔的乐章,她灵机一动,让自己露出忧伤的表情,然后向那个法国财政部官员道了句失陪。她倾身对爱莲低语:「他在看。我要溜到露台上去。」  演技不输好莱坞大明星的爱莲立刻明白莉玫要做什么。她露出关切的表情,摸摸莉玫的手臂,动作并不夸张,但那种同情的表示一定会被注意到。  接下来莉玫只是坐在露台上等待。不到五分钟,龙陆义果然出现了。  他长得十分英俊。她看过他的相片,但相片根本不能跟本人相比。他的个子很高,深蓝色眼睛嵌在高高的颧骨上方,黑色的长发披散在宽肩上。略带野蛮的气息配上斯文的晚礼服,使他有种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他的风度无懈可击,他的眼神流露出对她的兴趣和关怀。在正式宴会上遇见一个浪漫英俊的法国人已足以使任何女人两腿发软了。  她一走到爱莲身边,爱莲立刻抓住她的手腕,倾身对她耳语,而且始终皱着眉头望向龙陆义,好象在告诉莉玫他的坏名声。「任务达成了吗?」  莉玫露出的表情先是吃惊,然后是警戒。她飞快地瞥龙陆义一眼。没错,他还在看她们。她迅速转开视线。「他要求跟我跳一支舞。」她轻声说。  只知道莉玫必须引起龙陆义的注意,爱莲以训练有素的笑容转向接近中的首相夫人。莉玫的注意力则转向一个来自新罕布什尔州的使馆年轻雇员。由于莉玫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州,所以她希望他不会因想家而开始问一些太细节的问题。  她的法语很快又朗朗上口,但法语原本就是她最拿手的外国语言。龙陆义跟她说话时用的是英语,所以她也用英语回答。她怀疑他是个会说溜嘴的人,但如果他以为她不懂法语,那么他在说话时也许不会太过小心。她并无意隐瞒她会说法语的事实,因为那很容易就会露出马脚,反而会引起他的疑心。  她必须避免露出对他感兴趣的样子。事实上,她还得显得对他不感兴趣。所有的行动都必须由他采取,这样他才不会怀疑她在设法使他邀请她到他的别墅。但她必须在同时表现出她喜欢他。否则她不会有理由接受邀请。  她占有的优势是,别的女人都极力巴结讨好他,她的冷淡响应反而会在他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男人喜欢挑战,她要给他的就是挑战。  舞会开始,她跟第一个开口邀舞的人步入舞池,那人正好是先前跟她谈过话的那个财政部官员。他紧抓着她的手臂,兴致勃勃地高谈赛马。她始终面带笑容,偶尔回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但那样就令他开心极了。  接下来跟她跳舞的是美国大使。他是个满头银发的稳重绅士,比他的妻子矮一点,但亲切的笑容立刻使她感到自在。他跟她说话的语气好象她真的是世交晚辈,闲聊着他们子虚乌有的共同朋友,和两家在她小时候共度的假期。她怀疑身为大使都必须具备高明的说谎技巧。因为他可以算是个中高手。  跟大使跳完舞后,她告退到化妆室,在那里磨蹭了好久才出来。她没有立刻回到舞厅,而是在别的房间跟她今晚认识的人谈话。如果龙陆义真的想跟她跳舞,他一定会找到她。  果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手肘。「妳答应过跟我跳舞。」  莉玫故意犹豫不决,让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每个人都知道他是谁,都在等着看她会不会拒绝他。她看到他开始眯眼,于是打破沉默道:「你真的想拿你的脚趾冒险吗?」  如释重负的轻笑声在他们身边响起。他的脸色开始和缓,唇角勾起一丝微笑。「我的脚趾会很荣幸。」他把手伸向舞厅。  她从容不迫地走在他身旁,不理会放在她腰背上的手。乐队刚刚开始演奏一支慢舞,她这才发觉他在等待时机,不然就是买通了乐队。  「我还以为妳要拒绝我。」他低声说,搂住她的腰开始翩翩起舞。他把两人间的距离保持得很好,近到她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又不会近到使她必须心生警觉而抽身后退。  「没错。」  他耸起一道黑眉。「为什么没有?」  「跳支舞于我无损。」她冷静地税。  「也于我无损。」他低头望着她的脸,语气十分温柔。「我猜狄夫人警告妳提防我。」  「可以理解,不是吗?」  「可以理解,但没有必要。我对妳没恶意。」  她没有回答,只是表情沉着地随着他起舞。他的舞技很好;她不禁感谢父母在她高中时坚持她上舞蹈课,使她现在最起码不会出糗。社交名媛哪有不会跳舞的道理。  见她无意接话,他只好再度开口。「妳是来作客,还是在大使馆工作?」  「天哪,不是。」她露出好笑的表情。「只是来作客。」  「多久?」  「不一定。两、三个星期吧!」  「太短了。」他轻声抱怨,表情中流露出只有眼睛瞎了的女人才会看不出的男性兴趣。  「龙先生——」  「别紧张。妳很迷人,我想乘妳在巴黎时跟妳见面,如此而已。」  「那样做没有意义。」她转开视线,凝视着他肩后的远方。她的语气轻柔中带着淡淡的哀愁。  他用手掌贴着她的背。她的礼服背部剪裁得很低,他的手指轻掠过她赤裸的肌肤。「玩乐总是有意义的。」  「我最近不大善于玩乐。」  「那么妳一定要学会如何使自己再度开心起来。」  她的嘴唇轻颤,眼神露出一抹痛楚。他看出来了。「原谅我的笨嘴笨舌,」他喃喃地道,低下头把嘴凑近她的太阳穴。「我不是有意使妳难过。」  她眠紧嘴唇,抬起下巴。「乐队很棒,对不对?我喜欢这首曲子。」  他让她转移话题,但她感觉到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她的脸。龙陆义果真是个猎人。到目前为止,她的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莉玫心想,显得勉为其难又不至于侮辱到他。  舞曲结束,她向他道谢后转身走开。他追上她。「以前来过巴黎吗?」  「当然。」  「啊。我本来想带妳观光巴黎的。」  「龙先生……」她停顿一下,好象在斟酌措词。「如果我听来太自以为是,请不要见怪,但我对谈恋爱不感兴趣。即使你的职业不是障碍,我也不会——」  「如果我使妳不自在,请不要见怪。」他打岔道。「没错,我是想跟妳在一起,想使妳再展笑颜,像在露台上那样。迷人的女人不该有对悲伤的眼眸。我不会吻妳,或用别的方式使自己高兴,但我还是想请妳吃晚餐。」  「使自己高兴」的有趣措词法使莉玫一时之间分了神,而忍不住微笑起来。  「啊哈,我已经达成一个目标了。」他用手指轻触她微笑的嘴角。「妳的笑容跟我记忆中一样迷人。请答应跟我晚餐。我保证我的名声被过分夸大了。」  她端详他的脸,好象企图看出他说的是不是真话。最后她略带犹豫地说:「我很久没有约会了,自从我的丈夫——」她住口不语,转开视线。  「我知道妳是寡妇。」他说。「我打听了妳的事。很遗憾妳失去丈夫。多久了?」  五年。那两个字在她脑海中回荡,这次她脸上浮现的哀伤不是演戏。漫长的五年。「两年。」她语带便咽地说。「大部分的人都认为两年的时间足以冲淡悲伤,但……没有。」  他脸色一正。「我认为每个人的心都自有时间表。别让任何人催妳,包括我在内。我保证我的晚餐之约没有附带条件。我只想跟妳愉快地共进一顿晚餐。还是妳宁愿吃午餐?」  她露出动摇的表情,然后轻声说:「好吧,午餐听起来……」  「比较安全吗?」他建议。  「比较随意,比较不像约会。」  他轻声低笑。「原来如此。那么,詹太太,妳愿不愿意不要跟我共进晚餐?让我们一起吃午餐如何?」  她微笑望着他。「听来很不错。」  一回到他在巴黎的寓所,龙陆义立刻打电话到别墅。虽然已是深夜一点多,嘉娜却立刻接起电话。  「查查妳的计算机,」他说。「我想知道詹莉玫的一切资料。来自新罕布什尔州。寡妇。美国大使的朋友,目前正在他们家作客。年纪在二十五到三十五岁之间。黑发、黑眼。」  「知道了。什么时候要?」  「天亮后。」  「我马上查。」  陆义挂断电话,在他的豪华卧室里缓缓镀着方步。他已经很久没有对一个女人如此感兴趣了,但那并不表示他会粗心大意。如果詹莉玫名不副实,他天亮后就会知道。如果她名副其实,那么他会衷心期待一场愉快的追求和引诱。大部分的女人都可以被弄到手,差别只在时间早晚,他怀疑她会有所不同。  他早忘了当追求者有多么有趣。当她终于答应跟他共进午餐时,那种胜利的滋味令他喜不自胜。他自嘲地笑了笑,如此微不足道的胜利却让他自觉像征服者。但他迟早会让那个小寡妇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她忠于对丈夫的回忆长达两年之久,这种坚贞不渝在他的世界十分罕见。他发现自己因此尊重她,也羡慕她曾经拥有过的真爱。真爱一直和他无缘;他爱玛丽,萝菱是他的心肝宝贝,但轰轰烈烈的浪漫爱情……他从来没有体验过。激情,有。占有和肉欲,也有。但是真爱,没有。他怀疑他永远不会那样爱任何人,那样深刻的情感是他能力所不及的。或者他只是戒心太重,下的赌注太大而不容许自己变得脆弱。  即使是为了像詹莉玫那样的女人。  第六章  床头的电话在早晨六点响起,吵醒了熟睡的莉玫。她翻身摸索话筒。「喂?」她睡意惺松地说。  她听到一声模糊的低笑。「妳听来真有精神。」  强恩。他的声音使她的心跳突然加速,她躺回枕头上。「我们交际花需要睡眠。」  「引起注意了吗?」  「当然。」她打个呵欠。「几分钟之内。」  「早跟妳说过。我们是变形虫。」  「希望这条电话线是安全的。」她突然有了警觉。  「如果不安全,那就是局里的人没有尽责。进入大使馆的每条电话线都是安全的,而且我打的是安全电话。把昨晚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他怎么知道她昨晚结识了龙陆义?她恼怒地心想。「你在监视我吗?用什么方法?你在哪里?」  「我当然在监视妳。」他沉着地说。「妳该不会以为我把妳拖进来之后就任凭妳自生自灭了吧?我目前就在附近。」  她明白他不肯多说。但这就够了。在听到他的声音以前,她还没有发觉自己有多么想念他,想念他带来的挑战。如果他就在附近,那意味着她必须保持警觉,因为他随时有可能冒出来。她不想走出淋浴间时一丝不挂地跟他撞个正着。但是……  哟。她不敢再想下去。她开始叙述昨晚发生的事。「他跟踪我到露台,自我介绍,要求稍后跟我跳支舞。跳舞时他约我吃晚餐,我拒绝了。但我们今天下午一点要在麻里咖啡厅吃午餐。你知道在哪里吗?」  「罗浮宫的黎塞留厢,那是个想要看人和被看的去处。」  「我还以为跟他吃午餐会比吃晚餐隐密。」  「在麻里咖啡厅不会。妳为什么想要隐密?」  「如果我是一等良民,又是大使夫人好友的女儿,那么我至少该担心被人发现跟军火贩子有来往吧?」  「巴黎每个有影响力的人都跟龙陆义有来往。」强恩挖苦道。  「没错,但我不一样。」她的语气令他发笑。  「妳什么时候要让步跟他共进晚餐?如果时间足够,我可以安排我们的人埋伏在你们身边,在餐桌装窃听器,诸如此类的事。」  「我想我不会。我会跟他共进午餐,但除此之外,我不想给他太多的鼓励。」  「但也别给得太少,否则他可能不会邀请妳到他的别墅。」  「我会跟他做朋友,但仅此而已。」  他沉默片刻。「如果妳是想告诉我妳不会跟他上床,那么我可以告诉妳,我从未想要妳那样做。」他终于说,语气不带丝毫感情。  「那就好,因为性关系根本不是选项。即使我还在照你的命令服用避孕药。」  他再度沉默。「避孕药不是为了预防妳想跟人上床,而是为了预防事情出差错。」  她这才恍然大悟。如果东窗事发而被捉,她有可能遭到强暴。「我懂了。」她轻声说。  「我会再跟妳联络。」他挂断电话。  她挂好话筒,窝回棉被里,但已睡意全消。她的头脑变得非常清醒,她决定去问爱莲哪里可以慢跑。她跳下床,翻出运动服。  爱莲不仅知道哪里可以慢跑,还安排了一位不当班的陆战队员陪她一起跑。莉玫和那个热爱慢跑的陆战队员并肩慢跑着,直到两人汗流挟背才回到大使馆。  她沐浴更衣,吃了一顿清淡的早餐,决定在午餐前先去逛街购物。爱莲列出一张商店名单给她参考,于是莉玫开始独自逛起法国首都来。  出租车在差两分一点时把她载到麻里咖啡厅。她提着大购物袋站在咖啡厅外,一股渴望之情油然而生。她很乐意在这种地方跟强恩见面午餐。不,别再胡思乱想了,她告诉自己。她必须专心工作,不要去想强恩这会儿在做什么,或跟他共进午餐会是什么样子。「我又在胡思乱想了。」她喃喃自语。  她一走进咖啡厅就有人上来招呼。她刚开口说了句「龙先生」,服务生就把她领到一张餐桌边。  龙陆义已经到了。他微笑起立,拉起她的手轻吻一下,然后拉开身旁而不是对面的椅子让她入座。「今天的妳比昨晚还要迷人。」  「谢谢。」她颇感兴趣地打量咖啡厅。只有玻璃墙分隔着咖啡厅和罗浮宫的艺术品。  「妳看来容光焕发。宣传国家的经济实力一定很适合妳。」他朝购物袋点点头。  「女人永远不嫌鞋子多。」  「真的吗?妳有多少双鞋?」  「还不够多。」她坚定地说,惹来他的笑声。  即使他今天用一个金夹把长发束在颈后,穿的只是长裤和亚麻外套,咖啡厅里所有的女人还是盯着他看,就像昨晚舞会上的女人一样。他有种异国风情的天生魅力。  相由心生,她心想,心术不正的人一定面露凶恶。如果龙陆义心地邪恶,那么她还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他到目前为止都彬彬有礼、风度翩翩,温柔的态度一点也不像装出来的。  「告诉我。」他一派悠闲地靠在椅背上。「狄夫人是不是又警告妳防着我?」  「那当然。爱莲关心我。」  「她认为我会对妳造成危险?」  「她认为你不是好东西。」  她的直率令他吃惊地眨眨眼,然后放声大笑。「那妳为什么来赴约?妳喜欢危险份子,还是想解救我脱离罪恶深渊?」  「都不是。」她用严肃的黑眸望着他。「我认为你的本性可能不坏,但我无法解救你脱离任何东西。而且你对我不会造成危险。」  「我认为我受到侮辱。」他喃喃道。「我想要对妳造成危险,在特定的某个方面。妳一定深深爱着他。」  「非言语所能形容。」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绽开笑容。「他,呢,在某些方面非常特别,在其它方面又跟大部分人一样。他刮胡子时会做鬼脸,脱了衣服就随手丢在地板上。他驾帆船,开自己的飞机,学心肺复苏术,经常捐血,每次选举都会去投票。我们欢笑、争吵和做计划,跟大部分的夫妻一样。」  「他很幸运,有人如此深爱他。」  「幸运的人是我。你呢?你结过婚吗?」  「我没有那个福气。」他耸耸肩。「有朝一日,也许吧。」但他的语气表明他认为那个可能性就像太阳打西边出来。  「我想你的恶名昭彰并没有吓跑太多女性。」她揶揄道。「这里的每个女人都在盯着你看。」  他没有像大部分的男人那样环视求证。「单身是我自己的选择。昨晚我在想我从未体验过妳对妳丈夫的那种感情。我很想象那样深爱一个人,但又庆幸自己没有。但我说这些做什么?」他懊悔地说。「告诉妳我可能永远不会爱妳,不是说服妳跟我谈恋爱的好方法。」  莉玫轻笑。「别紧张,」她轻拍他的手背。「反正谈恋爱是不列入考虑的。」  他苦笑一下。「但我很希望是。」  她摇摇头,仍然一脸笑意。「不可能,我能给的只有友谊。」  「既然如此,跟妳做朋友会是我的荣幸。但我还是不死心。」他说,眨了眨眼睛。  那天傍晚,陆义拿起嘉娜传真给他的资料仔细阅读。詹莉玫毫无可疑之处。她来自美国新罕布什尔州,私立贵族女子学院毕业,二十四岁结婚,二十八岁守寡。她的丈夫死于帆船意外。他们上过几次社交版,通常都加上「恩爱夫妻」的形容词。她的名副其实在他的世界极为罕见。  他喜欢她,欣赏她没有恶意的直率。在某方面,他甚至喜欢她对他没有爱情兴趣。他仍然想跟她上床,但她没有给他压力,没有期待要他达成。她跟他吃完午餐后就搭出租车回大使馆,没有暗示他再次邀请她,这当然使他更加坚决要再跟她见面。他再次开口邀请她吃晚餐,但再次遭到婉拒。在他锲而不舍的纠缠下,她终于同意再次跟他午餐。  他的专线电话响了,他心不在焉地接起电话。「龙陆义。」  电话是嘉娜打来的。「莫厄尼打电话来。」  陆义撇撇嘴。他不喜欢也不相信莫厄尼。身为军火贩子,他每天都得跟疯子、狂人或杀人凶手打交道。莫厄尼可能是最邪恶的。他是一个小型恐怖组织的领袖,对炸弹有偏爱。为了报复德国与美国合作以军事行动对抗伊拉克,他在德国的一所医院放置炸药,造成六个病人丧生。  「他有什么事?」  「他听说了RDX-a。他要它。」  陆义低声咒骂。先是谭子,现在是莫厄尼。但谭子是一回事,莫厄尼却是另一回事。RDX-a的消息走漏是意料中事,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他和制造者谈妥协议,他是外界取得那种混合炸药的唯一管道。这样能给双方带来最大的获利,至少在有人能够复制之前。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那种炸药还有缺点尚待克服,例如可能会提早爆炸。由此可见,走漏风声的是制造者。  看来他的合伙人决定牺牲未来的大利换取眼前的小利。陆义叹口气。既然他们如此短视近利,他也只能在抽取佣金时附带警告买主那种炸药还不可靠。  「他什么时候要?」他无奈地问,按摩突然隐隐作痛的眉心。  「他没说。他要跟你谈。」  「他有没有留电话号码?」  「有,他还说你只能在四十五份钟内打那个号码找到他。」  那很平常,至少在比较有效率的恐怖组织间是如此。他们不断迁移,能联络到他们的时间都很短暂。这种策略使他们位置曝光的机率大大降低。  陆义写下嘉娜报给他的号码,一挂断电话就拨过去。他看出那是伦敦的电话号码。电话响了五、六声才有人接听。「面包店。」接电话的人操着浓重的口音说。  陆义只报出自己的姓氏。三十秒的寂静后电话彼端响起另一个声音。「你的动作很快,朋友。」莫厄尼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说话的声音却又尖又细。  他永远也不会是莫厄尼的朋友。「听说你要订货。」  「我听到一种新处方的有趣传闻,我需要一千公斤。」  一千公斤!陆义耸起眉毛。那个分量足以炸毁整个伦敦,倒不是说莫厄尼会把它全用在一个地方。不,他会用在各个工业国家,或转售部分出去。「这么大的量会非常非常贵。」  「有些东西物有所值。」  「传闻有没有说新处方还不完美?」  「不完美?怎么个不完美?」  「结果不可靠。不稳定。」  「哦。」莫厄尼沉吟片刻。神智清醒的人绝不会要可能会在运送时爆炸的炸药,但话说回来,陆义嘲讽地心想,神智清醒不是恐怖份子的必备条件。  「怎样才会造成这些不幸的后果?」  「例如笨手笨脚地乱拋、乱丢或掉落地上。」  「哦。」莫厄尼再度沉吟。如果要把RDX-a用在飞机上,那么它必须装在随身携带的行李里,也就是说那是自杀任务。但不论怎样,总还可以用令人意想不到的快递包裹,例如达美客机爆炸案。  「总有人得接受这些风险。」莫厄尼终于说,言下之意,他不会亲手处理炸药。  「还有一个问题。」  「问题真多。」莫厄尼听起来不大高兴,好象心爱的玩具被抢走。  「它必须在一定的时间内使用,否则会有出人意料的结果。时间必须算得非常精确。」  「这我听说了。」  「一千公斤是很大的量。」  「但井然有序的人一定应付得来。什么时候可以交货?」  听来莫厄尼已选定目标,而且几乎是在同时下手。但他的组织不够庞大,没有那么多人手可以分散各地去同时进行。不同的组织偶尔会互相合作,尤其是在拥有共同的敌人时。  「这我无法确定,」陆义说。「你要的量太大,制造者也许没有那么多现货。」事实上,陆义十分确定他们没有。  「两周内拥有这个新处方值得我花一大笔钱。」  「我会帮你向制造者订货。」  「太好了。我明天再打电话给你。」  陆义挂断电话。贸然把RDX-a在市场上出售,制造者不仅提高了自身的风险,也提高了他的。这么高的风险必须得到补偿。高额的补偿。  接着他产生一个饶有兴味的念头。他知道产量仍然很有限。一千公斤的订货量恐怕难以达成,而他还不知道谭子要多少货。也许他应该让谭子和莫厄尼一决雌雄来决定鹿死谁手,那一定很有趣。  「三天后我要举办一场住宿宴会。」几天后,他们在一座幽静的小公园里散步时,龙陆义对莉玫说。「地点在里昂南部我的家里。那里的乡村风景优美,我家很舒适。我很希望妳能来参加。」  她低头不语地走在他身旁。大树遮蔽了夏日艳阳,小鸟在头顶鸣唱。除了他们以外,公园里还有年轻的母亲、嬉戏的孩童、并肩散步的情侣、坐在长椅上聊天下棋的老人和沿着小径慢跑的人。  「怎么不说话?」他在等待片刻后说。「担心狄夫人会反对吗?」  「是的,还有你虽然说过你只想跟我做朋友,但我总觉得你还在希望我会改变心意。」  「那当然。」他实话实说。「我是个男人。法国男人。我虽然很想跟妳上床,但只是跟妳在一起也很好。妳不要我的恩惠,又不贪图我的钱。知不知道在我的人生里像妳这样的人有多么稀少?」  「你的人生是你自己造就的,」她抬头望向他。「我拒绝为你感到难过。」  他微笑着拉起她的手。「我就是这个意思,妳总是直言不讳。」  「未必。」莉玫说。「我太有教养,不会那样做。」  微笑化为呵呵低笑。「妳在侮辱我吗?」  「那还用问吗?你知道我对你的……职业有什么看法。」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莫测高深的神情。「我们为所需为。」  「未必。有些人尽力而为。」  「两者之间有差别吗?」  「似乎有。人们说『为所需为』时,通常做了伤害别人的事。尽力而为的人通常是在助人。」  「语义问题。」他耸耸肩。「但妳说的也许对。我在年轻时做了选择,现在就不可以抱怨。也许我还有别的选择,但在那个时候,那个年纪的我看不出来。如果时光倒流,我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  他的语气里没有后悔,只有认命。他没有因自己犯的错误而绝望,没有忧惧,没有良心的挣扎。他踏上了一条路就不再回头。  她想要问他当年为什么做那样的选择,但答案似乎相当明显:钱。「为什么」不重要,他在自由意志下跨越了合法与非法的分界线。她无法不喜欢他,但也不会因在他面前假装自己是另一个人而良心不安。无论他多么友善迷人,龙陆义终究是敌人。  「撇开我的职业不谈,我还是想知道妳愿不愿意接受我的邀请。」  「住宿宴会。」那正符合强恩要她弄到的邀请,但她的语气一点也不热中。「多大型的宴会?」  「邀请的宾客大约有一百人。」  「那么你家绝对不只是舒适而已。」她挖苦道。  「那样的说法也许是含蓄了点。但那里还有一栋独立的客房建筑大约可以容纳五十人,所以不是所有的人都住在同一个屋顶下。」  「那仍然是很大的屋顶。」  「没错。别再挑剔我的屋顶了,好吗?」  她笑了起来。「好吧,我相信那是很好的屋顶。可不可以透露其它的宾客有哪些人?」  他眼睛一亮。「除非在考虑接受,否则妳不会问。」他满意地说。「其中有许多都是妳在首相的舞会上见过的。」  许多,但不是全部。他的某些客人无疑是不会受政府官员邀请的。真是讽刺,立法者与犯法者共聚一堂。强恩也会去,而且是属于犯法者那一群。不知道他看到别的宾客时会不会感到吃惊。不,他不会。他可能认得他们全部。  「答应我好不好?」他哄道。「我不会再在巴黎待很久,妳可能在我回来前就结束作客离开法国了。」  「好吧。」她说,叹口气。「我可能会在事后直接回国去。去过你家之后再回大使馆会很尴尬。我不想做任何会危害亚伯事业的事。」  他默不作声。也许他不喜欢听人说跟他来往对其他人有害,但她不打算对他甜言蜜语。她有任务要做,到目前为止她的直觉都很准确;因为有太多人巴结他,有太多女人追求他,所以她没有巴结他反而令他印象深刻。  「这么说妳离开住宿宴会后,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他苦笑一下。「我想我们平常不在相同的社交圈出入。」  「是的。」她说。  「所以妳更要来参加。有个人我想介绍给妳认识。」  「我得到邀请了。」莉玫在第二天早上强恩打电话来时告诉他。  「太好了。妳什么时候去?」  「后天。」  「我要大后天才会到那里。那天晚上有个盛装宴会,我可能会在宴会中途抵达。」  「你怎么知道那天晚上有宴会?为什么要在宴会中途抵达?」  「到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分散了,包括龙陆义在内。那对我只是小小的优势,但每个细节都很要紧。我们不知道他的保全配置、楼层平面图和行程表,所以我们必须随机应变。别忘了,我会对妳一见倾心,所以我们会有理由在一起。」  「我快变成爱神了,」她嘟嚷。「到处都有男人被我迷死。」  他轻笑一声。「也许妳找到了合适的人生地位。」  「迷死男人吗?」  「我想妳会渐渐喜欢那样。」  「那要看我用什么迷死他们。」  「三天后见。」  龙陆义当天启程前往他的别墅,所以这是他们相识以来她第一次没有跟他共进午餐。很高兴有这个空档,她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组装抵达龙宅就会需要的东西。大使馆内的中情局站长帮忙她取得所需的小型发报机、电池和电线。他不知道她身负什么任务,也没有多问问题,而是尽力配合她的需要。连中情局驻巴黎分局都不知道她一直在跟龙陆义见面。到目前为止,他们只知道她是大使夫妇的朋友。  里昂离巴黎约有三百公里,她不想开那么远的车去,所以订了机位,然后打龙陆义给她的电话号码安排人去机场接她。  她抵达里昂那天天气晴朗。一个戴墨镜、理平头、穿浅灰色西装的金发男子来接机。他非必要时不多说话,但很有效率。他们沿着高速公路南下,然后往东驶向格蓝诺柏。  她第一眼看到龙陆义的别墅时吃惊地猛眨眼,幸好她戴了墨镜遮住表情。毕竟她应该对豪华富裕习以为常。强恩应该事先警告她才对,她心不在焉地心想。  两旁开满各色花朵的柏油车道通往庄园大门,四公尺高的灰色石墙把庄园完全围住。大门在车子接近时悄悄滑开,在他们通过后立刻关闭。  她估计庄园至少占地四十亩,雅致的庭园造景遮住大部分的围墙。位在庄园中央的四层楼主屋有厢房向两侧延伸,建材是灰底金丝红纹的大理石。右边在整排造景后若隐若现的是一长排类似营房的两层楼建筑。左边是一栋类似小型旅馆的屋子,她猜那就是龙陆义提到的客房建筑。  非法贩售军火一定非常有利可图。之前她还不了解龙陆义到底多有钱,现在她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巴结他。  每个不显眼处都有人站岗。他的私人军队。他们似乎以衣服来区分阶级。穿深绿色制服式长裤和衬衫的人数最多,他们公然手持武器。穿深绿色长裤和白衬衫的人数次多,他们只随身携带手枪。像接机的金发男子那样穿浅灰色西装的人数最少。  许多客人已经抵达,他们有的在庭园里散步,有的坐在露台上喝鸡尾酒,有的在网球场上打网球。  龙陆义步下主屋正门的宽浅石阶来迎接她。他轻握她的肩膀,低头亲吻她的脸颊。她吃惊地倒退一步。这是他第一次在打招呼时做出亲吻手背以外的举动。她看起来一定很不安,因为他翻了个白眼。  「看妳的表情,别人会以为我企图脱妳的衣服。」他挖苦道。「我的自尊深受打击。」他悔恨地摇摇头。「我竟然还想念这样。」  「对不起,我只是吓了一跳。」  「别道歉,否则效果会大打折扣。」  「现在你使我感到内疚了。」  「我逗妳的。」他低头朝她微笑,然后对身旁的仆人说:「把夫人的行李搬到花园套房去。」  「花园套房,」她重复。「听起来很不错。」  「在妳多疑的天性抬头前,不,它不是在我的私人套房隔壁。所有的客房都不是。」  「当我的多疑被砍头了。」她挽住他的手臂,随他进入玄关。  浅灰色大理石柱子顶着三层楼高的彩绘天花板,花冈石地板比石柱的灰色略深一些,上面点缀着一方色彩鲜艳的大地毯。在拱形顶端相接的左右两座弧形大理石楼梯两侧都连接着走廊。  「希望你有提供导游图给每个客人以免他们迷路。」她在随他拾级而上时说。  「屋内的设计基本上很简单。」他说,但她不敢置信的眼神使他微笑起来。「没有任何死胡同,所有的次走廊都直通主走廊。有方向感的人都能轻易找到路回到这里。」  到达楼上时,跨出大理石楼梯就踩在鸽灰色的长毛地毯上。她走到威尼斯式窗的前面往外看,下方的庭院里有一座大型游泳池,形状不规则的泳池设计得像湖一样,甚至还有花草假山和瀑布飞泉。  「游泳池在晚上一定很漂亮,像世外桃源。」她说。  「那是我的乐趣之一。辛苦一天后好好游个泳能够放松身心。」  他们沿着走廊往前走,然后向左转入一条次走廊。他打开右边的一扇门。「花园套房,希望妳住得舒服。」  莉玫走进房间,喜欢得眼睛发亮。「好漂亮。」  套房里果然像花园一样充满鲜花盆景和绿色植物。他们置身在一间小起居室,右边的双扇门通往装潢豪华的卧室,正前方的玻璃门外是私人阳台,阳台从起居室一直延伸到卧室。  「这里很安静,」龙陆义说。「我想妳会喜欢。可以暂时逃避忙碌的社交活动。」  「谢谢。」她真诚地说。他的体贴令人感动。他想的没错,她偶尔喜欢独自清静一下,但她发现阳台也可以作为强恩的秘密出入口。她会记得让玻璃门的门锁随时开着。  她的行李已经放在床尾的加垫长椅上。龙陆义握住她的手臂。「女仆会替妳打开行李。如果妳不太累,我想介绍一个人给妳认识。」  「我不累。」她说,想起他在巴黎时提过这件事。她带来的电子器材都锁在首饰盒里,所以不必担心女仆看到它们而向龙陆义报告。  「我的私人厢房在屋子的另一侧。」他微笑道。「我说妳的套房不在我的隔壁时没有说谎。我希望是,但我在买下这栋屋子后,故意把客房改得比较远。」  「为了隐私,还是安全?」  「都有。」他的表情温柔起来,但似乎不是针对她。「但不是为了我的隐私和安全。来吧。我告诉她我要带一个人去看她,她整天都兴奋地等待着。」  「她?」  「我的女儿萝菱。」  他的女儿?强恩没有提到龙陆义有个女儿。莉玫努力隐藏她的惊讶。「你从来没有提过她,」她说。「我还以为你的妹妹是你唯一的亲人。」  「哦,这个嘛,也许我太多疑。我尽力保护她。如妳所言,我不是好东西,我有不少敌人。」  「我说的是,爱莲认为你不是好东西。」她更正。  「她说的没错。我不是好东西,配不上妳这样的女人。」  她翻个白眼。「好一招以退为进,龙陆义,但我不是那种飞蛾扑火的女人。」  「我有没有跟妳提过,妳有这个看穿我诡计的讨厌习惯?」他聊天似地问,两人都笑了起来。  走廊上还有别的客人,他们全都有话得跟主人说。其中一个男士看来很眼熟,他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她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首相舞会上那位大谈马经的财政官员。她对他微笑,问他的马在周末的比赛上表现如何。  「妳有个终生奴隶了。」龙陆义在他们走远后说。「每个人都被他的马经烦死了。」  「我喜欢马。」她平静地说。「待人和气不会比待人刻薄更费力。」  从别墅的东厢走到西厢需要一些时间,尤其是他得不断停下来跟人说话。但他们终于来到他位在两扇沉重木门后面的私人厢房。「我的套房在这里。」他指向左边的另一道双扇木门。他带她参观了用餐室,家庭电影院,堆满玩具的游戏室和摆满各种书籍的图书室,其中不乏各类儿童读物。  「这是萝菱最喜欢的房间之一,」他说。「她喜欢看书。当然啦,她已经过了看童话故事的年纪,但我随时会补充各种适合她年纪的读物。」  「她几岁了?」  「十二岁。她正徘徊在儿童和青少年之间,无法决定她想要继续玩洋娃娃,还是想拿口红做实验。我不准她擦口红,至少还得等一年。」他微笑着说。  他转向她,目光却望向她背后。「就她的年纪而言,萝菱的个子非常娇小。我希望妳有心理准备,她的健康状况……不佳。我拥有她的每一刻都是上帝的恩赐。」  像龙陆义这样的人竟会说出这种话实在有点奇怪,但话说回来,也许一点也不奇怪。他打开一扇门,门后的房间敞亮、迷人。  「爸爸!」  稚嫩的声音像顶极水晶般纯净。朝他们而来的电动轮椅上坐着一个洋娃娃般的小女孩,她的鼻孔插着透明管子连接到轮椅背后的氧气瓶。  「萝菱,」他的声音充满疼爱,他弯腰亲吻她。「这是我的朋友詹夫人。莉玫,这是我的宝贝女儿萝菱。」他用英语说。  莉玫倾身伸出手。「幸会。」她也用英语说。  「幸会,夫人。」小女孩跟莉玫握手,她的手指在莉玫小心翼翼的掌握中仍然纤弱得令人心疼。龙陆义说萝菱十二岁,但她的身材看来只有六岁,体重可能连二十五公斤都不到。她非常非常瘦,皮肤白里透青。她慧黠的深蓝眼眸像她父亲,雪白的小脸上有着天使般的笑容,柔细的浅褐色头发用蝴蝶结扎成马尾。  她擦了口红。龙陆义跟莉玫同时注意到。  「萝菱!」他叫道,双手插腰,瞪了她一眼。「不准妳擦口红。」  她哀怨地望着他。「我希望自己好看一点,爸爸。为了詹夫人。」  「妳本来就很美,不需要擦口红。妳年纪还小,不适合化妆。」  「没错,但你是我爸爸,你始终认为我很美。」  「我认为唇彩的颜色很适合妳。」莉玫说,因为女生应该站在同一阵线。她没有说谎;萝菱很聪明地选了粉红色,而且只擦了薄薄一层。此刻重要的不是女孩瘦小的身驱,而是她的心智。  龙陆义不敢置信地耸起眉毛。「妳竟然跟这个……不听话的野丫头一鼻孔出气?」  萝菱听到她爸爸叫她野丫头而格格直笑。莉玫一脸无辜地面对龙陆义责备的眼神,然后耸耸肩。「不然你认为我应该怎样?」  「跟他意见一致。」萝菱说。「他认为他的女人都应该跟他意见一致。」  这次他的吃惊不是假装的。听到纯真的女儿说出那种话使他哑口无言地瞪着她。  「但我不是他的女人,」莉玫指出。「我只是个朋友。」  「他从来没有带别的女人来跟我见面。由于他带妳来了,所以我以为他可能想要妳当我的妈妈。」  龙陆义发出呛咳声。莉玫不理会他,对小女孩例嘴而笑。「不,事情不是那样的。我们没有在谈恋爱,何况妳爸爸对结婚过敏。」  「我知道,但如果他认为那是我想要的,他就会结婚。他很宠我,无论我要什么,他都会弄来给我。所以我尽量节制我的要求,否则他会忙得没空做别的事。」  在她童稚的天真和信任中夹杂着超龄的精明。身体的疾病迫使她比一般年轻人提早学会内省。「在他还没恢复过来,我带妳参观我的房间。」她俐落地转动轮椅。  莉玫跟在轮椅旁边绕行房间。一个中年妇人面带笑容地迎上前来,她被介绍为萝菱的护士佩妲。她的卧室跟萝菱相连,以便随时照顾。  任何可能引起小女孩兴趣的东西在房间里都可以找到。各种书籍、录像带、洋娃娃、玩具和流行杂志都一一展示给莉玫看。龙陆义一直跟在她们后面,不被需要的感觉使他既困惑又茫然。  萝菱甚至拿出她的化妆箱给莉玫看,龙陆义再度发出呛咳声。那不是小女孩办家家酒,装在银色小旅行箱里的是全套货真价实的迪奥化妆品。  「我订购的。」萝菱说,不理会父亲的惊骇。「但每一样用在我脸上看起来都怪怪的,连擦点口红都像小丑。今天我先把口红涂在手指上,然后再擦到嘴唇上。」  「很好,这叫沾染法。」莉玫说,拉了张椅子过去坐在女孩身旁,拿出箱里的化妆品。「化妆也需要练习。有些东西永远也不会好看,因为它们不能突显妳的颜色。妳必须从实验中学习。要不要我示范给妳看?」  「要,拜托。」萝菱热切地说。  「我不准。」龙陆义气急败坏地说。「她还小——」  「陆义,走开,」莉玫打断他的话。「这是女生的事。」  他没有走开,反而坐下来,无奈又着迷地观看莉玫示范每一样化妆品该怎么用。萝菱仔细聆听莉玫说的每句话。在莉玫的指导下,只有极少量的化妆品实际涂在女孩瘦削的小脸上。萝菱端详镜中的自己,露出了笑容。「现在我看来不那么病恹恹了。」她满意地说。「谢谢妳,詹夫人。爸爸,你在看吗?」  「在。很好看,但是——」  「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找人把我化妆成这样。我不要一脸病容地上天堂。」  陆义脸上顿时毫无血色。莉玫替他们父女感到难过。  「我答应你我现在不会用这些化妆品,」萝菱说。「连口红都不擦,虽然我很喜欢。但是……万一。答应我,爸爸。」  「我答应妳。」他的声音沙哑而不自然。  萝菱伸手拍拍他的膝盖安慰他。「你可以把化妆箱收走,藏在一个只有你知道的地方。」  他把她从轮椅抱到他的大腿上,默默不语地把脸颊靠在她的头顶上。「妳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需要它们。」最后他说。  「我知道。」但她的眼神却流露出不同的想法。  她看来有点疲倦。他摸摸她的脸颊。「想不想躺一下?」  「把我放在躺椅上,」她说。「有部我想看的电影。」  佩妲过来帮忙推轮椅和氧气瓶,好让陆义能把萝菱抱到躺椅上。他用薄被盖住萝菱的腿,佩妲调整靠枕,让她舒服地靠坐着。  「好了,」她往后靠在靠枕上。「这样看电影最舒服。」她狡猾地看他一眼。「是一部文艺爱情片。」  他已恢复泰然自若。「妳会把我的头发气白。」他故意皱起眉头。「文艺爱情片。」  「里面还有床戏。」她淘气地补充。  「不要说了。」他举起双手作出抵挡状。「我不要听。做爸爸的只能忍受这么多。跟詹夫人说再见,我们就不打扰妳看妳的文艺爱情片了。」  萝菱伸出手。「再见,詹夫人。今天真好玩。妳还会再来看我吗?」  「当然会。」莉玫心疼地微笑道。「跟妳见面很愉快,小姐。妳爸爸很幸运有妳当他的女儿。」  萝菱抬头望向父亲,再度流露出早熟的眼神。「幸运的是我。」她说。  他亲吻她,摸摸她的小脸,带着微笑转身离去,但他抓着莉玫的手却用力得快把她的骨头捏碎。  离开女儿的房间后,他硬咽地说:「天哪!」他弯下腰,双手放在膝头,大口深呼吸。  莉玫本能地伸出手想安慰他。她犹豫着,手停在半空中,然后轻放在他的背上。  片刻后,他站直身子继续往前走。等抵达图书室后才再度开口说话。「有时我真的无法承受。」他说,声音仍然有点沙哑。「对不起。我没想到她——我尽量不让她知道她的病情有多严重,但她太聪明……」他没有把话说完。  「她得了什么病?」莉玫柔声问。侧桌上有一瓶烈酒和酒杯,她倒了一大杯给他。他二话不说地一饮而尽。  「毛病太多了。」他转动着手中的空酒杯。「她的心脏有缺损,只有一个肾,还有囊性纤维变性。囊性纤维变性对她消化系统的影响似乎大于对肺脏,否则她可能已经——」  他语不成声,吞咽了几次后才能再度开口。「新药虽然有帮助,但她还是难以吸收到所需的营养。她经常进食,但长不大,体重也不增加。生长只有加重她心脏的负担。心脏移植是不可能的,因为她有囊性纤维变性。」他苦笑一下。「找到合适的心脏几乎是不可能的。她的身体只能接受儿童的心脏,但儿童捐心脏非常稀少。她的血型又是A型阴性,这使找到合适心脏的机率降低到接近零。即使有这样的心脏出现,医疗机构仍然认为健康的心脏不应该浪费在一个……还有太多其它毛病的人身上。」  莉玫无话可说。空洞的鼓励和虚妄的希望对萝菱的病情并没有帮助。  「多年来我一直努力在黑市找心脏。」他视而不见地凝视着酒杯。「我投注大量金钱在囊性纤维变性的新疗法研究上。只要有办法治好,她就有机会。」他激动地说。  她恍然大悟。「这就是为什么你——」她突然住口,不需要把话说完。  他接口道:「当军火贩子?是的。我必须在短时间内弄到大量金钱。我在毒品和军火中选择了军火。如果任何能够增加她活命机会的方法出现,无论是新疗法或合适的心脏奇迹似地出现,我都必须立刻准备好现金。那些研究也非常花钱。」他耸耸肩。「她是我的孩子,只要能让她活下去,就算出卖灵魂给魔鬼我也愿意。」  她早就知道他不单纯。除了职业以外,他似乎是个正人君子,好象他把生活的公私两面完全分隔开来。他做的事令人憎恶,但动机却是出于对女儿的爱。她为他和萝菱心痛。  「萝菱的母亲呢?」  「她是……昙花一现的恋爱对象。她想要把孩子拿掉,我说服她把孩子生下来。我负担她怀孕期间所有的开销,事后还给了她一大笔钱酬谢她的辛劳。我想她连看都没有看过萝菱。医生告诉她孩子可能活不了时,她就离开了医院。我把萝菱从医院带回家来。  「虽然当时我小有家产,但那些钱不够维持女儿的生命。别用那种心碎的眼神看我,亲爱的。我不是英雄豪侠也不是悲剧英雄,我冷酷无情、讲究实际。我唯一真正的弱点是我的女儿,她是我的克星。妳也看到了,她对我有时会相当无情,那一点无疑得自我的遗传。」  「心碎是为她,不是为你。」莉玫尖刻地说。「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  「我说过我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妳可能也会。」他注视着她,唇边挂着讽刺的笑容。「除非事情发生在妳的孩子身上,否则妳永远不会知道妳会怎么做。」  凭良心说,她无法反驳他。虽然不赞同他的方法,但换作是她,她也会竭尽所能地挽救她孩子的生命。  他放下酒杯,活动一下肩膀。「我有上百个客人在等我,」他说。「我也许该开始尽主人的责任了。但我想让妳认识萝菱,了解我的那一部分。谢谢妳花时间指导她如何化妆。我对那方面一窍不通。」  「你怎么可能懂?」想到萝菱希望自己死的时候漂漂亮亮,莉玫的心又碎了。  「我不准妳哭。」  她挺起胸膛。「我没有哭。如果我要哭,你也阻止不了。」  他举起双手。「我认输。我们走吧!」  一出他的私人厢房,就有个高瘦的金发女子朝他们走来。「我很不愿意打扰你,」她一口纯正美语地对龙陆义说。「但出了些小状况需要你处理。」  他点点头。「莉玫,这是我的秘书史嘉娜。嘉娜,这是詹莉玫。」他转向莉玫。「容我失陪了。」  「好的。」莉玫看着他走下楼梯,嘉娜紧跟在他后面。她留意了一下他往哪个方向走。他的办公室一定在一楼,而且是在西厢。  她同情他和萝菱,但那不会妨碍她去执行任务。  她若无其事地往相同的方向走,但等她穿越中央的大玄关时,他已不见踪影。他们进了西厢的某个房间,但她不能打开每扇房门察看。  至少她现在知道他办公室的大概位置。她要设法叫他带她参观一楼,到时他一定会指出哪一间是他的办公室。  强恩明天就会到达。如果她已经知道位置,他们也许可以在明天晚上就安装窃听器和复制龙陆义的档案。  期待使她情绪高亢。强恩明天就到了。  第七章  强恩在晚上十点左右开车抵达龙陆义的庄园。灯火通明的别墅在几英里外就看得到。他在围墙外的大门前停下车,一个制服警卫出来用手电筒照亮强恩的脸,询间他的名字,要求他出示证件。强恩一言不发地从礼服口袋里掏出证件,但没有开口报出名字。警卫锐利地看他一眼,然后退开一步用无线电对讲机通话。  片刻后他打个手势,大门缓缓开敢。打手势表示警卫无法从外面开启大门,强恩推测,也就是说制伏外面的警卫也无法强行进入庄园。  警卫归还证件时再度以锐利的目光瞪视强恩。强恩面无表情地迎视他的目光,然后开车通过大门。  他把车停在主屋的正门前。他一下车,两个穿红外套的仆役立刻靠过来。一个拿出车里的行李;另一个交给他一张停车票,然后坐进他的车里把车开走。强恩推测他的车子和行李马上就会遭到彻底的搜查。  没关系,爱搜就让他们搜吧。但他们不会找到任何情报,甚至是他的指纹。他已经小心翼翼地在指尖喷了一种特制胶水,胶水凝固后形成表面光滑的透明薄膜。胶膜薄到几乎摸不出来,只有用热水才洗得掉。  他步上石阶时,一个穿礼服的男仆迎上前来。「谭先生,龙先生现在要见你。」他以俐落的英国腔说。「请跟我来。」  强恩一言不发地跟着男仆进入玄关边的一个小房间。房间里有一张长沙发和两张高背扶手椅、一个小书柜和一个小酒柜。从房间长宽不到三公尺和门上有牢固的锁看来,强恩猜测这个房间的主要是作为偷情的便捷场所。好的主人总是为客人设想周到。  「谭先生。」陆义站起来,朝男仆点个头,男仆悄悄地退出房间并带上房门。「在下龙陆义。」他伸出手,完全像个殷勤的主人。  强恩拖了一秒钟才跟陆义握手,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为什么要我到这里来?」他终于开口,语气低沉自制。「这场……会面毫无必要。」  「我觉得有必要。」陆义说得很轻松,目光却在仔细观察强恩的脸。「我不喜欢处理未知因素。还有,你知道一种非常新而且不该有人知道的混合炸药。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强恩默默地注视着他,眼睛半眯着。「我不喜欢有人在人群中用我的名字叫我,而我对人群的定义是两人以上。」让陆义等待他的答案,他没有心情合作。  「我可以向你保证,这里没有人知道你是谁。」  「我也可以向你保证,在这种宴会上至少有一个人在列名单等着事后出售。」  「我对泄密的惩罚极为严厉。」陆义轻声说。显然认定谭子是个软硬都不吃的人,他朝沙发点点头。「请坐。要不要喝杯酒?」  强恩选择了其中一张高背扶手椅。「我不喝酒。」  陆义的手停在烈酒瓶上,眉毛耸了起来,然后他的手移到另一个酒瓶,替自己倒了一小杯红酒。  「如果你认为到这里来危害了你的掩护,那么我向你道歉。但我也是个小心谨慎的人,经手买卖这种炸药并非没有风险。我不想接到假订单,更不想中圈套。由于这种炸药还在保密阶段,所以我才会对你『是怎么知道的』感兴趣。」  强恩把指尖搭成塔状,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陆义良久。他看到陆义的目光瞄向他左手的蛇状戒指。「达美客机。」他终于说。  「坠机空难?是的,非常不幸。我猜那是试验。事前我并不知情。」  「我不管那是不是试验,有效最重要。」  「但你怎么会知道用的是哪种炸药?」  「我……取得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局初步化学分析的副本。我有办法进出瑞士一所很好的实验室。化学特征类似RDX。国家运输安全局没有找到雷管的证据。答案不言而喻。」强恩用索然无味的语气说。  「你当真以为我会相信你是推断得知的?」陆义微笑一下。「不,有人告诉你的。还有另一个人也找上我要买大量那种炸药,那个人无从取得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局的资料。除非是泄密给你的人也泄密给了他,否则他怎么会知道?」  「莫厄尼。」强恩说。「我告诉他的。」  陆义凝视他片刻,然后喝光他的红酒。「真没想到。」他喃喃地道。  「莫厄尼是障眼法的幌子,发生的任何事都会归咎于他。」  「原来他是诱饵。」陆义微笑摇头。「谭先生,我向你致敬,你这一招真是高明。」  强恩放松戒备,只有一点点但看得出来。他的脸色缓和了些,眼皮也开始眨动。「运气好,那个混蛋会把自己炸死。运气不好,他还是会引来太多注意而被捕。无论如何,他不会再得罪我。」  「这么说来你以前见过莫厄尼?」  「没有,但他是个笨蛋,坏过我的好事。」  陆义放声而笑。「谭先生,我很乐意跟你做生意。详情我们明天再谈,但我离开我的客人太久了,我必须回去招待他们。来吧,我介绍一些人给你认识。」  「介绍时说我是史先生。」  「史先生。」陆义重复,脸上仍然带着笑意。「我的秘书也姓史。」  「我们也许是远亲。」  他们穿过玄关走向舞厅时引来许多好奇的目光。他们停在三层台阶的顶层俯视人群。珠光宝气、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在水晶吊灯下走动,来回于舞厅和露台之间。  强恩漫不经心地往四下瞧,不让目光停驻在任何人身上,但他几乎是立刻发现莉玫的倩影。一个企业家过来跟陆义寒暄,等主人介绍他跟强恩认识。强恩跟那个企业家见过面,但那时他用的是另一个名字,灰发褐眸的外貌也跟现在不同。那个企业家还以为现在跟他握手的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接着上前来要求介绍的是一个红发波霸。强恩的无动于衷使波霸识趣地借故走开。他和陆义清静了一会儿。强恩让他的视线再度横扫舞厅,接着突然静止不动。  陆义当然立刻注意到。「是不是看到了认识的人?」他间,环视的目光悄悄警觉起来。  「不是。」那两个字好象是从喉咙里逼出来的。「看到一个即将认识的人。那个女人是谁?」  「哪个女人?」  「黑头发,蓝衣服,戴珍珠项链。正在跟一个金发女人说话。」  陆义发现强恩注意到的是莉玫时,脸就沉了下来。「她是跟我一起的。」他的语气充满警告意味。  强恩瞥陆义一眼,注意力再度转向莉玫。他让自己贪恋地盯着她赤裸的香肩。「你打算跟她结婚吗?」他几乎是心不在焉地问。陆义发出一声短促而粗嗄的笑声。「当然没有。」  「我有。」  陆义眼中冒出怒火。「她是个朋友,我珍视的朋友。她不适合我们这种人。」  「不适合你吧!如果她是你的女人,我会退出,但你刚刚说了她不是。她现在是自由之身,但很快就不会是了。」  陆义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明白谭子不是那种你可以威吓的人。他深吸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我不为女人争风吃醋,」他说。「但也不容许你对她霸王硬上弓。我这么说是因为她不接受男人,她是个寡妇,仍然深爱着她死去的丈夫。即使没有,她也是我认识中少数极有原则的人之一。她不赞同你我这种人。」  「她拒绝了你。」强恩说。  「直截了当。」陆义苦笑一下。「我喜欢她,我不容许别人伤害她。」  「我也是。」  陆义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你令我吃惊。我没有料想到你会迷恋任何女人,尤其是只看到第一眼。那似乎跟你的个性不合。」  「是不合。」强恩深吸口气,让积压五年的饥渴在眼中燃烧。「是不合。」他重复。「介绍我跟她认识。」  「我想我会,」陆义笑笑地说。「这一定会很有趣。」  莉玫看到两个高大的男子穿过人群朝她走来。陆义看来跟往常一样英俊斯文,但令她无法呼吸的是他身旁的猎食者。强恩看来严峻危险,而且有点不一样。他的蓝眸像雷射光似地射向她。  她吃惊地倒退一步,伸手按着颈际的珍珠项链。  一个多星期不见,没想到再见面会带给她如此大的感官冲击。她这才发觉以前他都十分内敛,因为现在他性格中的危险力量正全力袭向她。  他上下打量着她,她觉得他好象在脱光她的衣服,好象要把她活活吃掉。她想要移开视线,想要保持镇定,但却做不到。她全身的细胞都兴奋了起来。他来了,游戏这才真正开始。  「莉玫,」他们抵达她面前,陆义执起她的手亲吻她的指节。「亲爱的,这是史先生,他恳求我介绍你们认识。史先生,这是詹莉玫。」  「莉玫。」强恩慢条斯理地重复。  「史——史先生。」她的喉咙发紧,几乎无法言语。她无助地看陆义一眼,她的反应似乎令他不大高兴。她自己也不明白。她知道这正合强恩的计划,但……她不是在演戏。  「约瑟。」强恩说。  「你你说什么?」  「我的名字叫约瑟。」  「约瑟……史约瑟?」莉玫眨眨眼,努力咽下突然冒出的笑声。「你是美国人。」  「是的。」她的手不知怎么会被他紧握在手中。「跟我跳舞。」那句话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命令。  强恩把她带进舞池时,她回头用迷惘无助的眼神再看了陆义一眼。强恩不仅把手放在她背上,还用手臂环住她的腰把她楼在怀里,另一只手把她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她不得不随着他流畅的舞步移动。  他低下头对她耳语。「我对妳一见钟情。」  「是吗?」她强忍住另一波笑声。「史约瑟?」  「事实上是谭约瑟。大家都叫我谭子,我叫他介绍我时说我姓史。」  「谭子。」她重复,牢牢记住那个名字。她绝对不能脱口叫他强恩。  「妳的房间在哪里?」  「东厢的花园套房,它有个阳台。」接着她把详细的路线告诉他。  「阳台门不要锁。」  「为什么?门锁对你根本不算什么。」  他用力楼一下她的腰,惩罚她的揶揄。她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透过衣服传来,混合着淡淡古龙水的温暖男性气息包围住她。  「你把我抱得太近了。」她说,惊惶在心中悄悄升起,因为她感觉到的愉悦太危险。她用手推他的胸膛,不是很用力,不至于引人注意,但足以使她的上半身跟他分开一寸。  他轻而易举地就把她拉回怀里。「我爱上了妳。记得吗?而妳身不由己地迷上了我。」  他怎么会知道?她惊慌地心想,但立刻想起那是他们的戏码。  他们越跳越靠近舞池边缘,他顺势一个旋转把她带到敞开的露台门外。室外的空气仍然温暖,但比人群拥挤的室内凉爽清新。人们坐在露台的小桌边谈笑,但跟喧闹的室内比起来安静多了。  他拉着她步下石阶进入花园,空气中弥漫着玫瑰花香。他们沿着小径往前走。虽然庭院里照明充足,但相较之下,花园还算是幽暗。  「这样够远了,」强恩停下来转身面对她。「他还是看得见我们。」她还没猜到他要做什么,他已捧起她的脸蛋亲吻她。  她本能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想要拉开它们,但她突然两腿发软,无法呼吸。他的吻起初只是蜻蜓点水似地挑逗。她先是吃惊得无法动弹,接着愉悦使她开始试探性地响应。他低下头加深那个吻,舌尖滑入她口中探索。一股热流在她体内爆发,使她瘫软在他身上。他放开她的脸,把她紧紧拥在怀里,紧到两人从胸部到大腿都贴在一起。  他不该用那种炽烈热情的方式吻她,男人只有在性交的前一刻才会那样吻女人。但她不仅接受那些吻,还响应它们。她的舌头跟他的交缠戏耍,她抬起手臂楼佳他的脖子。她的身体迎向他的,她发现他坚硬的亢奋抵着她的小腹。  那个发现使她大吃一惊地挣脱他的怀抱,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他抓住她的手臂扶住她,随即又让他的手垂在身侧。他们在不算幽暗的花园里四目相对,她看见他的眼神冷静自制,领悟似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那些吻使她六神无主,但除了生理反应外,强恩只是在尽他的职责。工作。假装迷恋。  陆义还在冷眼旁观。莉玫吞咽一下口水,思索她接下来该怎么做。掴强恩耳光,不,掴谭子耳光?她刚才可是心甘情愿的参与者,而且詹莉玫不是假道学。  别管詹莉玫了;心烦意乱的她此刻无法演戏。她回过神来思索柏莉玫会怎么做,却发现自己所扮演的这两个女人竟然如此相像。这是强恩故意设计的吗?把詹莉玫的际遇编得跟她如此相近,使她基本上等于在扮演自己?  结果是柏莉玫决定保持尊严,静静地转身走开。没有矫揉造作或装腔作势。她循原路回到露台,发现陆义果真站在阳台门边看他们。他背后的光线太亮,使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她把心一横,朝他走去。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她原以为一定会在他眼中看到愤世嫉俗的省悟,没想到她看到的只有关切。她的嘴唇颤抖,视线突然因泪水而模糊。  「天哪!」她低语。「怎么会?」  陆义伸出手臂让她握着,然后若无其事地陪她走回室内。他看起来从容不迫,但他们穿过人群的速度仍然快得令她感激。她紧握他的臂膀依赖他的支撑,她的腿在发抖,事实上,她全身都在轻颤。  毗连舞厅的房间设有自助餐和桌椅,客人可以在房间里吃,也可以把盘子拿到外面的露台或泳池边的院子。陆义把她安顿在一张空桌边,然后去餐台装了两盘餐点回来。他打个手势,侍者立刻送上两杯香槟。  「我注意到妳先前都没喝酒。喝喝看,我的香槟保证比首相所供应的还要好。而且妳需要喝点酒稳定情绪。」他苦笑着说。  她啜了几口香槟,吃了几颗草莓。他哄她再尝点美味的馅饼,但她的喉咙越来越紧。  「看来我太绅士了,」他的眼神和声音中含着笑意。「我应该抓住妳就吻的,使妳对我的男性魅力无法招架。但说真的,亲爱的,那不是我的作风。」  「我——我也以为那不是我的作风。」她语不成声地说。  「来电的感觉是无法预料的,但我们不知怎地总是低估了它的威力。」他轻拍她的手背。「现在我要做一件我以为我绝不会做的事。我太令自己吃惊,可能永远恢复不过来。」  「什么事?」陆义的幽默使她镇定下来。原来她对强恩的强烈反应是那么明显。她应该那样,那是他们计谋的一部分。强恩不会也不可能知道她的反应不是装出来的,在那干柴烈火的片刻,她迷失在自己一直努力抗拒的感官愉悦里。  「史先生——」  「他告诉我他的真名了。」她按摩着眉心,一来是为了掩饰表情,二来是因为紧绷的情绪使她的头隐隐作痛起来。  「那么……妳知道他使用假名一定有充分的理由。他不是什么名流之士,事实上正好相反。全世界的司法机关都会很乐意拘禁他。」  她凝视着他,假装在思索他的话。「他——他是恐怖份子?」她几乎是无声地说。  陆义让沈默作为他的回答。  她又啜了几口香槟,但那并没有消除她的硬咽。「他是我唯一吻过的男人,自从我的丈夫——」五年了。自从达勒去世之后,对于她偶尔约会过的那些好男人,她一直无法产生丝毫的反应。她无法让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吻她,不是因为那会令她觉得背叛达勒,而是因为她觉得假装有感觉对那些男人似乎不大公平。演戏与现实之间的界线再度模糊起来,现在是柏莉玫在说话,在努力搞清楚她在麦强恩怀里时到底怎么了。  「我没办法继续待在这里,」她站起来。「我要回房间去。陆义——」  「我了解。」他跟着站起来,英俊的脸上充满关切。「我无法告诉妳该怎么办,妳必须自己做决定。但在做决定之前一定要了解所有的事实。无论妳的答案是什么,我都会永远珍惜妳的友谊。」  天哪!他有这么多人性的优点,怎么还会是个军火贩子?她并没有比第一天见面时更加了解龙陆义。虽然他的性格如此鲜明地呈现在她眼前,但从看见他跟强恩一起走向她开始,他在她眼中就变成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一下。「谢谢。」她说,然后落荒而逃。  凌晨三点,她看到阳台门边的窗帘飘动了一下。无法入眠的莉玫躺在黑暗中等待强恩出现。她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只有窗帘的微微飘动暗示他的到达,接着他漆黑的身影出现在幽暗中。  她坐起来拢紧睡袍的前襟。他无声地穿过房间,准确地来到床边。他弯腰把嘴附在她耳边说:「房间检查过了吗?」  「我一到就检查了,」她极小声地回答。「没有窃听器。」  「我的房间有。」  「永久性的还是临时性的?」  「永久性的。他想要监视住在那个房间的人。别的客房可能也装了窃听器,哪个人住哪个房间由他决定。」  他坐到床上时床垫往他的方向凹陷。她压抑住突然窜出的惊慌。他不可能在此刻吻她,因为旁边并没有人在看。  「今晚的事没有使妳怎么样吧?」他问,声音中透着关切。「妳看来很吃惊。我以为妳了解我们的计划。」  「我猜我不够了解。」她努力以平稳的声音说。「但是一切都没问题,我应付得来。」  「结果证明那是最完美的反应,妳演得恰到好处。」  只不过她不是在演戏。她对强恩的强烈反应是真实的,所以她才会那么害怕。但只要他以为她的慌乱是吃惊造成的,她就不觉得自己暴露了弱点。  「一切都没问题。」她重复,急着改变话题。「明天的计划是什么?」  「龙陆义和我要谈生意。运气好,会在他的办公室谈,否则我就得另外想办法找出他的办公室在哪里。」  「我可以告诉你大概的方向,办公室在一楼的西厢。他有个秘书叫史嘉娜,所以就算他不在办公室,她也可能在。」  「那么我们得把他们两个都盯好,我会想办法使他们两个都有事缠身。明天我会先找出办公室的位置,勘察保全系统。到了晚上,我们潜入办公室,妳安装窃听器,我复制档案,然后我们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  如果一切都如计划中的顺利。但经验告诉她,任何状况都可能发生。  「我带了件小礼物给妳。」一阵窸窣声后,一把小手枪塞进她的手里。「这把比妳练习时用的手枪小,藏起来会比较容易。」  「我会把它塞在我的内衣里。」她自嘲地说,因为十七公分长的手枪根本藏不住。但说也奇怪,手中握着枪,她反而觉得踏实多了。  他低笑一声。「这才乖。」他嘉许地说,轻拍她的大腿。「几个小时后见。妳明天要做什么?几点起床?」  「睡饱以后再起床。」由于她今晚不曾合过眼,所以她想尽可能睡久一点。「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计划。」  「那么跟我一起吃午餐。」  「哪里?」  「游泳池边,下午一点。」  「选那个地方有特殊的理由吗?」一定有;强恩做任何事都有理由。  「跟妳见面,游个泳,让龙陆义看到我背上的疤痕作为一点额外的保证。」  「你的背上没有疤痕。」她脱口而出,随即后悔自己失言,因为那透露了她在体能训练时,曾仔细看过脱掉上衣的他。  「没错,但谭约瑟有。」  那么他一定是弄了个假疤痕作为伪装的一部分。她想起陆义介绍他时,他看来也不大一样。「你还做了什么伪装?你看起来不大一样。」  「改变发际线,把眉毛拉直,下颚塞入细绵条改变脸型。」  「你经营谭约瑟的假身分多久了?」  「好几年。起初只是档案里的一个名字,但慢慢地加入一些跟他有关的事,一些外貌的描述,一张看不出什么东西来的相片。但那已足以让龙陆义比对发际线,我猜他比对过了。」  「但他现在会有你清楚的相片了,他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  「无所谓。」他站起来。「谭约瑟离开这里后就不会再存在了。」  经营假身分跟衣服穿过一阵子就丢弃一样?她暗自思忖。他会不会在每次变成另一个人时,都失去一点真正的自我?  他走向阳台时,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是怎么上来的?」  「不是上来,是下来。从屋顶。」说完那些话之后,他就消失在阳台门外。  莉玫下床锁好阳台门后回到床上。虽然筋疲力竭,她却无法入眠。能不能达成这次任务的目标就看未来二十四小时了。她必须把心思放在任务,而不是强恩身上。等任务结束回到家后再来想强恩还来得及,因为到时他已经再度从她生命中消失,一切都无所谓了。  陆义在打开办公室门锁时,故意把身体挡在控制面板前,不让强恩看到他键入的密码。强恩甚至没有想要偷看;他半转开身,观察着走廊的保全系统。确定走廊尽头的摄影机不会拍到他的动作,强恩悄悄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启动小型录音机,录下陆义键入的密码音频。  「我们在这里不会受到打扰,」陆义说。「请坐。要不要喝点什么?咖啡?」  「不用了,谢谢。」就算他多疑好了,但强恩在出任务时对饮食非常小心。自助餐没关系,只要每个人都在吃。如果必须放下饮料,他绝不再拿起来喝。这个规矩简单却有效。  他往四下瞧。陆义的骨董书桌上有一台计算机,但没有接电话线,这表示陆义不想让人知道的档案都存在这台计算机里。房间的另一张书桌上也有一台计算机,但那台计算机接有电话线、打印机、扫描仪,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  陆义的桌上还有一个小型监视器可以看到外面的走廊。强恩推测中央监控室可能在主屋的某处,他必须查明是否整栋屋子都受到监视,还是像窃听器一样只有某些房间有。这里毕竟是陆义的私人厢房,他可能不愿意他的员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炸药是谁制造的?」他决定至少问一下,说不定陆义会说溜嘴。  陆义露出微笑。「你应该了解那是商业机密。」他在书桌后面坐下来。「我本来以为他们背着我这个独家代理与别人交易,因为你和莫厄尼都问起炸药的事。但你安了我的心。」  「很好。」  强恩不带感情的声音使陆义再度微笑。「好了,谭先生,我们开始谈正事吧!我有客人要招待,而你想继续你对詹太太的追求。告诉我,假设你追求成功,你要把妻子怎么办?」  强恩目光一利。「保护她的安全。」  「喔,但你做得到吗?」他指指秘书桌上的那台计算机。「计算机把世界变得很小,总有一天,每个人的每件事都会查得出来,到时你就无法像现在这样消失无踪了。」  「资料可以伪造或消除。如果需要社会保险号码或信用卡,用别人的就行了。」  「没错,但是她呢?要知道,她不可能平空消失。她有家人朋友,有她的生活习惯,有社会保险号码,还有你瞧不起的那些信用卡。凭我对那位女士的了解,她绝对不肯使用偷来的信用卡。」  还在警告他别去招惹莉玫,强恩好笑地心想。「如果她不想要我能够给她的,她只需要说声不。绑架太冒险,会引来太多注意。」  「那是你想要避免的事。」陆义说。「万一她真的跟了你,你要怎么办?」  强恩拒不作答,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那个问题根本不成问题,但陆义当然不知道。就让他以为谭约瑟是他见过中最讳莫如深的浑球好了。  他阻碍陆义每次想要谈莉玫的尝试,但他真的开始喜欢起这家伙了。像陆义那样冷酷无情的人竟然会如此关心一个朋友,实在既荒谬又令人感动。莉玫打动了陆义,强恩心想,就像在伊朗时她打动了哈帝、萨伊德和他自己。这种情况实在有点可笑。原本应该是他显得对莉玫深感兴趣,她也对他有意思,因而迅速发展出恋情。现在反而变成莉玫惊慌失措,陆义关切保护,而他被迫追求一个不甘不愿的目标。  当然啦,没有人会想到这是某个计划的一部分。这种情况太不真实,简直跟连续剧的情节一样。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事情好象进展得很顺利。  半个小时后,细节商定,生意谈妥。强恩回房间换泳裤时看出房间又被搜了一遍,他不知道他们想发现什么第一次没发现的东西。也许正是毫无发现才令陆义感到有点不安。当然啦,他们找错了地方。昨晚取得武器后,他把其中一把手枪给了莉玫,一把用胶带贴在他房间外走廊的桌子底下,另一把绑在他的脚踝上。但脚踝那把枪在他游泳时必须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他微笑着把枪和小型录音机塞到床垫下面。女仆已经进来打扫过,房间也被搜查了两遍。现在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套上长裤和圆领衫后,他就下楼到游泳池去。虽然天气炎热,但时间还早,再加上女士们不想在快吃午餐时弄乱头发,大多只在池边晒太阳,所以池子里的人反而不多。  他把脱下的上衣和长裤扔在池边的一张躺椅上。他的口袋里只有房间钥匙,但如果把衣服放在大家都看得到的地方能使想要搜他口袋的人知难而退,那又有什么不好。  他跳进池子里开始游泳。凭他的体力,他可以来回不停地游上几个小时,但他不想引起太多注意,所以只游半个小时就上岸了。  他从架子上拿起一条大毛巾随便擦了擦身体。虽然还不到一点,但他看到莉玫朝游泳池走来。她打扮得很休闲:亚麻系绳宽裤,蓝色吊带背心,外罩白色雪纺衬衫,浓密的黑发用大发夹束在背后。她的黑眸又大又亮。  她看到他时突然停下脚步,好象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他站着不动,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然后举手招呼她过来。  她犹豫了好久才走向他,久到他开始怀疑她是否会做出令人完全意想不到的事,例如转身离开,那样会把不甘愿演得太过火,促使她的保护者采取行动。  但后来她开始缓缓走向他。他把毛巾围在腰上打个结,遮住身体的反应。  莉玫慢吞吞地走向强恩。她戴上墨镜不让他看出她的表情。天哪!他应该在她心脏病发作之前赶快穿上衣服。她在墨镜后尽情欣赏着他肌肉结买的身体。他的肩膀和胸膛上还闪着水珠,半干的头发用手指随便扒过。他看起来狂野又危险,使她强烈地想要碰触他。  当她走到他面前时,他露出生硬的微笑,好象他那张嘴从来没笑过,但为了她而勉力为之。这是谭子,她心想,不是强恩。强恩是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除非他当别人当得太久,连麦强恩对他也只是另一个角色。  「刚才我差点以为妳要掉头就跑。」他低声说,替她拉出椅子。「不要那么不情愿。」  「我自有分寸。」她坐下来,不在乎自己听起来像吃了炸药。睡眠不足使她脾气暴躁。  他站在她背后,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接着他把手伸进她敞开的衬衫里,手掌缓缓滑过她赤裸的肩膀,好象再也无法按捺碰触她的冲动。她从未体验过如此克制又撩人的抚触,令她全身经颤起来。  他收回手,拉好她的衬衫,绕到她对面坐下。当他背对着她时,她看到他的左肩肝骨处有一道十公分的细长疤痕。即使知道那不是真的,她还是看不出它是怎么弄上去的。那道疤痕看起来非常像真的。  等他在她对面坐下后,他左耳垂上的钻石耳环更令她吃惊地猛眨眼。他的耳朵没有穿耳洞,如果有,她以前一定会注意到。而且昨晚他并没有戴耳环。如果疤痕是假的,那么耳洞也可能是假的。改变的发际线看来也很真实。去掉这些可供辨认身分的小特征后,尽管有相同的脸孔,他还是不会被人当成谭约瑟。只要没有可供比对的齿模记录或DNA样本,就无法证明他们两个其实是同一个人。  黑短裤、白上衣的侍者靠过来。「两位需要什么?」  「午餐。」强恩用流利法语说。  莉玫环视庭院的优美风景。游泳池边的人变多了,因为其它人也选择在户外用餐。谈笑声、戏水声和杯盘碰撞声四起,因此他们挤在小圆桌边说话并不会显得奇怪。  强恩调整遮阳伞使她免于日晒,也使屋里的人无法完全看到他们。他在坐下前先穿上圆领衫。她惋惜衣服遮住了他的肌肉,但也承认至少现在她可以比较专心了。  「我到过陆义的办公室了。」他把声音压低到只有她能听见。「我弄到了门锁密码,也仔细察看了保全系统。今晚有什么节目?」  「跟昨天一样,盛装宴会、自助餐和跳舞。」  「很好。人们会四处走动,想盯我们的梢没那么容易。我们每支舞都跳——」  「穿高跟鞋不行,我会变跛脚。」  「那就别穿高跟鞋。」  她瞪他一眼,但他不可能看到,因为她戴着墨镜。「在我带来的衣物中,只有高跟鞋能穿到宴会上。」  「好吧,我们只跳几支舞。我会采取积极的行动使每个人都看得出我们是一起的,所以妳到时别惊慌失措。」  「为什么要采取积极行动?」她的喉咙发干。她希望侍者赶快把强恩点的矿泉水送来。  「好让别人发现我们一起消失时,认为我们去了比较隐密的地方例如妳的房间。」  「陆义和嘉娜怎么办?」  「嘉娜好解决,陆义比较棘手。我们可能得冒点险,希望他会忙着招呼客人而没空去办公室。」他停顿一下。「侍者来了。」他倾身握住她的手,拇指轻抚她的指背。「午餐后跟我一起去散步。」他在侍者放下矿泉水时对她低语。  她抽回手,拿起水杯,朝侍者微笑。  「妳需要多少时间装窃听器?」他在侍者走远后问。  「半个小时。」其实她并不需要那么久,但她想要谨慎一点,以免留下电话线被动过手脚的痕迹。「计算机档案呢?复制需要多少时间?」  「视情况而定。」  「谢谢你,消息灵通人士。」  他忍住笑意。「我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系统,有没有加密程序保护。如果他连密码都没有,那才令我大感意外。我必须取得密码」  「怎么取得?」  「人们通常会把密码写下来。或是用容易记的字,例如母亲的名字或是孩子的——」  「陆义有个女儿。」莉玫说。「萝菱。」  「女儿?我们的情报中怎么没有这一条?」强恩咕哝。  「她体弱多病。他很疼她,对她保护备至。基于安全的理由,很少人知道她的存在。她病得很重,可能活不了多久。」想起萝菱瘦削苍白的小脸,她就一阵鼻酸。  「那么他会认真看待任何跟她有关的事。」强恩沉思道。  莉玫猛然坐直,摘下墨镜让他看清她的愤怒。「你敢!」她咬牙切齿道。「如果你把那个孩子扯进来,我会——我会……」她说不下去,但她的眼神表明她绝不会善罢干休。  「必须怎么做,我就会怎么做,」他轻声回答。「妳很清楚这一点。我对任务的态度向来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没错,我听说过你的事。」她同样轻声地说。愤怒使她口不择言。「他们说你连自己的妻子都杀,所以一个生病的小女孩又算什么?」  两人陷入沉默。强恩的脸上毫无表情,眼神看来像死了一样冰冷空洞。「她的名字叫芃妮。」他终于开口,声音有如风中落叶。「为什么不问我有没有杀她?怎么杀的?一枪打死她、扭断她的脖子、割断她的喉咙,还是把她从三十楼的窗户往外丢?那些说法我都听过。妳认为哪一个最有可能?」  她无法呼吸。她原本并不相信那些传闻,甚至不相信他结过婚。现在他亲口说出他结过婚,而且妻子名叫芃妮,但她只觉得太突然,一时之间无法思考那些传闻可不可能是真的。  「你有吗?」她从紧缩的喉咙里硬挤出那几个字。「你杀了她吗?」  「是的。」他说,往后靠在椅背上,因为端着餐点的侍者已经接近他们的桌边了。  第八章  强恩丢下那颗炸弹后,惊愕的莉玫一直没有机会追问详情。先是侍者在他们的桌边上菜、倒水和询问还需要什么;等侍者一走,陆义就「碰巧」经过而留下来聊天。  莉玫几乎无法说话,只能勉强以简短的话语回答陆义的问题,但她不断以喝水来逃避。她知道自己吃了几口午餐,但不记得吃下的是什么。  午餐后,强恩穿上长裤,牵着她的手到草坪上散步。午后的骄阳火辣辣地直射在身上,给她冰冷的肌肤带来暖意。她觉得她的心快碎了。天真是安全的堡垒,使人对世事的黑暗丑陋一无所知。但现在她明白了那些痛苦、恐怖和代价。她无从想象强恩是怎么熬过来的。  「强恩,对不起。」她低声说。她看到他面露惊讶。他显然以为她在知道他所做的事后会厌恶他,甚至害怕他。她思索合适的字眼。「我不是有意伤害你。我不相信那些传闻,否则绝不会提起  「伤害我?」他几乎是冷漠地说。她好想扯掉他的墨镜,以便看到他的眼睛。  「事实就是事实。」  他的手温暖又有力,但没有捏痛她。她领悟到他不曾伤害过她。即使是在伊朗面对她的不信任和敌意时,他还是照顾她,救她的命,在她悲伤痛哭时抱着她。  「事实有时就是事实,有时却不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真的是双面间谍,像我听说的那样吗?」  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她恼火地握紧他的手。「告诉我。」  他停下来转身面对她。「不然妳会怎样?」  「不会怎样。快点告诉我。」  他沉默以对,她以为他不会说了。但后来他耸耸肩。「没错,她是双面间谍。背后没有情有可原的情况,没有家人在苏联或东德受到威胁。她的家人都在美国,他们都不知情。她为的只是钱。」  如此说来,他无法替妻子找到开脱的理由。他不得不面对事实:她为了钱而出卖国家。  终生报效国家的人发现自己的妻子竟然是叛国贼,这种打击任何人都受不了。  「你怎么发现的?」  他又开始往前走。「不是某件大事引爆真相,而是许多小事加起来使我起了疑心。我对她设下圈套,她自投罗网。」  「她不知道你起了疑心吗?」  「当然知道,她是个中好手。但我用的是她无法抗拒的诱饵:我方长期潜伏在克里姆林宫的两个最高阶间谍的名字。」他的嘴唇眠成一直线。「我差点来不及收网。当时正值冷战最高峰,这个情报太宝贵、太重要,因此她决定舍弃平常透过联络人的传递方法。她拿起电话直拨苏联大使馆,要求他们把她接进大使馆,因为她知道我一定不会放过她。她准备在电话上就把名字告诉他们。」  他深吸口气。「我一枪毙了她。」他开始走向围墙。「我本来可以打伤她,但我没有。她知道的情报太重要,我不敢冒险。那两个间谍不能曝光,不能被捕。她已经告诉她的联络人她知道他们的名字,无论我们把她关在戒备多森严的监狱,派多少人看守她,苏联方面还是会千方百计营救她。」  他们默默地在花圃间穿梭,假装在欣赏风景。她仍然紧抓着他的手。他被迫做出平常人不能想象的事,他并没有找理由为自己开脱,并没有尝试掩盖真相或模糊焦点。他背负着那件事的包袱,继续从事他的工作。  有些人会认为他是怪物。他们只看得到他蓄意杀妻的表面事实,或是认为没有情报会重要到那个地步。但在前线出生入死的人就不会那样想;达勒就在同一场战争的不同战役中为国牺牲。  强恩的举动不只救了那两个间谍,还救了无数人的性命。苏联解体,柏林围墙拆除,世界暂时比较安全。他还是在前线出生入死,也许是在努力使他心中的正义天平保持平衡。  「她为什么没有出卖你?」莉玫问。「要知道,你也很值钱。」  「谢谢。」他自嘲道。「但我当时还没那么值钱,而且我对她还有利用价值。」  「你一定很不好受。」她的声音中透着忧伤。她用力握一下他的手,无声地告诉他她有多么抱歉。  他转头看她一眼,然后目光落在她背后。他把她拉到一株灌木边,好象企图使人看不到他们。「别惊慌。」他警告,然后低头亲吻她。  他的吻火辣热情。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欲望使她心跳加速,全身颤抖。他的舌尖在她口中撩拨、挑逗,他的手把她的臀部按向他硬挺的下体。愉悦使她忍不住呻吟起来,但她还是努力站稳脚,不让自己软绵绵地瘫靠在他身上。  他结束那个长吻,但他的嘴仍逗留在她唇边。她茫然地凝视着他,希望他没有戴墨镜,好让她能看到他的眼睛。手仍然搭在他肩上,她问:「谁在那里?」  他露出真挚的微笑。「没人。妳这么善良使我忍不住想吻妳。」  她用力推开他。「卑鄙。」她恶狠狠地瞪着他。她真的很想揍他,但不得不咬住嘴唇以免自己笑出来。  「我认罪。」他再度牵起她的手,跟她继续散步。「不然妳认为我该怎样?我告诉妳的事证明我确实像大家说的那样冷酷无情,结果妳反而向我道歉。我当然不得不吻妳。」  「我还以为是为了任务。」  「不是每一次,」他说,没有看她。「不是每件事。」  由于高跟鞋太吵又不能跑,所以莉玫把一双黑色凉鞋黏上黑珍珠串,好搭配她的黑色丝绸尖领低胸吊带礼服。她本来不想被迫回房间拿工具和装备,但她的黑色晚宴手提包太小,只好把装满工具的丝绒袋和手枪用黑丝披肩包好,藏在衣柜抽屉的内衣底下。一切就绪后,她深吸口气,挺起胸膛,准备演出这次任务的最后一场戏。  她下楼时,强恩已经靠在一楼的楼梯栏杆边等她。他站直身子,蓝眸迷恋地流连在她身上。莉玫从眼角看到陆义在看他们,他的表情是悔恨中带着关切。等两人的目光接触时,她朝他微笑要他放心。他摊开双手,摆出「我尽力了」的姿势。  强恩沿着她的视线望向陆义,眼睛充满敌意地眯了起来。天啊!他演的真棒。他应该去好莱坞发展的;凭他精湛的演技,他早就成为身价非凡的金像奖得主了。  她也要发挥一点演技,莉玫心想。她在接近强恩时放慢脚步,好象不愿意走完最后那几级阶梯。他眉头微蹙,朝她伸出手,姿态傲慢地命令她到他身边。  她默默地把手放在他手中,跟着他进入舞厅。舞厅里是跟昨晚相同的那群人在做跟昨晚相同的事,差别只在穿的衣服不同。他楼着她开始跳舞,但他们的脚几乎没有移动,他低着头把脸颊贴在她的鬓角,摆出男人全神贯注在怀中女人的典型姿势。  「我不得不把东西留在房间里,」她低声说。「装不进来。」她朝她的手提包努努嘴。  「什么?妳没办法把所有的东西连同手枪一起塞进妳的内衣里?」他瞄一眼她的胸部。  「小心。」她警告道。「我带了小刀,而且不会吝于使用。」她的鬓角感觉到他的嘴唇在微笑。「你安排了哪种分散注意力的方法?」  「没有。我怕妳会割下我的头皮,我们只好冒险了。」  「我善于冒险。」她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不,她曾经善于冒险,但现在不再是了。  他感觉到怀里的她浑身一僵,于是把她楼紧些。「怎么了?」  「没什么。」她回答,然后改变话题。「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伺机而动。我们密切注意陆义,等他看来忙得无法分身时就行动。」  「嘉娜怎么办?」  「解决了。」  「我不愿意告诉你,但她就站在那里。」  「马上就不在了。」  嘉娜喜欢陆义的住宿宴会。客人们常在宴会上信口说出许多私人和政府的机密,尤其是对长腿的金发女郎,好象她没有脑筋似的。这也是陆义让她在晚上参加宴会,而不要她工作的原因。她在这些宴会上可以得知许多有趣的内幕。  今晚她穿著白色的紧身礼服,戴着长长的钻石耳环,让金色的直发披在背后,完全是一副好莱坞性感女神的模样。她在舞厅里到处游逛寻找可能的上床对象。她不要再担心海杉的感觉,他管不着她。昨天她已经毫不客气地叫他别再纠缠她,说她已经看过他所有的戏法,现在想要个新的魔术师。  突然之间,她莫名其妙地被一杯红酒撒得全身都是,她惊愕地望着可怕的酒渍,知道这件白色礼服报销了。「对不起,」把酒洒到她身上的妇人惊恐地连忙道歉。「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有人撞了我一下。」  「没关系。」嘉娜口是心非地安抚道。她不想得罪陆义的客人。「我确定污迹洗得掉,我只需要赶快回房间把衣服换下来。」她婉拒了妇人赔偿的提议,面带笑容地离开舞厅。她向来都走楼梯,但今晚她选择搭电梯回她的房间。  在三楼一出电梯,她的笑容就化为恼怒,所幸走廊上空无一人。她从手提包里拿出钥匙打开房门,伸手打开电灯开关。  灯光亮起的同时,一只大手捣住她的嘴巴,一条粗壮的手臂将她拦腰抱起。房门被人用脚关上。  惊恐使她愣了一下。她听到自己的闷声尖叫,知道她的叫声传不了多远。她回过神来,开始抓扯捣在她嘴上的那只手,拚命扭动身体企图挣脱。  「别叫,亲爱的。不用害怕。」  海杉!惊恐在瞬间化为愤怒。她把头用力往后撞向他的嘴巴,但他只是呵呵低笑地把她扔到床上,然后欺身压住她。  「混蛋!」她低声骂道,不再试图尖叫。  他再度呵呵低笑,跨坐在她身上,抓住她挥来的拳头。他轻而易举地用一条丝巾绑住她的手腕,然后把她的手臂拉过头顶,再把丝巾绑在床头的柱子上。  「混蛋!」她再度痛骂,这次用大叫的。  「嘘,别那么大声。」  「我要宰了你!我要割下你的——」  「我叫妳安静的。」他低声道,把另一条丝巾绑在她的嘴上。他坐回脚跟上,审视他的成果,黝黑的脸上露出笑容。「亲爱的,让我们看看魔术师有没有新戏法。」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弹簧刀,按下开关,闪着寒光的刀刃弹了出来。嘉娜杏眼圆睁地瞪着小刀,然后瞪向他。她企图弓身把他摔下,但他用大腿夹紧她的身体,使她无法动弹。  海杉用刀刃划开她胸前的衣料,暴露出她的乳房。她的闷声尖叫从丝巾后面传出。他一手握着小刀,另一手抚摸她的乳房,欣赏着她的乳头在他拇指的爱抚下硬挺起来。接着他离开她的身体。「别乱动,」他说。「我说不定会意外割伤妳。」  她强迫自己静止不动,任凭他把礼服划开成两半抽离她的身体。她没有穿内衣裤,只能夹紧双腿徒劳地努力保护自己。天哪!他要杀她吗?  他退后一步开始脱衣服。她拚命地摇头,热泪刺痛她的眼睛。  「别怕。」他重复,赤裸裸地站在她面前。她气急败坏地用脚踢向他亢奋的下体,但不知道那样有什么用,因为她的手和嘴仍然被绑着。  他责备地咂咂舌头,抓住她的脚踝用丝巾绑在床尾的柱子上。十秒钟后,她呈大字形地躺在床上。  「瞧妳有多骚。」他爬到床上、她的两腿之间。「又骚又浪……我的女人。牢牢记住,妳是我的女人。」  她预料他会粗暴地立刻进入她体内,心里已有了被强奸的准备。但他反而把头埋在她两腿之间,开始用唇舌爱抚她。  预料和实际的正好相反使她忍不住呻吟起来。她弓起身体,但他托住她的臀部不让她扭动。她盯着白花花的灯光,快感在她体内奔窜。事情太出乎她的意料,使她无法完全了解其中的涵义。她在来势汹汹的高潮中叫喊、落泪。  「这只是第一招。」他压在她身上喃喃地道。「妳知道我绝不会伤害妳。今晚妳会发现没有别的男人能像我这样取悦妳。」他朝她挤挤眼。「也许待会儿我会让妳把我绑在床上。」  当他的手指滑进她仍然敏感的体内时,她忍不住再度呻吟弓身。她的恐惧被兴奋取代。这种性行为反常、变态。她在做爱时不曾如此无助,她通常都在上位,因为她喜欢那样。  但她发现自己也喜欢这样。她赤裸裸地躺在明亮的灯光下任凭他摆布。他爱对她怎样就可以怎样,她已经开始幻想种种可能性。海杉高大强壮,但做爱时总喜欢慢慢来。她预计这将是个漫漫长夜——销魂蚀骨的漫漫长夜。  「该行动了。」强恩在莉玫耳边低语。  她的脉搏突然加速。她做个深呼吸,感到脉搏稳定下来。她抬起头朝他微笑,笑容灿烂到令他一时之间看傻了眼。  她在骗谁呀?离开舞厅上楼时,她恍然大悟自己仍然热爱冒险。她不想回家继续做内勤工作,她想留在真正适合她的外勤单位。领悟使她内心充满喜悦,彷佛终于重拾人生,做她自己。  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他们迅速到她的房间去拿她藏在衣柜里的工具和手枪。出了房间后,强恩带她穿过走廊直奔西厢。  「我找到一条偏僻路线。」他解释。  「陆义的私人住处也在这个方向。」  「我知道。偏僻路线通过他的房间。」  莉玫翻个白眼,没有多问他是怎么进入陆义房间的。门锁对他毫无作用。  这条路线并非没有风险。虽然遇到人的机率比较低,但遇到的一定是在私人厢房工作的员工。员工一看就会知道他们擅闯禁地。客人与否,陆义不会容许任何人惊扰他的女儿。  强恩拉她停在一扇木门前面。他转动门把,他们溜进房间。她看出那是间豪华大卧室。「陆义的卧室,」强恩多此一举地低声说明。「这里有电梯通到他办公室所在的走廊。」  电梯里的空间很小,但它原本就只设计成只搭载一个人。电梯出奇的安静无声,到达一楼时也没有像商用电梯那样发出「叮」的一声。  他们跨出电梯进入一条同样空无一人的走廊。强恩走到一扇房门前,从口袋里拿出小型录音机凑近电子锁。他按下按钮,录音机播放出一连串音频。电子锁的小绿灯亮起,接着响起一声微弱的喀塔声,他打开房门。  他们溜进房间,他悄悄关上房门,然后开始对电子门锁动手脚。  「你在做什么?」她问。  「使门锁失效。万一被逮到,门锁故障至少可以作为有利于我们的事实,但我还是得编个理由解释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天哪!你连这种细节都计划好了。」  「我不打算被逮到。快点移动妳漂亮的小屁股,开始工作吧!」  强恩坐到陆义的桌边打开计算机。莉玫开始检查办公室的配线,然后推开靠墙的沙发,打开电话匣安装窃听器。  「我快好了。」她在工作了约二十分钟后说。「你进去了吗?」  「还在努力。」强恩心不在焉地回答。「档案有密码保护。」  「有没有试过『萝菱』?」  「第一次就试了。」  「书桌里什么都没有吗?」她先前注意到强恩开关抽屉,但以为他在找纸张档案。  「没有。」他检查桌面,找寻任何可能包含密码的东西。  窃听器安装完成,她装好电话匣,把沙发推回原位。「如果密码不是写在纸上呢?」  「除非是傻瓜,否则他一定会定期更换密码。如果经常更换,那么目前的密码一定写在某个地方。如果妳弄好了,找找墙壁或地板,看看有没有保险柜。」  「别说你还会开保险柜。」  「好,我不说。」  她迅速察看墙上挂的画,但画的后面都只有壁纸。地板的编织大地毯下面也没有东西。她拿出螺丝起子检查房间里所有的电源插座,因为有时假插座可以藏些小东西。「什么都没有。」她报告,把工具和手枪用披肩包好。  强恩拿起一本书急速翻动书页,抓著书脊抖抖看有没有东西掉出来。他突然停下来盯着那本翻旧了的书。莉玫把工具放在桌上,靠过去看那本书:双城记。  强恩把书翻到折角的那页。「找到了。除非不得已,否则没有人会把它看一次以上。」  「它是文学名著。」她感到好笑地说。  「我没说它不好,但它不是你会一看再看的东西。」他的手指沿着一行行文字移动,找寻他认为可能是密码的字眼。「断头台。」  他转向键盘键入那个字眼,屏幕上出现密码错误的讯息。  他耸耸肩,再度查书。「狄更斯有很多冗词,」他低声抱怨。「这样会花上一整天。」  他一连试了三个不同的字眼,档案终于在他键入「死囚车」时开散。  「竟然给我猜中了。」他轻声说。  「运气好。」但他不只是运气好而已,训练有素使他的直觉和经验远远超过一般人,所以他才能看出陆义桌上一本翻旧的文学名著具有特殊的涵义。  他把一张磁盘片插进软盘机里开始复制档案。他没有看档案内容,只是尽快把它们复制到磁盘片上,同时注意着闭路监视器。  莉玫绕到书桌后面。「我来看监视器,你赶快复制。」  他点点头,软盘机开始不停地运转。  片刻后,莉玫从监视器中看到走廊尽头的门打开。  「有人来了。」她低声说。  强恩瞥一眼屏幕,但没有停手。「巡逻的警卫。」  「他会检查房门吗?」  「也许会。」由于门锁被他动过手脚而失效,所以任何人只要转动门把就能把门打开。  莉玫伸手握住披肩里的手枪。警卫沿着走廊朝办公室走来,她的心跳开始加速。走廊在小屏幕上看来特别长,警卫的身影越来越大。莉玫发现自己在数他走了几步。十七、十八、十九——  「保持镇定,」强恩轻声提醒,但没有抬头。「我就快好了。」  警卫走了过去,甚至没有在房门外暂停。眼睛盯着屏幕上的警卫,耳朵听着他从房门外经过的脚步声,她有种方向错乱的不真实感。  「完成。」他迅速按下按钮,磁盘片弹了出来。他把它插入护套里,然后放进上装内侧的口袋。他关掉计算机,把桌上的一切都归回原位,然后碰碰她的手肘。「可以走了吗?」  「当然。」  她转身走向房门,但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臂拦下她。「又有人来了。」  她再度望向监视器。走廊门又开了,有人侧身站在门口,好象在跟门外的人说话。屏幕上的小身影有黑色的长发。  「陆义。」她说,惊惶使她的心窝揪紧。除非要到办公室来,否则他不会进这条长廊。  强恩立刻把她抱起来,一个箭步来到长沙发边。他放下她,脱掉礼服上装随手扔在地板上。「脱掉内裤躺下。」他命令,声音低沉而急迫。  他们只有几秒钟的时间。陆义再过几秒就会从那扇门走进来。她双手颤抖地撩起裙摆。假装做爱是十分老套的电影情节,没有人会信以为真,尤其是陆义那样世故的人。但正因为如此,这招反而可能行得通,因为他不会相信谭约瑟会那么猴急好色。  强恩当然不会靠热情拥抱来给人那种印象。他要的是脱下的内裤和凌乱的衣服,好象他们真的正要开始做爱。  她的心跳如擂鼓,脉搏狂跳。她一脚踢开脱下的内裤,然后躺在沙发上。  强恩倾身向前,把她的裙子撩到腰际,分开她的双腿,单膝跪在其间,同时扯开自己的裤档。惊骇使她麻木,只有吹拂在赤裸肌肤上的冷空气告诉她这不是一场怪异的梦。这样的假装远超过她的心理准备。她不可能半裸地躺在这里,强恩在她张开的两腿之间,目击者随时可能从那扇门进来。  他弯下腰舔她,双手无情地把她的双腿分得更开,舌头探入她体内用唾液湿润她。莉玫全身蹦起,他立刻按住她,唇舌更紧密地贴在她两腿之间。她咽下一声尖叫,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天啊!他要玩真的,而陆义……她不敢想象陆义进来撞见他们会是什么场面,但这一定就是强恩的计划:被人撞见他们正在从事没有人会认为是假装的亲密行为。  他实实际际在做时怎么可能是假装?  她呜咽一声,把手伸进他的头发间。她想要推开他,但双手就是不听使唤。快感在她体内奔窜,使她在他手里扭动。她还得忍受这种煎熬多久?五秒?十秒?  时间好象过得特别慢,每一秒都像一小时那么长。她在无声的抗议中摆动头部,愉悦和恐惧轮流折磨着她,狂暴的热流不断在她体内旋转。她不能有这种反应,她无法忍受自己有这种反应。  她鼓足力气虚弱地推他的肩膀。他往上滑动,舌尖迅速爱抚过她的蓓蕾,使她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但他立刻压住她,来到她两腿之间。  「放松。」他低声说,把坚实的男性抵住她的。  不,他不能真的这样做。不能在这里,不是像这样。她不要他们的第一次是像这样。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的身体根本来不及准备好。在她无法相信他在做的事时,她怎么可能准备好?  他缓缓进入她,但她还不够湿濡,她的身体在他的入侵下勉强让步。「尖叫。」他几乎是无声地说。  尖叫?那铁定会把陆义引来……但强恩要的正是那样。她在恍惚中领悟,任何想搞鬼的人都不会发出那种保证引来注意的声音,或做他们正在做的事。  但强恩自己说过他会不择手段地达成任务。  他退出一点又往前冲刺,强迫自己一点一点地深入。「尖叫。」他重复,这次是命令。  她叫不出来,她的肺脏好象麻痹了。她的身体在近乎疯狂的感官刺激下弓起,她拚命抵抗一波波涌来的愉悦冲击。她也抵抗他,但不是用拳头,而是用体内的每条肌肉抵挡他的深入,防止他使她失去控制。  她不够坚强。他缓缓地突破她的抗拒。他呼吸短促,蓝眸半闭,但炽烈的眼神是她前所未见的。他伸手扯下她的礼服左肩带,露出她乳头已经硬挺的乳房。「尖叫。」他坚持道,更加用力地冲刺。「快叫!」  她的头在座垫上来回摆动。她忍住一声啜泣,走投无路地用拳头捶他,拚命扭动身体闪躲。她不能,她不要,天啊!别让她在陆义走进门时达到高潮,她受不了。强恩抓住她的手腕把它们按在沙发上,无情地继续深入。  她阻止不了,抵挡不住,高潮在体内爆发。她的头往后仰,双眼紧闭,呼吸暂停,周遭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剩下的只有急遽上涨的愉悦。等待房门开故时,她绝望地发出尖叫,无声的尖叫。  房门没有开启,走廊里一片寂静。  高潮开始消褪,悸动的肌肉缓缓放松,直到她软绵绵地躺在他的身下,双腿依然张开,他仍然在她体内。她无法思考,无法动弹,她有种被掏空的感觉,好象他夺走了她的一切。  羞愧油然而生,她转开脸,无法正视他。她怎么可以在这种状况下达到高潮?她算是哪种人?对她做出这种事的他又算是哪种人?热泪涌上眼眶,但她无法拭泪,因为手腕仍然被他按住。  时间停止。  陆义没有进办公室。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他没有进来就是了。她等强恩退出她的身体,但他一直没有动静。再也无法承受的压力使她不得不再度望向他,面对他。  他的表情近乎野蛮,目光有如两团烈火。他似乎在等她看他。「对不起。」他说,然后开始动作——不是退出她的身体,而是在她体内移动,快速猛烈地冲刺,深入她的核心。  高潮袭来,他紧抓着她的臀部,弓身奋力挺进,头往后仰,咬紧牙关,压抑住喉咙深处的沙哑叫喊。他瘫在她身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没有说话,想不出该说什么。震惊使她脑海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所措。  他缓缓退出她时,那种肉体的摩擦使她无法呼吸。他拉她坐起来。「妳还好吧?」  她默默点头,把脚移到地板上,拉下裙子盖住大腿。他迅速整理仪容,塞好衬衫,拉上裤子拉炼。  他从书桌前面的地板上捡起她的内裤递给她。她默默接过来,坐在沙发上穿回内裤,因为她虚弱得两条腿还站不稳。  他绕到书桌后面察看监视器。「外面没人了。」他说,镇定得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不知道陆义去了哪里。」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检查披肩确定东西都还牢牢地包在里面。强恩穿上礼服上装,拉直领带,用手指梳理一下头发。他看来冷静、沉着。  「好了吗?」  她点点头。他再度察看监视器。「走吧!」他说,握住她的手臂带她走向了房门。  她奇迹似地控制住自己的声音,用同样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门锁怎么办?你要把它修好吗?」  「不用,陆义会以为它只是故障了。这种电子锁偶尔会故障。」  他打开房门,探头出去看了一眼,然后领她走进空荡荡的走廊。他关上办公室的门,手还没有离开门把,走廊尽头的门就在这时突然打开,一个警卫走了进来。他看到他们时愣了一下,紧接着高喊一声,不假思索地伸手拔枪。  强恩几乎是在警卫看到他们之前就采取行动。他一边把莉玫推向墙壁,一边单膝着地去拔他脚踝上的那把枪。警卫一时惊慌而太早开枪,子弹射进他前方三公尺的地板里。强恩不慌不忙地举起手。莉玫看到他开枪时脸上毫无表情。他第一枪就击中警卫的胸膛,但又往眉心补了一枪。警卫像断了线的木偶似地往后倒向敞开的走廊门。  强恩抓住莉玫的手拉她站起来。尖叫声在敞开的走廊门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朝他们跑来。「快!」他把她推向左边的出口,人们从他们背后的门蜂拥而入。  在三楼嘉娜的房间里,那三声枪响使海杉浑身一僵。他跳下床,抓起地板上的裤子一边穿一边跑向房门,半途中捞起枪套、拔出手枪。  「海杉!别这样丢下我!」嘉娜惊惶地尖叫。  他听若未闻地跑出房间,但至少在出去后顺手带上了房门。  他赤脚跑向走廊尽头的楼梯,但他没有拾级而下,而是翻过栏杆直接跳到下一层的楼梯间平台,一次又一次直到他抵达一楼。枪声似乎来自正下方的右边,也就是陆义的办公室附近。  长廊里挤满了人,其中一些是陆义的客人。保全人员徒劳地想把他们赶出走廊,但他们在看到一个光着上半身,手里拿着枪的彪形大汉到达时,都自动退出去。  「哪里?」海杉高喊。  「出了这扇门。」一个警卫回答,指指左边的出口。「是谭子和其中一个女客人。」海杉转身冲进夜色里。  谭子会去哪里?海杉放慢脚步思索着。谭子会设法取得交通工具,而不是徒步逃跑,但来宾车辆都停放在一个有人看守的户外停车场里,庄园的车辆则不然。海杉赤脚穿过露湿的草坪,奔向车库区。  紧急照明灯照亮整座庄园,草坪上挤满持枪的保全人员。  海杉大吼:「来宾车辆!逐一清查!」  一大群保全人员跑向户外停车场。海杉继续跑向车库,枪仍握在手中。可恶!谭子这家伙选的真不是时候。听到枪声时,他正要使嘉娜达到第十次高潮,但他不得不抽身而出,丢下濒临高潮的她仍然无助地被绑在床上。  阴暗的车库里寂静无声,他在长排的轿车和吉普车之间移动。「你在这里吗?」他轻声地问。  「在。」  海杉猛然转身,看到谭子从暗处出来,后面还牵着一个女人。「快走,老兄。」他低声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丢给谭子。谭子放开那个女人,用左手接住钥匙。「那辆绿色的奔驰。」  「谢了,转过身去。」  葛艾瑞长叹一声转过身去。他只希望自己不会昏迷太久,不然嘉娜会气疯的。但他根本没有听见谭子移动,就已被打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了。  第九章  强恩弯腰拾起倒地不起的彪形大汉的武器扔给莉玫。「来,拿去。」  她把那把大手枪也塞进披肩包袱里。不拿走枪会启人疑窦。他用钥匙环上的遥控器打开车门,他们钻进奔驰轿车里。「趴在地板上。」他说,把手放在她的后脑勺往下按,催促她听命照办。  她蹲伏在轿车前座的地板上。他发动引擎,按下遥控器上的车库门开关。车库门向上升起,天花板上的灯光自动点亮。他瞥她一眼,微笑一下,然后把车排入一档。他踩下油门,车子安静无声地往前冲出去。  第一枪击破她头顶的车窗,碎玻璃散布车内。她忍住一声惊叫,抬起手臂护住头。第二枪射穿前座车门和离强恩手臂不到十公分的前座椅背。  他把油门踩到底,流畅地换档加速。「趴下。」他说,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击碎驾驶座车窗的第三枪。  他开着车冲向围墙的双扇铁栅大门。她根本来不及做好撞击的准备,就在金属尖叫、玻璃碎裂和自动武器连续不断的射击声中摔到旁边,一头撞上排档杆。其中一扇铁栅门的绞链脱落,倾倒的铁栅门有一半压在引擎盖上。  「妳没事吧?」强恩一边大声问,一边换档倒车。铁栅门打个转,滑落地面。他再度换档,车子又往前冲,在刺耳的金属声中辗过铁栅门。  「没事!」她大吼,但不知道他在枪林弹雨中有没有听到。他没有开枪反击,全神贯注在开车上。她伸手进包袱里摸索武器,首先摸到的是卧底的人那把大手枪。她跪起来,用拇指扳开保险。  「要命,快趴下!」强恩吼道,朝她伸出手,好象要把她推回地板上。  「你开车就是了。」她闪开,双手握住那把手枪,开始朝窗外射击。即使她什么也没打中,但反击至少可以令对方的人寻求掩护,使他们能有逃命的机会。如果她不采取行动,他们会连车带人被打成蜂窝。  手枪在她手中往后跳,枪声震耳欲聋,灼烫的弹壳弹进车里,其中一个擦过她的手臂,留下一阵灼痛。  车子行驶得不像先前那样顺畅,而是颠颠筋筋地忽走忽停。引擎显然被子弹击中了,但至少他们已经离开了庄园。子弹继续在后面追赶他们,但从枪声听来,子弹是从手枪里射出来的,也就是说他们已在射程之外。「我们必须丢弃车子。」强恩说,回头察看后方。车子的后视镜只剩下一副破金属框,镜子早就变成碎片散落一地。  「哪里?」  「一出视线范围就丢。运气好的话,他们在天亮前都不会发现车子。」  莉玫从破烂的座椅上方往后瞧。灯火通明的庄园像座迷你都市。她看到间距相等、成双成对的灯光在这时大量出现汽车头灯。「他们追来了。」她说。  他们转过一个弯道,一片浓密的树林使庄园从视线中消失。他把车驶离路面,  减速驶入树林里。车子在树枝和岩石间颠簸行进,他没有踩煞车,以防万一煞车灯还会亮。等他们离马路够远,车身不会反射经过的车头灯灯光时,他才停车熄火。他们坐在寂静中,倾听着追兵的车辆呼啸驶过他们的藏身处。  他们离庄园还不到两公里。「再来呢?」她问。  「想不想慢跑?」  「那是我三更半夜最喜欢做的事,穿著凉鞋和十万元的礼服,后面有一百个追兵在朝我们开枪。」  「妳该庆幸凉鞋的鞋跟不高。」他用枪管打破车里的灯罩和灯泡,以免开车门时,灯光会泄漏出他们的位置。  她小心翼翼地从地板上爬起来。碎玻璃布满她的头发、肩膀和座椅。树林里很暗。她那侧的车门打不开,可能是门锁被子弹击中。她只好爬过排档杆到驾驶座。  强恩下车伸手把她从车里抱出来,放她站在地上。「抖一抖。」他指示。  他们弯下腰,抖掉沾在头发和身上的玻璃碎片。她的手臂和肩膀有点刺痛,但她小心摸索后确定自己没有流血。他们能活着已经很不简单了,没有被玻璃割伤更是奇迹。  等眼睛比较适应黑暗后,她看出强恩有半边脸比较黑。她的心一沉。「你中弹了。」她努力以平静的语气说。他不能中弹。不知何故,他的安然无恙对她非常重要。  「不是中弹,是被玻璃割伤了。」他听来十分恼怒。他拿出手帕按在额头上。「那两把手枪还在吗?」  「在车子里。」她从车里取出那两把枪。「我的工具呢?要不要带走?」她可不想拖着它们到处跑。  「给我。」  她把沉甸甸的丝绒袋连同工具递给他。他逐一取出工具,用力扔进树林里。如果装满工具的袋子找到,陆义会奇怪它们是用来做什么的。由于他们被看见从他的办公室出来,他一定会搜查所有的线路而找到窃听器。  「妳的披肩还在吗?」  「要它做什么?」  「因为它是黑色的,可以遮住妳裸露的肌肤。」  她从车里取出披肩和手提包。手提包里没有他们用得着的东西。她的钱、护照和所有的东西都在房间里。她不担心护照,因为上面的名字是假的,而强恩不需要护照就可以把他们弄回国,但钱却派得上用场。  强恩拿走她手中的手提包,但没有把它扔掉,反而把它塞进他的口袋里。「来吧!」  在黑暗的树林里奔跑太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扭伤脚踝,甚至跌断骨头,因此他们谨慎地朝马路的反方向穿越树林,不时停下来倾听有没有追兵。马路上的车声越来越遥远,但陆义的手下应该很快就会追来。  他们走出树林,踏上一条次要道路。「我们暂时沿这条路走,」强恩说。「它比较好走,而且在天亮前我们可以先看到他们。」  「我们要去某个特定的地方,还是漫无目的地跑?」  「尼斯。」  「为什么去尼斯?为什么不去里昂?里昂比较近。」  「陆义会派人监视里昂的机场,以及所有的租车店。他预料我们会去那里。」  「那么马赛如何?」  「我们的游艇在尼斯。」  「真的吗?我不知道我们有游艇。」  「游艇是局里的,上面有卫星联机的计算机。我可以把这份情报传回总部,让他们立刻开始工作。」  「那就去尼斯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小刀,从膝盖处割下她裙子的下半截。「你礼服口袋里的东西比史奴比狗屋里的东西还多。」她说。「搞不懂它怎么还能这么合身。」  「我有个手艺绝佳的裁缝。」  由于出了树林,所以她可以看出他的头还在流血。他把那下半截裙子割成长布条包扎住伤口。他的礼服又脏又破,她自己的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把剩下的布料挂在脖子上。  他们开始慢跑,由于穿的不是慢跑鞋,所以跑在坚硬的柏油路上对脚部的冲击很大。  「我们要一路跑到尼斯去吗?」她在跑了约一公里半时问。  「不,我们要偷辆车代步。」  「什么时候?」  「找到车的时候。」  她努力调整步伐使脚比较舒服,努力把心思集中在目前。遭追杀时,专心一点也不难。但现在没有立即的威胁了,她就无法阻止思路转向在陆义办公室发生的事。也许那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她在温法蓝的书房第一眼看到强恩时,就受到他的吸引。每一次的碰触,每一次的共舞和每一次的接吻,都使她的期待之情越涨越高而濒临爆发,她很奇怪自己竟然没有在他舔她时就达到高潮。  但愿事情不是以那种方式发生的。但愿他是在跟她做爱,而不是为了掩饰任务而作戏。对她来说,彼此的肉体结合是件意义非凡的事。对他来说,那只是任务而已。  也许令她伤心的就是这一点。她希望自己对他的意义不只是另一件任务,不只是另一种达到目的的手段。她害怕……天哪!她害怕自己是爱上他了。  只有超级大傻瓜才会爱上麦强恩。  爱上经常出远门或在危险中打滚的男人是一回事。警察、消防队员、铁道员、油井钻探人员,他们的工作都很危险,也都长时间不在家。但至少他们都活在阳光下,至少他们的人生是真实的。强恩却永远在出任务,永远在扮演另一个人。她永远不会知道他是生是死,或者就算活着还会不会回来。  她不能那样爱一个人。她不能那样过生活。  「有车。」他说,抓住她的手臂拉她离开道路。「趴下。」汽车的灯光在黑暗中朝他们疾驶而来。  她趴在草丛里,强恩趴在她和道路之间。汽车呼啸而过。  他们缓缓坐起来。停止跑步后,她才感觉到她的脚和腿有多痛。她伸手按摩小腿。「也许打赤脚会比穿这种鞋子好。」  「泥土地也许,柏油路则不然。」  她的脚快被凉鞋系带磨出水泡来了,她把系带放松一格。「我这里有点麻烦。」  他蹲在她身旁。「水泡?」  「还没有,但快了。」  「好吧,不再用跑的了。我们必须在今晚弄到交通工具,因为白天徒步很容易被发现。我本来想到远一点的地方再下手偷车的,但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有什么差别吗?」  「如果有车在等于是陆义家后院的地方被偷,妳想他不会听说而猜出车是我们偷的吗?到时他就会知道我们开的是哪种车而派人追踪我们。」  她叹口气。「那么我们用走的。」  他轻轻握住她的脚。「那恐怕也行不通。我们很快就会遇到农场或村庄,我会在那里弄到代步工具,哪怕是拖吊车也行。」  她站起来。「在那之前,我们用走的。」  陆义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但气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毕竟,出卖背叛在他这一行中是常有的事,但他没有料到他竟然会被骗得这么彻底,他也没有料到这么多保全人员竟然阻止不了一辆车离开庄园。他们应该是专家,但他们的表现却令他大失所望。  他的一个警卫死了,另一个脑震荡。海杉被人发现衣衫不整、不省人事地躺在车库地板上。海杉显然是猜中谭子企图偷庄园的车辆而遭到谭子从背后偷袭。令陆义大惑不解的是,海杉为什么在值勤时赤裸着上半身。直到他注意到嘉娜一直没有出现而派人去查看时,谜底才揭晓。嘉娜被绑在床上,一丝不挂,怒不可遏。陆义原本还在考虑是不是必须为了嘉娜受到的侮辱而杀掉海杉,但她在得知海杉受伤时流露出的焦急关切,使他确定在她卧室发生的事是你情我愿。  陆义的客人都震惊不安,今晚的暴力事件迫使他们许多人认清陆义到底活在怎样的世界里。向朋友吹嘘他们去恶名昭彰的龙陆义家作过客是一回事,但现实的残酷却是另一回事。他们大部分人在天一亮就要离开了。  就宴会主人而言,今晚是个大失败。就生意人而言,比大失败还惨。  谭子和莉玫进过他的办公室。他无从想象莉玫在那里面做什么。她可能是谭子的同党,但也可能不是。走廊枪战的目击者都说法一致地表示:他粗暴地把她推来推去,最后还拖着她出去。但是,谭子在开车,朝警卫开枪的不是莉玫还会是谁?谭子有可能一边开车一边开枪,很困难,但并非不可能,何况谭子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他们在他的办公室做什么?  门锁故障了。但在他上次离开办公室时门锁还是好的,因为他每次离开时都会习惯性地试着转动门把。  他站在办公室里往四下瞧。谭子会对什么感兴趣?计算机,那当然。但嘉娜的计算机里没有会令谭子感兴趣的东西,而他自己的计算机资料有密码保护。  密码。他走到书桌前面审视桌面上的东西。没有东西看起来像被翻动过,他的那本『双城记』还在原来的位置。  但是——  但是直觉告诉他谭子闯进了他的计算机。他不敢做乐观的假设,也不敢轻敌。他的对手显然能够任意出现和消失,能够在大众知晓前取得政府机密文件。这样的人不是靠山握有大权,就是本身握有大权。  他非找到他们不可。他打了一通电话给里昂的有关当局,机场立刻布下了天罗地网。当他的一个观察力敏锐的手下看到车子驶离路面的痕迹,而找到那辆被丢弃的奔驰轿车时,天罗地网扩大到了租车店。  他们现在是徒步,除非谭子偷了另一辆车。陆义打电话给当地的警方,如果有人报案车辆失窃就要立刻通知他。  他在书桌后面坐下,手指轻敲着桌面。一般人会逃往距离最近的里昂,但正因为如此,谭子反而会往反方向逃。出人意料,乘人不备。这就像下棋一样,致胜关键在于事先预测对手可能下的每一步和拟定反制之道。  马赛在南方,都市规模比里昂大,还有个繁忙的大型港口。距离虽然比较远,但一到那里,逃脱的机率就大幅上升。  港口。这就是关键。谭子会由水路逃亡。  村子很小,道路两侧散布着不到十五户人家。强恩选中停在一座农舍前面的旧型雷诺,因为越旧型的汽车越容易使点火装置电线短路而发动。莉玫站在旁边看强恩轻轻打开车门,在仪表板下摸索点火装置。他们没有手电筒,不得不冒险让车内的灯亮着。他用小刀削掉电线的塑料鞘。  三座农舍外的一只狗从睡梦中醒来,吠叫一声后就安静下来。没有农舍的窗户亮灯。  「上车。」强恩低声说,要她从驾驶座车门钻进车里,以免开关前座车门制造出更多声响。她不是三岁儿童,雷诺的内部空间又小,她费了好一番工夫才爬到前座。  强恩没有笑,但他撇嘴的模样说明他很想笑。他把电线扭在一起,引擎开始试图运转。他滑进驾驶座轻踩油门,车子在一声尖叫后发动了。他没有关车门就踩离合器切入低速档,车子在他松开离合器时开始向前跑。车子在路上跑了五十公尺后,他才关上车门。  「几点了?」她瘫坐在座椅里间。她的脚痛得要命,她脱掉凉鞋,不在乎她可能没办法再把鞋穿上。能够坐下来实在太舒服了,她差点忍不住呻吟起来。  他瞥一眼手表。「三点多。运气好的话,两、三个小时后才会有人发现这辆车不见了。妳何不先睡一下?」  「我不困。」她真的不困。她累了但不困。她又饿又渴,而且真的很需要把疼痛的双脚浸泡在冷水里。  「等肾上腺素下降时,妳很快就会睡着了。」  「那你呢?你没有肾上腺素吗?」她粗声恶气地说,但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脾气暴躁。  「我习惯了。」  「我没事。」她撒谎道。她瞥他一眼。他手握方向盘,气定神闲的表情好象在周日开车出游。她看来也许也很平静,内心里却四分五裂。  「想谈一谈吗?」  「不想。」她惊骇地说。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不想听他叫她把那件事视为任务的一部分。她只想赶快忘掉那件事,保留一点尊严。  「我们迟早得谈的。」  「不用,我只想赶快忘掉。」  他绷紧下颚,沉默片刻。「妳在气自己达到高潮,还是在气我达到高潮?」  她想要放声尖叫。天哪!他为什么非提那个不可?「都不是。也都是。」  「那种答案还真明确。」  「想要明确的答案,去查字典。」他再度沉默,好象在衡量她的抗拒程度。「好吧,我们改天再谈。」  她不回答。难道他不明白吗?谈那件事就像在伤口上抹盐。但他没有那种感觉,又怎么会明白?  「尼斯离这里多远?」  「走高速公路大约三百公里,走山路比较近但未必比较快,尤其是开这辆车。它的马力不足,走山路会像蜗牛爬。」  「走高速公路应该六点半或七点就可以到尼斯了。」  「我们必须在中途停下来偷另一辆车。」  「另一辆车?」  「我们离陆义的庄园太近。车主一去报案,他就会知道。我们必须丢弃这辆车。」  「丢在哪里?」  「瓦伦斯吧。我会在那里找别的车。」  他们成了窃车狂,她心想。她想要惊险刺激,有强恩在,果然没有一刻是无聊的。但回家变得越来越令人向往,家是最好的避难所,尤其是在她愚蠢地爱上他之后。她想到她宁静舒适的房子,里面的一切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除了每扇门窗上的双重钩锁以外。  「如果能搭上飞机,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就会回到家里了。」她说,接着想起她的护照。「算了。没有护照,我要怎么回美国?」  「我们可能搭军机回去。」  我们?他打算跟她一起回国?这倒是新闻。「你也要回华府?」  「暂时。」  他没有多作说明,她也没有多间。她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即使睡不着,她还是可以休息。  「有个农夫报案说他的汽车今天早晨失窃……在这里。」陆义用手指指着地图说。那个小村子距离庄园十三公里,在一条往西南方蜿蜒的小路边,小路最后接到高速公路。当他跟当地警方的朋友通电话时,他的几个保全人员就聚集在他的书桌边。  如果谭子往南逃,他就会出现在那个村子所在的区域。「车子的厂牌和颜色呢?知不知道车牌号码?」他边听边写。「好,谢谢,有新消息再通知我。」  他挂断电话,撕下便条纸。「找到这辆车。」他把便条纸交给手下。「在往马赛的高速公路上。如果可能,把他活捉回来,否则——」他耸耸肩。  「那个女人呢?」  陆义犹豫不决。他不知道莉玫涉入的程度。他亲自搜查了她的房间,但没有找到任何可疑之物。有没有可能是谭子绑架了她?他非常肯定的一件事是,谭子迷恋莉玫。他看她的那种炽烈眼神不可能是假装的。他们若是同党,他仍然可以有那种感觉;但若不是,而莉玫又不愿意跟他走时,谭子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绑架她。  他认识的莉玫说话有点尖刻,但善良风趣。他想起她教萝菱化妆时的那种温柔,以及她并没有以居高临下的口气跟萝菱说话,好象生病影响了他女儿的智力。  为了萝菱,他说:「尽量不要伤害她,把她带回来见我。」  他们在黎明前抵达瓦伦斯,强恩开着车在大街小巷穿梭找寻可能的目标。瓦伦斯的人口超过六万,所以找到另一辆车应该不会困难。  他瞥向身旁正襟危坐的莉玫,他的嘴唇眠成一条细线。今晚他差点害她送命。他原本十分肯定这会是那种他闭着眼睛都能完成的简单任务,没想到他们竟然差点丢掉性命。  他知道自己仍在拿她的性命冒险,但他却没办法使自己打电话叫人来接他们。至少现在不行,因为他在陆义办公室对她做的事像条毒蛇盘绕在他们之间,只要他一动就会攻击。  只需要一通电话,一个小时之内就会有人来载他们飞往尼斯,他在那里把档案传回总部后任务就算完成。但在目前的情况下,她会千方百计地回家和逃离他。他不能让那种事发生,至少在事情还没讲清楚前不行。  他费尽心机不让她知道他对她的感觉,现在他自食苦果了。她以为他只把她当成达成目的的手段。她在知道真相后会怎么想?虽然在陆义办公室的做爱开始时只是掩护,但他见机不可失而占有了她;更糟的是,他还会再做一次。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是以什么方式,只要能够,他都会占有她。  他在陆义家说的每句话和做的每件事都是发自真心的,所以陆义才会那么轻易地信以为真。但莉玫似乎没有看出来,即使他知道她无法抗拒他在肉体上对她的吸引力而那么快达到高潮。也许他太擅长他的工作,把戏演得太逼真了。他厌倦了扮演另一个人;当他吻她时,他希望她知道那是因为他想要吻她,而不是因为任务上的需要。  一辆警车在对面车道朝他们驶来,他太专注于想心事,差点没注意到警车是如何地在接近时减速。幸好他的本能和反射动作及时提醒了他。  「我们被认出来了。」他说,把车换到低速档,在下个路口紧急右转。保持低调已经没有意义,就算警察知道他已看到了他们也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要被警察追上。他把油门踩到底,需要在警车掉头跟上之前再度转弯。  莉玫立刻进入高度警觉。「这么快?」她不敢置信地问。  「有钱能使鬼推磨,陆义能使一辆失窃的汽车变成极其重要的事。」他在下个路口紧急左转。他关掉车头灯,在下个路口再度左转,驶向原先驶离的街道。  莉玫抵着仪表板和车门,以免被摔来摔去。  强恩在到达路口时右转,驶入跟警车相遇的那条街道。运气好的话,警车已经被他甩掉了。狭窄曲折的上坡街道十分幽暗,除非他踩煞车,否则警车应该无法发现他的位置。  他不需要用到煞车就能把车操纵自如,需要减速转弯时,他就换入低速文件让引擎煞车。  「现在该怎么办?」她问。她已经放弃座椅,跪在前座地板上了。她的语气又变得有点兴高采烈了。他想起他们在逃离庄园时,她是如何地开枪反击,惊险不但没有使她歇斯底里,反而使她浑身是劲。  「按照原定计划,丢弃这辆车,换另一辆。」  「有没有可能在做这些事时弄点东西来吃?」  「如果能找到溪流让我们清洗一下。我们现在这样太引人注目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赤裸的双足和破烂的礼服,再看看他血迹斑斑的上装。她耸耸肩。「把脸和手洗干净恐怕不会有什么帮助。」  她说的没错,他们需要换过衣服才能见人。如果他偷的下辆车有满油箱的油,他还可以偷些食物及饮水,那么在抵达尼斯前,他们都不必再停下来了。他们可以在游艇上洗澡、换衣服。  「我们还需要找个隐密的地方解决内急问题。」她指出。  「遵命。」  强恩把雷诺停在一家商店后面,拆下它的牌照跟他们遇到的下一辆车对换。等当地警方找到雷诺和比对车牌时,他们会认为它只是一辆同型车。虽然他们终究会发现车牌被换过,但这样至少可以拖延一点时间。  「现在要去哪里?」莉玫问。她筋疲力尽了,但至少强恩找到一丛灌木让她解决了内急问题,所以现在除了脚痛以外,她没有其它身体上的不适。  「走路去找另一辆车。」  「我就怕你会这样说。我们为什么不能用换上雷诺牌照的那辆车?」  「它们相距太近,警方会立刻怀疑到我们身上。我们需要在城市另一边的车。」  她长叹一声。此时此刻,她最不想做的就是走路到城市的另一边。不,她最不想做的就是被抓到。她咬牙忍住迸到嘴边的抱怨。  他们走了四十五分钟,他才看到他想要的车。那是一辆未上锁的飞雅特,停在一座小山坡的顶上。「上车。」他说,她满心感激地爬进去。他没有发动车子,而是把它排入空档,抵着门框开始推车。车子悄悄滑下山坡时,他才跳进驾驶座。他让它滑行到快停下来时,才使点火装置的电线短路而发动车子。引擎嘎吱作响,但车跑起来很顺畅,这样就令他们心满意足了。  陆义一言不发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他不喜欢把所有的事都交给手下去办。他了解谭子,最起码他没有低估他。客人都走光了,他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  他的手下以电话回报最新进展。失窃的雷诺在瓦伦斯被找到,但没有发现谭子或莉玫的踪影。有人把雷诺的车牌跟一辆富豪轿车对换,但那辆富豪并未失窃。  「过去二十四小时内失窃报案的其它车辆呢?」  「离雷诺一公里的一辆标致失窃。还有一辆飞雅特失窃,但失窃地点在城市的另一边。还有一辆奔驰也失窃了,但车主在报案前一直不在城里,所以不知道失窃多久了。」  距离最近的标致汽车最有可能,陆义心想。但他那样想也许正好中了谭子的计。「目标锁定奔驰和飞雅特,」他说。「我在两小时内搭直升机跟你们会合。找到那两辆车。」  「遵命,龙先生。」  他们在中午抵达尼斯。莉玫累得无法思考,但她的身体还硬撑着。一个男子用尾挂机艇把他们从码头载到停泊在港湾里的游艇边。她没有想到强恩口中的游艇是一艘十八公尺长、闪闪发亮的白色大型游艇。当她惊叹地抬头凝视游艇时,强恩低声跟那个男子说话,交代他如何处理那辆偷来的飞雅特,以及监视游艇别让任何人毫无预警地靠近。  莉玫用尽残存的力气才从梯子爬上游艇甲板。强恩却爬得轻而易举,好象刚刚睡了一夜好觉醒来那样精力充沛。他看来十分狼狈,但毫无倦容。  他打开舱门领她进去。出奇宽敞的船舱内部装潢得十分豪华。他们置身在游艇中央的大客厅里,客厅的另一边有全套的厨房设施。强恩带她经过厨房进入一条狭窄的甬道。  「浴室在这里。」他说,打开一扇门。「妳需要的东西,里面都有。等妳洗完澡后,随便用哪个卧室都可以。」他指指浴室再过去的两扇门。  「你会在哪里?」  「在办公室传送档案。船上还有两间浴室,所以妳可以慢慢洗。」  她走进设备豪华的浴室,站在化妆镜前面发呆。他们平安无事,任务大功告成。她应该觉得满意才对,但她却只感到一种空虚的痛苦从胸口扩散到全身。完成了。结束了。强恩。任务。一切的一切。  「我不能放他走。」她喃喃自语,把额头靠在镜子上。她太爱他了。她努力抗拒了几个星期,爱上他那样的男人是件很辛苦的事。她爱过一个英雄,失去达勒已经够令她痛不欲生了。她现在冒的风险更是大得不堪想象,但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令她生气的是,她对他竟然毫无抵御能力。只要他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弱点,她都不会感到如此无助。她知道他喜欢她,对她也有生理反应,但男人的生理反应是不由自主的,她不能想的太多而自作多情。他自己也说过男人是单细胞生物,他们需要的只不过是一具温暖的躯体。而她刚好符合那个条件。  她可以整天站在这里反复思考那些问题,就像企图逃出迷宫的老鼠,转来转去却又都回到原点:她跟强恩是不会有结果的。他活在黑暗中,基本上每天都在冒生命危险,把私生活缩减到最低程度。她连他的那部分都爱,因为世上有多少人能像他那样做,像他那样牺牲?  她只能希望偶尔见到他。连五年见一次也可以,只要她知道他还活着。  最后那个念头使她打了个哆嗦,她站直身子,开始脱衣洗澡。梳洗完毕后,她的精神好多了,情绪也平静下来。她决定以后再来处理脏衣服,于是穿上挂在门后的毛巾布浴袍。现在她只想倒头大睡。  她打开门就愣住了。强恩就站在门外,全身上下只有围在腰际的湿毛巾。他已经洗过澡了,胸毛上还有未干的水珠。莉玫一手紧握着拳头,另一手紧抓着浴袍腰带,阻止自己伸手去摸他。  「档案传完了?」她讶异地问。  「两分钟就搞定了。」  他挡住她的去路,用莫测高深的眼神望着她。「莉玫……」  「什么事?」她在他迟迟没有下文时问。  他朝她伸出手,掌心朝上,静止不动。「妳愿意跟我上床吗?」  她的心猛跳一下。她凝视着他,暗忖他那对莫测高深的蓝睁后面隐藏着什么。接着她发觉他在想什么并不重要,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事会比跟他在一起更重要。她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上,轻声细语地道:「愿意。」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经把她抱了起来,饥渴的唇立即封住她的嘴,急切的舌在她口中探索。她搂住他的脖子,在欢愉中迷失了自己。  她不知道他们怎么进入卧室的,也不知道她的浴袍和他的毛巾是怎么离开身体的。她只知道他们倒在床上,她一口气还没喘过来,他已压在她身上来到她两腿间。  他唐突又猛烈地进入她体内,她忍不住大叫起来,弓起背部,指甲戳进他的肩膀。他粗硬灼热的亢奋刺入她毫无准备的身体,急切使他全身发烫,冲刺使他全身颤抖。他用吻封住她兴奋的呻吟。这不是任务的一部分,这不是假装,他是真的要她。  他把自己完全推送进她的体内,把头埋在她的肩窝,如释重负地打个哆嗦,好象跟她的结合已经让他等得忍无可忍。  这个充满迫切需求的男人不是她认识的麦强恩。他一向都是那么自制,但现在的他好象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她轻抚他的背。「有个观念我想介绍给你,」她呢喃地道。「前戏。」  他抬起头,苦笑一下。他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捧起她的脸蛋亲吻她的唇。「我是个猴急的男人。每次妳让我碰妳,我都要尽快进入妳体内,以免妳有时间反悔。」  他的话震惊了她,因为那些话语暗示着他也有她从未料想到的脆弱和需要。  他在她体内缓缓移动起来,带给她美妙的快感。她倒抽口气,抬起腿环扣住他的臀部。「我为什么要反悔?」她喘着气间。  「因为我们之间的情形一直不大顺利。」  现在的情况并没有好转,他们之间仍然充满紧张、痛苦、不确定和爆炸性的性吸引力,甚至是两个倔强的个性摩擦出的敌对火花。平静始终不适合用来形容他们的关系。  她把手指伸进他微湿的头发里,抬起臀部主动爱抚他。「如果我想要平顺,我会去骑旋转木马。」  他全身紧绷,目光如炬,呼吸困难。她再一次抬起臀部深深接纳他,他忍不住发出沙哑的呻吟。「那么坐稳了,这一趟会漫长而辛苦。」  第二天早晨,莉玫在强恩的怀抱里醒来。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背,他的腿跟她交缠着,他的右臂搁在她的臀上。她感觉到他的唇轻拂过她的颈背,因此知道他也醒了。她挨近他,愉快地轻声叹息。  他的亢奋不停地抵向她的臀部。她想要转身,但被他的呢喃制止。他调整位置,使他的亢奋对准她的开口。她弓起背,给他较好的角度。他按住她的腹部,缓缓进入她体内。早晨的她虽然柔软湿濡,但他们的姿势使她的身体难以接纳他。她喘着气,努力放松。两腿闭拢使她体内没有太多空间,他感觉起来太过庞大,把她紧绷到极限。  那种感觉近乎痛楚,但又那么令人兴奋。她把头往后靠在他肩上,努力忍受那种感觉和接纳更多的他。他又推进一寸,她再也忍不住地呻吟起来。  他停顿下来。「妳还好吧?」他的声音因睡眠和欲望而沙哑。  她不知道。也许吧。「还好。」她呢喃。  他的右手爱抚她的酥胸,挑逗她的乳尖。他的左手从她的腰下绕上来覆盖住她的私处。他的中指轻压在她的蓓蕾上,没有摩擦,只是轻轻按着。接着他开始移动,缓慢悠长的进出使她的身体来回摩擦着他的手指。  她在愉悦的冲击下叫喊、扭动。他在她耳边呢喃着安抚的话语,等她不再扭动时又开始在她体内移动。  「我第一次见到妳就想要妳,」他轻声细语。「天知道我有多么羡慕达勒。」  他的右手抚摸着她的躯体,带给她一波波的快感。「我强迫自己远离妳长达五年之久。我给妳无数的机会找个合适的男人安定下来,但是妳没有把握那些机会,而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现在妳是我的了,莉玫。我的。」  震惊使她思绪混乱。她一点也不知道他的那些心事。她怎么可能知道?他的演技那么精湛,他把心事隐藏得那么好。「强……强恩?」她结结巴巴地说。  他的臀部从容不迫地前进后退,他的心跳却似擂鼓般又快又猛。「我说服妳接下这件任务,因为我无法放了妳。」他舔舐、轻咬她的颈窝,知道那样最令她兴奋。她想要分开双腿,但他不让她如愿。  莉玫扭动挣扎,急切的欲望快要把她逼疯了。虽然他的手指带给她快感,但那样的接触还不够。虽然他在她的体内移动,但进入得不够深,动得不够快。他用抚触和话语把她推到高潮边缘,却不让她攀上狂喜的颠峰。  「妳说的没错,」他说,温热的气息吹拂着她的肌肤。「我原本可以找别人装窃听器,甚至我自己就可以装。但我想要妳跟我在一起,我想要这个拥有妳的机会。」  「让我把腿放在你的腿上。」她恳求道,挫折感逼得她快发狂了。「拜托你动快一点。」  「还不到时候。」他再度亲吻她的脖子。她把右手伸到背后抓住他的臀部。「在陆义的办公室里——」  「看在老天的分上,事后再告解!」  他笑着掰开她的手指。「我不是有意那么过分,我从来没有像那样失去自制过。我非品尝妳不可,非吻妳不可,接着非拥有妳不可。我希望我们的第一次是在床上,有很多时间可以缠绵缱绻,但我停不下来。我忘了任务,一心只想拥有妳。」  他说的是每个女人都想听她心上人说的话,莉玫恍惚地心想。但他真可恶,偏偏要在她欲生欲死时说。也许使她更加兴奋的正是他说的话,因为每个字都说到她心坎里。  「妳似乎认为任务结束,我们之间也跟着结束。差得远哪,甜心。妳属于我,永远都会属于我。」  「强恩。」她喘着气说。「我爱你,但是如果你不立刻开始动你的屁股——」  他喉咙深处发出愉快的笑声,然后服从她的命令。他把她的大腿抬到他的臀部上,开始猛烈快速地深入。她浑身一僵,两腿战栗,在前所未有的高潮中爆发。在她的悸动消褪前,他也得到自身的解放。  高潮过后,她仍无法停止颤抖。他带给她的欢愉太强、太久,她仍然无法完全相信他说的话。她转身面对他,他的表情立刻变得戒慎起来。  她挤出一个微笑,但心跳急促得使她几乎无法说话。「别以为你可以只在我背对你时说那些话。」她摸摸他的颊,捧起他的脸。「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一阵战栗窜过他全身。「字字真心,句句肺俯。」  「我也是。」  他握住她的手,亲吻她的指尖,一时之间似乎说不出话来。  她亲吻他的下巴。「我不会要求你无法给予的东西。我知道你是谁,记得吗?我不会要求你放弃你的工作。我自己也可能回到外勤单位——」  「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我们会想出解决之道的。」她抚摸他结实的胸膛,亲吻他的喉咙。「我们不必现在做决定,甚至明天也不必。」  他翻身压在她身上。「妳对我真好。」  「我不想吓跑你。」  「在等了五年,好不容易才拥有妳之后?甜心,妳用猎枪也吓不跑我。但有件事妳说的没错。除了早餐要吃什么以外,我们不必做任何决定。在回华府之前,我们可以忙里偷闲几天。」  「真的吗?」那听来太棒了。除了睡懒觉、做爱、晒太阳以外,什么事都不用做。没有角色要扮演,没有磁盘片要偷,他们只需要做自己。她仍然无法完全领会他说的每句话。她以前怎么会不知道,没有感觉到他深受她吸引?也许她有,也许在伊朗时她就感觉到了,所以她才会那么不安。当时她说不出她感觉到的是什么,因为强恩太善于隐藏他的想法了。几年前,甚至几个月前,她会听得进他今天说的这些话吗?她不知道。  如今他们在一起了,这才是最要紧的。  第十章  那天中午,驾驶尾挂机艇的那个中情局干员送来全套的新衣物。他向强恩报告说,龙陆义的手下昨天在马赛到处打听搜查,但今天似乎都撤走了,只剩下几个人持续监视着机场。  傍晚时,穿上牛仔裤、圆领衫和跑鞋的莉玫在甲板上眺望着拥挤的海滩,和海滩后面的城市。「真希望我们能上岸逛逛。」她渴望地说。  强恩用无线电通知说他们要上岸。由于人手不足,所以他只要一个干员跟着他们,其余的人继续监控游艇。  莉玫知道强恩是想讨好她才同意冒险上岸观光,没有发现陆义的手下并不表示他们不在城里。但强恩的生活原本就充满风险,她最近的生活也是。但她选择的生活就是这样。  他把手枪塞在背后腰带里,然后穿上薄外套。而她则把手枪放进在舱房里找到的一个草编大提袋里。  他们乘游艇本身附载的小汽艇上岸。他们混在游客中闲逛,在露天咖啡厅喝了杯咖啡。她在一家小店看中一条天蓝色的长丝巾,想要购买时才发现身上没钱。「我破产了。」她告诉强恩,笑着拉他走出小店。  他回头望向小店。「我去替妳买下那条丝巾。」  「我不要你买给我,我要你弄些钱来给我。」  「弯扭。」他甩开她的手,回到店里。  她在人行道等他。片刻后,他回到她身边,把薄纸包好的丝巾放进她的大提袋,亲一下她的鼻子。「丝巾送给妳。明天我们就可以拿到更多的行动费。」  「谢谢。」隔着强恩的肩膀,她瞥见一个男子在看他们。那个男子迅速转身走进一家商店。「知不知道跟着我们的局里人长什么样子?」她若有所思地问。  「我在我们离开小汽艇时看到他,卡其色的裤子,白衬衫。」  「有个穿黑裤子、白衬衫、棕褐色外套的男人在看我们。他看到我在看他时就转身走进一家商店。」  强恩立刻采取行动,镇定地搂住她的腰,带她走进最近的一家商店。一进入店里,他们就直奔后门,出了后门,来到一条阴暗的碎石小巷。他往右转,他们走向那个身分不明男子进入的商店。  如果那个男子跟踪他们进入商店和走出后门,他会本能地往左转,选择跟他来时相反的方向。如果他们能在他发现身分曝光追来前离开巷子,他们就可以甩掉他。  他们几乎成功了。他们在离巷口还有两家店远时,那个男子冲进巷子里。女店主跟在他后面大叫抗议他们把她的店当快捷方式。那个男人从外套下拔出手枪,女店主尖叫着跑回她的店里。  强恩把莉玫推进内缩的门口,自己则扑往反方向,落地时一边翻滚一边拔枪。第一枪铿地一声射中墙边的金属垃圾桶。第二枪是强恩开的,但那个男子立刻躲回店里。  「快跑!」强恩说,朝商店的后门口又开了一枪。「我来牵制他。」  正往提袋里掏枪的莉玫在听到他的命令时拔腿就跑,知道任何迟疑都会拖累他。在她前方的巷口,人们尖叫着四处逃窜,寻求掩护。  她一出巷口就把背贴着墙壁,小心地探头往巷子里瞧。强恩一边开枪一边后退,快到巷口时转身抓起她的手腕就跑。他们沿着街道奔跑,闪躲着迷惑惊惶的行人。  「我们要跑向小汽艇吗?」她边跑边间。  「甩掉他们再说,我不希望小汽艇被认出来。」  她一边跑,一边拉下肩上的大提袋,伸手往里面掏她的枪。  「妳在做什么?」他说,回头看了一眼。「右边。」  她往右转。「把手枪换到好拿的地方。」她把手枪插在背后的裤腰里,拉下上衣下摆遮住它。  叫喊声从他们背后传来。不幸的是,街道上仍然挤满游客。他们躲躲闪闪的奔跑引来游客的转头侧目,追兵只需要往人群骚动处追就能跟上他们。  「左边。」强恩说,他们步伐一致地左转。「右边。」他们接着往右转。如果能使人们往不同的方向张望,也许可以暂时混淆追兵的视听,他们也许就能趁隙逃脱。  他们跑进一条阴暗的小巷,狭窄的巷道使他们不得不一前一后地鱼贯前进。前方的明亮街道有无数人影晃动。  强恩一出巷口就被人撞倒在地。莉玫起初以为是意外,但随即就有两只手臂从背后抱住她。她不假思索地用手肘狠狠撞向背后那个人的腹部,那个人痛得大叫;她趁他松手之际挣脱,转身就用手指往他眼睛旁边的小窝戳去。虽然她戳的角度不是很准,但那个人还是倒在地上痛苦地扭动、呕吐。  强恩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前跑。她回头看到攻击她的那个人躺在地上静止不动。撞倒强恩的那个人半坐半躺地靠在墙上,同样是一动也不动。  「别看。」强恩继续拖着她往前飞奔。「赶快跑。」  她感到胃中一阵翻搅。「我不是有意——」  「他却是。」他简短地说。  他们转进另一条街道,发现他们置身在城中街道盘根错节的地区。前方的路口冒出三个手持武器的男子。其中一人发现他们,大叫着追过来。强恩拉着她冲进最近的岔路。  「他们有多少人?」她喘息着问。  「很多。」他听来很不高兴。他兜来转去地往那三个人刚才所在的路口跑,希望能绕到他们后面。他们跑到一条狭窄的街道,路边有许多老妇人在家门口卖杂货。他们经过时,一个老妇人看到强恩手中的枪而尖声叫喊。他们往左一个急转,结果进了一条死巷。莉玫转身就要往回跑,但强恩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回去。  她也听出来了。他们后方的街道慢慢地安静下来,老妇人纷纷收拾东西躲回家里。人车声从远方传来,但这里没有人车经过。  陆义出现在巷口,唇边挂着微微的笑意,手里握着一把大型手枪。陆义缓缓地走进巷内,他的手枪瞄准着莉玫的头部。  强恩立刻以直角方向离开她身边。但陆义的手枪没有转向他,而是继续瞄准着莉玫。「别动。」陆义说,强恩停下来。  「两位,你们离开时没有说再见。」陆义的语调轻快,但眼神冰冷。  「再见。」强恩面无表情地说。投鼠忌器的他不敢轻举妄动。  「把枪丢掉。」陆义对强恩说。强恩松手,让枪掉落地面。「你辜负了我的殷勤款待。要不是被警卫撞见,你的诡计就会得逞,我永远不会知道你进入过我的计算机。你进入过,对不对?否则你不会在那时就离开我的办公室,你还会在里面努力。」  强恩耸耸肩。现在否认已没有意义。「我得到我要的东西。我复制所有的档案,你知道的我也都知道。」  「目的何在?勒索吗?还是你想独占那种新型炸药?」  回答陆义问话的是谭子。莉玫看出强恩的脸起了微妙的变化,他的眼神变得冷酷无情。「拥有那种炸药的人可以在短时间内发大财,而且我需要它。」  「你需要多少就可以买到多少。」  「然后让你赚大钱。」  「原来是这么回事?只是为了钱?」  「向来如此。」  「那么她呢?」陆义朝莉玫的方向点点头。「我猜她是你的同伙?」  「我向来单独行动。」  「那么她是?」  「她跟这件事无关,放她走。」  陆义在转瞬间把枪口从莉玫转向强恩,手指已经扣在扳机上。「别把我当傻瓜。」他低声说。  莉玫把右手伸到背后握住插在腰际的手枪。陆义从眼角瞥见她的动作而开始转身,但她已经拔出手枪瞄准他的眉心。  「也许那些问题应该问我才对。」她努力模仿麦强恩的语气说。「把枪丢掉。」  「恐怕不行。」陆义说,仍然用枪指着强恩。「妳愿意拿情人的性命冒险吗?他就不愿意拿妳的性命冒险。」  她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过去跟他站在一起。」  两个男人都呆住了。强恩好象停止了呼吸,脸色变得惨白。陆义吃惊地瞪着她,接着开始放声苦笑。莉玫的目光不敢离开陆义,但她差点被自己冒的风险吓坏了。强恩宁愿杀死妻子,也不愿她出卖两个卧底间谍。现在他又遭到情人的出卖,这种打击就连自制力惊人的他也会受不了。他的反应非常重要,不够逼真就无法取信于陆义。  「我向你道歉,谭先生。」陆义对强恩说。「看来我们两个都被利用了。」  「抱歉,亲爱的。」她朝强恩露出虚情假意的微笑。「磁盘片在我的手上。你昨晚睡着时,我把它没收充公了。」他知道那是谎话。昨晚除了上厕所外,她根本没下过床。再者,取得磁盘片也毫无意义,因为里面的资料早已传回中情局总部。  莉玫把视线转向陆义,使他的注意力继续放在她身上。「我可以自我介绍,但最好还是不要。我有个提议,陆义,这个提议会使我们双方都受惠。」  「在哪方面?」  她再度微笑。「中情局很有兴趣跟你达成一个协议,我们不想使你失业。你对我们会非常有用,反之亦然。你有办法取得许多非常有意思的情报,我们愿意付给你优厚的酬劳。」  「其它国家的政府也愿意。」他说,眼神依然冰冷。  莉玫在看着陆义的同时也看着强恩,恳求他不要破坏她的计划。「但不会比我们优厚,何况我们在酬劳以外还有红利。」  「什么红利?」  「一颗心脏。」  她的轻声细语带来一片死寂。强恩吓了一跳,但按兵不动。陆义的脸孔在憎恨中扭曲。「妳怎么可以用我女儿的性命做为谈判的筹码?」他轻声说。  「我在此提供的是美国政府替她找到一颗心脏的服务,那是你花再多的钱也买不到的服务。虽然一颗新的心脏可能也救不了她的命,但至少她会有机会撑到其它的新疗法出现。」  他犹豫不决,身为一个父亲的痛苦挣扎都写在脸上。「成交。」他沙哑地说,没有讨价还价。他对萝菱的爱是发自真心和没有条件的,只要能救她,他不惜出卖灵魂给魔鬼。相较之下,跟中情局合作根本算不了什么。他垂下武器,朝强恩的方向点点头。「那么他呢?」  「谭先生?」莉玫耸耸肩,把枪口放低,她知道这样做很危险,但为了使这个协议行得通,她不得不冒这个险。「他……算是红利吧。他对任务的协助是我始料未及,但既然他在那里,又是个中好手,我就让他代劳了。」她必须替强恩掩饰,莉玫心想,不能让陆义对谭约瑟的身分起疑。  强恩弯腰拾起他的手枪,莉玫看不透他的表情。他仍然脸色惨白,眼神冷酷。他开始朝陆义走去。  「谭子!」她厉声斥喝,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把她的注意力引向右方。  陆义的两个手下出现在巷口。他们的目光立刻锁定强恩,因为他是他们追杀的首要目标。他们看到他手里的枪,看到他朝陆义移动。莉玫立刻看出即将发生什么事,她看到他们的武器对准他。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陆义身上,一时之间无法像平常那样迅速反应。  她没有听到自己发出一声充满愤怒和恐惧的沙哑叫喊,她不知道自己在移动,没有感觉到她握枪的手开始举起。她只听到自己沉重缓慢的心跳,她只知道她不能让历史重演。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强恩送命,她不能。  一声遥远的怒吼,一阵青烟弥漫,火药味扑鼻而来,她手中的枪不停射击。一股强大的力量击中她,把她撞倒在地上。她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但两腿不听使唤。她再度开枪。  有别人在射击,她心想。有一声比较低沉的怒吼……有吗?强恩。对,强恩在射击。太好了,他还活着……  天色好象忽然暗了下来,她无法确定。许多混乱的声音渐渐地连贯成可以被理解的话语。有人在拉扯她,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痛过,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他妈的不要在我眼前死去。」强恩边吼边撕她的衣服。「听到没有?他妈的不要在我眼前死去。」  强恩很少说粗话,她心想,努力跟疼痛搏斗着。他一定非常激动。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受伤了。她现在想起来了,有东西击中了她。  子弹。她中弹了。原来这就是中弹的感觉,比她想象中难过多了。  「不要死。」强恩咆哮着用力压住她的身侧。  她舔舔嘴唇,勉强说道:「也许不会,只要你赶快求救。」  他猛然转头望向她。他的眼中充满震惊,他的脸色苍白憔悴。「撑下去,」他嗄声道。「我会把血止住。」他望向她身后,表情凶狠起来。「你最好动用你所有的影响力,把欧洲最高明的医生都找来,龙陆义。」他用粗嗄低沉的声调说。「如果她死了,我会把你碎尸万段。」  三周后美国华府  莉玫小心翼翼地下床走向病房里仅有的那张椅子。她讨厌躺在床上,坐在椅子里使她觉得比较不像病人。她明天就要出院回家休养。温法蓝来探病时告诉她,已经安排了人在家帮她的忙,直到她完全康复。  过去三个星期对她来说几乎是一片空白。她隐约记得置身在法国某家医院的加护病房。陆义好象在那里,好象还握着她的手。后来她被飞机从法国载回美国,然后就送进了华府的这家医院。但这些都是护士告诉她的,她只记得自己在法国睡着,在美国醒来。  她最后一次看到强恩是她躺在法国那条死巷里时。他必须消失,无论是身为谭约瑟或麦强恩,他都不能逗留。她也没有向温法蓝打听他。强恩要出现就会出现,否则问再多也是白问。  病房里只亮着一盏小灯。她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陶醉在收音机传出的柔和乐声中。她没有听到不寻常的声响,也没有感觉到房门打开时的穿堂风,但她慢慢地意识到强恩的存在。她睁开眼睛,露出笑容,一点也不意外他就站在房间另一头的阴影里。  「终于出现了。」她说,朝他伸出手。  他安静无声地走向她,目光饥渴地在她身上流连。发觉她瘦了一大圈时,他的眸光因心疼而黯淡。他托起她的脸蛋,拇指轻抚过她苍白的脸颊,在她唇上印下温柔的吻。她把手放在他的颈背上,他的温暖令她心安。  「我没办法再保持距离。」他嗄声道。「法蓝不断告知我妳的情况,但我……那跟身在这里不一样。」  「我了解。」她抚平他蹙拢的眉头。  「妳明天出院时,我会在妳家等妳。」  「但是家里会有别人——」  「我知道。我就是那个别人。」他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  「太好了,你可以扶我到处走动。这里的物理治疗师连路都不肯让我多走几步。」  「如果妳以为我会让妳做吃饭睡觉以外的事,那妳就大错特错了。肝脏破裂不是一、两天就能复原的。」  她还损失了部分的脾脏,子弹还打碎了两根肋骨。但强恩还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要不是她吸引他们的注意,他就会在她面前中弹倒地。  「你当时要做什么?」她朝他皱眉,终于能问恢复意识以来一直想问的问题。「为什么要那样逼近陆义?」  「那个混蛋用枪指着妳的头,」他回答。「我控制不了自己。只要跟妳有关,我经常失去自制。」  「这种事不能一直发生。」  「我尽力就是。」他用自我挖苦的语气说。  「我跟陆义的协议——我还没有跟温先生谈过。陆义贩卖军火都是为了赚钱照顾他的女儿。协议有效吗?你们能替她找到一颗心脏吗?」  「正在努力,但机会不大。」他叹口气。「如果我们替她找到一颗心脏,那就表示某个地方有个比较健康的儿童失去了活命的机会。」  「但有了陆义能够提供的情报,就会有许多其它的性命能够得救。」  她用手撑着椅子扶手,缓缓地站起来。强恩忧心忡忡地跟着站起来,伸出双手准备接住她,好象她是刚学走路的幼儿。她朝他例嘴而笑。「我没有那么脆弱。」  「我觉得有。」他说,脸上闪过一抹记忆中的惊骇。「不准妳再逞英雄,听到没有?」  「英雄留给你去逞,对吗?」  他深吸口气。「对。」  「我做不到。」她用手臂环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英雄快要绝迹了。当妳找到一个英雄时,妳就得好好照顾他。」她是多么的幸运,莉玫心想,爱上像达勒和强恩那样的两个男人,而且被他们所爱。  他的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背,以免不小心弄痛了她。「与我心有戚戚焉。」  她陶醉在他的抚摸里,忘了他们刚才在讲什么。「什么?」  「当你找到一个女中豪杰时,你就得好好照顾她。」他托起她的下巴。「伙伴吗?」  她的脸上缓缓地绽开欢喜的笑容。「伙伴。」她说,他们握手为定。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