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银行惠安支行:陈亮词作鉴赏 - 诗词理论 - 国学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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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亮词作鉴赏

陈亮, 鉴赏 生平简介
 
  陈亮(1143—1194)字同甫,号龙川。初名汝能,二十六岁时改名亮。婺州永康(今属浙江)人。才气超迈,喜谈兵。乾道五年(1169)试吏部,被黜。上《中兴五论》,奏入不报。退而杜门力学近十年。淳熙五年(1178)改名同,诣阙上书,十日内凡三上,言恢复之大计,不为当政所用,愤恨而归。尔后遭人嫉恨,二度被诬入狱,备受折磨。淳熙十五年(1188),亲赴金陵、京口观察山川形势,赋《念奴娇》二词言志。至临安复有《戊申再上孝宗皇帝书》,朝廷交怒,以为狂怪。是年冬,赴上饶与辛弃疾会于鹅湖,极论世事。别后有《虞美人》三词与稼轩往复唱酬。绍熙初,被诬第三次入狱,经力救得免。绍熙四年(1193),策进士第一,授签书建康府判官公事,未之官,逾年而卒,年五十二。端平初,追谥文毅。叶适为其撰墓志铭(《水心文集》卷二四)。《宋史》有传。陈亮也是当时名学者,与朱熹友善,然论学各不相下,盖学派判然不同。亮与叶适共创经世济用之“事功之学”,为“永康学派”创始人,学者称龙川先生。尝自赞云:“人中之龙,文中之虎。”辛弃疾《祭陈同父》盛称其“智略横生,议论风凛”。有《龙川文集》三十卷,《龙川词》一卷。叶适《书龙川集后》谓陈亮本“有长短句四卷,每一章就,辄自叹曰:”平生经济之怀,略已陈矣。‘“刘师培《论文杂记》云:”龙川之词,感愤淋漓,眷怀君国。稼轩之词,才思横溢,悲壮苍凉。例之古诗,远法太冲,近师李白,此纵横家之词也。“               ●桂枝香观木樨有感,寄吕郎中
 
                 陈亮
 
  天高气肃,正月色分明,秋容新沐。
 
  桂子初收,三十六宫都足。
 
  不辞散落人间去,怕群花、自嫌凡俗。
 
  向他秋晚,唤回春意,几曾幽独!
 
  是天上余香剩馥。
 
  怪一树香风,十里相续。
 
  坐对花旁,但见色浮金粟。
 
  芙蓉只解添愁思,况东篱、凄凉黄菊。
 
  入时太浅,背时太远,爱寻高躅。
 
               陈亮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陈亮为吕祖谦而写。祖谦于孝宗淳熙六年(1179)曾任职礼部郎官,故称“郎中”,同年四月后因病辞官归故乡金华。据叶適《龙川集序》,陈亮曾去看望吕祖谦,两人纵论天下大事到夜半。吕对他说:不要以为当世不能用您。并引用《左传。襄公三十年》郑国执政子皮把政权交给子产时的话说:虎(子皮自称)率领全家族的人听从您的话,谁敢触犯您?表示支持。陈亮听了大为快慰。吕祖谦为学主张“明理躬行”,治经史以致用,反对空谈阴阳性命之说,与陈亮为同调。一夕交心,更相投契,故陈亮作此词,托木樨而抒感,就关于用世与忤世的问题,借物言志,即以“寄吕郎中”。词或即作于此年秋天。
 
  题中“木樨”为桂花的一种,逢秋开放,花小香浓。全词就从这个特点生发,写自己胸次感慨。
 
  皓月当空,天穹如洗,正是秋天月夜景象。世传月中有桂树,宋之问衍为“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的诗句,故发端即点“天”、“月”,为下文“散落人间”张本。接着又化用李贺“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金铜仙人辞汉歌》)诗意,把汉代长安的离宫别馆三十六所引入天空,悬拟出天宫收储桂花已经盈满,己乃散落人间一层意思。“不辞”二字代花言志,实则词人自道其愿为人世作些事业的初衷,立意已高。此桂花既是天国殊英,群花与之相并,当然显得凡俗。足见词人自视之高。但又不径指群花凡俗,而说“群花自嫌凡俗”,命意更高一层。复用一“怕”字为转折,意思是我唯恐群花自惭,故不欲竞放于百花争艳的春天,更翻进一层。但我之所以不竞放于三春者,也不是故矜高洁,自远于人。我吐放在这秋天的夜晚,意在唤回已去的春意,把温暖重新撒向人间。我方深情眷注人世,又何曾自甘幽独呢?这就进一步展示出更高的、晶莹澄沏的内心世界。词人抓住桂花不开在春天却放于秋节这个特点,想落天外,分几个层次写出此花一片高洁心志,满腔似火热忱;又显得不矜不伐,亦花亦人,深得咏物词“取神题外,设境意中”(《蕙风词话》)之妙。细味“向他秋晚,唤回春意”八字,似有辛弃疾《摸鱼儿》惜春、留春之微妙,其意盖感国事艰危,欲力挽狂澜于将倾,命意更深,这在吕祖谦对他说的几句话中亦可反映出来。
 
  上片借花言志,词旨高远,层层转进,曲折深沉。
 
  下片以“是天上余香剩馥”换头,遥承上片“不辞散落人间”,意脉流贯。但上片用拟人手法,代花述怀;下片改为词人自己出面评说,构局一变。“怪一树香风,十里相续”的“怪”字,即“难怪”之意。难怪此花香飘十里,原来它本是天上余香散落人间。
 
  这一层赞桂花幽香。后两句一层则赞花颜色——其色金黄,花小如粟。“坐对”一语,无限旖旎亲切,花、人神交,几欲融为一体。而“对”字究竟保有距离,此即“不即不离”之境。初闻其幽香,复对此殊色,乃想到其他种种秋花,由此类推,宕开词意,转出柳暗花明境界。秋日,木芙蓉盛开,未尝不美,但一想起杜甫“芙蓉小苑入边愁”的诗句,只能令我顿添愁思,又怎能“唤回春意”呢?菊花自是秋节名花,然而,东篱黄菊,不过助人凄凉,加深秋意,哪里比得上“向他秋晚,唤回春意”的桂花呢?窥词人之心,“芙容”句隐然有边关烽火之忧:“东篱”句则暗寓渊明遗世高蹈不足取法之深意,与上片“几曾幽独”呼应,见出他积极用世的热忱。无怪当时听了吕祖谦鼓励他的“未可以世为不能用”而大感快慰了。歇拍三句。为词人对此花的评骘:可惜你易开易落,“入时太浅”;开在深秋,且无艳色,“背时太远”;而你的心志又过于高洁,“爱寻高躅”(躅,足迹。“爱寻高躅”即爱踵先贤之高迹)。但这仅仅是表面上的意思。实质上这都是词人自慨平生。人方靦颜事仇,苟安为计,我独怀此恢复大志,唤春热忱,致使“当路见憎”,“以为狂怪”(《宋史。陈亮传》),岂非不谙人情世敌,“入时太浅”吗?而且,举世滔滔,我则独清独醒,与时代风习远相背离,岂非“背时太远”?再加上我孤标自许,欲追高风于末世,不能随流扬波,与世推移,足证这“爱寻高躅”也是平生一病。词人在这里以抑为扬,正言反出,结出无限幽愤,无穷牢骚。
 
  这首词以花寄意,用浪漫主义手法,展开联想,天上人间,神行万里。词中咏叹桂花的雅量高致,光明磊落胸怀,此中有人,呼之欲出,表现出词人人格光采四照,肝胆相照。因此,这首词在内容上具有一种高尚美,读之使人肃然起敬。
 
  张炎在他所著的《词源》一书中论咏物词,多有胜义。他说:“诗难于咏物,词为尤难。体认稍真,则拘而不畅;摹写差远,则晦而不明。要须收纵联密,用事合题,一段意思,全在结句,斯为绝妙。”这里提出的不能“稍真”,不欲“差远”,也就是“不粘不脱”“在神情离合间”的意思。陈亮这阕《桂枝香》,句句写桂花,所咏了然在目,无“晦而不明”之病;但全词除“一树香风”、“色浮金粟”外,句句只写此花高标远致,遗貌取神,又无“拘而不畅”之嫌。进一步看,全词处处摄花之魂,处处见我风骨,却又通篇无一字直诉我胸怀处,所谓若即若离,深得咏物神髓。结处暗寓平生意气,感慨遥深,然“入时”、“背时”,又是从此花出处行藏一意流转下来,正得“一段意思,全在结句”的妙谛。以此词此心,寄吕郎中以求印可,亦可见二人相知之乐。
 
  陈亮惯以文为词,以词评政;词风素称横放、恣肆,甚者讥其粗豪。读此阕,然后知他在横放之外,别人一段情趣。这阕《桂枝香》,就其语言论,句句当行本色;观其前后两结,语意尤其高远,逸响可歌,何尝有一句粗豪语?就其风格论,高华端凝,不仅远在“横肆”之外,抑且别具典雅幽秀之美。但这种“秀”,是其秀在神,秀而有骨,故终不失龙川气度。
 
              ●念奴娇·登多景楼
 
                 陈亮
 
  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
 
  鬼设神施,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
 
  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
 
  凭却长江,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
 
  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
 
  小儿破贼,势成宁问强对!
 
               陈亮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借古论今之作。多景楼,在镇江北固山上甘露寺内,北临长江。这首词的写作背景是孝宗淳熙十五年(1188)春天,陈亮到建康和镇江考察形势,准备向朝廷陈述北伐的策略。词的内容以议论形势、陈述政见为主,正是与此行目的息息相通的。
 
  开头两句,凌空而起。撇开登临感怀之作先写望中景物的俗套,大笔挥洒,直抒胸臆:登楼极目四望,不觉百感交集,可叹自己的这番心意,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够理解呢?因为所感不止一端,先将“此意”虚提,总摄下文。南宋乾道年间镇江知府陈天麟《多景楼记》说:“至天清日明,一目万里,神州赤县,未归舆地,使人慨然有恢复意。”对于以经济之略自负的词人来说,“恢复意”正是这首词所要表达的主题思想,围绕这个主题思想的还有对南北形势及整个抗金局势的看法。以下抒写作者认为“今古几人曾会”的登临意。“今古”一语,暗示了本篇是借古论今。
 
  接下来两句,从江山形势的奇险引出对“天限南疆北界”主张的抨击。“鬼设神施”,是形容镇江一带的山川形势极其险要,简直是鬼斧神工,非人力所能致。然而这样险要的江山却不被当作进取的凭藉,而是都看成了天设的南疆北界。当时南宋统治者不思进取,苟且偷安,将长江作为拒守金人南犯的天限,作者所抨击的,正是这种藉天险以求苟安的主张。“浑认作”三字,亦讽亦慨,笔端带有强烈感情。
 
  “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镇江北面横贯着波涛汹涌的长江,东、西、南三面都连接着起伏的山岗。这样的地理形势,正是进可以攻,退可以守,足以与北方强敌争雄的形胜之地。“做出”一语,表达了词人目击山川形势时兴会淋漓的感受。在词人眼中,山川仿佛有了灵气和生命,活动起来了。
 
  他在《戊申再上孝宗皇帝书》中写道:“京口连岗三面,而大江横陈,江旁极目千里,其势大略如虎之出穴,而非若穴之藏虎也。”所谓“虎之出穴”,也正是“做出争雄势”的一种形象化说明。这里对镇江山川形势的描绘,本身便是对“天限南疆北界”这种苟安论调的否定。在作者看来,山川形势足以北向争雄,问题在于统治者缺乏争雄的远大抱负与勇气。因此,下面紧接着就借批判六朝统治者,来揭示现实中当权者苟安论调的思想实质:“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前一句是愤慨的斥责与质问,后一句则是对统治者划江自守的苟安政策的揭露批判,——原来这一切全不过是为少数私家大族的狭隘利益打算!词锋犀利,入木三分。
 
  换头“因笑”二字,承上片结尾对六朝统治者的批判,顺势而下,使上下片成为浑然一体。前三句用新亭对泣故事,“王谢诸人”概括东晋世家大族的上层人物,说他们空洒英雄之泪,却无克服神州的实际行动,借以讽刺南宋上层统治集团中有些人空有慷慨激昂的言辞,而无北伐的行动。“也学英雄涕”,讽刺尖刻辛辣,鞭辟入里。
 
  “凭却长江,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他们依仗着长江天险,自以为可以长保偏安,哪里管得到广大的中原地区,长久为异族势力所盘踞,广大人民呻吟辗转于铁蹄之下呢?这是对统治者“只成门户私计”的进一步批判。“管不到”三字,可谓诛心之笔。到这里,由江山形势引出的对当权者的揭露批判已达极致,下面转面承上“争雄”,进一步正面发挥登临意。
 
  “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中流誓,用祖逖统兵北伐,渡江击楫而誓的故实。在词人看来,凭借这样有利的江山形势,正可长驱北伐,无须前怕狼,后怕虎,应该象当年的祖逖那样,中流击水,收复中原。这几句词情由前面的愤郁转向豪放,意气风发,辞采飞扬,充分显示出词人豪迈朗爽的胸襟气度。
 
  歇拍二句,承上“长驱”,进一步抒写必胜的乐观信念。“小儿破贼”见《世说新语。雅量》。淝水之战,谢安之侄谢玄等击败苻坚大军,捷报送达,谢安方与客围棋,看书毕,缄默无语,依旧对局。客问淮上利害,答曰:“小儿辈大破贼。”“强对”,强大的对手,即强敌。《三国志。陆逊传》:“刘备天下知名,曹操所惮,今在境界,此强对也。”作者认为,南方并不乏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统帅,也不乏披坚执锐、冲锋陷阵的猛将,完全应该象往日的谢安一样,对打败北方强敌具有充分信心,一旦有利之形势已成,便当长驱千里,扫清河洛,收复国土,何须顾虑对方的强大呢?作者《上孝宗皇帝第一书》中曾言:“常以江淮之师为虏人侵轶之备,而精择一人之沈鸷有谋、开豁无他者,委以荆襄之任,宽其文法,听其废置,抚摩振厉于三数年之间,则国家之势成矣。”词中之“势成”亦同此意。作者的主张在当时能否实现,可以置而不论,但这几句豪言壮语,是可以“起顽立懦”的。到这里,一开头提出的“今古几人曾会”的“此意”已经尽情发挥,全词也就在破竹之势中收笔。
 
  同样是登临抒慨之作,陈亮的这首《念奴娇。登多景楼》和他的挚友辛弃疾的《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便显出不同的艺术风格。辛词也深慨于“无人会登临意”,但通篇于豪迈雄放之中深寓沉郁盘结之情,读来别具一种回肠荡气、抑塞低回之感;而陈词则纵论时弊,痛快淋漓,充分显示其词人兼政论家的性格。
 
  从艺术的含蕴、情味的深厚来说,陈词自然不如辛词,但这种大气磅礴、开拓万古心胸的强音,是足以催人奋进的。
 
                ●虞美人
 
  寄辛幼安,和见怀韵
 
                 陈亮
 
  老去凭谁说?
 
  看几番、神奇臭腐,夏裘冬葛!
 
  父老长安今余几?
 
  后死无仇可雪。
 
  犹未燥、当时生发!
 
  二十五弦多少恨,算世间、那有平分月!
 
  胡妇弄,汉宫瑟。
 
  树犹如此堪重别!
 
  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
 
  行矣置之无足问,谁换妍皮痴骨?
 
  但莫使伯牙弦绝!
 
  九转丹砂牢拾取,管精金只是寻常铁。
 
  龙共虎,应声裂。
 
               陈亮词作鉴赏
 
  陈亮在作词中善于用典使事,这使他的作品能在有限的篇幅里大大增加内容。他运用历史典故,不同于其他词作者,有其独特的方法,那就是不拘限于原来的历史故事,而是取其一个侧面,死事活用,以衬托自己想要表达的思想感情。因此,读他的词,必须反复揣摩,才能领略其深刻的涵义。这首词就该这样。
 
  陈亮与辛弃疾(字幼安)同为南宋前期著名的爱国词人。二人志同道合,意气相投,感情至深,但各以事牵,相见日少。淳熙十五年(1188)冬,陈亮约朱熹在赣闽交界处的紫溪与辛弃疾会面。陈亮先由浙江东阳到江西上饶,访问了罢官闲居带湖的辛弃疾。
 
  然后,二人同往紫溪,等候朱熹,在那里盘桓了十日,朱熹竟不至,未能会谈,陈亮只好东归。别后,辛弃疾惆怅怀思,乃作《虞美人》一首以寄意。时隔五日,恰好收到陈亮索词的书信,弃疾便将《虞美人》录寄。
 
  陈亮的这首“老去凭谁说”,就是答辛弃疾那首《虞美人》原韵的。自此以后,两人又用同调同韵互相唱和,各得词二首。他们这时期的交往,便成为词史上的一段佳话。
 
  上片主旨在于议论天下大事。首句“老去凭谁说”,写知音难觅,而年已老大,不惟壮志莫酬,甚至连找一个可以畅谈天下大事的同伴都不容易。这是何等痛苦的事!作者借此一句,引出以下的全部思想和感慨。
 
  他先言世事颠倒变化,雪仇复土无望,令人痛愤;下片则说二人虽已老大,但从来都是志同道合的,今后还要互相鼓励,坚持共同主张,奋斗到底。
 
  作者先借《庄子·知北游》中“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和《淮南子》所说的“冬日之葛”、“夏日之裘”来指说世事的不断反复变化,并且,越变越颠倒错乱,越变对国家越不利,人们日渐丧失了收复失地的失望。且看,“父老长安今余几?”南渡已数十年了,那时留在中原的父老,活到今天的已所剩无几;如今在世的,当年都是乳臭未干的婴儿。朝廷数十年偏居江南,不图恢复,对人们心理有极大的麻痹作用。经历过“靖康之变”的老一辈先后谢世,后辈人却从“生发未燥”的婴孩时期就习惯于南北分立的现状,并视此为固然,他们势必早已形成了“无仇可雪”的错误认识,从而彻底丧失了民族自尊心和战斗力。这才是令人忧虑的问题。上片最后四句,重申中原被占,版图半入于金之恨。词以“二十五弦”之瑟,兼寓分破与悲恨两重意思。《史记·封禅书》记:“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一如圆月平分,使缺其半,同是一大恨事。末再以“胡妇弄,汉宫瑟”,承上“二十五弦”,补出“多少恨”的一个例证。汉、胡代指宋、金,南宋诗词中屡见,如陆游《得韩无咎书寄使虏时宴东都驿中所作小阕》诗云:“上源驿中搥画鼓,汉使作客胡作主。”而说汉宫瑟为胡妇所弄,又借以指说汴京破后礼器文物被金人掠取一空的悲剧。《宋史及皇后、太子北归,宫中贵重器物图书并捆载以去,其中就有“大乐、教坊乐器”一项。只提“胡妇弄,汉宫瑟”,就具体可感而又即小见大地写出故都沦亡的悲痛,则“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的愤慨自在其中,同时对南宋朝廷屡次向金人屈躬卑膝,恢复大业坐失良机的现实,也就有所揭露、鞭挞。读到这里,再回头去看“老去凭谁说”一句,益感作者一腔忧愤,满腹牢骚,都是由此而发的。
 
  下片转入抒情。所抒之情正与上片所论之事相一致。作者深情地抒写了他与辛弃疾建立在改变南宋屈辱现实这一共同理想基础上的真挚友谊。过片一句“树犹如此堪重别”,典出《世说新语。言语》。东晋桓温北征时,见当年移种之柳已大十围,叹息道:“木犹如此,人何以堪!”“堪重别”即“岂堪重别”,陈、辛上饶一别,实成永诀,六年之后,陈亮就病逝了。
 
  虽然他当时无法预料这点,但相见之难,却在意料之中。这一句并非突如其来,而是上承“老去凭谁说”自然引出的。下句“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又正是对岂“堪重别”原因的解释,也与词首“老去”一句遥相呼应。这句正面肯定只有辛弃疾才是最能理解他的唯一知己。据辛词《虞美人》题下小序记,此次陈亮别后,弃疾曾追赶到鹭鹚林,因雪深路滑无法前进,才悻悻而归。“行矣置之无足问”一句,就是针对这件事宽慰这个远方友人的,也是回答对方情深意切的相思。句后缀以“谁换妍皮痴骨”,意为自己执着于抗金大业,尽管人们以“妍皮痴骨”相看待,我终不想去改变它了。“妍皮痴骨”出自《晋书。慕容超载记》。南燕主慕容德之侄慕容超少时流落长安,为了避免被后秦姚氏拘捕,故意装疯行乞,使秦人都歧视他。惟姚绍见其相貌不凡,便向姚兴推荐他。慕容超被召见时,注意隐藏起自己的才识风度,姚兴见后,果然大为鄙视,对姚绍说:“谚云‘妍皮不裹痴骨’,妄语耳。”“妍皮”,谓俊美的外貌:“痴骨”,指愚笨的内心。谚语原意本谓:仪表堂堂者,其内心必不愚蠢。姚兴以为慕容超虽貌似聪隽,而实则胸无智略,便说谚语并不正确,对慕容超的行动也不限制。
 
  作者借此来说明,即使世人都说他们是“妍皮裹痴骨”,遭到误解和鄙视,他们的志向也永不会变。正因为如此,他们的友情乃愈可贵,所以就自然地发而为“但莫使伯牙琴绝”的祝愿,将两人的友情跟抗金的共同志向联系到一起,使这种感情升华到圣洁的地步。然后,话题一转,写出“九转丹砂牢拾取,管精金只是寻常铁”。这两句至理名言,实际说的还是救国之道。
 
  看到这里,我们怎能不为作者那种“一息尚存,此志不容稍懈”的精神所感动!这里,作者信手拈来历代相传的炼丹术中所谓经过九转炼成的丹砂可以点铁成金的说法,表达出尽管寻常的铁也要炼成精金的恒心,比喻只要坚定信心,永不松懈,抓住一切时机,则救国大业必能成功。最后,再借龙虎丹炼成而迸裂出鼎之状,以“龙共虎,应声裂”这铿锵有力的六个字,刻画胜利时刻必将到来的不可阻止之势。至此,全词方戛然而止。这最后几句乃是作者与其友人的共勉之辞,也是他们的共同心愿。
 
                ●虞美人
 
  酬辛幼安,再用韵见寄
 
                 陈亮
 
  离乱从头说,爱吾民、金缯不爱,蔓藤累葛。
 
  壮气尽消人脆好,冠盖阴山观雪。
 
  亏杀我、一星星发!
 
  涕出女吴成倒转,问鲁为齐弱何年月?
 
  丘也幸,由之瑟。
 
  斩新换出旗麾别,把当时、一桩大义,拆开收合。
 
  据地一呼吾往矣,万里摇肢动骨,这话霸、只成痴绝!
 
  天地洪炉谁扇鞴?
 
  算于中、安得长坚铁!
 
  淝水破,关东裂。
 
               陈亮词作鉴赏
 
  1188年(淳熙十五年)冬至1189年(淳熙十六年)春之间,陈亮在给辛弃疾好友写了第一首《虞美人》之后不久,又写了这首《虞美人》。此阕仍继承前词“极论世事”的宗旨,针对朝廷以银帛贡献代替边备兵革、致使天下士气消糜的现实,尽情抒发自己的愤懑情绪,并是表达得比前人首更直率。
 
  上片是回顾宋朝屈辱的历史。也许作者出于对前首词所提及的“后死无仇可雪”问题的担忧,这首词开头第一句“离乱从头说”似乎就有意提出人们早已忘却的往事,以引起回忆。“爱吾民、金缯不爱,蔓藤累葛”是追述自宋初以来长期的耻辱外交。早在北宋第三代皇帝真宗赵恒时,便以“澶渊之盟”向辽国岁赠白银十万两,绢缯二十万匹,换取中原的暂时和平,首开有宋以来向外族纳贡的先例。其子仁宗赵祯时,向辽国岁贡银绢又各增十万两、匹。此后,辽亡金兴,北宋朝廷又转而向金纳贡,数额有增无减。但是,这种作法不仅没有换来“和平”,反而更引起对方的觊觎,得寸进尺。于是河洛尽失,而宋室乃不得不南渡,以求苟安。最令人吃惊的是,南宋统治者竟至把屈辱说成是爱民。如仁宗所宣称的:“朕所爱者,土宇生民尔,斯物(指银缯)非所惜也。”(见魏泰《东轩笔录》)真是以罪为功,恬不知耻!陈亮在这里说:“爱吾民、金缯不爱”,即刺此事。虽然作品并未罗列上述史实,只用“蔓藤累葛”四字,已足将百余年来宋室历次丧权辱国、妄冀苟安的罪责揭露无遗。
 
  下一句“壮气尽消人脆好”进而再揭露统治者多年来在“爱吾民、金缯不爱”的幌子掩护下推行投降政策所造成的恶果。就全局来看,南宋形势是“壮气尽消人脆好”,以这样温顺脆弱销烁殆尽的民气、士气,去对付对方的进逼,其结果就只有“冠盖阴山观雪”——珠冠华盖的堂堂汉使到金廷求和。可是,他们的交涉不能取得任何胜利,惟有陪侍金主出猎阴山,观赏北国雪景而已。作者想到这里,不禁感叹道:“亏杀我、一星星发!”痛惜自己把头发都等白了,等到的竟是如此耻辱的现实。下面再借用历史故事来批判现实:春秋时,中原大国齐的国君景公畏惧处于南夷之地的吴国,只有流涕送女与之和亲;还有鲁国也曾因遭受强齐欺凌而不予反抗,遂日衰一日。往事可鉴,对照今日宋朝屈服于金,甘受凌辱而不加抵抗这一违反常理的怪事,后果如何,不问而知。这里所谓“问”,并非有疑而问,乃是用肯定语调发出的谴责和质问。
 
  写到此,话题和情绪同时一变,以重新振作之态,写出“丘也幸,由之瑟”六字。《论语。述而》载有孔子语:“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又,孔子的学生子路弹瑟发勇武之音,被认为是不合雅、颂,孔子曾说:“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论语。先进》)作者各取此二语中的前三字为句,表达了这样的意思:今日幸有如吾二人这样坚毅的志士,虽举国均以举兵北伐为过,但我们迄今坚持不懈。以此结束了上片,并为下片定下基调。乍一看,这两句话来得突兀,似乎显得生硬,其实不然。这是陈亮一贯的词风。他好为“硬语盘空”,这种风格,恐怕与他在南宋那一片黑暗之中努力焕发起斗争到底的精神密切相关。
 
  下片是写设想中的救国行动。《新唐书·李光弼传》曾记大将李光弼代郭子仪统兵之事,云:“其代子仪朔方也,营垒、士卒、麾帜无所更,而光弼一号令之,气色乃益精明。”辛弃疾早年曾建立过有名的“飞虎军”,金人为之震慑。作者设想,若由弃疾带兵,定会出现“斩(崭)新换出旗麾别”的新局面。
 
  这种设想,也许早在上饶鹅湖之会时二人就商议过,因此,这里所谓“把当时、一桩大义,拆开收合”,可能就指的是这件事。“拆开收合”,即解剖分析。基于此,“据地一呼吾往矣,万里扑肢动骨”便是作者想象投奔这支抗金新军后大显身手的兴奋情景。因留恋鹅湖之会、向往二人共同描绘的理想图景而产生上述设想,这是很自然的。继而,语势却忽然一落千丈,接一句“这话霸(即话柄)、只成痴绝”,明说这一切只不过是幻想。这种语气的跌宕起伏,恰恰说明作者情绪大起大落。他虽然残酷地宣告自己幻想的破灭,却又极其冷静地指出了真实。“只成痴绝”四字虽然饱含作者的失望和痛苦,却又是他理智的反映。“天地洪炉谁扇鞴?算于中、安得长坚铁!”是发自幻灭之后的感叹。他有感于《庄子·大宗师》中所谓天地是大熔炉的说法,想到人生犹如铁在洪炉之中,扇鞴(鼓风吹火的皮袋)鼓风,火力顿炽,顷刻即将消熔。
 
  这是不可抗拒的自然之势。不过,作者的这种幻灭感,却又并非对理想产生了什么怀疑和失望,而是深为人生有限而感到惋惜。但他又不是单纯留恋人生,而是深憾于不能亲见理想的实现。关于这点,在结尾的“淝水破,关东裂”二句中可以得到印证。这里,作者再一次用了他在《念奴娇。登多景楼》一词中已用过的谢安于淝水之战中大破苻秦八十万大军入犯的典故,但这不是雷同,正说明这个对历史了如指掌的爱国志士对英雄业绩的向往和对胜利的憧憬是任何时候都不能忘怀的。他的这些话是说给好友辛弃疾听的,自然不是只谈他自己的志气与渴望,而是表达了他们两人共同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