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一个老工业基地的新崛起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郭芳 马玉忠|哈尔滨报道

　　8月末，微凉的哈尔滨城依然一床难求。这种状况已持续了整整一个夏天。

　　跟往年炎热的夏季一样，全国那些南方城市的游客纷纷涌向这个祖国北疆的著名城市避暑纳凉。但跟以往不同的是，今年夏季哈尔滨打出“万顷松江湿地，百里生态长廊”的宣传口号之后，陡然上升的游客数量超出了这个城市的接待能力。

　　这当然是大好事。黑龙江省委常委、哈尔滨市委书记盖如垠开心又自豪，他挖掘出的“万顷松江湿地”题材带火了哈尔滨的夏季游。

　　在那之前，“万顷松江湿地”已经安静地躺在那里许多年了。对当地人来说，并不觉得这个东西有什么稀奇。但即使在全世界，一个城市的中心有如此大面积的湿地颇为罕见。这是哈尔滨的独有资源禀赋，是哈尔滨人的幸运。

　　作为祖国最北疆的大城市，哈尔滨有许多独有的资源禀赋，盖如垠认为都是可以做出大文章来的。2000年的哈尔滨“冰雪大世界”是盖如垠在哈尔滨副市长任上的杰作。虽然当时的认识并不一致，但后来的结果证明了他的远见。

　　“为什么我当时坚持要做，因为那时候正好赶上千年庆典，可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盖如垠向《中国经济周刊》解释说。

　　1999年末，全世界都在准备千禧年的庆典。中国也选择了北京、上海、哈尔滨和西安四个城市，与全世界一起迎接千禧年的到来。“西安是古城所以被选上了，深圳都没被选上，哈尔滨凭什么？冰雪。”

　　结果，一炮打响，哈尔滨的冰雪大世界陡然举世闻名。

　　十年过去，原来的“冰雪大世界”已经发展成为了哈尔滨人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国际冰雪节。当然，也是哈尔滨最具魅力的旅游名片，吸引着全国乃至世界的游客。

　　现在，“万顷松江湿地”又将为哈尔滨带来什么奇迹？

　　绝地重生

　　十三年前，盖如垠从沈阳第一次调到哈尔滨，他认为，哈尔滨独有的一些资源，可以成就的事业会超出沈阳许多倍。“别人的题材只够做马甲，哈尔滨的题材却已经能做西装了。”

　　遗憾的是，这些年来可以做“西装”的题材始终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和挖掘。“他们总觉得祖国北疆寒冷，地势偏远，地理上不占优势，因此发展很慢。”但在盖如垠看来，一个地方领导只要心中真想着群众，想着这个城市，总会有题材的。

　　2009年8月，辗转了多个岗位之后，盖如垠再次调回哈尔滨，任市委书记。

　　到任后，盖如垠经与他的同仁们反复研究讨论，根据哈尔滨的现实，提炼出了八个字的哈尔滨发展战略：北跃、南拓、中兴、强县！

　　“北跃”让江北区域成为热土，成为集科技、文化、生态功能于一体的新城区；“南拓”让哈南地区成为城市发展的资源腹地，成为投资热点，成为新型工业化示范区；“中兴”让老城区提档升级、重焕生机，再现哈尔滨独树一帜的欧陆风情；“强县”则让县域经济发展开始提速，加快实现城乡一体化。

　　新战略扩大了哈尔滨的功能版图，整个城市的骨架被拉开了，像一个蜷缩的人，一下舒展开了。

　　“最重要的是让哈尔滨沉寂的资源复活了。那些曾被遗忘的或未充分利用的资源被转换成了黄金资源，这个城市沉睡的资源被唤醒。”哈尔滨市副市长魏伟告诉《中国经济周刊》，松北的房子，在新战略实施之前，销售价格只有主城区的三分之一，现在与主城区相差无几；江北的地原来不值钱，现在很值钱了。

　　最明显的变化来自基础设施的改善。仅今年一年建设了212条道路和38座桥梁工程。2010年全市实现基础设施投资197亿元，今年又投入约175亿元。无论是速度还是规模均创造了哈尔滨建设史上的奇迹。

　　在此之前，哈尔滨在基础设施方面的欠账太多了。该市主城区道路有相当一部分修建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基础结构薄弱，承载力低下，且改造建设投入不足，致使原有道路结构与城市发展不相适应的矛盾更加突出。在全国15个副省级城市的十项主要基础设施建设指标排序中，哈市曾有6项指标排名末位，其中城市人均道路面积指标仅为7.9平方米，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中心城区交通拥堵、跨江通道不畅。

　　上世纪90年代，哈尔滨曾提出“两岸繁荣”的城市发展战略，但时隔十几年，连接南北的跨江通道建设未能跟上，致使这一发展战略推进十分缓慢。

　　“绝地重生从2009年下半年开始，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哈尔滨的变化翻天覆地。”哈尔滨市委政研室副主任张同义告诉《中国经济周刊》。

　　“市委提出了"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说了算、定了干"的发展要求，加大城市基础设施建设力度，一批多年想干未能干成的重大项目得以启动实施、快速推进，一系列制约发展的瓶颈得以有效破解。”哈尔滨市住建委主任王沿民看似平淡的言谈中充满了成就感，两年内，松花江哈尔滨市区段新建成了松浦大桥、阳明滩大桥和新扩建的松花江公路大桥三座桥梁，促进了松北地区发展和两岸繁荣。

　　但在盖如垠看来，哈尔滨仍处在补欠账的过程之中。

　　“在过去的六年，相比东北其他三个副省级城市，哈市的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比沈阳少投入1.03万亿元，比大连少投入5900亿元，比长春少投入1800亿元。”张同义说。

　　2010年1月市委十二届八次全会明确地提出，哈尔滨要“超越自我、再塑形象、奋起追赶、努力晋位，把哈尔滨建设成为现代大都市”的发展目标。

　　如果不这样，盖如垠担心哈尔滨越来越有边缘化的危险，事实上边缘化已经非常明显了！

　　前进中的差距

　　在过去的那些年，曾有过辉煌发展历史的老工业基地哈尔滨在步履蹒跚中已经扩大了与同类城市的差距。

　　采访中记者发现：哈市GDP在15个副省级城市中居第12位始终没变过；在东北4个副省级城市中总量列第3位，增速居末位，多年来始终相差两个百分点左右；5年间哈市与沈阳的差距由410亿元扩大到1101亿元，与大连的差距由460亿元扩大到1159亿元；长春的增速除2005年以外，始终高于哈市。

　　即使是与东北的其他三个副省级城市相比，哈尔滨的发展也明显落后了。“过去一些年哈市基本没有跟上改革发展步伐，原有的工业基础弱化了，新兴产业规模过小，国企改制后一些企业没有迸发出应有的活力。”张同义分析。

　　经济发展不足带来的直接结果是人均收入的普遍偏低。

　　哈市城镇人均收入在15个副省级城市中2005年为第12位，从2006年开始退居末位。以2010年为例，哈市城镇人均收入17556元，比上年提高10.5%（同期全国城镇人均收入19109元），比全国平均水平少1554元，仅为深圳的54.2%、广州的57.3%、宁波的58.2%。

　　在过去很长时间里，看到其他城市飞速发展而自己生活的城市发展缓慢，哈尔滨的老百姓心情极其复杂，“羡慕嫉妒恨”全有了。

　　哈尔滨人民期待着曾有过的辉煌。

　　历史上，哈尔滨一直以“东方小巴黎”、“东方莫斯科”自居。盖如垠的批评很是尖锐，不留情面。"东方小巴黎"、"东方莫斯科"何以脏、乱、差到这种程度？还不是"贵族"呢，却沉醉在对"贵族"的自我陶醉中，乃至到了不切实际的程度。”

　　跟全国的其他城市不同，这个城市一开始就是洋气十足的城市，之后又是最早进入、最晚退出计划经济的城市。“当随从的思想根深蒂固，计划经济色彩颇为浓厚。”

　　盖如垠举例：“例如，有的人现在还拿着这个当道理呢：东北老工业基地振兴，国家还不给我们项目。但他其实不知道：哪个地方的项目是国家给的？都是人家自己争取的。国家给了老工业基地振兴的政策，但你啥也没争取，光等着国家给，哪里有项目？2008年扩大内需也是一样，全国都在报项目，但你没准备任何项目，国家怎么给你批？”

　　他劝诫他的同仁们，“咱别沉湎于过去的东方小巴黎、东方莫斯科自我感觉良好了，现在必须承认自己落后了。”

　　包括张同义在内的多位官员向《中国经济周刊》坦言，这是多年来他们首次客观、公正、公开地正视哈市发展的差距。如果不是盖如垠，他们或许依然还沉醉在对历史的缅怀中。

　　在他们看来，盖如垠有思路也有魄力，能统一思想，也能带头实干。因此也不介意跟着他“五加二”、“白加黑”地干。

　　松花江时代

　　哈尔滨市委十二届八次全会提出“以水定城”，哈尔滨的发展正式迈入了松花江时代。

　　美丽的松花江是哈尔滨的母亲河，延绵 466公里穿城而过。哈尔滨新战略正是以松花江为中轴，向北规划578平方公里，建设“北国水城”和“科技创新城”，带动松北地区发展；向南规划462平方公里，建设哈南工业新城，打造“工业大城”，带动哈南地区发展。同时，还要建设“商贸都城”和“文化名城”，最终要实现“一江居中、两岸繁荣”。

　　“哈尔滨"文化名城"建设，将进一步提升新战略的文化内涵，是对实施新战略的有力推动。”哈尔滨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李兵告诉记者，《哈尔滨市委关于加强文化名城建设的实施意见》正在制定中。

　　“过去我们是偏安于"江南"，未来首要的是北跃，开发江北，以北国水城作为底色，以水定城，起步于科技创新城。”盖如垠表示，在新战略规划中，江北未来将成为城市的文化中心、金融中心乃至行政中心。

　　哈尔滨水务局是承担578平方公里北国水城的规划与建设部门之一。水务局局长赵登峰是“新战略”最主要的参与者之一。

　　他向《中国经济周刊》介绍，这不只是北跃扩建的一个项目，还必须承担着根治江北内涝重任。江北的内涝一直以来也是困扰江北发展的核心因素，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科技创新城也就无从谈起。因此，北国水城必须彻底解决江北的内涝问题。

　　哈尔滨拥有全国最大原生态多样性的城市湿地，是国家批准的水生态系统保护与修复仅有的两个副省级试点城市之一。

　　基于这样的考虑，北国水城建设的任务也落在了水务局身上。

　　在全国率先起来的那些开发区中，无一不靠土地，深圳、上海浦东、天津滨海莫不如此。跟这些地方一样，北国水城的建设也必须从土地的征收起步。

　　目前为止，哈尔滨水务投资公司已经收储了52.3平方公里土地。“哈尔滨的土地历史上从来没这么升值过。”赵登峰感慨。

　　他们还成立了一个农业运营公司，整理了江北一带农民的土地，拟规划建设一个200平方公里的现代农业观光区，将哈尔滨“大而弱”的农业发展成为“强势”农业，生产的中高端农产品将占领中国中产阶层乃至整个东南亚人民的餐桌。

　　在赵登峰看来，黑龙江的优质大米尚未形成真正的深加工。他的野心是，实现一个生产标准作业，从五常大米开始，整合哈尔滨的1000万亩水田，“只要北大荒(600598,股吧)集团没拿到的我们全都拿过来”。

　　“这个农业运营公司，农民愿意入股就入股，不愿入股就流转土地。” 赵登峰说，按照盖如垠的要求，必须把农民的问题和弱势群体的问题解决好，如果不解决好，发展过程中会伴随着很多不和谐的因素。对那些被征地拆迁的农民必须实现五有：有房住、有业就、有保险、有财产性收入、有现代化的城市生活。

　　盖如垠的理想是北跃南拓之后，只有农业而没有农民了。“松北一带未来是现代化观光大农业，农民比城里还富裕，有大笔的财产性收入，也有现代化的生活。”

　　在他的强县战略中，他还要让100万农民进城，逐步减少农村人口，通过新战略不断向城镇扩张，实现城乡一体化目标。

　　当然，工业化仍然是根本。盖如垠预计，未来三五年，哈尔滨的产业结构将产生重大变化。

　　整个137.2平方公里的科技创新城规划，其中20多平方公里做研发，117.2平方公里做产业。目前，100多个国家级的研发项目已经进驻。“非国家级的高层次研发项目我不让进，不能粗制滥造，对整个未来的经济结构调整必须是有潜力的。”盖如垠认为，聚集了一批高等院校和科研院所的哈尔滨，在科研方面颇有优势，其科技实力在全国位列第七。但政府方面一直没有搭建合适的平台，以至于大批的人才只能是“孔雀东南飞”。

　　“按照规划，科技创新城"十二五"期间实现1400亿产值，从现在的项目看，完全可以实现。”在盖如垠的算盘中，哈南工业新城要新增产值2000亿以上，增加的现代物流和现代服务业，产值也得1000亿以上。这样算来，“十二五”期间，不包括强县战略部分，哈尔滨可预期的产值至少增加4000个亿。

　　在南拓的战略中，以老工业基地为基础，将哈尔滨原有的大大小小的工业园区整合成南部的工业新城，避免了杂乱无章以及恶性竞争的混乱局面。这个462平方公里的工业园区目前已经聚集了哈飞、东安、东轻、哈电等一批老工业企业，在产业布局中，这里的目标是打造成一个未来航空工业、汽车和发动机引擎的重要装备制造业基地。此外，也引入了如新材料、新能源装备、食品加工等等一些新兴的产业。

　　在过去的两年间，哈尔滨多少年来梦寐以求的半导体材料LED 芯片空白得到了填补。另一个具有代表性的产业是云计算，也开始真正起步，并作为重点产业进行筹划。

　　哈尔滨并非国家设定的云计算重点城市，“但目前，中国移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经济日报的数据中心全在我们这里。”盖如垠认为，这些机构之所以选择了哈尔滨，是因为这里拥有符合发展云计算产业的全部条件，例如：这里有充足的电力资源，气温偏低，地质稳定，也有充足的人才供给和现代化的城市生活。

　　以目前的发展势头看，盖如垠预计“十二五”期间哈尔滨的云计算产业可以实现1000亿元的产值规模。这些产业在未来，将使哈尔滨发生巨大变化。

　　盖如垠自嘲：“我们过去请客人来哈尔滨，不是参观哈电就是参观哈飞，每回来都如此，因为真没别的东西可看了，时间长了自己都不好意思，很痛苦。现在再来，该看新产业了。”

　　当然，这一回，我们没有参观哈电，也没有参观哈飞。

　　2010年哈尔滨经济逆势前行，投资增速40.2%，GDP增速14%，2011年也保持了较快的发展速度，城市面貌巨变。但最大的变化是干部思想观念和精神状态的变化，干部精神振奋了、视野开阔了，群众信心也更足了，“保持解放思想，跟上时代步伐，超越自我，奋发有为，这是最重要、最长远的发展动力。”盖如垠说。

　　“改革开放三十年，不如老盖干一年。”在哈尔滨民间，老百姓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有官员向盖如垠转述，他颇为忌讳，严禁他的同仁传播，但暗地里，官员们都在引用这句顺口溜来赞誉他们的上司给哈尔滨带来的巨变。

　　现在，哈尔滨新战略已经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