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2血还丹:《庄子》心得第1一3部分: 庄子其人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4 08:52:37

于丹《庄子》心得第一部分: 庄子何其人

  
   庄子是诸子百家中一个重要的代表人物。他的文章气势磅礴,纵横恣肆;他的思想深邃宏阔,笼盖古今;他的寓言想像奇特,寓意深远;他的风格嘻笑怒骂,了无拘囿。

  他看破功名,不屑利禄,甚至对于死亡,他也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庄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今天我们来说一个人:庄子。

  庄子这个名字历代传诵。大家都知道庄子是一个“乘物以游心”,可以“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人。他上穷碧落下黄泉,嬉笑怒骂,说尽天下英雄,但其实他的内心并不激烈。

  在《庄子》这本书中,都是一些“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看起来漫无边际,但其实其中蕴含有大智慧。

  我们关于庄子的生平能够知道的很少很少,最早有确切记载的就是司马迁的《史记》。庄子是战国时候的宋这个国家的蒙地(今河南商丘东北)的人。他曾经做过漆园小吏,相当于现在一个保管员。他一辈子就生活在一个战国纷争、战乱频仍,而到处求贤若渴的一个时代里。他隐居不仕,终老天年,没有什么社会的名分。

  据大概的推测,庄子生活的时间大概在公元前369年到公元前286年之间,当然也有一说到公元前275年。他具体的生卒年月更是无从知道了。

  《庄子》这本书,历代被奉为经典。但是在所有的先秦经典中,它也许是最不带有经典意味的,它带给我们的是一种无边无际的奇思异想。

  根据《汉书·艺文志》上的记载,《庄子》传世作品应该有五十多篇,但是到今天我们可以见到的,就只有三十三篇了。这就是晋代郭象整理出来、流传至今的《庄子》。其中“内篇”是七篇,有“外篇”是十五篇,还有十一篇是“杂篇”。

  现在我们能够确定的是,七篇内篇一定是庄子所做,而外篇和杂篇有可能是他的门人、学生、朋友以及后世得到庄子思想真传的人写的一些文章。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人生在世,从古至今,很难看破的就是名与利这两个字。应该说,大家首先面临的就是利益的纷扰和诱惑,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会面临着经济的问题,生存的困窘。庄子也不例外。

  庄子的生活是什么样呢?从《庄子》里的故事,我们可见一斑,他的生活一直是相当贫困的。

  《外物》篇里有这么一个故事:

  庄周家里很贫困。有一天,家里穷得实在是揭不开锅了,等米下锅。他就去找监河侯借米。监河侯是当时专门管水利的一个小官,看河的,生活比他要好一点。

  这个监河侯对他非常热情,说:“好啊,我马上要去采地收税金,你等着我,一旦把税金全收上来,我一下就借给你三百金。”这个话说得很漂亮,三百金,这是多大的一笔钱啊!

  庄子一听,“忿然作色”,气忿得脸色都变了,但他却给这个监河侯讲了一个故事:昨天我也从这个地方过,路上忽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四下看了一下,发现在路上大车压出来的车辙里面,有一条小鲫鱼,在那儿跳呢。

  我就问鲫鱼,在那里干什么呢?小鲫鱼说:“我是东海的水官,现在你要有一斗一升的水,就能救了我的命。”
我说:“好啊,我这就要去吴越那个地方,引来西江的水来救你。”

  这小鲫鱼说:“你要这么说,不如早一点去卖鱼干的铺子里找我吧!”

  你看,庄子虽然幽默而有涵养,但并不是一个衣食无忧、生活富足的人。他还要处处求人,等米下锅。

  大家可能就奇怪了:这样一个人有什么资格逍遥游呢?一个人,当他衣食不足、难保温饱的时候,他怎么还能有更高的追求呢?

  庄子是怎么看待自己的贫困的呢?在《山木》篇他又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天庄子去见魏王。他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破衣裳,鞋子也没有鞋带,随便拿根草绳绑着,一副邋遢相。

  魏王说:先生,你怎么这般困顿啊?

  庄子回答说:这是贫穷而不是困顿啊。读书人有道德理想而不能实行,这才是困顿啊。大王你没看见过跳跃的猿猴吗?它们在楠树、梓树和樟树这样的大树上攀援跳跃,惟我独尊,自得其乐,连善于射箭的后羿和蓬蒙对它们也没有什么办法;但让它们身处荆棘丛中,就只能小心翼翼,胆战心惊,不敢乱跑乱跳了。这不是它们身体不灵便,而是处在不利的情势下,施展自己的才能啊。我现在就是生不逢时,要想不困顿,怎么可能呢?

  可见,庄子对自己身处的环境是有清醒认识的。真正的仁人志士不怕生活上的贫困,怕的是精神上的潦倒。

  一个人可以困窘于贫困,但是他的内心是不是真正在乎这种贫困,对一个“利”字看得有多重,会决定他面对贫困的态度。

  庄子自己对这个“利”字看重吗?他周围有的是有钱的人啊!他在《列御寇》篇又讲了一个故事:

  就在他们宋国,有一个叫曹商的人。有一次他很荣幸地为宋王出使秦国。那个时候秦国是西部最强大的国家。

  他走的时候,宋国只给他配备了几乘车马。曹商到了秦国,不辱使命,特别得到秦王的欢心,回来的时候,秦王浩浩荡荡送了他上百乘的车马。

  曹商回国以后,趾高气扬,对庄子说:我这样一个人啊,要让我住在陋巷的破房子里,窘困地每天织草鞋度日,人也饿得面黄肌瘦的样子,要我这样生活,我估计我没有那能力。我的能力是什么呢?见到大国强国的国君,讨得他的欢心,换来百乘车马这样的财富,这是我的长处啊!

  他夸耀完以后,庄子是什么态度呢?他淡淡地对曹商说:我听说这个秦王有病,遍求天下名医给他治病。能够治好他的脓疮的人,就可以赏他一乘车马;能为他舔痔疮的,就可以赏他五乘车马。给他治的病越卑下,得到的车就越多。曹商啊,你去秦国给秦王治痔疮了吧?要不然你怎么能带回这么多车马啊?

  庄子的话,可谓极尽辛辣讽刺之能事。同时也说明,“利”这个字是困不住庄子的心的。庄子的追求,已经远远超越了“利”,尽管他很贫穷。

  说到我们今天,一个只拥有10块钱的人,他的快乐未必不如一个拥有亿万身价的人。手中有多少金钱,并不能决定它在你心里的分量。

  在我们这个社会上,最快乐的人,既不是穷得叮当响的,也不是家财万贯、富比连城的,往往是那些由温饱到小康的这一批人。因为他们的生活还不至于过分窘迫,同时,他们也还不至于被财富束缚,为财富担忧。这些人是这个社会上的大多数,都属于有资格幸福的人。但是,幸福不幸福都在你的心里。
我有一个朋友,是做媒体出身的,后来开始从事房地产业,资产越做越大,事业越来越成功。他离开媒体的时候非常痛苦,因为媒体是他最喜欢的事业。但是为什么要去做房地产呢?他说:因为我要为我的家庭和将有的孩子负责,要给他们幸福的生活。所以,我违背我的心,我必须要有更多的金钱。

  他结了婚,有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儿子,钱挣得也很多了,生活也应该挺好的。忽然,他告诉我,他要移民了,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国家,而且是先让他的妻子带着孩子去,而他自己还要留在国内挣钱。我问他:你那么喜欢你的妻子、儿子,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妻离子散的啊?

  他的回答大家可能想不到。他说:以我们家现在的家产,这个孩子如果在国内上学的话,我每天都会担心孩子被绑架。所以,我要把他们送走。

  这就是我们身边的故事。“利”,真的是越大越好吗?

  庄子把这些东西看得很淡了。“利”束缚不了他。为“利”辛苦,为“利”奔波,却丧失了自己很多的自由、很多的快乐,“心为形役”,太不值得了。

  俗话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破利不容易,破名就更难了,有多少人可能不为利所惑,却为名所累。即使一个高洁之士,也希望名垂青史。

  那么,庄子是不是在乎名分呢?在高官美誉面前,庄子会采取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呢?

  名利名利,破名比破利还要难。很多人可以不为金钱所动,但是,却难过名这一关。

  古往今来,有多少文臣武将一生追求的,就是死后追封的一个谥号,君王封他忠,封他孝,封他文,封他武,等等,等等。当这个谥号刻上墓志铭,大概生前的一切失落都在这一个永恒的墓碑上得到了补偿。

  辛弃疾说:“……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庄子在乎名吗?我们知道,庄子这个人好学深思,富有雄才大略,但是他不爱说。

  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所以他不爱说什么。

  《秋水》篇里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

  庄子有个好朋友,名叫惠施,人称惠子。惠施当时就是个天下有名的雄辩家。

  惠子在梁国做宰相,庄子就去梁国看望他。当时就有人跑去跟惠子说:庄子这个人来这里,是要代替你做梁国宰相。

  那惠子一听,心里就害怕了。于是,就发动他手底下的人到全国去找庄子,一连找了三天三夜。他一定要找到庄子,千万不能让他直接见梁王,万一梁王真的把相位给他,自己怎么办呢?

  庄子听说这个事,就自己直接去找惠子,说:“南方有一只鸟,名叫。这从南海飞到北海,不是梧桐树它不停下来休息,不是竹子的果实它不吃,不是甜美的泉水它不喝。它是这样一只圣洁的鸟。有一只猫头鹰找到一只腐烂的老鼠,抬头看见刚刚飞过,就仰头看着,大喊一声:‘吓!’惠子啊,你现在这么兴师动众地找我,是用你的梁国来吓唬我吗?”

  其实,这就是庄子眼中的名。梁国相位,在他看来,就是一个腐烂的老鼠。
也许有人说,梁国这么一个小国的相位,庄子可能也不在乎。其实,还有更大的相位送上门来的。

  《秋水》篇里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大家知道,战国时期,楚国是个大国。那天,庄子正逍逍遥遥在濮水上钓鱼呢。楚王派了两个大夫去到庄子那里,毕恭毕敬地说:“想要用我们国家的事劳烦先生您啊!”话说得很客气,就是想要请他出山为相,希望把楚国的相位授给他。

  庄子手拿鱼竿,头也不回,说:“我听说楚国有一只神龟,死了都三千年了,楚王还把它包上,藏在盒子里,放在庙堂之上。你们说,这只龟是愿意死了留下骨头被人尊贵呢,还是愿意活着拖着尾巴在泥地里爬呢?”

  两个大夫回答:“当然是愿意活着在泥地里爬啊!”

  庄子说:“那好吧,你们请便吧,让我拖着尾巴在泥地里活着吧!”

  这就是庄子对送上门来的名的态度。

  人心为什么有自由?因为人可以不在乎。人的一生只能被你真正在乎的事情拘束住。如果你不在乎,那么,还有什么可以束缚你?

  在很多时候,人生的劳顿要先问一问目的是什么。也许有一个很高尚的回答,为了家人的幸福,为了单位的成功,为了贡献社会,等等。但是,背后潜在的动机是什么?我们每个人都问问内心:我们是不是给名和利在找一个堂而皇之的托辞?人生的很多时候,我们就是因为被名利一步一步吸引着,陷进一种无事忙的人生循环。

  大家知道,人有时候会有一股无名火。你心里不痛快,可又不能跟别人说,于是一个小小的事情就可以点燃导火索,让这无名火轰然燃烧起来。

  比如有一家公司,地位最高的是老板。老板因为某件事情不顺利,就随意指责呵斥下属:这个工作你为什么做不好?你的执行力为什么这么差?回去自己反省!赶紧写一份检查!明天你要加班,把这个事情做好!

  下属无话可讲,只能唯唯诺诺,点头称是。回家以后,这股无名火怎么办呢?就开始跟老婆喊:我辛辛苦苦在外挣钱,撑着这个家,让你能过这么好的日子。你呢?家没管好,孩子也没管好。你就让我就过这样的生活吗?把老婆臭骂一顿。

  老婆只好点头哈腰,因为每个月要从丈夫手里拿钱。但是,心里又委屈,不平衡,无名火无处发泄,见到孩子进门,就去训孩子:我为你这么辛苦,我这一生都付出了,如此操劳,你学习还不努力!你现在这个成绩,对得起我吗?

  孩子没头没脑挨一顿骂,心里愤怒,又不敢跟妈妈吵,回头就骂家里的小狗,一生气又把小狗给打一顿。

  狗得听主人的,它也有无名火,等一出门,无名火就撒在野猫的身上,追着野猫要咬。

  猫知道打不过狗,也只好忍气吞声,就拼命地到处想去找耗子。只有在耗子的身上,猫的愤怒才能得到宣泄。

  一个老板的愤怒跟一个耗子的委屈之间,到底有多少个环节呢?愤怒把他们连接在一起。

  其实,我们每一个人心里都可能有无名火,我们真的想让自己平息吗?

  是别人给我们这么多委屈呢,还是我们自己看不破名与利呢?
天下人为了名和利,熙熙攘攘,来来往往,其实都是心有拘囿。只要我们自己打破这个边界,我们才有可能达到一种自由和逍遥。
  庄子生活贫穷,但他不在乎利;庄子思精才富,但他不在乎名。那么,他面对生死,又是什么态度呢?
  很多人活着的时候,对名与利两个字看得最重。到了最后终极大限,名利可能不再重要了,还可以看得透,但是,生死那可就难以看透了。
  红尘在世,庄子曾说过,“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活在泥塘里也比死了好啊。那么,庄子能看破生死吗?
  庄子在《至乐》篇有这么一个著名的故事:
  庄子自己的结发妻子先他而走了,他的好朋友惠子去吊唁。到了他家一看,庄子正坐在地上“鼓盆而歌”,敲着盆在那儿唱歌呢。
  惠子质问庄子:你妻子为你生儿育女,现在老而亡故了,你不哭也就算了,却敲着盆在那儿唱歌,你也太过分啦!
  庄子就淡淡地对惠子说:不是这样的啊!她刚走的时候,我心里怎么能不难受呢?但是我追本溯源,去观察最初的开始,人不都没有生命吗?没有生命就没有形体,没有形体就没有气息。生命又是怎么形成的呢?天地之间,若有若无之际,聚起来一股气息,气息逐渐变成形体,形体又孕育出了生命,人就是这样来的,现在生命又走向了死亡。这生老病死不就是跟春夏秋冬四季变化一样吗?现在我妻子又循着这条路回去了,此时此刻她在天地之间安安静静、踏踏实实地睡了,我却要在这里哭哭啼啼,不是太不懂生命的真谛了吗?
  看,这是亲人的死亡!庄子能够有这样一种坦然的欣慰,因为他参透了生命的真谛。
  这种坦然的欣慰,在中国民间也能够看到。比如,民间讲究办喜事有两种,叫做红白喜事。嫁娶和生子,是红喜事,这是生命繁衍的开始,自然是一桩喜;寿终天年,为老人送行,是白喜事,也是一桩喜。
  所谓红白只是生命的两端,红是生命来临之前的迎接,白是生命寂灭之后的相送。生与死之间,不过是一种生命形态的转化。
  如果我们真的具有庄子这样的心态,也许我们会少了很多的牵绊和苦楚。但是,生老病死,人生极多忧苦坎坷,一旦自己骤然面临生死,我们能坦然面对吗?
  那么庄子是怎么看待自己的死亡呢?庄子在《列御寇》篇中讲了这么一个小故事:
  庄子快死了的时候,他的很多学生就商量,老师如果真的死了,我们一定要厚葬他。就是要好好安葬他,礼仪用品一定要豪华。
  庄子听了,跟他的学生们说,我死了以后,要“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这广大天地就是我的棺材,日月星辰就是我陪葬的珠宝,天下万物就是送我的礼物。
  这是多么奢侈的葬礼啊!这是多么宏大的气魄啊!
  实际上,庄子的意思就是,你们不要搞什么厚葬啦。我不要棺材,不要陪葬,不要礼物,你们就直接把我扔在旷野里,交给天地自然就行了。
  学生们显然很为难。他们大概以为老师快死了说胡话吧。想来想去,还是要劝劝老师,就说:老师啊,要这样,我们怕乌鸦、老鹰把你吃了。还是做个棺材埋在地下吧。
  庄子说:把我放旷野里,乌鸦、老鹰要吃我;把我埋在地下,那些蚂蚁也要吃我。你抢下乌鸦、老鹰的口粮,喂给地下的蚂蚁吃,干嘛这么偏心呢?

  这个回答是那么豁达和幽默。形体归于天地,生死归于自然。这就是庄子对自己的形体和生死的看法。

  我们社会上现在有很多抗癌俱乐部,有很多的抗癌明星。过去一听说人得了癌症,那几乎就是判死刑的同义词。可是现在很多癌症患者还能活很多年,为什么?就是因为他的内心乐观豁达,不惧怕死亡,所以才可能战胜死亡。

  其实庄子从来就是一个不惧怕死亡的人。他不惧怕的方式就是“乐生”这两个字,也就是说,活得好比怕死要强得多。

  这个观点跟儒家的思想不谋而合。孔夫子回答他学生关于死亡的问题时,回答了六个字:“未知生,焉知死?”人活还没有活明白呢,干嘛去想死亡的事呢?在这一点上可以说儒道相通。

  孔子给我们揭示的都是一种温暖的情怀和一种朴素的价值,就是“活在当下”。人活在当下,在当下看破了名,穿透了利,不惧生死,那么,我们的心灵将拥有一个多大的空间、一份多大的境界啊!

  可以说,庄子在他的这本书里,留下了很多隐约的生活的影子。这里面有很多判断跟儒家彼此呼应。只不过儒家所看重的永远是大地上圣贤的道德,永远是人在此生中建功立业的信念;而道家看重的永远是更高旷的苍天之上的精神自由,永远是人在最终成全以后的超越。

  中国的儒家思想在社会这个尺度上,要求人担当;但道家思想在生命层面上,要求人超越。担当是我们的一份社会职责,超越是我们的一个生命境界。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看过《庄子》中的很多故事,会通达他的一套生命哲学,这不是简单地积极或消极,而是在我们生命的不同体系上给我们建立起来的一套参照系统。

  以庄子的话说,人生至高的境界就是完成天地之间一番逍遥游,也就是看破内心重重的樊篱障碍,得到宇宙静观天地辽阔之中人生的定位。

  在这样一个浩瀚的坐标系上,让人真正成为人,让我们的内心无所拘囿,让我们风发扬励,成为理想中的自己。

  让现实中种种的窘困只在当下,可以看破,而在永恒生命的引领上,有这样一番逍遥游的境界,值得我们每一个人永远去追寻。

  庄子用许多寓言故事告诉我们:一个人境界的大小决定了对事物的判断,也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站在大境界上,就会看到天生我材必有用。而站在小境界上,只能一生碌碌无为。

  那么,我们应该怎样区别境界的大小?又如何才能达到那个大境界?

  在《庄子》的《逍遥游》篇中,有一个核心的命题,就是:什么是大?什么是小?

  《逍遥游》无限地拓展了我们的想像空间,告诉我们,世间的大,远远超乎我们的想像;世间的小,也同样远远超乎我们的想像。因为真正的大与小不仅仅在眼界之中,还在人的心智之中;它绝不单纯是一种文学描写中的境界,更多的时候,它表现为生活里面很多实用的规则。也就是说,人的这一生,小大之境应用不同,会带给你不同的效果、不同的人生。
       大家都知道惠施和庄子是好朋友,两人之间有很多对话。《庄子》中写到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天,惠子找到庄子,说:魏王给了我一颗大葫芦籽儿,我在家就种了这么一架葫芦,结果长出一个大葫芦来,看起来很丰硕饱满,有五石之大。因为这葫芦太大了,所以它什么用都没有。我要是把它一劈两半,用它当个瓢去盛水的话,那个葫芦皮太薄,“其坚不能自举”,要是盛上水,往起一拿它就碎了。用它去盛什么东西都不行。想来想去,葫芦这个东西种了干什么用呢?不就是最后为了当容器,劈开当瓢来装点东西吗?什么都装不了了。所以惠子说,这葫芦虽然大,却大的无用,我把它打破算了。

  庄子说:你真是不善于用大的东西啊!于是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宋国有这么一户人家,他们家有一样稀世的秘方,就是不皴手的药,在寒冷的冬天,让人手脚沾了水以后不皴。所以他们家就世世代代以漂洗为生。

  有一天,一个过路的客人,偶尔听说他们家有这个秘方,就来跟他们商量,说我以百金来购买这个秘方。全家人听了,就聚在一起开会商量,说咱们家这个秘方,虽然由来已久,但是全家人这样漂洗为生,才赚很少的钱。现在人家花百金,这么多钱买个方子,干嘛不给他?咱卖了吧!

  这个过路的客人,拿了这个秘方就走了。他是去干什么呢?当时各个地方都在诸侯混战之中,为了争地而战,那么在东南部就是吴越之争。吴越之地,正处水乡。这个人从宋国拿了秘方直奔吴国,去游说吴王。此时正好越国军队进攻吴国。吴王就派这人带兵,选在寒冬腊月,向越国发起水战。因为你有此秘方,军士可以手脚不冻,不皴手,不生疮,战斗力十足,而越人没有这个秘方。这一战吴国大胜。所以这个提供秘方的人,裂地封侯,立致富贵,身价非同一般。

  这个方子给不同的人用,它可以带来不同的人生效率。如果你拥有大眼界,你会看到同样一个秘方,它可能会决定一国的命运,改变一个人的身份。

  庄子告诉惠子说:大葫芦也是一样。你怎么就认定它非要剖开当瓢使呢?如果它是一个完整的大葫芦,你为什么不把它系在身上,去浮游于大江大湖上呢?难道一个东西,必须要被加工成某种规定的产品,它才有用吗?

  为什么相同的东西在不同的人手里,可以产生完全不同的价值?庄子的寓言故事告诉我们:一个人境界的大小,决定了他的思维方式。人们常常以世俗的眼光,墨守成规地去判断事物的价值。而只有大境界的人,才能看到事物的真正价值。

  我曾看过一本书,叫做《隐藏的财富》,里面讲了一个美国人的故事:

  有两个从德国移民美国的兄弟,1845年,来到纽约谋生。这弟兄俩觉得生活很艰难,就商量怎么样能够活下去。作为外来的移民,哥哥原来还有一技之长,在德国的时候,他做泡菜做得很好。弟弟太年轻,什么都不会。哥哥说,我们外乡人在纽约这么一个都市,太难生存了。我去加利福尼亚吧,我可以种菜,继续做我的泡菜。弟弟想,反正我也没有手艺,索性一横心一跺脚,留在纽约,白天打工,晚上求学。他学习的是地质学和冶金学。
哥哥来到了加利福尼亚的一个乡间,这里有很廉价的土地,就买下来种卷心菜,成熟后用来腌泡菜。哥哥很勤劳,每天种菜腌泡菜,养活了一家人。

  四年以后,弟弟大学毕业了,到加利福尼亚来看望哥哥。哥哥问弟弟:“你现在手里都拥有什么呀?”弟弟说:“我除了拿个文凭,别的什么都没有。”哥哥说:“你还是应该跟我扎扎实实地干活啊。我带你看一看我的菜地吧。”

  弟弟在菜地里,蹲下来看了看菜,然后扒拉一下菜底下的土,在那儿看了很久,进屋去拿了一个脸盆,盛满了水,把土一捧一捧地放在里面漂洗。

  他发现脸盆底下,有一些金灿灿的、亮闪闪的金属屑。然后,他非常惊讶地抬头,看着他哥哥,长叹一声,说:“哥哥,你知道吗?你是在一座金矿上种卷心菜!”

  其实,有太多的时候,我们安然地享受着生活带给我们的秩序。日复一日,我们早晨起床,白天工作,晚上睡觉。大家怎么生活,我们也怎样生活。我们用手中的一技之长,养家糊口,过很安稳的日子。我们从来没有跳出自己现有的经验系统,重新质询一下:我还可以换一个方式生活吗?我目前所拥有的这些技能,还有没有可能让它发挥更大的用处?

  庄子在《逍遥游》里给我们提出了一个永恒的问题:什么叫做有用?

  作为家长,我们可能会跟孩子说,你趴在窗台上看了一下午蝴蝶,做的是没用的事。这一下午,如果你练钢琴,是有用的。

  我们可能跟孩子说,你这一下午就在和泥巴,搭城堡,这是没用的。这一下午,如果你练打字,是有用的。

  我曾经见过一个科学实验,把一个会跳的小虫子放在瓶子里。它明明可以跳很高,但试验是把盖子盖上以后让它跳。小虫子一跳,啪,碰到了顶盖掉下来了,再一跳,又碰到顶盖掉下来。它反复跳跃,却越跳越低。这时候,你把盖子再拧开,看见这小虫子还在跳,但它已经永远不会跳出这个瓶子了,因为它认为,头顶上那个盖子,将是不可逾越的。

  我们今天的教育,有一种可悲的现象,就是父母用自己全部的爱,为孩子规定了太多的戒律,捂上了太多有用的盖子。

  我们让孩子们认为,作为一个葫芦,它以后只能成为瓢,而不能成为一个巨大的游泳圈,带着人浮游于江海。作为一块土壤,上面只可以种菜种粮食,没有人去追问土壤下面可能埋藏的矿藏。

  我们以一种常规的思维,束缚了自己的心智。由我们的常规的生活态度,规定了我们可怜的局限。这种局限本来是可以被打破的。只有打破这种常规思维,我们才有可能去憧憬真正的逍遥游。真正的逍遥游,其实就是无羁无绊的。

  有用和无用是可以相互转化的。难道一个人一定要循规蹈矩、按照程序、按照规则去设计自己的人生吗?

  有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大公司要招聘发报员,凡是熟悉国际通用的摩尔斯密码的人,都可以来应聘。很多应聘者闻讯而来,被安排在公司的办公大厅里等候面试。

  大家来了以后,就发现这个环境太嘈杂了。这个大公司业务繁忙,办公大厅里人来人往,有的在互相谈话,有的在打电话,人声嘈杂。几十位应聘者一排一排坐在这个环境里等候。面试是在大厅尽头的一个神秘的小屋子里。大家就这么等着,等待人事经理来叫人。
这个时候,来了一个迟到的小伙子。他排在应聘者的最后,连座位都没有了。他站了一会儿,然后就径直往那个神秘的小屋子走去,推门而进。所有人都很奇怪:他为什么不排队就进去了呢?

  过了一会儿,主管招聘的人事经理,带着小伙子从小屋子里出来了,对所有坐着的应聘者说:“对不起,这个发报员的职位已经有人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所有应聘者都愤愤不平:“这个小伙子迟到了,还径直闯进门去,居然就得到了职位!我们等待这么久,你一个问题都没问,连机会都没给我们,就被辞退了。为什么?”

  人事经理缓缓回答:“我们特别选择了在这样一个嘈杂的环境里应聘。人声鼎沸,而就在这个环境中,一直在发送着一种摩尔斯密码的电波,解读出来的意思是:‘谁要是听懂了这个密码的话,现在请直接进入小屋子。’”

  这个小伙子虽然来晚了,但他在嘈杂的环境中,听懂了密码语言,所以他成功了。他没有像其他应聘者那样,按照既定的规则,坐在那里等待。所以他才是真正懂得这个密码的人。他配得到这个职位。

  这是一个现代生活里的故事。这样的机遇,谁说不会随时出现在我们的身边呢?

  我们都知道,庄子是一个大智之人。大智慧者,永远不教给我们小技巧。

  他教给我们的是境界和眼光。

  这种逍遥游的境界,我们心向往之。但是,这种完整地看待一个事物的眼光,我们真正了然于心了吗?如果我们有这样的眼光,你也会抓住从你眼前走过的每一个机遇。

  今天我们经常提到一个很时髦的词,叫做核心竞争力。其实我们每一个人,应该问问自己:我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

  所谓核心竞争力,是不可仿效的,是惟一的。在今天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是最好的,只有什么是惟一的。

  一个葫芦如果长得小,可以当瓢,它是有用的。一棵树长得小,它可以去做桌子、椅子,它是有用的。一个葫芦长到最大,不必把它破开,可以把它当游泳圈一样浮于江海,它还是有用的。一棵树长到最大,可以为人遮风避雨,它也是有用的。

  一个人,永远不要去羡慕他人。你质询自己的心,问一问:我的核心竞争力究竟是什么?我究竟有哪一点是不可替代的呢?

  《庄子》里面,讲到很多树的故事。在《人间世》篇中,庄子讲述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树的故事:

  一个姓石的木匠到齐国去,路上看到有一棵栎树。这棵栎树被这个地方人奉为社神来祭祀。

  这棵树有多大啊?庄子的形容往往很夸张。他说,这棵树的树阴可以遮蔽几千头牛在这树底下乘凉,量一量树干可以达到百尺粗,跟山一样高,多少丈以上才生枝干。

  这棵大树吸引了好多人来观赏,但石木匠看也不看一眼,就离开了。他的徒弟问师父:“这么好的木材为什么看都不看呢?”

  石木匠说:“这种树木是没用的散木,木质不好。用它做船,那船很快就沉;用它做棺材,这棺材很快会腐烂;用它做器物,这个器物很快就会折断;用它做门,这门会流污浆;用它做柱子,会被虫蛀。所以,这是‘不材之木’,做什么都不行。”
晚上,石木匠梦见这棵栎树来跟他说话。

  栎树说:“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你说我是一棵没用的树,如果我有用的话,不就早给你们砍掉了吗?我能活到今天这么大吗?

  这棵散木说,你看那些果树和瓜果,那是大家所认为的有用之材,每年硕果累累,大家对它赞不绝口,结果是大枝子全都被撅断了,小枝子全都被拉弯了,那上面结的果实,年年一熟了,人们就来剥夺它。因为它们有用,所以伤害了自己,早早就死了。我就是因为没用,所以才保全了自己。这正是我的大用啊。

  《人间世》篇里,庄子又借南伯子綦的口说:在宋国荆氏这地方,适合种植楸树、柏树和桑树。这个树木长到一握两握这么粗,想用它来拴猴子做桩子的人,就来砍树了;如果树木长到三围四围这么粗,想用它做房梁的人,就来把树砍走了;如果长得再大,有七围八围的树,那有富贵人家想做棺木,就来砍树了。

  这树木从小到大,不论长到哪个规格,总会有一种低廉的、有用的价值观来评价你,把你雕琢为某种器具。但是如果你长得超乎人的想像,成为百抱合围的大树,就能够保全自己的性命了。

  我在西藏的林芝地区,曾经看到过一颗大树。那是我所见过的最大的树,要二十来人手拉着手才能围住。长到那么大的树,就变成大家朝圣的对象了。谁去了都要去看一看它。大家在树底下唱歌跳舞,喝青稞酒。那个场景,和庄子描述的一模一样。大家以这样的心态来对待它的时候,还有谁会想把这棵树砍了,回去做个箱子、柜子呢?

  一棵树不能成为栋梁,但却能长成参天大树,成为人们朝圣的对象。庄子的寓言对于我们现代社会中急功近利的追求不是一个提醒吗?

  当我们以世俗的小境界去观察事物时,常常会以眼前的有用和无用来进行判断。当你具有大境界时,才能够理解什么叫做“天生我材必有用”。

  那么,我们如何才能达到这种大境界呢?

  我们今天所谓的有用,可能都是一些局部的有用。而真正的有用,是一种用大眼界度过的大人生。

  苏东坡有一句诗:“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李白也一样,一辈子谑浪笑傲,一辈子不服权贵,到年老的时候,杜甫去看他,问他,还有什么遗憾的事?

  李白说,我就是求仙问道,炼丹还没炼好,想起晋代写《抱朴子》的葛洪葛神仙,我从心里觉得对不住他。杜甫听得瞠目结舌:一个上不愧皇帝、下不愧父母的诗仙,偏偏觉得自己对葛洪有愧。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啊!所以,杜甫为他写了一首绝句:

  秋来相顾尚漂蓬,未就丹砂愧葛洪。

  纵酒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李白一生奔波,到老年依然漂泊,“秋来”指人生晚秋,但他似乎毫不介意。这就是李白的人生:“纵酒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这“为谁雄”三个字问得好!在这个世界上,李白不为君主,不为青史,不为功名,他不需要留下一个封号,他为的只是自己的心。所以,他是一个无所羁绊的天地英雄。
这种天地英雄就是中唐李贺在诗中所说的:“世上英雄本无主。”我们不要老是觉得,那种效忠于君王的忠臣死士是英雄。真正的英雄,是能够为自己的心做主的人。这样的一种由自己的心智而决定的人生,会给我们每个人开拓出不同的境界。这就是生命的觉悟。

  “觉悟”这个词是一个佛家语。大家可以看一看,“觉悟”这两个字的写法很有意思,“觉”字的下面有一个“见”,“悟”是左边一个竖心,右边一个吾。“悟”其实就是我的心。觉悟,用我们今天的话说,就是“看见我的心”。

  我们问问自己,终其一生,有几个人看见了自己的心?你可以了解世界,你可以了解他人,只有看见自己的心,才是觉悟。

  觉悟在佛家禅宗的开悟中,被描述为两个阶段:

  觉是第一个阶段,比如说你听到了某种知识,有一个人跟你说了一句话,突然之间眼界通透,所谓醍醐灌顶,这叫有所觉。

  但是你在一生的长长的修为,遇到任何一个事情,要反观内心,去思考,去明白,日积月累,这个长长的、参化的过程叫做悟。

  觉是一个瞬间,悟是一个过程。把所有觉的瞬间,与长长一生的悟结合起来,你所到达的就是终于看见我的心。这是人生的大觉悟。

  《三字经》中说,人之初,性本善。但为什么从古至今,这个世界上总是充满了争斗?

  庄子的人生哲学,就是教我们要以大境界来看人生,所有的荣华富贵,是非纷争都是毫无意义的,最重要的是你能不能有一个快乐的人生。

  那么,我们怎样才能获得一个快乐的人生呢?

  这个世界上种种的争斗,看起来很残酷,但是在庄子的笔下又很可笑。

  庄子在《则阳》篇曾经讲到这样一个故事:

  两个国家,一个叫触氏,一个叫蛮氏,为了争夺土地而战。打得旷日持久,死亡惨重,血流漂橹,民不聊生。

  最后庄子告诉你,这两个国家争的是多大的土地呢?触氏跟蛮氏,一个住在蜗牛的左犄角里,一个住在蜗牛的右犄角里。

  这难道不可笑吗?

  大家去看《左传》,看先秦的史传散文,会发现一个观点,叫做“春秋无义战”。

  大家都在打着正义的旗号,其实在这种争斗中,谁都没有绝对正义可言。正义只不过是一个争杀的幌子而已。所以,当你明白他们可争的土地,最大也大不过一个蜗牛壳的时候,我们会得出一个什么结论呢?

  我们的生命都像电光石火一样转瞬即逝。在这么有限的生命里面,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贵,不论你度过什么样的人生,最不应该扔掉的是欢乐。

  如果谁斤斤计较,谁心胸不开,此生不能做到笑对人生,那么你这个人还有太多太多的痴迷,而没有看得通透。

  有人问佛祖:“什么叫做佛?”

  佛祖的回答是:“无忧是佛。”

  人生真正想要达到逍遥之境,需要打破我们的常规束缚,以一种逆向思维,把这个世间中看似天大的事,关于战争,关于政治,关于仇杀,关于恩怨,都把它看小了去,看作蜗牛壳里的纷争,看作电光石火的瞬间事。另一方面,把我们自主的灵魂放到无限之大。
我记得丰子恺先生曾经讲过,人的生活可以有三重境界,分别主真、主美、主善。

  我们的物质生活是主真的。每一个人在现实生活中,有规则,有职业,要顺应很多很多的要求,但求真实而已。

  第二重生活是审美生活。这种审美是二三亲朋好友在一起听听音乐,品品诗词,完成一种文学的陶冶,艺术的享受。这一重生活是主美的,因为他完成了一个审美的过程。

  人生至高的境界是一种灵魂生活,这种灵魂生活是主善的。

  人生的境界有大小,而我们过往的生活,大体相同。

  重要的不在于客观上我们有什么样的寄寓,而在于主观上我们有什么样的胸怀;不在于客观提供给我们哪些机会,而在于我们的心智在有用与无用的判读上,主观确立了什么样的价值观。

  当我们过分急功近利的时候,我们失去了春花秋月,难道不惋惜吗?我们失去了与孩子、老人的天伦之乐,难道不遗憾吗?我们失去了很多逍遥游的机会,让自己的年华迅速老去,却积累了一大堆无用的事功,难道内心不愧疚吗?

  今天我们重新审视庄子,以觉悟的态度反观内心,目的就是让我们每一个人释放自己,尽可能达到一个逍遥游的境界。
  

于丹《庄子》心得第二部分 境界有大小

名利二字,是多少人一生的追求。但是,要想真正感悟庄子逍遥游的境界,就一定要能够超越名利。而有一个淡泊的心态,是超越名利的基础。

  那么,怎样才能做到淡泊为大?怎样才能从庄子的故事中感悟世间的道理?怎样才能超越自我,达到一个理想的境界?

  超越这个话题,我们在生活中经常谈到。

  什么是真正的超越?超越基于现实世界的认知,辨别在纷杂的现实生活中,什么是恒定不变的,本质是什么。

  先说一个题外话。

  据说大清乾隆皇帝下江南的时候,在镇江金山寺,他问当时的高僧法磐:“长江中船只来来往往,这么繁华,一天到底要过多少条船啊?”

  法磐回答:“只有两条船。”

  乾隆问:“怎么会只有两条船呢?”

  法磐说:“一条为名,一条为利,整个长江中来往的无非就是这两条船。”

  司马迁在《史记》中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除了利,世人的心中最看重的就是名了。多少人辛苦奔波,名和利就是最基本的人生支点。

  那么,庄子对名和利是怎么看的呢?庄子在《逍遥游》里,讲到了这样一个“尧让天下于许由”的故事。

  大家都知道,尧被中国古人认定为圣人之首,是天下明君贤主的代称。许由呢?是一个传说中的高人隐士。

  庄子写道,尧很认真地对许由说:“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当光明永恒的太阳月亮都出现的时候,我们还打着火把,和日月比光明,不是太难了吗?及时的大雨落下来了,万物都已经受到甘霖的滋育,我们还挑水一点一点浇灌,对于禾苗来说,不是徒劳吗?

  尧很诚恳地对许由说:先生,我看到你就知道,我来治理天下就好像是火炬遇到了阳光,好像是一桶水遇到了天降甘霖一样,我是不称职的,所以我请求把天下让给你。

  大家看看,这辞让的可不是小官位啊,这是尧要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又怎么说的呢?

  许由淡淡地回答:你治理天下已经治理得这么好了,那么,我还要天下干什么?我代替你,难道就图个名吗?“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名实相比,实是主人,而名是宾客,难道我就为了这个宾客而来吗?还是算了吧。

  许由接着说了一个很经典的比喻:“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他说,一个小小的鸟在森林里面,即使有广袤的森林让它栖息,它能筑巢的也只有一根树枝。一只小小的偃鼠在河里饮水,即使有一条汤汤大河让它畅饮,它顶多喝满了它的小肚子而已。

  我们想一想,人生有涯,一个人这一辈子能吃多少饭呢?能占多大的面积呢?人往床上一躺,你睡觉的地方也就这么大,不管你住的是300平方米的豪宅,还是1000平方米的别墅,你实际需要的空间跟别人都一样。

  淡泊为大。许由这样的一种宁静致远的淡泊心智,可以连天下都辞让出去,就是一种博大的境界和情怀。

  黎巴嫩著名的诗人纪伯伦曾经感叹:“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以至于忘记了为什么而出发。”
  我曾经听过这样一个故事,说一个人有一天想要往墙上挂一幅画,就忙忙叨叨地找来锤子和钉子。当他把钉子钉进墙后,却发现这个钉子根本挂不住这幅画。怎么办呢?他说,那就只能往墙里■一个小木楔子,然后再钉钉子。

  他去找木头。找到木头发现太大,又去找斧子。找到斧子,发现对付木头不顺手,又去找锯子。锯子有了,又发现锯条断了,又去找锯条。这样一件一件东西找下来,等到他把所有的东西都凑齐了,他已经不知道要干什么了。他早就忘记了那幅画了。

  其实这很像我们今天的生活。我们在行走,我们在奔波,我们终日忙忙碌碌,但是我们忘记了为什么而出发。

  很多时候,我们会置身于这样的茫然中。所以,人需要看清自己的目的,看清自己的方向,看清眼前的权衡。

  生活的大道理,人生的大境界,有的时候,都是从生活中的最细微处去发现、去感悟的。

  那么,怎么样才能从细微处见出大境界呢?

  有的时候,大境界是从眼前的小物件上看出来的。也就是说,要看到大境界,在于我们有没有安静的心灵,有没有智慧的眼睛。只要我们可以让心静下来,真正拥有了空灵之境,让我们眼睛敏锐起来,我们就会看到在不经意处,有很多至极的道理。

  世界著名的男高音帕瓦罗蒂在年轻的时候,刚刚开始在音乐界声名远扬,整个人一直非常紧张,而且他觉得他用来唱歌的嗓子不堪重负。

  有一次,他在全世界巡回演出,非常疲惫。晚上他在一个酒店里面翻来覆去睡不着,生怕自己再唱下去,嗓子会支撑不住。

  这个时候,隔壁的那个客房里有个小婴儿在不停地哭闹。显然,这孩子是个哭夜郎,一直在一声接一声地哭。帕瓦罗蒂烦恼极了。他越睡不着觉,就越烦,就越睡不着觉。突然,帕瓦罗蒂想到一个问题:这个小婴儿哭了几个小时了,为什么声音还那么洪亮?他已经不想睡了,认真地听,细细地想。后来他终于发现了,由于小婴儿一切都没有发育,他是不会单独用嗓子的,婴儿的哭声用的是丹田之气,所以嗓子不会嘶哑。

  帕瓦罗蒂想明白了:我们成年人的身体的各个部位可以独立运用,唱歌时独立运用的是嗓子,唱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嘶哑。如果我们学会用丹田运气的话,也许就会省了嗓子。

  帕瓦罗蒂得到这个启发,就开始学着练习运用丹田气唱歌,这使得他的歌唱艺术得到了飞跃。不仅这一次巡回演出大获成功,而且奠定了他在世界歌剧舞台上崇高的地位。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呢?人们可以从不经意的地方,从最小的细微处,看出精妙的大道理。关键在于你是不是用心,是不是能够从这些个细节里面,真正获得你自己需要的知识和感悟。

  我们有什么样的眼睛,就有什么样的生活。

  有很多人一生追逐成功,渴望辉煌。不是说辞让天下了,连一个小位置,甚至一个小小的兼职机会都不肯放弃。因为我们耐不住寂寞,我们需要这种外在的辉煌,来证明我们自己的能力。

  有这样一句话:在真正的比赛中,冠军永远跑在掌声之前。
  这句话很耐人寻味。大家想一想,一个跑步比赛,不管是一百米还是马拉松,冠军跑到终点之前,听众席上是没有掌声的;只有当冠军冲过了线,掌声才会响起。所以,落后的运动员听到的掌声比冠军要多。

  冠军是在寂寞中第一个冲到终点的人,而这种寂寞,最终会打开掌声的辉煌。所以,冠军永远跑在掌声之前。

  其实这句话对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种启发。

  古人的散淡,古人的恬静,古人的辞让,到底是为什么呢?他们留一份寂寞给生命,让生命终于可以开阔灵动起来。

  而今天,我们却希望用繁忙驱散心头的寂寞。寂寞不是一件好的东西吗?

  有时候,寂寞并不意味着愁苦。其实,寂寞意味着一段静止下来的时光,当你自己独自面对寂寞的时候,有可能会看到你意想不到的境界。

  真正的大境界,用庄子的话说,叫做“旁礴万物”,可以凌驾万物之上,将万物融和为一体。

  每个人的经历不同,禀赋各异,将最终决定自己的眼界,决定自己的命运。

  这种境界在《逍遥游》里面有过描述。庄子讲述了一个寓言:

  有两个修道之人,一个叫肩吾,一个叫连叔。一天,肩吾对连叔说:我听说有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神人,他住在姑射之山上。“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他的肌肤晶莹剔透,像是从来未被污染的冰雪一样的洁净,神态像处女一样天真柔美,没有烦恼。他“不食五谷,吸风饮露”,根本不用吃五谷杂粮,他可以驾着飞龙,乘着云气,“游乎四海之外” ,可以自由翱翔于天地之间。他只要稍稍一凝神,就可以使五谷丰登,使这一年里没有任何的灾害。肩吾说:我可不信这样的事情,哪有这样的神人呢?

  连叔说:我告诉你吧,这个世界上,你无法和瞎子一起欣赏文彩的美丽,你无法和聋子一起欣赏钟鼓的乐声。你只知道人的形体有瞎子,有聋子,有外在的残疾,你不知道人的心智上也有这样的残疾。这话说的就是你这种人。说因为你没有那么开阔的眼界,没有那么博大的胸怀,所以你不相信可以有这样的人。我告诉你,这样的人确实存在。

  “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这个神人啊,他的道德啊,可以凌驾万物之上,将万物融和为一体。旁礴,就是磅礴。

  连叔用了一个激动人心的词:“旁礴万物”,其实,就是让自己成为天地至尊。这种磅礴万物不一定借助神仙功力,这往往指的是我们内心。

  当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可以“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当天地万象完全在你的眼界之中,我们的心怎么不能磅礴万物呢?

  庄子在书当中多次提到“心游万仞”,多次提到“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这不就是磅礴万物吗?

  所以,连叔说:“之人也,物莫之伤”,外物伤害不了这个神人:洪水滔天可以吞没一切,但是淹不死他;大旱可以让金石熔化、土山烤焦,他也不觉得热。为什么呢?因为他的心有这样的定力,这样的功力,这样的境界。

  其实,这样的一个神人,显然是庄子杜撰出来的神话人物。庄子最终的落点不是给你讲神话,而是给你谈人生。人生的经历不同,禀赋各异。经历和悟性最终决定了你的眼界。
  反过来说,一个人的生活完全是可以由态度来改变的。一个人先天的性格、后天的机遇、固有的价值观,最终会决定自己的命运。

  我们经常说,命运这个东西太客观了,完全依附于机遇。其实,你自己有什么样的价值观,就会决定你的取舍。

  我们需要一种清明的理性。这种理性是在这个嘈杂的物化世界中拯救生命的一种力量。同时,我们也需要一种欢欣的感性。这种感性之心可以使我们触目生春,所及之处充满了欢乐。

  关于这两个意象,在宋代的笔记当中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记载。

  苏东坡和佛印经常共同出游,看到很多的事物情景,但是他们各自有自己的解读。

  有一天,两个人结伴出游,见到一个木匠铺,看见木匠自己在那儿正在做家具。木匠拿出一个墨盒,“啪”一弹墨线。

  佛印见了,马上就拿起这个墨盒来,做了一首诗:

  吾有两间房,一间赁与转轮王。

  有时拉出一线路,天下邪魔不敢当。

  这诗是拿墨盒做比喻。墨盒有两个墨池,就是“两间房”;墨盒里面不有一个轮子吗?墨盒的一头通过轮子把这个墨线拉出来,叫做“赁与转轮王”。这个墨线弹出一条笔直的线,就是正直与准则。在这样正直与准则的标准制衡之下,所有的妖魔鬼怪是不能抵御的。这就是说,人的心中要有一把尺子,做人要有底线,不能超越这个世界上行为的守则。这就是理性。

  苏东坡也做了一首诗:

  吾有一张琴,五条丝弦藏在腹。

  有时将来马上弹,尽出天下无声曲。

  苏东坡说,我也有一样东西,不是墨盒而是一架琴,五条琴弦都藏在我的肚子里。我自己随兴所至的时候拿出来就弹,但曲声是你们别人听不到的,只有我的心智可以听到,“尽出天下无声曲”。

  这无声的音乐是至极的天籁,这琴就是人心中感性的欢欣。每到一处地方,每见一个风景,心中便有一种悲悯之情自然生发,一种欢欣之意自然流露。

  其实,苏轼与佛印分别代表了我们人格理想上的两个支点,叫做“依于仁,游于艺”。

  “依于仁”,指一个人内心要有仁爱的准则。这是一种标准,就像墨盒弹出墨线一样,清清楚楚,不容置疑,定为标准。“游于艺”,就是人的自由境界,就是苏东坡心中的那架琴,可以自由演奏内心的音乐。一个人拥有了这样的一种心游万仞的境界,拥有了这样一种自由欢畅的心灵,他在这个寂寞的世界上还会不果敢吗?他面对所有的纷纭万象时,还不能超越吗?

  不同价值观念的人,在经历相同的事情时,会得到完全不同的人生感悟。庄子提出,道法自然,道无所不在。那么,怎么样才算是道法自然了呢?

  “游”是个动词。“游”告诉我们,人想要体验逍遥,必须要有一种动态的系统,也就是说,让你生活有更多的灵动,不要让它僵死,要善于打破常规。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种辩证的关系,真正稳当的东西都处在动态之中。

  比如陀螺旋转,这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真正会抽陀螺的人,总是不停地让陀螺旋转着,旋转就是它的价值。等陀螺一旦静止下来,就失衡了,就倒地了。所以动态是最好的平衡。
  我们都会骑自行车。自行车如果静止摆在那儿的时候,得靠车支子才能立住,两个轮子是立不住的。但是骑起来以后,两个轮子就可以行进,为什么呢?因为它在动态中保持了平衡。这在静态中做不到。

  我们今天的生活中,有太多人应对挑战的时候,感到失去了心理的平衡,那是因为世界在动,而你不动。

  时代在变迁,一个人真的能做到与时俱进,真的能做到取舍自如,以一种清楚的眼界给自己确定准则,并且以这样心游万仞的心态去调整自己的生活秩序,永远保持动态中的平衡,你就永远不会倒,你永远是行进中的自行车和旋转着的陀螺。只有当你静止下来,你才会真正倒下。你倒下来是没有外力可以拯救的。

  每个人看见的世界大体相同。但每个人得出的经验与道理却大相径庭。这关系到两点,第一是智慧,第二是慈悲。我们有没有能力从一草一木中得到启发?能不能够以一种善良在一花一叶上体现关怀?

  庄子对于一个葫芦、一棵树、一只小狸猫、一只小鸟,都抱有慈悲。他会自然而然地尊重它们先天的物性,从来不以一种人为的标准去刻意地要求改变。

  庄子说过这么一个故事:

  有个宋国人想到越国去卖帽子。这个宋国商人按照自己的认识和理解,觉得越国地处蛮荒之地,没见过帽子,我要去那儿卖的话肯定生意兴隆。可是到了那里才知道,越国人“断发文身”,就是剪了头发,身上刺着花纹,风俗习惯和中原地区完全不同,根本用不着帽子。

  庄子的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以自己想当然的价值观去评估这个世界。

  我们在很多时候都会感到愤愤不平,说,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那样?这是因为我们的心带有成见。

  我们做了多少自以为是地去“断发文身”之地推销帽子的事情,然后又抱怨生活给我的机遇不够好。其实这就是缺乏智慧。

  由于我们看到的功利的、所谓有用的事情太多,所以,我们已经失去了这种悲天悯人的情怀。

  什么是生命逍遥之境?

  这种逍遥绝不是人的生命凌驾于外在世界之上、跟万物成为对抗的一种自尊霸主。

  这种逍遥需要用我们的心、我们的眼、我们的呼吸、我们的行动与世间万物紧密相连,水乳交融。

  这种逍遥需要我们能够欣赏花开、聆听水流,能够看见飞鸟掠过天际、朝阳跃上云端。这样的话,我们的心才是干干净净的。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人间真正的好时节,就是没有闲事挂心头。那么,这种闲事往往表现为什么呢?就表现为我们给自己设置的一种障碍,让我们的境界不能开阔。

  那么,在生活中,眼界怎么样能够看得真正开阔呢?

  禅宗有这样一句话,叫做“眼内有尘三界窄,心头无事一床宽”。眼睛里要是有事,心中就有事,人就会看得“三界窄”。三界是什么?前生,此际,来世。只要你眼里的事化不开,心里成天牵挂着,你就会把前生来世、上辈子下辈子都抵押进去。但是,如果你胸怀开朗,心头无事,用不着拥有多大的地盘,坐在自家的床上,你都会觉得天地无比宽阔。

  所以,要想做到真正与天地共逍遥的境界,需要先开阔自己的眼界。

  道法自然,就是让我们的心感受天地之气。天地无处不在,所以道无所不在。

  道法自然,就是鼓励每一个人用自己的脚步去丈量你的历程,用自己的体验去开启你的心智。

  道法自然,就是让你无处不看见。

  关于道法自然,庄子是怎么样说道呢?

  东郭子曾经去问庄子:道在哪儿呢?庄子说:“无所不在。”

  东郭子没听懂,还挺固执,说:你总要说出一个地方来。

  庄子便随口说:“在蝼蚁。”道就在地上那些个小虫子身上。

  东郭子挺不满,说:道就这么卑下吗?

  庄子又说:“在■稗。”道在小小的野草上。

  东郭子更加不满了:为什么道就更加卑下了呢?

  庄子就更没好气了,说:“在瓦甓。”道在砖瓦上。

  东郭子更加痛苦了:怎么越说越卑下啊?

  庄子实在烦了,就说:“在屎溺。”道就在粪便中。

  这下东郭子终于不说话了。

  其实,如果我们真正看懂这段对话,我们会明白,所谓道法自然,也就是说,自然之中皆是道理。

  天地无处不在,所以道无所不在。

  有一句谚语,说:山坡上开满了鲜花,在牛羊的眼中它只是饲料。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有的时候,我们能够看见鲜花,但是当一个人的心被名和利那两条船遮蔽的时候,我们能看见的世界也差不多遍布饲料。毕竟,饲料是可吃的东西,是有用的,而鲜花是神秘的,是审美的,启迪心智的。

  不要认为只有牛羊才看见饲料,其实,在我们今天的生活中,每天看到饲料太多,看到鲜花太少。

  这就需要我们重归庄子所说的道。我们去看一看,在那些最卑下的,甚至是最不堪的东西里,有没有真正的道理。放低我们的心去发现,这是一种态度。

  大家知道,佛家的僧人出家时都穿僧鞋。这个僧鞋的形状很有意思,前面露五指,后面露脚后跟。为什么?

  其实,穿这样的鞋是为了提醒一个道理,所谓六根通透,要去掉贪、嗔、痴、怨、疑、慢。你只有看穿这六根,心灵才真正清净,真正通透。

  那这人生至理为什么要把你放在脚下鞋上呢?用佛家的话讲,人只有低下头,才能看得穿。你不低下头是看不见的。

  逍遥游的境界告诉我们放眼长天,告诉我们道无所不在,甚至告诉我们道在屎溺,就是希望你用心去看,用心去问,用心去想。

  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至极的道理,既需要我们有辽阔浩瀚的眼界,也需要我们有眼前脚踏实地的实践。

  据说佛祖在讲经布道,释伽牟尼拈花,弟子中只有伽叶微笑。伽叶微笑的那一刻,叫做有所心会,心领神会,他懂了,所以微笑。

  我们来设想两种结果,第一是佛祖拈花,举座没有一个人笑,那么这个讲经失败了。第二是佛祖拈花,举座全笑了,其实那也很失败,也不可能。

  因为这个世界上的道理,只要是一种精妙的、能够贴近人心的道理,人的参悟都会有深有浅,有远有近,都会根据人心智的不同、阅历的不同、价值取向的不同、理想境界的不同而有高下之分。
  这个世界永远没有一个规整件。真正的道理,不会像一加一等于二那样精确无误,人人明白。

  当佛祖拈花的时候,只有伽叶在微笑。当庄子逍遥游的时候,又有多少心灵真正得到自由的长空?真正有几个人能够与他的天地精神共往来呢?

  这句话我们不能追问庄子,但是我们可以追问自己的内心。

  “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这是南宋张孝祥写的一句词。其实,当我们阅读《庄子》,每一个人有了拈花微笑时的感悟;当我们徐徐合上一页,感到悠然心会的时候,庄子的价值就真正体现出来了。因为他的逍遥游给了我们每一个凡俗的生命一双非凡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