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亩地有多长:秦基伟忆上甘岭:前线干部报告伤亡时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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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提示:四十五师崔建功师长在德山岘师指挥所里更是热油烧心,七天七夜没离开作战室,出了坑道刚放松一下,就差点晕厥过去,上厕所都要人搀扶。我们两人通话,嗓子全是哑的。他的作战科长宋新安,在向军里报告伤亡情况时,痛哭失声。

秦基伟上将(资料图)

本文来源:《解放军报》网络版,作者:秦基伟(上甘岭战役时任第十五军军长),原题:鏖战上甘岭

难忘的七天七夜

一九五二年十月十四日凌晨三时,美军第八集团军司令范佛里特苦思良久,惨淡经营的所谓“金化攻势”展开了。美军集中十六个炮兵营的三百门大炮、四十架飞机和一百二十辆坦克,向上甘岭地区五圣山前沿的597.9和537.7高地北山进行规模强大的火力准备。

我阵地内,平均每秒钟落炮弹六发,终日落弹达三十万余发,飞机投炸弹五百余枚。597.9高地和537.7北山表面阵地工事大部被摧毁,山上的岩石变成粉末。四点半,美七师第三十一团、韩二师三十二团及第十七团一个营,共七个营的兵力,在空中和炮兵火力、坦克的支援下,分六路向我597。9高地和537。7北山发起猛烈进攻。与此同时,敌以四个营的兵力向我西方山和芝林方向前沿阵地实施牵制性进攻。阵地上空硝烟弥漫,尘土飞扬,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举世闻名的上甘岭战役从此便开始了。

战争,对于战士来说是枪对枪刀对刀,而对于指挥员尤其是高级指挥员来说,则是智谋和意志的较量。

经过十四日一天的激战,从敌人投入的兵力及后续力量上看,战斗规模始终有增无减。敌人的企图逐步明朗,它不把进攻矛头放在易攻难守、易于发挥机械和装甲威力的平康平原地区,偏偏打我五圣山前沿,是钻了我们的空子。我们抓住它的规律,而它这次偏偏不按规律来。

当时,政委谷景生同志正在国内,我同副军长周发田、参谋长张蕴钰、政治部主任车敏瞧等同志简短商量了一下,迅速做出决定:

一、立即向兵团、志司报告,调整第四十五师部署,停止对注字洞南山的反击,集中兵力、火力于五圣山方向,也就是上甘岭方向。

二、各级指挥所前移。第四十五师指挥所前移至德山岘,第一三三团指挥所前移至上所里北山。

三、调整战斗部署。由一三五团团长张信元负责指挥597.9高地战斗;由一三三团团长孙家贵负责指挥537.7高地北山战斗;一三四团团长刘占华在师指挥所待命,随时准备投入战斗;师炮兵群由第四十五师副师长唐万成及军炮兵室副主任靳钟统一指挥。

四、加强后勤保障。除原先定额储备的弹药以外,一线连队,每连配备手榴弹八千枚,全军给养储备三个月,迅速向坑道补充食物和水。

敌人拉开了大打一场的架势,我们则迅速做好了长打的准备。

因为谷政委不在部队,十四日夜间,我又同车主任研究了干部配备问题,并由车主任向兵团请示,让我军正在兵团学哲学的师、团政委们先回来,打完仗再到兵团补课。我们的基层干部是三套班子,一套在阵地上,一套在师团保存,一套在军里培训,随时可以补充。我们这样做,也体现了打大仗打硬仗的思想准备和决心。打仗总是要死人的,特别是基层干部伤亡大。一定程度上讲,打仗也是打干部。

我们的政治部办了一个《战场》报,专职记者只有宣传科二、三人,但通讯员全军都是,能得到最前沿的最新消息,而且效率极快,当天有英雄事迹和战斗经验,当天就能写成文章刻印见报。小小的《战场》报对部队作战益处很大。

同时,我们还有自己的《参考消息》,稿源主要来自收音机,有国内重大新闻,也有敌台重大新闻。十五军的《参考消息》也有短、平、快,几条大标题,重点新闻,一目了然,国内外大事马上知道。了解国际间的政治气候,对分析战场形势往往有很大的帮助。

我们就是从自己的《参考消息》上知道了美国总统换届选举的消息,知道了上甘岭战斗是发生于第七届联合国大会开幕同一天的消息。这些消息都有助于我们判断敌人此次战斗的动机、本钱下的大小、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等等。

十月十五日至十八日,敌我形成拉锯式的反复争夺。

白天,敌人使用大量兵力,大集群冲击,占领我表面阵地;夜间,我反击部队在坑道分队的配合下,进行反击夺回阵地。

由于我反击部队要从几千米以外接敌,遭敌火力拦阻,途中伤亡过大,致使进入冲击出发位置后力量不足,或反击成功后无力坚守,因而表面阵地多次得而复失。

为缩短接敌距离,减少伤亡,十八日我军暂停反击。利用夜暗将五个连的兵力秘密潜入坑道和待机位置,准备于次日反击。

上甘岭战斗打响后,为了加强五圣山方向的火力,志司给我们配属一个“喀秋莎”火箭炮营。这种炮是苏联造的,十九管,在当时是新式武器,一按电钮,十九枚炮弹像一条火龙流泻出去,半边天都是红的。“喀秋莎”本来是苏联的一个姑娘的名字,也是一首歌曲的名字。一九四一年苏联卫国战争爆发后,苏军第一次使用这种多管火箭炮,给德国军队以毁灭性的打击。苏联人民出于一种喜爱心理,给它取了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喀秋莎。

“喀秋莎”是在机动车上发射的,主要打面积目标,发射时炮位一片明光,阵地极易暴露。友军中就有“喀秋莎”营被敌飞机炸毁的事。我们对这个宝贝蛋,格外小心。平常藏在山洞里,连自己的部队都不让接近。确定要打,才悄悄选择阵地,计算好目标诸元,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时间一到,派出警戒,炮车直奔阵地,停车便打,打完就撤。所以在整个四十多天的上甘岭战役中,我们的“喀秋莎”前后发射十次,毫毛无损。

十月十九日十七时三十分,我“喀秋莎”火箭炮营一次齐射后,一百零三门山、野、榴炮即行拦阻射击。早已于十八日夜运动至坑道和待机位置的四个连加上坑道的两个连,分兵两路,同时向占领我597.9高地和537.7北山表面阵地之敌实施反击。激战到半夜,全部恢复了表面阵地。

就在这次战斗中,在我突击队打下597.9高地4号、5号阵地后,由于0号阵地上敌人集团火力点的疯狂射击,突击队受阻于阵地前,几次爆破未能奏效。第一三五团二营部通信员黄继光主动请战,于战场上被任命为六连六班长,带领战士肖登良、吴三洋二人,执行爆破任务。连续炸掉敌人几个地堡后,吴三洋中弹牺牲,黄继光、肖登良身负重伤。黄继光拖着伤体,匍匐爬行,勇猛扑向敌人最后一个火力点,用胸膛堵住敌人的机枪眼,为突击队开辟了前进道路,使突击队顺利夺回了敌人占领的阵地。为了表彰黄继光的不朽功勋,志愿军首长给他追记特等功,并授予特级英雄称号。

我军收复阵地后,敌人十分恼火,下了更大的赌注同我较量。

十月二十日五时,美七师十七团、二十二团和韩二师十七团各以一个营的兵力,在三十余架飞机和强大的炮火掩护下,疯狂反扑,双方激战终日,反复争夺达四十余次。由于我伤亡过大,弹药供应不上,除597.9高地的0、4、5、6号阵地外,其余表面阵地,又被敌人占领。

从十四日至二十日,敌我双方在三点七平方公里的两个高地上,进行了七昼夜的争夺,战斗空前激烈。在此期间,敌人共投入七个团、十七个营的兵力,我投入三个团、二十一个连的兵力,进行了日以继夜的反复争夺,我以伤亡三千二百余人的代价,歼敌七千余人。第四十五师参战连队大部伤亡过半,有的连队只剩下几个人。

连续七个昼夜,我在道德洞没有睡过一秒钟,守在电话机旁,神经高度紧张。一会前面报来情况,好,上去了!夺回来了!心中自然一喜;一会又来情况,阵地又被敌人夺走了,心情就很沉重。

四十五师崔建功师长在德山岘师指挥所里更是热油烧心,七天七夜没离开作战室,出了坑道刚放松一下,就差点晕厥过去,上厕所都要人搀扶。我们两人通话,嗓子全是哑的。他的作战科长宋新安,在向军里报告伤亡情况时,痛哭失声。

前面的情况我也知道,敌人的炮火把两个山头犁了一遍又一遍,我们伤亡那么大,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小伙子,今天已长眠九泉了,想起来实在让人心碎。但是,作为一军之长,又是身处战斗严峻时刻,我不能被感情之潮淹没理智。越是困难的时候,决心越是要硬,仗打到一定火候,往往就是拼意志,拼决心,拼指挥员的坚韧精神。

我对崔师长说:“告诉机关的同志,十五军的人流血不流泪。谁也不许哭!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伤亡再大,也要打下去。为了全局,十五军打光了也在所不惜。国内像十五军这样的部队多的是,可上甘岭只有一个。丢了五圣山,你可不好回来见我喽!”

崔建功是一位作战经验丰富的同志,打仗一向谨慎稳重。解放战争刚刚开始,成立太行军区,他就在独一旅担任领导职务。对于他独当一面的能力,我是放心的。但是上甘岭战斗事关全局,不仅牵动整个朝鲜战场形势,而且举世瞩目。因此,我的话说得就很严肃。

崔建功沙哑着嗓子说:“一号,请你放心,打剩一个连,我去当连长,打剩一个班,我去当班长。只要我崔建功在,上甘岭还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的!”

老崔的话说得我心里热辣辣的,我又对他说:“阵地不能丢,伤亡也要减下来。在西方山方向虽然没大打,但不能动,那个口子不能松。现在就靠你和张显扬师顶住,我已经向军机关和直属队发出号召,婆娘娃娃一起上。请转告部队,打到最后一个人,也要坚守阵地!”

上甘岭战役过去四十多年了,现在回忆起来,每个过程都十分清晰。在第一阶段坚守阵地与反复争夺的战斗中,我的日记始终没断。那几天里,我的日记差不多用掉半本。每天都有新的战况,每天都有新的事情,我也每天都有新的感觉。前沿坑道的电话一直通到军指挥所,使我们对战斗的每一个细节都了如指掌。只要有空,我就把内心感受记下来,记的过程也是一个分析研究的过程,也是一个总结的过程。那些人和事,那些突如其来的敌情,全在头脑里翻滚过滤,帮助我理清思路,正确判断。在战斗最激烈时,有线电话线被炸断,电台震坏,我们和前沿坑道的联系一度中断,虽然听不到声音了,但我坚信,我们的战士一定能够守住坑道。坚守在坑道内各自为战的同志们也坚信,首长一定在千方百计支援我们。就凭着上下之间这种亲密的了解和高度的信任,坑道分队在任何情况下都没有退却,顽强地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上甘岭战斗,是一场特殊的战斗,是在小山头上打大仗。

在上甘岭战斗发生期间,整个朝鲜战场其它地方的战斗大大减少了。兵团和志司首长从一开始就对上甘岭方向给予极大关注。志司首长多次给我打电话询问情况、给予指示。兵团代司令员王近山同志更是同我保持热线联系,及时调兵遣将,为我们补充了大量新兵,并组织增援炮兵,补充弹药给养,组织兄弟部队以攻势行动,在其它方向上打击并牵制敌人,减轻上甘岭的压力。

艰苦卓绝的坑道斗争

敌我双方争夺七天之后,敌人又将新兵师从汉城调到金化,边打边补。

二十一日后,敌一面以各种手段围攻我坑道部队;一面调整部署,准备继续进攻。他们将美七师汉滩川以东的防务和进攻597.9高地的任务移交给韩二师,防我从汉滩川向其左翼出击;美三师接替韩九师担任铁原地区防务;韩九师主力东调金化以南史仓里作为战役预备队。敌人准备投放更大的兵力,继续向我上甘岭阵地进攻。

十月二十五日,军在道德洞召开作战会议,分析了上甘岭战斗状况。目前我们减员较大,兵力有限,敌人一下子集中那么多的兵力和火力,看来是要大打出手了,其势正旺。在这种情况下,也有的同志考虑,是否可以暂避其锋,做战略退却。

兵团王近山代司令员给我打电话,也说了一个活话:“现在有两个方案,一是打,二是撤。”

王近山同志是二野的一员战将,以战斗作风勇猛、敢打硬仗狠仗恶仗而著称,但在上甘岭严酷的形势面前,这位硬将军也有点踌躇了,给了两个方案,让我选择,实际上是逼我下决心。

参加十月二十五日作战会议的除军的领导同志以外,还有各师师长、政委。我说了个人看法。认为,目前整个朝鲜的仗都集中在上甘岭打,这是十五军的光荣,我们打得苦一点,兄弟部队休整时间就长一点,我们已经打出了很硬的作风,咬着牙再挺一挺,敌人比不了这个硬劲。上甘岭打胜了,能把美国军队的士兵打下去一大截。战场上常常是这样,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敌人也可能更困难,这时候就要较量胆魄和意志。所以我提出,上甘岭战斗要坚决打下去,就是要跟美国人比这个狠劲凶劲,这是朝鲜战场全局的需要。

与会者的思想非常统一,都支持打下去。

会议还就战术问题进行了检讨。指出,我军反击出发地往往距目标较远,运动中被敌杀伤较大。另外战术动作也被敌人掌握了,反击时间总是十七时至二十二时,总是先经一次火力急袭,接着就是冲锋。敌人在我进行火力准备的时候,便可以判断我冲击目标和路线,同时准备好拦阻火力,开始对我运动道路及坑道口实施拦阻,杀伤我二梯队。我们炮火延伸,敌人也作好了反冲锋准备,如此,反击往往失利。

以上战术检讨,在下一步的反击作战中,起到了具体的指导作用。

这次会议还研究部署了继续战斗的有关措施。提出,为了将敌斗志彻底打垮,应集中打击占领597.9高地表面阵地的美军部队,先给美军以歼灭性的打击,这样,占领537.7高地北山表面阵地的南韩部队就会丧失斗志,易于收拾。

鉴于兵力不够,有的同志提出调四十四师部队增援上甘岭。我没同意。我认为,眼下战斗虽然集中在五圣山,但四十四师在西方山的防御正面一马平川,仍是敌人虎视眈眈的重要目标。一旦削弱西方山守备力量,敌机械化部队调头而去,打开西方山防线就如洪水决堤。因此,上甘岭方向越是紧张,西方山方向就越要警惕,切不可掉以轻心。

说到这里,要插一点想法。

上甘岭战役在敌人一方,称“金化攻势”,代号“摊牌计划”。从已经形成的事实看,“金化攻势”虽然是在上甘岭开始的,也是在上甘岭告以结束的,它似乎说明了,范佛里特的根本意图就是在于选择我防御地形优越而防御力量薄弱的五圣山地区做为突破口。从敌人的兵力调动上也看不出他还有其它企图的蛛丝马迹。但是,作为上甘岭战役的直接指挥者,几十年来我一直心存疑窦,我总认为范佛里特还备有另一种不为人知的阴谋,即在上甘岭战斗登峰造极之时,他的一只眼睛盯着五圣山,另一只眼睛一定瞪得老大窥探我的西方山。只是由于我们在西方山上死死按兵不动,范佛里特才悻悻作罢。如果我们因为上甘岭战事吃紧而动用西方山部队,范佛里特极有可能回马一枪,打我们一个声东击西。他毕竟是机械化部队,撤出战斗快,重新投入战斗也快。那样一来,上甘岭战役就成了西方山战役,战役的最后结局是什么样子,那就很难想象。

我们自始至终没有动用四十四师部队。

军里的决心是:在基本阵地上,暂取坚守坑道斗争的手段,制止敌人扩张,争取时间,重新调整作战部署,做好决定性反击准备。

鉴于四十五师严重减员,军决定将二十九师八十六团除担任一线防御的部队外,抽五个连和八十五团担任防御的二梯队营投入597.9高地决定性的反击,二十九师八十七团也抽五个连参加537.7北山的作战。

除十五军内部调整以外,兵团又调十二军三十一师及三十四师的两个团配属我军作战。以第九十一团作为597.9高地预备队,第九十二团、九十三团为军第二梯队。

当时三十一师师长吴忠尚未到任,师政委刘?和副师长李长林率部参战。刘?是我的老部下,曾经在太行军区当过团政委。他们的到来,给了我们很大支持。

另外,我们还从军机关和直属分队抽调一千二百余名战士,为四十五师补充了十三个连队。军直的医院、文工团均派人抵近前沿。

我的警卫员王六也积极要求到前沿阵地。从感情上讲,我是舍不得的,这个小伙子跟着我也有一段时间了,不仅心细,而且是很有思想,有时甚至能起参谋作用。在五次战役的时候,一架敌机向下俯冲,我当时正在观察,王六突然扑过来把我压在身下,站起来才知道,一梭子弹掠头而过。那一次要不是王六,我也早就“光荣”了。如今他要求上前线,也正是按照我自己提出的“婆娘娃娃一起上”的要求做的,我感到欣慰,临行时还把派克笔送给了他。这支笔还是一九四六年张蕴钰同志从军调部带回来送给我的,我把笔送给王六,是希望他在战斗之余加强学习,谁知这个良好的愿望没能实现。王六同志下到前沿连队,战斗中很勇敢,在十月三十日597.9高地大反击战斗中,光荣牺牲。

敌人战领我表面阵地后,在两个高地上都布置了重兵防守,一面修筑工事,一面使用各种手段对坑道口筑堡封锁,断绝水源,烟熏火烧,施放毒气。我们的坑道被敌人炮击和炸弹轰炸越打越短,容积越来越小,人挤人不便行动,烈士遗体也只能暂时停放在坑道里。

在那样狭窄的空间里,大小便不能及时清理,伤员多而医药缺少,得不到及时治疗,坑道内硝烟、血腥、屎尿、汗臭使空气浑浊不堪,因缺氧经常导致人员窒息;极度缺水,战士们舔吮坑道壁上渗出的一点水珠,甚至以人尿解渴。

我们不断派部队往坑道送水、送水果蔬菜。除了后勤保障、慰问物品以外,军里领导还用自己的津贴买水果,在篓子上挂条,写上自己的名字和祝福的话语,派人往上面送。以这种方式把温暖直接传递给坑道分队的同志。

虽然从后方到前沿坑道只有几百米上千米,但这几百米上千米的距离确是险情密布的死亡地带,中间有敌人的几层炮火拦阻线和步兵火力控制网,越是靠近坑道,遭敌杀伤越大。物资运输极其困难,为了送一袋萝卜或一桶水,往往有许多同志献出生命。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坚守坑道的同志忍受极大艰苦,互相照顾,互相体贴,共度难关。

随着冲击与反冲击次数增加,我们投入了几个建制不同的部队,每场战斗下来,都有部分人员进入坑道。因此,坑道内虽然人数有限,但单位繁多。

为便于统一指挥,四十五师确定以坑道为单位组织党支部。一三四团二营教导员李安德进入597.9高地1号坑道后,把十六个不同建制的连队人员编为第一三四团八连,建立了党支部;一三四团四连指导员赵毛臣在597.9高地2号坑道里将四个不同建制连队的八名党员组成坑道党支部,另有五名团员组成团小组。

一三五团七连在坑道里七天缺水,当运输员刘明生将路上拾到的一个苹果送给连长张计法时,张计法又交给了步话员,步话员忍着干渴,又将苹果传给一个重伤员。一个苹果在坑道里转了一圈,又完整地回到连长手里。连长流着泪,带头咬了一小口,再往下传,每人都只咬一点点,一个苹果在坑道里转了两圈才吃完。以后《上甘岭》电影和教科书里都反映了这个真实动人的故事。我们为什么能够守住五圣山,为什么能够坚韧不拔地抵挡住那么猛烈的攻势?这个苹果的故事也可以从一个侧面做出答案。

还有一个女战士使我印象至深,她叫王清珍,是个铁路工人的女儿,只有十七岁。她在五圣山后面的坑道病房护理二十多个重伤员,喂饭、换药、洗绷带,还要背伤员出洞解大小便。有个伤员嘴巴化脓,不能咀嚼,她先把饭嚼烂,像大人喂孩子一样一口一口地喂到战友的嘴里。还有一个腹部重伤的伤员,不能动弹,躺着解不下大小便,又憋又胀,十分痛苦。这个姑娘为了解除战友的痛苦,帮助伤员排尿,情操之高尚,令人肃然起敬。

在上甘岭战役第二阶段的坑道斗争中,我们的战士就这样以坚定不移的信念和革命军人的优秀品质战胜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

当时,整个朝鲜战场其它地方的枪声稀落了,板门店谈判桌上谈判双方都在等着上甘岭的消息,谁的部队在上甘岭打得硬,谈判桌前谁的腰杆就硬,讲话底气就足。兵团、志司、军委乃至毛泽东主席,都密切关注上甘岭的一得一失。志司和兵团不断打电话询问情况,探探我的口气,看看十五军还有多大决心。我们虽然连日酷战,艰难重重,但心里清楚,我们困难,敌人比我们更困难。我们必须顶住,顶住就意味着胜利。因此,对上,我们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回答:“请各级首长和毛主席放心,请全国人民放心,十五军只要还有一个人,上甘岭的战斗就要打下去。”

大反击

十月二十六日,二十九师师长张显扬、政委王新、三十一师政委刘?、副师长李长林到德山岘会同四十五师师长崔建功、政委聂济峰召开了一次联席作战会议,讨论反击方案,并联名将方案报告军部。

针对火力上敌强我弱的特点,和冲击出发地距离目标较远的弱势,几个师的指挥员动了不少脑筋,集思广益,调动战术思维,提出诱惑敌人的炮火和机动地使用自己炮火的二十三条办法,运用假火力准备、假冲击、炮火假转移等战术。

衡量再三,我对这个方案是比较满意的,很快给了批复:“为利用有利地形,大量歼灭敌人,三十日夜,只拿下597.9高地主峰,其余次日夺取之。”

十月二十九日,我反击部队的准备工作已基本就绪。经过两天预先火力准备,十月三十日二十二时,进行直接火力准备,五分钟后,火力延伸,第一线步兵佯动,诱敌展开,十分钟后,已经延伸的炮火突然减下表尺,杀了个回马枪,已经展开战斗队形的敌人并没有接触我进攻步兵,倒被突然缩回来的炮火杀伤不少。二十二时二十五分,我以十个连的兵力(含坑道内临时组织的两个连)对占领597.9高地表面阵地的敌人进行内外夹击。经过五个小时激战,全歼守敌四个连,打退敌人一个营的多次反扑。三十一日凌晨,597.9高地阵地全部被我军收复。曾经指挥过黄继光所在八连战斗的优秀指挥员、一三五团二营参谋长张广生在这次战斗中壮烈牺牲。

从十月三十一日至十一月五日,敌人先后投入十七个营的兵力,在空军和炮兵的支援下,连续六天对597.9高地进行反扑。

美国佬为了鼓舞士气,也进行了“政治动员”,除了军中牧师那一套外,还把597.9高地取名为“珍妮·罗素”山。珍妮·罗素是好莱坞女明星,在美军中很受官兵崇拜。他们一边喊着珍妮·罗素的名字,一边往高地上冲,很多人被打死在这虚构的幻境之中。

十一月一日,经兵团批准,我们将作为军预备役队的第三十一师九十一团投入战斗,我亲自给崔建功、刘?等同志打电话下达强硬命令。

刘?表示,三十一师要当好十二军的代表队,学习黄继光、邱少云、孙占元的战斗精神,坚决服从十五军首长的指挥。

一切落实之后,我军共投入二十一个连的兵力,在表面阵地工事完全被毁的情况下,利用石缝、石坎、弹坑和敌人的尸体作掩体,采取坑道屯兵,小部队坚守,小部队出击,边打边补充,边打边修等手段,给敌以大量杀伤。

十一月二日,敌纠集韩九师两个营、美七师十七团、美空降一八七团及哥伦比亚等共五个营的兵力,多路、多梯次向我发动大小四十余次进攻。下午四时,敌人的三十多辆汽车运载一个营上来增援,遭到我炮火拦阻后,又退回去,于进攻出发地修筑工事,伺机出动。

我接到崔建功的报告后,决定尽量减少步兵参战,以炮火给这股敌人以歼灭性打击,命令火箭炮营神速进入阵地,一次齐放,顿时一片火海,敌人的这个营基本上没留下几个活的。

刚上阵地的三十一师九十一团也打得十分英勇顽强,体现出了兄弟部队过硬的战斗作风。尤其是指挥上注意研究,在人生地生、情况不明的条件下,迅速适应环境,摸清敌人规律。在反击和坚守中,均能体现灵活的战术,往往以小股战斗单位控制要点支撑十分得力。为此,军党委对三十一师予以通令嘉奖,号召十五军部队学习三十一师,边打边研究,打一仗进一步,以小的代价歼灭敌人,最后把敌人熬垮。

十一月五日,美军和韩军拼凑了八个连队,向我1、2、7、8、9号阵地发起攻击,被我军打退。

上午十时四十分,美军两个营在飞机坦克的掩护下,又向我阵地冲击,仍未得逞。

这一天,我守备部队同敌人展开了十八次反复冲杀。

黄昏时分,在粉碎敌人最后一次集团冲击时,主峰阵地上空出现了一幕令人惊心动魄的奇观。连续数日烽火硝烟遮蔽的天空在浑浑沌沌的黄昏中,倏然骤亮,那一瞬间,天宇间一片辉煌,桔红色的光辉照亮了整个上甘岭战场。紧接着,一声奇异的爆炸声裂破了长空,天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火团,暴风骤雨般降下一阵燃烧着的金属碎片。原来是美军一架低空支援步兵冲击的F-51型强击机,居然撞上了我军地面低弹道弹丸,顿时粉身碎骨,那眩目夺魄的一亮,那惊天动地的一响,再加上纷纷坠落的残骸正好落入敌阵,这使本来就胆战心惊的美韩士兵更加恐怖。

在十月三十日至十一月五日对597.9高地的大反击和巩固阵地的战斗中,我以伤亡二千五百人的代价,歼敌六千余人。

在反击597.9高地的同时,我八十七团以五个连的兵力,反击537。7高地,歼敌八百余人,有力地配合了597.9高地战斗。为此,中朝联合司令部首长彭德怀、邓华、朴一禹致电嘉奖十五军:“你军与敌血战了二十余日,敌军集中了空前优势的炮兵、飞机、坦克及大量步兵集团冲锋,不仅不能夺取我军阵地,而且丧失了一万五千余人的有生力量及大量炮弹,你们则发扬了坚韧顽强的战斗作风,愈打愈强,战术愈打愈灵活,步炮协同愈打愈密切,战斗伤亡亦逐渐减少……这样打下去,‘必能制敌于死命’。我们特向你们祝贺,望激励全军再接再厉,坚决战斗下去,直到将敌人的局部进攻安全彻底粉碎。预祝你们胜利。”

这份热情洋溢的嘉奖电,由十五军政治部印成红色大字的“号外”,迅速传遍了每一个阵地。十一月十日,身在北京而每时每刻都在关注上甘岭战斗的毛泽东主席将这份嘉奖电批转各大军区、各军、兵种及军委各部门。

与我们一片欢呼恰好形成了鲜明对照,我们的敌人此时则是心灰意冷。这次反击,使美军完全陷入了绝望境界,美联社悲哀地宣布:“到现在为止,联军在‘三角形山’(即597.9高地)是打败了。”

夺回了597.9高地并巩固了阵地之后,我们又开始准备反击537.7北山。

十一月五日,兵团发出部署指示,“为便于指挥,决定组织五圣山作战指挥所,由十二军副军长李德生同志负责,统一指挥三十一师和三十四师之反击作战,二十九师之配合动作。该指挥所归十五军军长秦基伟直接指挥。”毛泽东主席对五圣山反击作战始终十分关注,在为军委起草的给志愿军的复电中指出:“你们对加强十五军作战地区之决心和部署是正确的。此次五圣山附近之作战已发展成战役规模,并已取得巨大胜利,望你们鼓励该军坚决作战,为争取全胜而奋斗。”

根据兵团指示,军决定五圣山作战指挥所设在德山岘,也就是四十五师崔建功原来的指挥所。第四十五师撤出阵地(炮兵不动)。转移到兵马洞地区整补。以第三十一师接替第四十五师防务。四十五师的师、团指挥系统和通讯、观察及后勤保障机构暂留原处,保障三十一师。二十九师第八十六、八十七团主力防守五圣山、忠贤山阵地,并以部分兵力协同三十一师作战。三十一师以九十一团、九十三团负责坚守597.9高地;第九十二团全力反击537.7北山之敌。

十一月八日,五圣山作战指挥所向军部报告反击537.7北山的作战计划,决心以九十二团全部举行反击并从此巩固下来,我们同意这个方案,并上报兵团批准。

十一月十一日下午,第九十二团两个营在炮火支援下,向537.7北山之敌实施反击。同时,以第二十九师八十七团一个排佯攻注字洞南山,另以九十三团一个排,沿上甘岭以南造成佯攻声势,吸引敌人火力。第九十二团以机动灵活的战术动作,勇猛顽强,激战将近两个小时,全歼韩二师十七团一个营,全部夺回537.7高地北山表面阵地。

以后的几天里,敌人先后纠集十六个营的兵力,在空中和地面炮火的支援下,向537.7高地北山多次发起疯狂反扑。同时,注定洞南山的敌人对我后方供应线进行火力封锁。十一月十四日,我又将第九十三团两个营投入战斗。从十二日至十八日,我九十二、九十三团先后击退敌人一百三十二次冲击,毙伤敌二千余人。

十一月十八日,第一O六团接替第九十三团参加537.7北山战斗。一面作战,一面抢修工事,改善了作战条件,并采取坑道屯兵,少数兵力坚守,加强火力控制,结合无规律的反击等手段,大量杀伤敌人,巩固占领阵地。

二十日以后,敌人因伤亡惨重,兵力不足,只能以连以下兵力实施小型反扑。其实,这种反扑已是象征性的了,是把脸打肿企图挽回面子。开始几天,他们的空中和地面炮火也虚张声势地投几颗炸弹放几声炮,我们的战士开玩笑说,美国佬和李承晚真的已经被拖垮了,连炮声都没有过去那么响了,听起来像哼哼。到了十一月二十五日,他们连哼也哼不出来了,举步维艰,再也没有能力进攻了。537.7高地北山阵地完全被我军控制。敌人将伤亡惨重的美七师和韩二师撤下去整补,这两个师的防务分别由美二十五师和韩九师接替。此时,敌人的进攻也基本停止,范佛里特抛下几万美韩官兵的亡灵,再也羞于提起“摊牌计划”了。所谓的“金化攻势”偃旗息鼓,不宣而退。历时四十三天的战役遂以我军的胜利而告以结束。

十一月二十八日二十时,十五军发出《关于兵力部署调整的指示》:

我597.9高地已达到巩固,537.7北山除7、8、号阵地外,其余阵地为我控制。伪九师接替伪二师后,看样子尚无大进攻企图,上甘岭地区之战斗,作为战役性的作战来说应该结束。537.7北山之战斗,作为一个单独的战斗来进行,应减少这一地区的部队和炮兵,以免过大地消耗和损失。如果我继续摆着战役的架子,则是以大对小,于我不利,根据兵团二十五日指示,部署如下:

(一)李副军长前指于本月三十日解除任务,由二十九师师长张显扬、三十四师参谋长蒋科统一指挥一O六团作战。

(二)一O六团应争取时间筑城,加强战斗准备,将1、2、3、4、5、6、9号阵地完全巩固起来,另指定两个连做好反击7、8号阵地之准备。7、8号阵地攻下后,视情况,如达不到完全巩固,则造成一定时期的游击区,尔后逐渐巩固。

(三)三十一师部队(九十一团已于二十五日撤离阵地)九十三团应于三十日二十四时前撤出阵地,全部开往谷山归建……。

……

话说上甘岭

上甘岭战役,是一场特殊的战役,它既是敌我双方军力的较量,又是两种世界观、两种价值观、两种思想体系的较量。它由高地之争最终发展成为规模巨大的战役,由最初的营、连战斗,磁石般地吸引双方力量,最后我十五军全军投入,并加强了十二军部分部队;敌人方面参战总兵力六万人以上,可见该战役牵引力之大。战役刚刚开始时,朝鲜其它战场上还有一些战斗,等上甘岭战役进入高潮,其它战斗几乎都告暂停,上甘岭就像一根敏感的神经末梢,动一动,痛全身,全世界的目光都被吸引到这片面积仅三点七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以后有人说上甘岭战役是“在小山头上打大仗”,是“朝鲜战场的淮海战役”,这些话是有一定根据的。

下面,我谈谈对上甘岭战役的一些认识。

在上甘岭战役之前,我们也判断出敌人在九月间会发动秋季攻势,估计要从日本调来骑一师,汇合已经同我们交手的部队,大约有四、五个师的兵力,向我发动战役进攻。至于攻势重点,我们分析最大的可能在四十四师正面(平康方向),企图夺取西方山、斗流峰。那里地形平坦,不宜布阵,易攻难守,一旦突破,机械化部队可长驱直入,我全军防线都将为之牵动,战斗持续时间可达二十天至一个月。我们估计敌人重点进攻五圣山的可能性较小,因为五圣山地势险峻,便于我军防守,如果敌人将攻势重点放在五圣山,就必须从日本调动力量,只凭在朝力量是不够的。而且,在五圣山这样的防御阵地上,我们也比较容易粉碎敌人的进攻。因此,我们虽然在五圣山一线做了防御准备,但不是重点准备。

到了九月下旬,敌人在日本的部队尚无调动迹象,而我军在整个朝鲜战线上发动了一连串的战术反击,我们估计敌人大规模战役进攻的可能性不存在了,于是,对以下两个情况产生了忽视和错觉:

一、敌人于八月底在五圣山前进行准备,我们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认为这种准备有虚假成份,敌不至于在五圣山前大举进攻。

二、在上甘岭战役发起的前八天,也就是十月六日,韩二师三十二团二营一名上士向我军投降,供出三十二团要配合美军在十月八日进攻。因为美七师在西方山正面虎视眈眈,所以我们继续估计敌人进攻可能在西方山,命令四十四师加强准备,严阵以待。也考虑到五圣山当面韩军会做些配合行动,但认为规模不会太大,所以只令四十五师一三五团作了一般的准备,仍然没有做战役性的防御准备。

出于错觉和判断失误,我们的精力仍集中在反击注字洞南山,结果给敌人以可乘之机,赢得了战斗发起的突然性。我军在十四日战斗开始时没能回过手来给敌以沉重打击,从而拉长了战斗持续时间。

战役时间拉长的另一个主要原因,是对敌人在战斗中边打边补缺乏足够认识。敌人,特别是韩军,有经过训练的预备兵员和军官,可以源源补充。韩二师在战斗开始前有一万二千人,战役过程中伤亡惨重,经过不断补充,到战役结束,还有一万一千余人,可以说屡打不少。

由于我们对敌边打边补的力量估计不足,在战斗开始的第一周内,我虽伤亡大,但看到敌人伤亡更大,便认为敌人不久就要收兵。特别是当阵地被敌人占领后,脑子发热,想一巴掌把他打下去。所以我对崔建功师长讲了那样的话,打不下来不要回来见我。我这句话放出去不要紧,下面脑子更热,一股血气上来就拼命,增大了伤亡。

当然,打了一阵,冷静下来一想,发觉不对,敌人拉的架势很大,不是一下就能收场的,要稳住阵脚,同敌人打持久战。

二十五日军在道德洞召开作战会议,一是决心打,二是研究了怎么打,三是打成个什么样,心里都有了数,兵力作了调整,后勤保障有了加强。可以说,是这次会议决定了上甘岭战役的最佳结果。

较之国内外大的攻防战役,上甘岭战役是比较特殊的,它的特殊性在于:

一、集中大量军队使用于很小的地区。

按作战建制部队计算,在三点七平方公里的地区内,敌人先后直接投入战斗的兵力就有六万余人,我方直接投入战斗的兵力四万三千余人。这样的兵力密度,是近代战争史上绝无仅有的。整个朝鲜战争的兵力动员规模在世界近代战争史上仅次于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战、德法战争和日俄战争。而上甘岭战役的兵力密度,不仅比朝鲜战争一至五次战役大得多,而且也是其它四大战争中任何战役所没有的。另外,在双方的背后,各有一支庞大的保障和配合队伍。近两百万兵力助战。

二、炮兵在战役中的作用增大。

此役中,敌军投入轻重火炮共一千六百多门,我军轻重火炮也有五百多门。“联合国军”还动用了三千架次飞机和一百七十辆坦克。弹药的消耗成了天文数字。仅敌人一方就向上甘岭两个小小山头倾泻了一百九十余万发炮弹和五千多枚炸弹,最多一天高达三十万余发炮弹,平均每秒钟落弹六发。每平方米土地上要承受七十六枚炮(炸)弹的轰击。如果历史地比较一下,这个数字触目惊心。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盟军在北法登陆后的一个月中,创造了共计发射炮弹五十八万发的纪录,以日计算的话每天只有二万发,而其散布面积长达一万五千公里。在太平洋战争中,美军为了攻占硫磺岛,使用火力最猛烈的那天,也只有三万发。在上甘岭战役中,我们在装备上虽然不能同敌人比,但在精神气质上,绝不示弱,全力以赴东拼西凑,也先后发射了四十万余发炮弹,在单位火力密度上创造了自己作战的最高纪录。敌人说:“打炮像下雨,连小石头也躲不过”。表面工事被摧毁了,草木被打光了,坑道被打短了,山头的岩石被打成了半米多深的粉末。上甘岭的上空,美不多每天都是昏天黑地,硝烟缭绕,如此炮火密度,古今中外罕见。战役最后胜负,炮兵起了很大作用。

三、消耗了大量的物资器材。

四、作战持续时间长。

上甘岭地区作战从战术性发展到战役性的规模,持续了四十三天。战斗是敌人挑起的,但发展成战役规模,还打不打,怎么打,就不是他们说了能算的。到了最后,敌人几乎是被迫的硬着头皮往“无底洞”里填,我军的坑道筑城则显示了坚韧的持续力。

上甘岭战役的意义,我有几点认识:

上甘岭战役彻底粉碎了敌人的“金化攻势”,给敌人以沉重的军事打击。美七师、韩二师均被我打残废了,不得不把美二十五师和已经被我痛打得不堪一击的韩九师换上来。这样,敌人在朝鲜战场上就处于更大的被动状况,将朝鲜战场上的战略对峙,更加有效地稳定在北纬三十八度线上,并加速了朝鲜停战谈判的历史进程。

从政治角度讲,上甘岭战役紧张阶段,美国正在大选,广大选民十分厌恶这场战争。尤其是上甘岭战役,使美军越陷越深,仆从国欲退不能,美国国内怨声四起。

当然,也有人在上甘岭战役中占了便宜,这个人便是艾森豪威尔。艾氏在发表竞选演说时宣布,如果他能当选总统,他的政府将优先结束朝鲜战争,并说:“只有如此,我才能最好地学会如何在和平的事业中为美国人民服务,我将前往朝鲜。”这一番娓娓动听的许诺,立即博得美国人民喝彩,艾森豪威尔竞选总统的呼声顿时上涨。从一定意义上说,上甘岭战役帮助了艾森豪威尔,给了他一个“射门”的机会,使他关键的时候猛踢一脚,进了漂亮的一球。

上甘岭战役之所以能取得伟大的胜利,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因素:

一、上甘岭战役的胜利是毛泽东主席英明的战略指导思想的胜利,是志司、兵团贯彻“持久作战,积极防御”方针的胜利。

五次战役后,我们落实毛主席的指示“零敲牛皮糖”,不断地消耗敌人,积小胜为大胜,争取时间。毛主席的这个指示通过实践证明是很英明的,特别是在一九五二年以后,朝鲜战场上不断成排、成连、成营的歼灭敌人,不仅从实力上削弱了敌人,更从心理上威慑了敌人,为上甘岭战役取得全胜奠定了基础。在上甘岭战役过程中,毛主席和中央军委始终对战事进展密切关注,不断发来电报,进行战役指导,对我将士给予了巨大鼓励和鞭策。志司和兵团直接调兵遣将,全力支援上甘岭,给了我们无限的力量和信心。

二、一切参战部队发扬了高度的团结战斗精神,表现了特殊的英勇顽强与视死如归的革命精神,造成了为国争光慷慨赴死的壮烈气氛。邱少云、黄继光、孙占元等人的壮举,不仅使敌魂惊魄动,就是在我军战史上,这样的行为也不多见。他们表现了志愿军战士的伟大气魄,在战斗异常紧张艰苦的情况下,发扬了勇敢和智慧相结合的作风,作战技巧出神入化,献身精神一往无前。有如此奋不顾身浴血死战将士,敌人焉有不败之理。以后,南朝鲜国防部编写的《韩国战争史》第3卷《对峙中期》一书中,把上甘岭战役称为“摊牌计划”,自称受挫,并承认中共十五军防御意志坚韧不拔,因此三角高地(即597。9高地)战役始终没有进展,反而使中共军打成漂亮仗而自豪。

三、大量的炮兵参战,炮火准确猛烈,为上甘岭战役取得胜利起到了重要保障作用。在朝鲜战场上我军的武器装备仍处于相当的劣势,但从志司到兵团乃至军、师,都尽了最大努力,将炮兵集中使用于上甘岭战场。而且,凡参战部队炮兵均组织得较好,快、准、狠,不仅本身战术俏皮,同步兵的协调也十分默契。步兵部队上下都感到满意。正如毛主席在论述朝鲜战争局势及其特点时指出的那样:“……在十月中,敌人曾以两个半师兵力向金化以北上甘岭的三平方公里的我军两个阵地举行连续攻击,直打到十一月底,敌人伤亡两万多人,每天发弹两万多发,有时多至三十万发,每天并出动坦克、飞机助战,但两个阵地最后仍在我手,敌人未能夺取寸土。由于阵地战斗这样激烈,敌我的炮火均尽量集中。我歼敌一个连,平均每天需集中三十多门炮,消耗弹近一万发。过去三个月中,我已消耗炮弹二百四十余万发。今年秋季作战,我取得如此胜利,除由于官兵勇敢、工事坚固、指挥得当、供应不缺外,炮火的猛烈和射击的准确实为制胜要素。”

四、坚固和完善的坑道体系,是保证上甘岭战役持久防御从而制胜的重要条件。我军担任平、金、淮地区防御任务之后,首先树立了正确的防御指导思想,进行了大规模的筑城作业,建设以坑道为骨干,支撑点式的防御体系。在上甘岭战役中,坑道发挥了巨大作用。首先是有效地保存了有生力量,削弱了敌人火力优势的作用。客观上使我与敌在装备上的高度悬殊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弥补,从而为我挫败和战胜敌人提供了物质基础。战役实践证明,如果没有坚固的坑道工事做依托,在敌人以绝对优势火力对我实施疯狂的、持续的、旷世罕见的猛烈轰击下,要夺取战役的最终胜利,将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其次,坑道工事也为我长期固守和与敌反复争夺创造了有利条件。即使我表面阵地被敌占领,部队也仍能坚守坑道,从坑道内不断以小分队主动出击,零敲碎打的收拾敌人,破坏其修筑工事,使占领我表面阵地的敌人,如坐火山之上,惶惶不可终日。我们利用坑道囤积了大量粮弹,从而保证坑道分队的生存,不仅大量消耗阵前之敌,也为最后的反攻储备了有生力量。

五、上甘岭战役的胜利,是以十五军第四十五、二十九师为主体,各兄弟部队配合参战的结果。我特别要强调的是,第十二军的参战,是取得上甘岭作战最后胜利的保证。十二军是在战斗最紧张、最艰苦的情况下投入战斗的。当时,十五军的二梯队已经拉上去了,敌人又调来了韩九师三个团,韩二师集中最后力量,加上美军空降一八七团、埃塞俄比亚营、哥伦比亚营等投入战斗,597。9高地的战斗发展到决战阶段。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李德生同志的到来,三十一师投入战斗,使我们更加增强了取得战役全胜的信心。可以说,十二军部队的参战,保障了上甘岭战役的最后胜利。

这次战役,虽然最初主要投入了四十五师,但在我十五军内部,也是密切配合,情同手足,出现了许多感人的故事,这里不妨略举一二。

为了有力支援上甘岭作战,坚守西方山、斗牛峰的四十四师部队,一方面严阵以待,一方面积极出击。师长向守志同志说,敌人在东边打,我们在西边打;敌人打我上甘岭两个山头,我们也打敌人几个山头。这是对上甘岭作战的直接配合,也是对四十五师的最好支援。十月六日,一三O团一举攻占上佳山无名高地,全歼美七师一个加强排,此后敌以一个营的兵力同我反复争夺,但上佳山阵地始终为我控制,在上甘岭战斗异常激烈时期,牵动了敌人的神经。一三二团以391高地与敌反复争夺,为了达到牵制目的,他们忽而放弃阵地,让敌蜂拥而至,忽而飞兵奇袭,将敌大量杀伤,再唿哨撤离。如此这般,在一个多月的反复争夺战中,他们三进三出南峰,前后共歼敌三千八百余人,创造了成建制歼灭敌一个团的范例。有人把这种战法譬喻为“玩猴术”--我依托北峰,遥控南峰,恰似用一条绳子套住敌人的脖子,使它无法脱身,既站不住脚,又走不掉,只能蹦达。

除上佳山几391高地战斗外,还有381东北无名高地战斗等,四十四师部队寻机而出,遇敌便打,西方山的枪炮声热辣辣地温暖了五圣山我四十五师部队的心。除了战斗上的配合以外,四十四师还先后派出两个慰问团,往五圣山送菜送弹药。

在上甘岭战役中,十五军的另一支精锐二十九师,发扬了无私的品格和无畏的精神,配合兄弟部队共同作战。根据兵力部署要求,他们以一个团配属四十四师,坚守西方山,以两个团配合四十五师,后又配合三十一师战斗在上甘岭。当战役处于最艰苦阶段时,他们把上万斤萝卜、西红柿送到四十五师;在大反击前,师政委王新亲自率领两个营,把几万发炮弹和手榴弹送上五圣山。他们可以说是我十五军的一支没有机械化的机动部队,哪里情况紧急,哪里需要,他们就飞驰哪里。

一句话,没有兄弟部队的伴奏,上甘岭的锣鼓就不会敲得这么动听。

六、上甘岭战役的胜利,还仰仗于后勤保障有力。

上甘岭战役越打越大,其它战线上就相对安静下来,整个朝鲜都在看着上甘岭打。所以我们要什么,上级给什么。志司后勤司令员洪学智同志亲自抓上甘岭的后勤保障,二分部全力以赴,使我十五军“兵马壮、粮弹足”,战役过程中的弹粮弹供应,满足了战斗所需要的大量消耗。运输部队在敌火下昼夜不停的前运弹药、后转伤员、是战役胜利的重要保证。

七、在上甘岭战役中,祖国人民和朝鲜人民给了我们巨大的支援和鼓舞。加强给我们的火炮,有许多是祖国亲人捐献的。当时我国还处于困难时期,父老乡亲们可以说是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抠出一点钱,支援我们打仗。战斗紧张时,祖国慰问团来到我军,带来了祖国人民的关怀。物资力量是可贵的,精神力量更可贵,它时时在鼓励并警示我们前方的同志,身后就是祖国,背后就是亲人,为了祖国的安宁,亲人的幸福,就是再大的困难,我们也要忍受,再大的牺牲,我们也绝不能后退。

战役中,朝鲜人民踊跃支前,也有许多感人的故事。在支前的队伍里,大部分都是老人和妇女,其中有一个二十一岁的姑娘叫石吉荣,是朝鲜民主青年同盟盟员。在支前中,她的左腿被美军飞机炸断了,康复出院后不能运送弹药伤员,便在转运伤员的路边设了一个茶水站,自己拄着拐杖给伤员送水喂水,每天早晨顶着月亮开始,晚上顶着星星收工,一直干了四十多天。还有一个叫李春实的姑娘,因为担架队只要男同志,她便同另外三个姑娘女扮男装,自己做了一副担架,到火线救护所抬伤员。

在许许多多支前事迹中,最让人难忘的,还是朴在根老人。我们干部战士,都喊他阿爸基,他的确是一位很好的阿爸基。在上甘岭战役中,他带头参加了担架队,抢运伤员,像爱护自己的儿子一样精心护理我们的伤员。一次,担架队遇上敌人空袭,周围都是炸弹,躲避不及,朴在根毫不犹豫地扑在伤员身上。伤员保住了,朴在根老人却被弹片穿透背部,后因流血过多,抢救无效,光荣牺牲。

还有一位被称作“志愿军的妈妈”的老人咸在福,五十多岁了。战争爆发后,她的老伴、儿子、儿媳先后为战争捐躯。她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孙女把自己的家变成了临时伤员转运站,凡从她家里经过的伤员,都受到她悉心的照料和无微不至的护理,那种慈母般的温情,使身处异国又负伤带疾的战士无比感动,可以说伤疼先从精神上被治好一半。

正是有了以上诸多因素,才有了上甘岭战役的伟大胜利。上甘岭战役不仅从军事上打垮了敌人的攻势,也打出了我军的指挥艺术、战斗作风和团结精神。打出了国威军威。以后有人说过,美国人真正认识中国人,是从上甘岭开始的。这话不一定准确,但是,在上甘岭战役中,我们所体现的“不怕牺牲,艰苦顽强,友爱团结,机智灵活”的战斗精神,尤其是威武不屈的英雄气慨,的确使敌人大为震惊。我们这支军队是什么样的群体呵!烈火烧身而纹丝不动直至牺牲的有,以胸膛堵枪眼的有,抱着爆破筒与敌同归于尽的有,用身体给战友当枪架的有,用身体当电话线的有,把生的希望无私地让给战友、把死的威胁坦然留给自己的也有。所有这些,灼痛了西方人的视线。对于中国人,他们应该重新认识了,必须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