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科菲耶夫第二钢协:网络诗歌进入“博客时代”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3/29 05:00:24
因为长期从事互联网工作,再加上诗人的身份,我对网络诗歌的兴起和发展比较关注。在我看来,在经历了诗歌论坛的喧嚣和诗歌江湖的混战之后,网络诗歌开始进入回归自身、相对沉静的“博客时代”。与论坛的广场效应不同,博客具有更强的个人化特征,这对那些关注诗歌本质、崇尚个性独立的诗人和诗爱者来说,是一个非常难得的网络工具。也正是因此,许多业已成名的诗人,如郁葱、王久辛、马新朝等,也纷纷加入其中,博客已成为诗人发布作品、切磋诗艺和交流沟通的综合平台,彻底改变了过去只能通过报刊发表才能阅读诗歌作品和了解诗人近况的传统方式。

  虽然我开通博客已经5年了,但在博客上写诗却是最近三年的事情。这部诗集精选的60首作品全部选自本人的新浪博客“现实的背影”(http://blog.sina.com.cn/chenlihong),按照诗的内涵分为《物质的明与暗》《精神的高与低》《灵魂的升与降》三辑,是直面现实冲突,关注社会底层和内心动荡的心灵倾诉。我希望这些作品能够透过匆忙繁复的生活表象,以诗性的目光探究现实的本质与内蕴,从日常事物的细微、个人境遇的周遭和社会自然的变化,发掘被物欲喧嚣的时尚文化所遮蔽的人类生存的真相,揭示盛世繁荣表象之下的浓重阴影和沉痛隐忧,表达一个中国诗人在经济文化全球化背景下对世界发展的看法和拷问,对人类未来的审视和自省。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工作对人具有巨大的规定性或曰压迫性。像一个游戏,一旦加入其中,你就不再是你自己了,而成了一个机构一个公司的零件或附庸,成了机构文化企业文化塑造乃至改造的对象。这是网络时代青年诗人的生存困境。因此,在紧张的工作之余到网上写诗,已经成为许多诗人抵御物质挤压一种生活方式,也是网络时代自由精神和独立思想的心灵家园。作为诗人,我也无法超然世外。平时忙于工作事务,并没有多少时间进行个人写作。如果不是不时冒出的社会丑陋让我出离愤怒,我甚至忘了自己的诗人秉性和专业修炼。在金钱决定价值的畸形消费时代,诗人的才华在匆忙的生存碾压中悄无声息地耗损流失,一点也不让人吃惊。幸好博客流行,人们可以把汪洋恣肆的诗情或牢骚不满的河流倾泻在虚拟无边的互联网上,让亿万网民评头论足,路过、加赞,或者板砖、砍人,那是他们的自由,这些网络诗歌以日记和草稿的方式记载着一个时代的荣耀和耻辱。我不知一百年后,如果后世的人们还能打开这些隔世的网页,将会看到怎样的风景?

  需要说明的是,我所定义的“诗歌作品”和“诗歌日记”是有本质区别的两个不同概念,前者是指结构完整的诗歌文本,后者只是指诗歌素材或草稿。互联网论坛和博客的出现,为青年诗人和诗歌爱好者发表作品提供了广阔空间,但也为伪诗、“口水诗”大开方便之门。这就是网络诗歌泛滥并为人诟病的原因。现在大量的网络诗歌只是语焉不详虎头蛇尾的“诗歌日记”,有诗的灵感、语句,但绝大部分离“诗歌作品”还有很大的距离。诗歌理论界的一个重要责任就是要对此现象进行深入分析,让青年诗人们能够清醒地认识到,不是把散文叙事回车分行就能成为诗歌作品。这样的区分,还可以消弭社会对网络诗歌的误解,给网络诗歌的发展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用诗歌的形式写博客日记是可以的,但要拿出去正式发表则必须进行修改完善,按照诗歌的内容、主题、语言、意象、结构等基本要素进行加工和提炼。事实上,现在基本要素不全或有严重缺陷的作品,在报刊上招摇过市者不乏其例,对正在学诗的人影响很大很坏。这是一些人不懂装懂或哗众取宠制造的新“皇帝的新装”。鉴于此种认识,我自然会做到自律,不会在网上随便写诗,没有定稿的“诗歌日记”都会加注说明,以免把“日记草稿”当做“精品佳作”贻误网民。我在网上写诗,每一首都努力做到视角独特,语言精致,结构严谨,富有感染力。

  最近几年,我一直在强调诗歌结构和语言问题。网络诗歌最大的问题是信手写来,不讲语言,不讲结构,不讲章法。为此,我根据自己的创作经验总结了一个新的诗歌概念:诗是用语言艺术建筑的精致结构。这样定义,是希望从结构的角度来重新审视诗歌语言问题。它提示作者,不是随便一写就能成诗,必须从主题、内容、意象和构思等全方位进行精心营造,才能完成一件真正的作品。过去讲“诗是语言的艺术”,后来又有人进一步强化语言的作用,说“诗到语言为止”,“语言即思维”等等,都很有道理。语言是文学创作的基础,不但是诗歌,就是连小说、散文也同样需要强调语言的重要作用。因此,这样描述诗歌语言就容易造成误解,结果就出现很多华而不实漂亮优美的句子,或者上不沾天下不挨地的意象碎片,或者絮叨饶舌庸俗不堪的生活经验……以为这就是“诗”,令人哭笑不得。其实,这些只是诗歌大厦的一些基础材料而已,如果不构建起来,它就成不了诗歌作品,就像我们面对钢筋、水泥、石头,不能说这就是高楼大厦一样。遗憾的是,这个诗歌创作的基本常识却长期被一些诗作者忽略,一些结构缺陷相当明显的诗作竟堂而皇之招摇过市,其不良影响的后遗症在网络诗歌的泛滥过程中得到了最大的释放。

  诗歌的语言问题,不单单是遣词造句、经验感觉这些技术层面的问题,它还关系到诗人的学识和修养这些深层次的问题。可以说,一首优秀的诗歌作品,不但可以反映诗人的人格修养和道德情操,而且还能反映社会变化和时代发展。要想达到这种写作状态,没有深入的研究能力和严谨的写作态度肯定是不行的。学诗首先从语言开始,这是老生常谈无需饶舌。但在经验叙事成为诗坛流行风尚的当下,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已经相当严重,很多流行作品其实是只有饶舌的“叙事”,并没有真正的经验和诗意。其次,当写诗达到一定水准之后,诗人就必须转入历史文化和诗歌知识的研究学习,不断丰富自己的学识。艾略特说,25岁之后如果还要做诗人就需要有历史意识,这是大家的经验和智慧,值得我们认真品味。第三个境界是,诗人通过不断提升个人修养,最终成为一种高尚精神的象征。在这个不断修炼的过程中,后两个层次又反过来对诗的语言产生影响,这样互相促进,语言最终才能进入“自觉”状态,达到“下笔如有神”的自由境界。换言之,写诗一开始是凭感觉在写,后来凭学识智慧修养在写,最后还是凭感觉在写。但是,这不是简单的重复,此感觉已非彼感觉,而是到达了一个自由自在的全新境界。这与佛道的修行有异曲同工之妙,一般人很难达到。达到者就不是一般诗人,而是大诗人。

  有了好的诗歌语言和结构,并不一定就能写成好诗,因为这还涉及到诗歌创作更深层次的问题:那就是如何给一首诗进行文化定位。作品定位的高低决定着诗的优劣。有很多作品只要看一下题目就知道不好写,甚至写不好,就是因为诗作题目所蕴含的写作倾向使诗的文化定位出现了偏差,缺乏社会文化关照,甚至与人类追求的终极价值相背离。2007年12月,我在诗友的博客上看到一首短诗《烟囱》,便留言说:“虽然思考比较深入,但这首诗不好立起来。因为烟囱在环保文化、生态文明的大背景下,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工业化时代的美感。缺乏美感的事物,只能用在讽刺诗中。”

是的,城市里高耸入云的烟囱,曾是现代工业文明的重要象征,郭沫若、洛夫、顾城等许多诗人都曾热情讴歌。郭沫若将烟囱赞颂为黑牡丹、近代文明的严母:“一枝枝的烟囱都开着了朵黑色的牡丹呀/哦哦,二十世纪的名花/近代文明的严母呀”(《笔立山头展望》)。洛夫则浪漫地把烟囱想象为抒情写意的大笔:“顺便请烟囱/在天空为我写一封长长的信/潦是潦草了些/而我的心意/则明亮亦如你窗前的烛光”(《因为风的缘故》)。而朦胧诗代表诗人顾城,则把烟囱比喻为“耸立的巨人”:“烟囱犹如平地耸立的巨人/望着布满灯火的大地/不断地吸着烟卷/思索着一种谁也不知道的事情”(《烟囱》)。这些浪漫奇崛的想象,象征着诗人对现代工业文明的美好憧憬和神往。但是,进入21世纪之后,诗人对工业文明的浪漫想象,被工业化带来的严重环境污染所击碎。日夜喷吐黑烟的烟囱就成了城市空气污染的罪魁祸首,遭到人们的鄙视和唾弃。在这种大的社会文化背景下,如果诗人还来赞美烟囱,显然与社会主流价值和人们的精神诉求相悖。如果要写,则一定是反讽,如台湾诗人非马的《烟囱2》:“被蹂躏得憔悴不堪的天空下/纵欲过度的大地/却仍这般雄赳赳/威而刚”。把烟囱比喻为男性的阳物,对烟囱所代表的以牺牲自然环境为代价的工业文明,进行了无情颠覆和辛辣嘲讽。

  诗评家耿占春研究发现,由于过度商业化,人类正处在“失去象征的世界”。“象征”不仅是一种文学修辞和仪式表述手段,更是人类感受世界、认知自我的途径;“象征”的存在与消失过程,表征着社会、文学和生存境遇的变化;“象征”的改写也意味着人类对自身文化、生存意义的改写。在我看来,物象的象征意蕴是随着时间、空间和人的情绪的波动而在不断变化的,这既是现实世界的真相,也是人的心灵和精神的投射。如果诗人不能敏锐地体察这种变化,思想和艺术观念的陈旧过时必然会在作品中暴露无疑,诗作的艺术质量也乏善可陈,甚至弄巧成拙。在汶川大地震后出现的“十三亿人共一哭,纵做鬼,也幸福”一诗,之所以遭到全国网民的痛批,就是因为作者艺术思想观念还停留在“革命英雄主义”的幻觉之中,不知道这种浪漫的革命情结,与人性和人文思想早已发生了位移和置换,已经失去了象征的依托,所以才闹出了令人心酸的笑话。

  每一首诗都是一个自在的系统,都有其独特的思想、情绪、语感和文化背景。诗稿写完之后,作者至少要自问五个为什么:一是为什么写这首诗想表达什么?二是诗的触发点和内核是什么?三是别人写过没有如何区别于同类作品?四是独特感受在哪里?五是在社会历史文化进程中如何定位?如果每写一首诗都能解决好这五个问题,那基本可以肯定写出了好诗。

  诗人是社会最敏感的神经,时代最细微的脉动和最深重的苦难,网络诗歌都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从汶川大地震诗潮喷涌,到北京奥运诗歌喝彩,都是很好的例证。从这个意义上讲,网络诗歌拉近了诗歌与时代和网民的距离,也是对过去二十多年来文学“向内转”的一个反叛和回归。诗人在社会中立足,现实则无法逃避,从屈原的“离骚”到杜甫的“三吏三别”,再到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真正伟大的诗人都站在现实的大地之上,倾听人民的疾苦,诉说人民的心声,甚至把个人的荣辱和生命都抛在九霄云外。在物欲横流的时代做一个崇尚精神的诗人,既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幸运的是你要出离愤怒做一个诗人,像杜甫那样房子被秋风强制拆迁大揭茅顶,却写下了千古传诵的不朽名篇;不幸的是你要遭遇权贵的白眼,甚至忍饥挨饿客死在一条流浪的小船上。好在互联网时代,即便是客死也可能是网络直播,而不是默默消失悄无声息。

  互联网是21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一种基于虚拟网络的新的文明生态正在形成,人类的心灵、精神和价值追求正在发生不可逆转的深刻改变。而网络诗歌以简洁凝练的形式、跨越时空的速度、直指人心的力量,将理所当然地承担起记录和描述这种深刻改变的时代责任。这些网络诗歌以日记和草稿的方式记载着一个时代的荣耀和耻辱。我不知一百年之后,一千年之后,如果后世的人们还能打开这些隔世的网页,将会看到怎样的风景?将会发出怎样的浩叹?

  这是我对网络诗歌的观察和思考,借编辑博客诗选之际写在这里(有些观点已在网上公布并引起讨论),希望能够抛砖引玉。